于是不爽了一路,直到落轿、抬轿帘,敬事房总管太监罗望川伸过一条胳膊,一脸谄媚地道:“娘娘,到了!您请下轿子!”

苏帘毫不客气地扶着罗太监的手背便走了下来,脚踩三寸高的花盆底,便要直往正殿去,罗太监却急忙道:“娘娘,您得先去偏殿沐浴更衣才成!”

苏帘郁闷地耷拉下脸:“我人都来了!还弄得那么麻烦干什么?!!”——她都表示出足够的低头认错的诚意,怎么还非得被洗白白、卷了送他床上去啊!不带这么蹬鼻子上脸的!

罗太监老脸满是为难之色:“娘娘,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苏帘瞥了一眼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太监,心里郁闷更重了,踟蹰了一会儿,还是咬咬牙去了偏殿。

偏殿中,雾气蒸腾,显然是热水已经备好了,大捧鲜艳喷香的花瓣也水灵灵地预备了,更叫苏帘郁闷地是一旁也准备好了一条绣着鸳鸯戏水的云锦被子,不用说,那是用来卷她的!!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前头鸾凤轿都坐了,人也到了偏殿了,只差这最后一步了,还能临了了只差这一哆嗦吗?

咬咬牙,便由着宫女伺候这宽衣解带,进了大木桶里洗白白。这沐浴也不过是走个流程,进去没半刻钟,便要出来,擦干净身子,便不给一件衣服穿了,直接那大被子,像卷春卷一样密不透风地给卷起来,脑袋自然也被卷在里头,便黑乎乎一片了。

“唔——,别勒那么紧!想憋死我啊!!”被包裹住的苏帘忍不住抱怨道,勒什么勒,真当老娘是春卷里的馅儿啊!!

然后,苏帘便脚下嗖地离开了地面,她被前后俩人给横了起来,抬在了肩膀上,一路稳步小跑,便被这么抬木头柱子似的抬出了偏殿,送去了后殿某个地方。

不一会儿,苏帘感觉到自己终于落地了…哦不,应该是落在床上了!现在她视线被遮挡得严丝合缝,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也不晓得这是什么地儿。她被闷在大棉被里,空间狭小不说,那棉被也太厚实了,大夏天的,真要命啊!被束缚得喘不过气来,还热得要死!!

知道听见步履略匆却颇沉稳的脚步声,苏帘很熟悉,这是玄烨那厮进来了。

然后她听见了脱靴,和窸窸窣窣宽衣的声音,然后玄烨便爬上床来了,再然后是落下帷帐的声音。

然后、然后…这厮居然不出声儿了!!!

苏帘气闷,唔唔哼了两声,道:“快放我出来啊!这里头太闷了!”

玄烨扑哧一笑,低头凑近了,隔着厚厚的大棉被,又抖开来一条被子,把自己连同苏帘一块给盖住,然后轻声道:“爱妃,你现在可以出来了!”

“唔唔!!我倒是想出来啊!!可是我钻不出来了!!把我缠得那么禁干什么?!!”苏帘嚎叫道。

玄烨继续笑着道:“爱妃,按照规矩,你要自己钻出来。”

“钻你个头啊!!还不快把我给放出来!!”苏帘气呼呼叫道,要是能钻出来,她刚才就钻了,可是缠得太紧了有木有,动一下都成问题啊!!

听着苏帘气势嚣张的语气,玄烨施施然微笑着:“朕不管。”

“你——”苏帘登时气得肺都要炸了,“唔!唔…”几声唔唔声,隔着棉被传出来,却一声比一声微小,然后不过数息,便没了半分声响。

玄烨脸上的清淡之色顿时不见了,他慌张了起来,急忙:“苏苏?苏苏!!你怎么了?!!”连续问了好几声,都没有半分回音,这下子玄烨坐不住了,立刻飞快解开了捆绑在棉被上的黄色丝帛条带!!其实按照正常的侍寝流程,之用棉被包起来就行了,不必捆丝帛,那样棉被松散,嫔妃就可以轻松从棉被里钻出来,然后钻进皇帝的被窝里。

也是玄烨觉得那样太便宜的苏帘了,便吩咐了底下奴才,要包裹得紧紧密密、严严实实,目的是想在大夏天里狠狠闷热苏帘一通,他好出出恶气。可是没想到,底下奴才做的有些过头,不但包裹得严密,还给加上了上中下三条丝帛捆住!!

