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指着一件琉璃饰品,笑着也让我评论评论。我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才知道为什么这件琉璃能吸引康熙的注意了。看上去这不是一件“国产”货,而是一件颇具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品风格的舶来品。

“爷,这件琉璃和家里的可不太一样,看样子好像是一件洋货。”

店里的老板听我这么一说又见我们衣着光鲜,认定了我们是有钱的主,对着我们就滔滔不决地说了起来。

“这位夫人好眼力,这确实是从法兰西那边过来的。”

“哦?”康熙似乎也有了兴趣,和那个老板饶有兴致地聊了起来,“这里有卖从法兰西来的洋货的地儿吗?”

老板看我们那么感兴趣索性靠了过来,凑在我们耳边悄悄地说:“这位爷,现下哪里有这种地方啊,官家不允许咱们和洋人交易,这套玩意儿是我私底下和靠在我们这儿的洋人商船偷偷交易的。”

“可你这么光明正大地摆出来卖,官府难道就不管了吗?”康熙听出了他话中的矛盾之处,一语就切中了要害。

这个老板倒真是胆大,听康熙这么问不但不害怕,反倒笑了起来:“这位爷一看就不是本地人,您满大街逛逛去,哪家店里没有这么一两件洋玩意儿,官老爷只是禁止我们交易,可我们明里头是以朋友之间互相交换礼物为由,官老爷也管不到这上头啊!”

“哦,那你们都交换些什么啊?”

康熙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脸色也不太好看。我知道他生平最不喜欢这种欺上瞒下之举,看他神情这么严肃我赶紧暗中向那个老板使眼色,可他好像是一点都没注意到我的好心,还在那里一个劲地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都换。诸如金饰、珠宝、皮裘、钟表。洋人则喜欢我们的茶叶、丝绸和瓷器。每月初都会有船靠岸,那时我们就会偷偷上去看看。这不,今天早上我还去了一趟呢!”

“老板,打扰了。”

康熙没等他说完就拉着我离开了。上了马车,我见他脸色不太好又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问他这是要去哪里,我们俩就这么沉默地相对着。车行了一段路后总算是停了下来,康熙扶我下了车,我这才发现我们竟然到了港口。而眼前停泊的商船分明挂着法兰西国旗。我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康熙敢情是准备踢场子了,可我又拦不住他,只好见机行事了。

那艘船上的船员见我们衣着华丽又气质不凡立刻笑脸迎了上来,“欢迎欢迎,这位先生、太太不知两位是做什么生意的呢?”

他那一口洋式中文颇为奇怪,我不禁笑了出来,抬眼看了看一旁的康熙,原本僵着的脸也终于是有了几分笑意。他朝一旁一直跟着我们的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回车上不知去拿什么。过了片刻他拿着一个不大的锦盒回来了,康熙示意他打开。我和那个洋人一见都发出一声惊呼。只见那盒子中是一只小的瓷碗,不过红色的碗身上却布满着白色的裂纹。这分明就是日后让无数考古学家苦苦探索的汝窑瓷器。惊喜过后我却突然明白为什么康熙会让福全先去江宁,而自己却继续南下来到庆元。恐怕早在京师他就听闻了庆元这里的商家同欧洲人非法交易的事,正好趁着南巡之际来打探一番,恐怕刚才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想到这里,我不禁为他深沉的帝王心术而感到一阵战栗。

那个洋人满意地笑了,立刻带我们上了船。船上东西倒还真多,有印度的香料,欧洲的香水,美洲的咖啡豆,以及摆钟,望远镜等等。对我来说这些东西根本不算什么,在现代随便哪间超市中都能买到。可是对清朝人来说这都是稀罕的玩意儿。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几个人在船上,听着那几个洋人的介绍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叹之声。康熙到没有对这些东西太过在意,反倒是对一旁的几本书有兴趣。我偷偷看了一眼,竟然是欧几里德的《几何原本》,而还有几本则根本不是什么书,是诸如学术报告和交流报告之类的东西。康熙对这些倒很是喜欢,立刻就同意交换。这可把那几个洋人乐翻了天,对他们而言那几本书才几块钱,可是这件瓷器可是价值连城。相对他们的高兴,我却是心如刀割。那可是汝窑的瓷器啊,说它是举世孤品也是毫不夸张的。

也许是我哭笑不得的表情太过怪异而引起了那几个洋人的注意,他们倒是挺关心地随口问了一句:“先生,您的夫人是不是不舒服?”我吓了一跳,不禁在心中暗暗骂道:“死洋鬼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也不看看是谁害的。”康熙看我脸色不太好倒是挺关心的问我:“祁筝,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确实是不舒服,都是被你这个败家子气的,竟然拿中华民族的瑰宝去换那几本破书。可是我也知道这些话不能对康熙说,只好低着头装作不舒服的样子。一旁的侍卫倒是挺识时务的,立刻凑上来对康熙说:“老爷,天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聪明人,给你加十分。“何况咱都逛了一天了,四夫人想必也累了。”倒扣100分。四夫人?这家伙也分得太清楚了吧。

康熙看我好像真的不舒服,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好吧,那我们就走吧。”

半个时辰后,我们终于从港口回到了下榻的行宫。我对那几本康熙用无价之宝换来的书实在是心有不甘,决心要弄清它们到底是什么书。“皇上,您刚才买了什么书呀?”

“哦,筝儿也懂洋文吗?”

“没有,臣妾哪里懂那玩意儿,只是臣妾对洋文好奇,想看看到底和咱们的文字有什么不一样。”我一连谄媚地说着,不住地在心中暗骂自己狗腿。

康熙笑了笑,将那几本书递给了我。我赶紧接了过来,一本本翻着看,这几本书都不是法语而是英文,怕是那艘船到英国时顺路带上的吧。第一本是那本《几何原理》,至于第二本…我有些不敢置信地再次确认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弄错,那本书上赫然印着让我无比熟悉的单词“Cambridge”,原,原来后面几本书竟然是剑桥大学的学刊!翻了几页我猛然间注意到一个让我震惊的人名“Neton”。原来这本校刊上所刊登的竟然是牛顿和莱布尼兹关于微积分学的研究报告。想来现在牛顿已经40多岁了,他著名的著作《数学原理》应该就是这时写的吧!我无力地呻吟了一声,更加痛心那件汝窑瓷器。要是早知道他想学微积分我就自告奋勇了,好歹我也是学过高数的呀。

“祁筝,你怎么了,你看得懂吗?”

也许是我脸上波澜起伏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壮观了,康熙终于还是注意到了。

我强自压下想要尖叫的冲动,僵着脸对康熙笑着说:“哪儿呀皇上,臣妾哪里看得懂,臣妾只是感慨那洋人的文字简直就如同画鬼符一般。”

“哦,是吗?”康熙审视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我只好硬着头皮和他装傻。兴许终究还是骗过他了,半晌后他倒是主动转换了话题。“筝儿,你说朕该不该严惩那些不顾大清法律的国人和洋人呢?”

他此话一出,我才放下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这该让我怎么说呢,康熙既然这次专程绕道来庆元,怕就是为了来了解国人同洋人交易的实情的,而见他如此重视这几本书,他是有心同“外商”做交易的,但他怕是担心洋货的大量侵入对本国产品的冲击吧,可我也总不见得告诉他就算是他现在拦着,200多年后他们洋人也会用大炮砸开中国的门户,逼着他的后代子孙签下一份份丧权辱国的条约吧!在考虑了再三后我才想到了一个比较婉转的回答。

“皇上,臣妾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对律法这类东西实在是不明白,不过臣妾觉得咱大清的东西实在是比那洋人的玩意儿好得太多了。刚才皇上在选东西时,臣妾和旁边的一位夫人聊了几句,那位夫人私下里告诉我,他们洋人特别热衷我们的瓷器,往往捧上数百两的银子来同我们购买。”

说完我仔细观察康熙的神色,但见他只是那起那几本书看了又看。许久之后他淡淡地对我说:“你今天也累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是,皇上,臣妾告退了。”

南巡2——遇险

在庆元又逗留了几天后我们就乘船出发去了苏州,下船之后就直接赴行宫休息。江苏的大小官员都到了苏州来见驾。在接见了两江总督和江苏巡抚两位二品、三品的封疆大吏后,康熙却私下里特别召见了一位四品的苏州织造。这一点让我觉得非常奇怪。江苏一个大省,四品以上的官员不在少数,为何康熙单独召见一个区区四品官呢?而且还是非正式的私下召见,让我不禁对这人有了几分好奇。

跟在李德全后走进来的是一个30多岁颇具儒雅气质的男人,但引起我注意的却是他手臂上缠着的黑纱,看样子必是家中的高堂过失了。照道理他应该服丧停职在家守孝,为何康熙明知如此却又要召见他呢?