苏帘没有过这种经验,还以为捆丝帛是流程之一呢!()

第九十七章 苏帗侍寝(下)

玄烨七手八脚,却解不开被系成了死疙瘩的丝帛,唯恐苏帘闷晕在里头,便狠狠一用力,“刺啦”一声,便开上头的那根丝帛给撕扯碎裂了,然后飞快扒开上头的棉被,一张闷得通红发紫的脸面露了出来。

重见天日的苏帘,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头热汗不说,原本梳着的简单的小两把头已经松散开了,黏腻在满是热汗的肩上,叫人难受极了。

这一透气,苏帘便总算“活过来了”,脸上的紫红也再慢慢褪去。玄烨又赶忙解开剩余的丝帛,把苏帘从春卷里解放了出来。

苏帘汗水淋漓道:“这、这是谁发明的主意啊!!冬天还好,夏天,还不热死人了!!?”

玄烨尴尬地低咳嗽了一声,道:“这可是夫人你自己把绿头牌送到朕这儿的!”——反正他是没错的!

苏帘翻了白眼:“对!特么就是我自己犯贱了!”然后大口传了几口气,“差点没把我给闷死!!”

玄烨看着苏帘依旧带着潮红的汗水淋淋的脸,不由暗自恼火:“这群狗奴才!!”——朕只是叫他们包得稍微紧一点,可是他们怎么能把苏苏捆得那么紧,差点闷晕在里头呢!!真是该死!!——皇帝就是这么一种爱推卸责任的生物!可惜苏帘不会读心术,读不到他心里的想法,否则肯定要破口大骂了。

喘匀了气儿,苏帘那刚沐浴过后的脸颊嫩中透红,一点也不像个年过四十的女人,反而红润润透着成熟的诱人气息,就像一只熟透了却没熟过头的水蜜桃,几缕湿润润的玫瑰芬芳伴着她的幽幽喘息直扑到玄烨鼻下。一时间,玄烨有些心驰荡漾。

虽然玄烨和苏帘也算得上老夫老妻了,但是这种“嫔妃侍寝”格式的诱惑。却是头一回。夏夜本就燥热,苏帘又被闷了这么一通。自然迫不及待更凉快些,便把两条修长玉润的藕臂伸出了被窝,自然那丰润的肩膀便白里透红地整片露在了玄烨眼皮子底下。只顾着凉快的苏帘,尚未察觉,某狼的呼吸已经粗重了。

以手为扇,扇动间带来难得的几缕凉风,只是这么一晃动,盖在身上的那丝光溜滑的云绸质地绣着“福寿吉祥”缕金图纹的寝被又顺着她滑腻的肌肤下滑了几寸。锁骨下,半团色若羊脂丰润高耸便颤巍巍露出些许。虽然只是那些许,却透着潮汗后的滑腻与那自肌底里沁上来的新栗色…

玄烨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浑身燥热席卷,心头热浪涌向脑门,这股子热念叫他找回了年轻时候的冲动。深嗅了一口那诱人的玫瑰体香,他喉间干燥,口中却已经没有唾沫加以润湿,目光又移向苏帘那阖动着吐兰蕙芬芳的红唇,湿润润的。仿佛有着勾魂摄魄的魅力,叫他一寸寸不由地靠近了…

“你想干嘛?!”苏帘肩膀一缩,顺手一拉软衾。杏眼瞪得滴流圆,一脸防备地看着像只狼一样偷偷靠近了的色马。

玄烨唇角一勾,小胡子一翘起,凑在苏帘耳畔吐着滚热的龙息:“爱妃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额——”苏帘眼角抽了二下,她还真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啥的…

“爱妃,*一刻值千金——可不要辜负了如此良夜美景!”玄烨油嘴滑舌地表达了自己的欲求。

苏帘却郁闷极了,“爱妃”这个称呼,怎么她听着这么怪异啊!一手拉着被角儿。一边满是防备地盯着玄烨一举一动,却忘了她现在跟某色马是在一个被窝里的…一只略带粗糙的大手便从被子底下偷袭到了她的胸部——