他不卑不亢地走到康熙面前,左腿向前,右腿半曲着向康熙行礼。

“奴才曹寅,参见皇上,德妃娘娘。”

曹寅!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曹雪芹的祖父。(注)我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心中默默地感慨着也只有他这样的文臣雅士才生得出如此才华横溢的孙子。说起来曹寅的母亲曾经是康熙的保姆,而曹寅更曾是康熙曾经的伴读,怪不得康熙和他的感情如此之好了。

“哦,是楝亭呀,你可来了,快起来,快起来。”康熙自公文间抬起了头,笑着招呼他过去,“朕也有好几年没见着你了,今日里朕可要和你好好聊聊!”

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个曹寅竟然自己摘去了头上的顶戴放在地上,两膝跪地向康熙叩起了头。

“奴才不敢,奴才还在守孝期中,实不该带着一身晦气来面见圣驾的,奴才有罪啊!”

康熙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愣住了,有些愧疚地看着他最后长叹了一声:“唉,你起来吧,是朕要你来的,你有什么罪啊?”他从书桌后站了起来,几步走过去将曹寅拉了起来。

“谢皇上。”

康熙拉着曹寅走到了厅中坐下,我也立时向康熙福了福身,退入内堂避嫌。但他们俩的谈话声却依然隐隐地从前厅传了过来。

“曹玺是六月殁的吧,孙嬷嬷可还好?”

曹寅怕是想到了伤心处落下泪来,声音也变得有些个哽咽:“母亲说父亲这也算是寿终正寝了,让奴才兄弟俩高兴点别伤心,只是奴才时常感怀家父生前自己未能多多进孝而有些感伤罢了。”

康熙似乎是站了起来,不时地从前头传来他的踱步声,来来回回的持续了许久,看样子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曹寅也没有说话,房中顿时一片安静。最后康熙终于停了下来,接着就是一阵纸张摩擦的声音,他好像在纸上写了些什么。跟着又是一阵衣服的摩挲声,康熙好像从内衣袖中拿了什么出来。

“你这就去京城,把这折子交给留守京师的上书房大臣,告诉他们朕决定开放海禁,让他们拟个具体的章程出来,朕回京后要和他们详议。另外,这一张是给你的任命令,你提前从苏州织造上卸任,改任江宁织造。接替你父亲的职位吧。”

“皇上!”曹寅突然跪了下来,接着就传来了“咚咚”的叩头声。

“奴,奴才叩谢皇上恩典。”

在苏州的日子是很快乐的,我们到达时恰逢金秋十月,正是大闸蟹上市之时,美景,好酒,再配上美味佳肴,着实让人流连忘返。不过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离开了苏州继续北上到了江宁,并在南京将军府同福全汇合。

“臣福全参见皇上,参见德妃娘娘。”

康熙示意让福全起身,我在一旁偷偷地打量他,他好像清瘦了许多,看来他最近很忙。“皇上,臣一切都安排好了,只是皇上,您不再多多考虑吗?” 

“不了,朕意已决,还是按照原计划去拜谒孝陵。”

孝陵?那就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陵墓了。我为他们沏上茶,不动声色地听他们谈论着。“皇上,微臣实在是担心那群明朝余孽会借机行刺皇上。”

福全一脸紧张严肃,可我看着康熙倒像是没事似的,反过来安慰紧张的福全:“你就是太过于紧张了,有你的安排朕是放一百二十个心的。”

会吗?会有这么顺利吗?五台山上那一劫我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时只不过是台湾来的“海龟”,可这次咱们却是来到了他们的地盘上,还去拜祭他们的老祖宗,这群低头蛇可不是好欺负的。但我了解康熙,一旦他有了决定那是绝不会改变的。

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行人就向孝陵出发。尽管康熙昨天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不会出事,可是我心中仍旧是非常不安,总觉得会出什么事。不过也许真的是我多虑了,整个拜谒过程什么都没有发生,竟是异常的平安和顺利。康熙这次不但亲自来祭朱元璋,更是下旨拨款修复孝陵。他这么作是只怕是为了安抚前明遗臣以及江南的士绅百姓。当初清军攻下江南以及后来安定江南都杀了不少人。我还记得当初看《鹿鼎记》时韦小宝常常一口一个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康熙此举也算是对先人过错的补偿吧。