“色狼!!唔…”苏帘刚叫骂出来。嘴唇便被堵上了,一条灵活地像海蛇般的干热舌头便绞缠进了她的口腔!这样的袭击来得太突然了。苏帘来不及挣扎,便被一具沉重而火热的躯体压覆了上来。

玄烨的举措是那样的急促而带着强烈的侵略性,苏帘不由恍惚…这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身上带着年轻人的火热和急切…

就在苏帘失神的片刻,他便趁虚而入,熟稔而急不可耐地侵占了进来。

苏帘不由闷哼一声,身体在那一瞬有些不很适应,便抱怨地瞪了他一眼,顺手狠狠捏了一下他腰侧的硬肉,咬牙道:“急什么?嗯~~慢些…”——都是老夫老妻了,苏帘也不像曾经那样容易害羞,只是她又不是受虐狂,床笫之间的事儿,她还是喜欢温吞些。

玄烨平日里,已经有着成熟男人足够的沉稳,可是到了夜深缱绻十分,却还每每有些急切,苏帘免不了便抱怨个几句。

玄烨抚着苏帘柔软的腰肢,低声呢喃道:“爱妃,放松些…”嘴上只叫苏帘放松,可他的侵占,却愈发若疾风骤雨,在苏帘眼里,这就像是吃了某种药似的!

幸好,苏帘刚沐浴过,身子已经热烫,很快便被激烈的运动揉搓地柔软下来,连骨肉都渐渐酥麻了。

春光正好,御帐锦色,翻涌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苏帘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疲惫醒来之时,顺手一摸,却摸到了个硬邦邦的躯体,愕愣间,便困意全失,侧脸一瞧,正是玄烨那张放大了的脸。

“…什么时辰了?”苏帘问道。

“唔——”玄烨托着下巴略一思索道,“已过了辰时了。”

“你没去上朝?”苏帘愣了。

玄烨眯眯眼,笑了,“偶尔罢一次朝,也没什么!左右如今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额…”她怎么觉得,玄烨有点昏君的潜质啊…黑线了半晌,苏帘方才骨碌爬了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明黄色暗纹团龙的寝衣,是质地最丝滑柔软的素绸,只是尺寸却与她极为不合,松松垮垮,袖子、裤腿都特别长!

苏帘看了半晌,才问:“这是你的衣服吧?”

玄烨淡淡一笑:“朕这里,没有你的寝衣,所以夫人你就凑合着穿吧。”

苏帘动了动腰肢,她身上虽然有些酸乏,却是干干爽爽的,可见是再昨晚那啥啥完事之后,睡梦中被擦洗了身子,又穿上了这身明黄寝衣。苏帘一边挽着格外长的袖子,一边笑道:“要是被人看到我穿的这身寝衣,可不是小事儿!”

明黄一色,在历朝历代都是禁忌之色,在本朝除了皇帝之外,太子被特许也可用明黄之色,而在后宫,除了中宫皇后和太后,也只许皇贵妃吉服用此色。其余嫔妃若用,便是僭越。更何况苏帘身上这身寝衣,可不只是颜色僭越了,她仔细瞧了上头的团龙正好有九团,皇贵妃的吉服虽然也可绣龙,却只能六团。九龙,是皇帝专用的,任何人不得逾越,这是自开国以来便定下的礼制,谁越过了,便是谋逆。

玄烨的神情却依旧是平淡无奇的,“只是件寝衣,朕不追究,就没人敢多嘴多舌!”

苏帘咧嘴一笑,又低头把滚镶了五彩云纹的裤脚给挽好,道:“天已经热起来了,什么启程去畅春园呐?”

玄烨半眯着眼睛,一副悠闲样子:“朕下旨叫内务府筹备筹备,过几日就搬去。”

苏帘点头,又思忖着道:“过几日,四贝勒的四阿哥正好满月…”四贝勒的四阿哥,便是胤禛新得的儿子,被禁足中的侧福晋李氏所生之子,排行第四,故而是四阿哥。虽然已经快满月了,却还没有取名,只听说是个挺健康的孩子,不过可惜他的生母遭了他父亲的厌弃,故而一生下来便被抱去给嫡福晋养育了。

李侧福晋也并没有因这个孩子的出身,也得到四贝勒的原谅和宽恕,仍旧禁足,不过对我宣称是产后伤身,需要长期调理罢了。

玄烨的眉头却突然蹙了起来:“朕记得,这个孩子,好像是老四的汉军旗侧室生的?”

苏帘点头:“不止这个孩子是她生的,前头的二阿哥弘昐和三阿哥弘昀,还有大格格清仪都是她生的。”

玄烨支起身子,盘腿坐正了,颜色一肃道:“这个不大好!胤禛子嗣本就不丰,可四个儿子三个都是汉人所出,着实不好!”

“行了行了!”苏帘摆摆手,“他有嫡长子呢!你管人家庶子几个,又是谁生的呢!”——难道都忘了,这个李氏当年还是他选给胤禛的格格呢!如今又嫌弃李氏是汉军旗了!什么人呐!!

玄烨露出几许无奈之色,又道:“罢了罢了!至少还有弘晖呢。”说到弘晖,玄烨忍不住再度皱了眉头:“弘晖…倒不像老四,性子有些生僻胆怯…”

“废话!”苏帘恨不得翻白眼,“在你跟前,哪个孙辈敢昂首挺胸的?!”——虽然她也觉得弘晖性子太安静了些,也有些胆小,可毕竟弘晖才刚虚岁八岁,以后长大些就会好的。

玄烨一愣,不由扑哧笑了,这倒也是实话,不必说弘晖,就是前头年长的弘皙、弘昱他们几个,也都是乖乖孩子似的。()

第九十八章 皇孙

玄烨心里暗暗把一流串孙子给扒拉过,不禁神色略凝重了几分,低声半是自语道:“朕十八个儿子,倒是有不少上佳的,可是孙辈的,却没几个太出挑的!”说着微微摇头,一副深以为不满的样子。

暗暗撇嘴玄烨挑剔,便随口道:“我记得弘皙好像年岁不小了…”

玄烨点头,暗忖道:“弘皙…虽然不甚聪慧,不过性子还不错,没学了胤礽的乖张。”提及到太子,玄烨眉头立刻便深了三分阴色,眼角也逸散出些许不易察觉的寒色。

太子…乖张?苏帘微微一愣,这几年,她倒是没接触过胤礽,只是分明瞧着玄烨带他愈发看重,却不曾想,玄烨对太子…似乎这些年并没有半分改观。涉及道储位,苏帘着实猜度不透玄烨的布局和目的,便微微摇头,懒得多问什么。

只听玄烨又道:“看样子,朕该替弘皙物色个福晋了。”说着,面色渐渐和蔼了几分,一副长辈的慈祥模样。

“额…”苏帘滴下一滴冷汗,弘皙好像才十一岁吧?居然就要开始物色福晋了?!苏帘打心眼里想劝他别急的,可是又想着这是太子的儿子,未免惹得太子愤恨,她还是不多嘴了。

玄烨笑眯眯了一张脸,道:“夫人,咱们的长孙也长大了!”

苏帘急忙道:“弘皙娶福晋的事儿我不管,弘晗你可别太早给他娶妻了!!”弘晗生于康熙三十四年冬,只比太子家的弘皙小一岁,他出生的时候,胤祚还是个未成年小爹呢!如今一晃眼,当初的弘晗包子也已经虚岁十岁了!

十岁的孩子,在苏帘眼中。还是个离着长大还远着的小屁孩!可是在玄烨眼中,过二年,这都是该娶妻的人了!!

玄烨摆摆手。语气淡淡道:“朕知道!”——弘晗是他第二个孙子,虽然不是嫡孙。可起码也是从满人侧福晋肚子里出来的,又虎头虎脑,不像弘皙、弘昱、弘晴他们那样性子瑟缩,玄烨是颇有上心的。

玄烨又笑呵呵道:“夫人的眼光,果然是极好!那个阿克占氏不但能生养,生出来的几个孩子也都是健康又聪明的!朕瞧着都不错!”

苏帘略一思忖道:“弘晗还好,弘暄和弘晫就太调皮了!”