祭陵一结束我们就返回将军府,康熙先行登上皇撵,随后福全再护送我们几个嫔妃一个个上车。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许许多多的手持刀剑的人向我们砍来,整个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康熙因为先我们一步上车,所以暂时还无恙。而暴露在外的我们则立刻成了众矢之的。我身边的贵妃钮钴禄氏在一声尖叫后就昏了过去。福全只好拨出原本护卫我们的几个侍卫让他们先护送她到后面去。不仅如此,福全因为担心保护康熙的人不够,还特地抽了几个人过去。所以现下里只剩他和另外两人加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我面对浩浩荡荡的一拨人。

“娘娘,请您不要害怕,臣一定会保护您的。”

他一边掩护我后撤,一边还不住地安慰着我。

怕我倒是不怕,若是我现在就这么死了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大将军王了,更不会有雍正篡位夺嫡这种野史传闻了。突然,围攻我们的人中有一个人大叫了起来:“兄弟们,这满狗就是上次做了康熙替身的家伙,而他旁边的婆娘就是康熙那小子的小老婆,上次就是这两人坏了郑王爷的好事,还害得我们许多兄弟命丧黄泉,兄弟们,今日我们就将他们杀了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原来他是上次五台山时逃走的刺客,他就这么一喊立刻激发了同伴们强烈的“爱国心”。围攻我们的包围圈也是越缩越小,最后就剩下我和福全二人了。

“呜…”随着一声闷哼,接着是“匡当”一声长剑掉地声。我抬眼看去,福全左手捂着右臂,血不断从指缝间流出。他经过长时间的激战,终究还是体力不支的败下阵来。那些杀红了眼的人见状立刻向他提剑刺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听见一声怒斥:“还不快住手,你们都已经被包围了,赶快弃剑投降!”

那群刺客一惊之下停了下来,朝四处打量,康熙已经带人将此地团团围住了。那些围攻康熙的人早已经被全部拿下,也就仅剩我面前的这十几人在垂死挣扎了。福全见到康熙平安也放下了心,肉体和心灵上的疲劳让他难以支持一个踉跄向前栽去。

“王爷!”我惊呼了一声也顾不了男女之别扶住了他。

康熙眼见福全脸色苍白还在不住流血,脸上虽然平静如夕,可从他的眼中我还是看到了担忧的神色。“大胆狂徒,你们已经逃不了了,还不赶快投降!”

那群人中一个貌似首领的人跳了出来,反手长剑一挥,剑尖就立刻抵在了福全的脖子上。“康熙,你要是不想他们死的话就让我们离开!”

“大胆狂徒,竟然敢和皇上谈条件!”

“快放了王爷和娘娘!”

“快放人!”

“快放人!”

康熙什么都没说,倒是他身边的那群臣子们一个个叫嚣了开。我仔细观察着康熙的神色,但此时我也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突然我感觉福全轻轻在我耳边说道:“筝儿,对不起了。”我被他话中的决断所惊,他想干什么?

福全挺直了身,冷冷地扫视了一下包围着我们的人,对着他们大声地呵斥道:“哼,你们这群前朝旧民统统该死,皇上已经如此宽厚待人,你们竟还敢兴风作浪。你们难道不想知道上次五台山那批人是怎么死的吗?告诉你们,本王将他们用渔网网住然后一刀一刀将露出的肉割下来。然后将他们的肉拿去喂了本王养的狗。哈哈!你们这群汉狗、贱民的肉连本王的狗都不会吃!”那群他越说越起劲,脸上还配合着露出狰狞的表情。而那群刺客则从最初的震惊变为愤怒。

看着他强忍剧痛却还在那里不停地激怒他们我的心却止不住的感到一阵阵疼痛。福全家里哪里有养狗啊,当初的那群死士也是交由刑部定罪根本和他无关,他这么做只是想激怒那群人让他们在盛怒之中一剑杀了他,让康熙不再有后顾之忧。所以他才会对我说对不起,福全啊福全,难道康熙对你而言真的比生命还要重要吗?