玄烨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等大些就好了!胤祚的几个儿子都不错,唔…”玄烨略想了想。又道:“胤祥哪儿却一直没个喜讯。”

苏帘略汗了汗,“急什么,小虎子还小嘛!”——她可是还记得三十八年下江南的时候,惠隐道士给小虎子算的面相,说他要满二十岁以后才会子息。原本当初,苏帘也没怎么上心,可是胤祚哪里却似乎已经有些应了惠隐的谶言,胤祚满二十周岁以后,便只添了湘仪一个女儿,再无子嗣出生。

玄烨笑了笑。道:“下个月便是胤祥纳侧之期了,这个瓜尔佳氏,朕瞧着十分不错的样子。面相好,八字也合,必然是个宜子宜孙的。”

苏帘听了,却忍不住有些可怜自己这个小儿媳妇了,有这么个闲着没事儿给她添堵的皇帝公爹,兆佳氏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顺当!自从孙玉质小产之后,小虎子哪里便没有谁怀孕,眼看着这个瓜尔佳氏侧福晋便要进门了,兆佳氏必然是又急又忧。可却无可奈何。

还好小虎子对这个嫡妻十分尊重又疼爱,这点也算是他比他哥叫苏帘省心的地方了。

苏帘忍不住劝道:“小虎子如今妾侍不少了。以后几年,你就别给他塞格格侍妾了!万一沉迷了女色。可不是好事儿!”

玄烨却不觉得这个文武双全的幼子会是个沉迷女色的,但是在这点小事儿上,玄烨还是没有反驳苏帘,点头道:“你放心吧,朕就算指婚,也会选端庄的,出身体面的,不会选那些个妖妖媚媚的!”

苏帘黑线中…果然在这点上,她和玄烨的脑电波果然不是一个频率的。

盛夏时节,苏帘已经身在畅春园澹宁殿中了。

昨夜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解了京畿一带的干旱,豪雨过后,连殿内也是湿润润的,焚上少许消溽的沉香,混合着芍药袭人的芳香,倒是怪好闻的,叫人心里暖暖的。

那两盆葳蕤的芍药,是四贝勒福晋乌拉那拉氏送来的,一盆紫红色、一盆金黄色,都鲜艳夺目得紧。这是京中的新品芍药,紫红色的花体硕大,若绣球一般紧密,花瓣层层叠叠,端的是富贵浓艳,唤作“紫楼台”,红花绿叶,的确是最合宜最显眼的配色;另一盆花型优雅,似莲开一般舒展,花色金灿灿逼人,当真是妖娆贵气,唤作“金凤羽”,也十分养眼的花儿。

“你有心了。”苏帘微微一笑,便叫搁在了长窗侧的一对檀木香几上。比起这花儿,苏帘倒是更在意被乳母抱在怀中的小婴儿。

苏帘问四福晋:“这孩子可定下名字了?”

四贝勒福晋端庄一笑道:“日前爷上了折子请名,汗阿玛只说叫爷自己看着取。爷已经定了‘弘时’二字,说只等年底,便上报宗人府载入玉牒。”

弘时,一听这个名字,便晓得有多信手拈来,日字旁的好字多得是,四贝勒却挑了这么个不打眼的,可见是根本不在意这个儿子。

坐在四福晋下手万福如意檀木扶手椅上的是六贝勒福晋西林觉罗氏,她徐徐笑着插口道:“四嫂瞧着清减了许多,如今照顾四位侄儿,想必十分辛苦吧?”

四福晋含着一贯得体的微笑,语气温和而慈祥:“慢慢习惯了,也就好了。”

西林觉罗氏看着乳母怀中白胖的弘时,便赞叹道:“四嫂慈母心肠,我大大不及。”

四福晋道了一声“过奖”,又看着苏帘道:“弘晖和弘昐都已经入读,也乖觉懂事了。平日照看弘昀和弘时,虽说不十分辛苦,儿媳却也盼着能有人分担些。”说着,她看了看一侧静默着的侧福晋乌苏里淑慎。

四福晋话中的意思,苏帘如何能不明白,只是淑慎那副平淡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她便也继续装糊涂了。四福晋有自己的儿子,膝下的庶子,多养一个、少养一个,其实也并无太大区别,所以她不介意将弘时送给淑慎作为奖励。

西林觉罗氏“哟”了一声,一副惊喜模样:“表妹可真是有福气的人!”

淑慎微微蹙眉,旋即柳眉微蹙。只听西林觉罗氏言笑晏晏,“表妹自从上回小产,瞧着身子便有些虚弱的样子,可得要好好调养着才成。”

淑慎低眉,依礼行了万福,道:“多谢六福晋关怀。”

西林觉罗氏笑意满满:“你可是额娘的亲侄女,我们爷的亲表妹,关心是应该的。只是,我这个做表嫂的,少不得多啰嗦几句:我们女人呐——最要紧的还是要有个儿子,将来才有个长远的依靠!”

淑慎低声道:“四爷和福晋,便是奴才长远的依靠。”

西林觉罗氏一听这话,不禁有些讪讪,眼底更生了几分恼羞,甚至有了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愤愤然,便唇角一抿,把嘴边的笑容如数收敛了去,端坐椅子上,岿然不再开口。

四福晋见连六福晋都说服不了淑慎,不由眉心微沉,便道:“其实这也是爷对淑妹妹的一片爱护之心。”

早先,四贝勒便有将李氏腹中之子给淑慎作为弥补的心思,故而四福晋这话倒也是实情。只是苏帘记得,淑慎原本拒绝了之后,四贝勒便没再提及此事,转而倒是多有怜宠淑慎许多,似乎意在叫她再怀一个孩子。

如今四福晋的举止,叫人看在眼里,倒是有几分把弘时当成了包袱想要甩出去的样子。她这般行为,苏帘也能揣度几分,以来弘时的生母已经失宠,这个孩子更不为胤禛所喜,故而弘时根本不会给四福晋带来太大的好处,反而若是照顾不周,还会惹来流言蜚语,毕竟小孩子体质弱,是最容易夭折的,将来若是有了什么不妥当,她便要为人置喙了!所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四福晋便有心甩给淑慎。

其实,若换了寻常女人,应该会喜欢这样一个白得的大胖小子,可惜淑慎骨子里并不是寻常女子。且不提,她与李氏的龃龉,更要紧的是她还年轻,又如此得宠,何愁日后没有自己的孩儿呢?

淑慎的心思,苏帘同样明了,只是不要当着四福晋的面儿便说出来,于是便温温笑了:“淑慎自己还小呢!又没有生养的经验,哪里能照顾好弘时呢?”又笑着对四福晋道:“你呀,就不要勉强她了!”

四福晋笑容不禁有些尴尬。

苏帘又道:“你细心,又有慈心,更难得秉性温和又稳重,自然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照顾弘时了。何况四贝勒把弘时交给你抚养,必然是觉得你能够抚养好弘时。”

这话说得四福晋心里舒展了大半,脸色也松缓了几分的样子,她带笑道:“母妃您过奖了。爷的孩儿,便是儿媳的孩子,儿媳自然要尽心竭力照顾着。”

听她如此说,苏帘也总算放下心来了。()

第九十九章 弘晖夭折

紧接着便是小虎子纳侧,办得颇为热闹的样子。苏帘也听说了,侧福晋瓜尔佳氏的嫁妆足足一百六十八抬,只比嫡福晋兆佳氏当年的一百八十八抬少了二十抬。虽然不逾越,却也成了众多皇子侧室中嫁妆最多的一位。

这女人嫁了之后底气硬不硬,主要看三点,一是丈夫的宠爱,二是妆奁的多少,三是家族父兄的地位。日后小虎子是否会宠爱这个瓜尔佳氏,苏帘暂且不得而知,只不过就算单凭这第二点、第三点,瓜尔佳氏日后也绝对能挺直了腰杆。

不过当然了,女人是否挺直了腰杆过日子就会幸福,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纳侧第二日一大清早,小儿媳妇兆佳氏便带着侧福晋瓜尔佳氏来澹宁殿磕头请安了。

见到了这个叫自己小儿媳妇深感压力的瓜尔佳氏,苏帘倒是松了一口气,果然这世间没有太完美的事情——瓜尔佳氏家世丰厚、父兄争气、嫁妆殷实,只不过她的长相就…不过也不能说她长得不漂亮,只不过是不如嫡福晋兆佳氏长得讨喜罢了。

瓜尔佳氏是一张圆脸,皮肤还不错,鼻子、嘴巴都精致又小巧,只可惜眼睛不是很大,故而整体看来,也就是中上之姿,甚至还不如小虎子的几个侍妾长得动人。

兆佳氏今儿也是一脸轻松的样子,从前她警惕万分,如今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一个长得不如她好看的侧福晋,从很大程度上便降低了凌驾于她之上的可能性。

行了大礼,三跪九叩,苏帘照规矩赏赐了一套头面和一对如意,又赐坐赐茶,留这一嫡一侧两福晋说了一会儿话。

兆佳氏笑容洋溢。交口称赞道:“瓜尔佳妹妹温文有礼,果然不愧是汗阿玛亲自赐婚的人!处处都极好!!”

苏帘嘴角抽了抽:特别是长相,特别叫你满意对不?

打发走了二人。苏帘便回暖阁榻上眯着休憩,后来的事儿。也果如她所猜测,小虎子也是个外貌协会的忠实会员,一个月根本去不了这个侧福晋房中几次,而且渐渐下来,瓜尔佳氏的恩宠倒是比小虎子的侍妾都好不了多少。一个不得丈夫宠爱的女人,是无论如何都硬起不起来的,而她家世雄厚,兆佳氏倒也不慢待她。甚至常常带着她来澹宁殿磕头请安,倒是一派和谐的样子。

如今瞧着各府都安安稳稳的样子,却突然一记惊雷炸来:四贝勒长子弘晖殁了!!!

“怎么会殁了?!”苏帘怔怔坐在昼榻上,眼中难掩惊愕之色。

小凌子回话道:“大阿哥是从马上摔下来,太医赶去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

苏帘怒急交加,便呵责道:“弘晖才八岁,怎么会跑去骑马?!”——皇子皇孙都是满十岁,才开始学骑马的!!因为个子太矮,不但爬上马背很难。而且手上力道不足,根本不足矣平稳地驾驭好马!!

“娘娘您忘了,今年开春。您上次给大格格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

记得,她当然记得!清仪已经十岁了,看着姑姑小羊羊骑在马背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十分艳羡,苏帘瞧见了,便说等她满十岁,也送她一匹小马!今年春天,便兑现了着诺言,特特叫马房太监选取了一匹性子和顺、颜色鲜亮的一岁半的小马。正适合给女孩子或者小孩子来骑。

“大阿哥想必是看到大格格已经学会骑马,心存羡慕。所以趁着人不备的时候,便偷偷骑上了大格格的枣红马。可是大阿哥毕竟是没学过骑马的人,枣红马有认生,躁动了起来,便把大阿哥摔下了马背!”

一股悲意从心底里沁散出来,苏帘良久无言。她满以为叫弘晖日日带着那调理身体的仙桃木佛珠,便能平安度过这一劫难,没想到他还是夭折在了八岁这一年。

弘晖的死,打击最大的无疑是四福晋了!苏帘听说,乌拉那拉氏哭天抢地,当晚便昏厥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有苏醒过来。原本叫去救治弘晖的太医,也便留在了圆明园中照顾昏迷中的四福晋。

其次悲怆的便是四贝勒了,他独有这么一个嫡子,健健康康养到八岁,满以为将来能够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却没曾想,突然便殁了,他早晨离开圆明园去处理户部政务的时候,弘晖还怯怯来给他请安,可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却只是儿子一具冰冷的尸身。

一个成年男人的自制力叫他没有痛哭流涕,但是他心中的悲愤,并不见得比四福晋少半分!伺候弘晖的太监、嬷嬷都被他下令杖毙,管理大格格清仪马房的太监也难逃一死。只是杖杀了这些人,并不能换回弘晖的性命。

看着身形萧索的四贝勒,苏帘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心的褶皱,只是这一次,却如何都扶不平了。

看着苏帘含泪的目光,四贝勒不由眼中酸涩,渐渐湿润:“母妃,儿子没了唯一的嫡子!!”

苏帘怔怔望着他,如今他的模样,真真应了那句话:男人有力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她只觉得自己脸颊冷冷的、湿湿的,此生,这是她唯一一次看到胤禛落泪的样子。他的秉性本就是极为坚韧也极为坚强的,素来不服输、不服软,更遑论是伤心落泪了。

苏帘的喉间有些哽咽,伸着双臂,想要将他揽入怀中,却不用双臂顿住,她差点忘记了,胤禛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孩子了,他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

伸出的手臂,终究不忍收回来,便用温热的手背去擦他脸上的湿泪,喉间也如他一般哽咽,“你和乌拉那拉氏都还年轻,以后还会再添一个嫡子的!”——四福晋的年纪,毕竟还在适合生养的年岁。

胤禛摇头,声哽如潮:“不会了——福晋生弘晖的时候,伤了身子,不会再有所出了。”

苏帘眼底一怔,这事儿她原不晓得,无论是胤禛还是她的福晋,都不曾透露过半分。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说了也只是徒添伤悲。

此刻,苏帘总算能全数懂得他所受到的打击,他失去的并不只是一个儿子,更表示,他以后再不会有嫡子!甚至他已经没有了出身体面的儿子!!弘昐、弘昀、弘时,三子都系侧福晋李氏所出,在这个时代人眼中,终究是不体面的。

何况,他的性子,是何等重嫡重正,弘晖可以说自打出生便被视作继承人一般来教育,虽然不甚叫人满意,可那是他唯一的嫡子啊!!

因为弘晖的夭折,玄烨已经私底下与苏帘说,等下次选秀,要赐给老四几个满军旗出身的侍妾,现在四贝勒的三个儿子都是汉军旗侧室所出,在玄烨眼中这都是不能被立为世子的!

苏帘不禁有些同情四福晋,虽然她以前也并不怎么喜欢乌拉那拉氏,她这个人性子有些无趣不说,而且很多时候,都在以完美的演技和举动表达自己的孝顺,苏帘不喜欢这样的虚假,故而也不喜欢她。可如今想想,她的虚假,何尝不是迫不得已?那个女人不嫉妒,可那个女人敢不掩藏自己的嫉妒?皇家有一个八福晋就足够了,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敢向八福晋郭络罗氏那样!——因为八阿哥卑微,八福晋又有安亲王府撑腰,所以才那么有恃无恐,才敢那么放肆!

皇家的媳妇,必须个个贤惠,必须有容人的雅量,必须能够善待自己爷的侧福晋、侍妾们,更要善待庶子庶女!哪怕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甘愿,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做出一副容人和贤惠的样子来!!久而久之,便人人只能练就虚伪和演技!!

这实非她们所愿,因为一旦嫁入皇家,便由不得她们按着自己性子来!!因为家世再体面、显赫的福晋,也无法跟皇家抗衡!!——本朝也只有八福晋那样一个特例,可郭络罗氏虽然嫉妒,却也顶多只敢给八阿哥的侍妾灌下避子汤药,而不敢将她们如数逐出府门!

这个时代,注定女人是弱者。

隔天,四福晋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而这几日,四贝勒几乎日日都要来澹宁殿,为的只是寻求再别处不可能得到的宽慰,这里也是他唯一可以流泪的地方。

今日一大早,四贝勒又来了,只是额头却紧锁着。

苏帘问及四福晋的状况,四贝勒眉头紧得愈发厉害,他低声道:“母妃,儿子觉得…福晋有些不大对劲。”

乍然间,苏帘没深去揣摩他话中的意思,便道:“她刚失去了唯一的骨肉,若是言语举止有什么逾矩的,你也要多宽容她。”

四贝勒却道:“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是说福晋她…”四贝勒口中顿了顿,一时间也找不出具体的形容词,便道:“今日她一醒来,面上全然不复之前的哀恸之色,反而张口问了句身旁伺候的侍女一句:‘熹妃呢?’!”()

第一章 孝敬宪皇后

“熹妃?”苏帘乍然听了这二个字,便迷糊了,“宫里没有熹妃呀!会不会是你没听全,或许她说的是已故的温僖贵妃?”温僖贵妃便是十阿哥胤俄的生母、已故多年的贵妃钮祜禄氏,温僖二字是玄烨给她的谥号。

只是钮祜禄氏和乌拉那拉氏也没什么交集呀!一醒来,就问她,也于情于理说不通呀!而且,四福晋作为儿媳妇,如此直呼庶母,也着实失礼。

四贝勒摇头:“儿子不会听错的。而且福晋她不知问了一遍,伺候的侍女不明所以,福晋突然就十分生气的样子,抓着那侍女的手臂,便吼着又问了一句:…”四贝勒急忙扼住了自己的话头,急忙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四周,见左右无人,才压低了声音道:“福晋说:本宫问你,熹妃哪儿去了?!”

本宫?!!苏帘愕然,这个称呼在宫里十分常见,但是有一点,四福晋的身份是不够格自称本宫的,起码现在不够格!!

“熹妃…怎么听着有些耳熟…”苏帘慢慢思忖着,不由咯噔一下,熹妃,该不会便是那个乾隆老妈熹妃钮祜禄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