“贱民!当年我八旗将士攻下江南时就应该将你们全数歼灭,这样你们也不会有今日的逆天之举了!”他还在不停地咒骂着,而那群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拿着剑的手也不住地颤抖,我只觉得他们的忍耐极限就快到了。

“福全,住口!”康熙一声怒喝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大家都让开,放他们走。”我惊喜地向他看去。只见他脸色依旧平静如常,可他的双手却攥地死紧。

“皇上,万万不可呀。”

“是呀皇上,这可是纵虎归山啊!”

“都给朕住口!”康熙生气地呵斥那些人转过身对那个首领说,“朕是天子,自然一言九鼎,你们自称是侠义之人也应当遵守承诺,当你们安全突围后就立刻放了他们。”

那个首领点了点头,康熙见他同意了立刻让清兵让开了一条路放他们走。我们也就被押着和他们一起上了马车离开。福全因为流血过多而有一点半昏迷地靠着我,我强迫自己冷静地观察他们的反应。还好这群明朝余孽真是自命正人君子,竟然真的信守对康熙的承诺,在马车狂奔了许久后将我们扔下了车。我是第一次来江苏,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江宁地界。可现下里福全的情况越来越不好,让我担心不已,我卷起他的袖子,掏出锦帕扎在伤口上方压住血管先为他止住血。环顾四周我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座很小的教堂。我赶紧跑了过去用力地敲门大声喊着:“Help! Help!”开门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外国小孩,他朝我说了几句话,我觉得不是英语反倒比较像意大利语,这下可把我急坏了。“I can’t understand Italian ,can you or anyone else understand English?”他也不知道听懂了没,转身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拉了一个四五十岁的神父来。

“哦,这位夫人,我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谢天谢地!尽管发音很不标准,可好歹他说的是中文。我像遇到救世主般,拉着他的手说:“神父,我们被人劫持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我的亲人受了重伤,请您帮帮我!”

他见我哭得伤心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立刻和那个男孩一起把福全抬了进去。福全此时因为流血过多而发起了高烧,此时天色已晚我又身无分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神父见我急得不知所措在犹豫了半天后说道:“这位夫人,我看他高烧不退,我这里有一些我们国家的药,您要是放心的话就让他试试吧!”

他的话突然给了我灵感,他指的怕就是西药吧!在现在这档子功夫,西药远比中药好得多,药效也快多了。我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般一个劲地朝他点头:“神父,我相信你们国家的药,请让我试试。”

他笑着点点头,转身去拿了药箱过来,我在里面翻腾了半天,从名字和化学结构上推测出了一种可能是消炎用的药,可此时福全的情况越来越坏我只有冒险一试了。神父见我竟然看得懂洋文倒很是惊讶。

“夫人竟然懂得我们欧洲的文字?”

我现下也没功夫和他进行国际交流,我拿起碗,想让福全把药吞下。可处在昏迷中的他别说是药,连水都没法喝。我只好现将药放在嘴里嚼成粉末,然后再和着水,嘴对嘴地喂给他喝。一旁的神父见我如此救人心切,不由得赞叹道:“夫人对您的丈夫真是好啊!”

丈夫?他这句话无疑是触碰到了我的伤心处,我的心中浮起一阵酸涩,可我硬是把它强压下。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要紧的是赶快联系上康熙。我解下福全腰间的衣带还有他一直挂在身上的玉佩交给神父,郑重地对他说:“神父,请您帮我一个忙,请将这两样东西交到江宁城中的将军府,告诉他们我们在这里。”

“将军府?那里是你们的家吗?”

“不,可我丈夫暂时在那里做客。”

“你丈夫?”神父一脸吃惊地看着我,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福全,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

“是真的。他不是我丈夫,而是我丈夫的兄长,所以刚才的事情您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冷静地告诉神父实情,可是他却脸露疑惑。

“为什么?你刚才是为了救他,况且他是你丈夫的哥哥,你们是亲人啊?”

我向他苦笑了一下,对他这个问题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是啊,这怎么样也算是见义勇为的义举,可身在皇家,这却是要命的行为。

“神父,我夫家地位极其高贵,家规严格。我只是一个四夫人,在家中根本毫无作用。若是被外人知道这事怕是我们俩性命都不保。”

神父见我说得如此耸人听闻到为我鸣不平了。“那是什么家呀,竟然可以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

我见神父如此激动,也只好朝他无奈地笑了笑:“您去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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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神父打听过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们早已经出了江宁城,这里离开江宁有好几十里路。由于福全的情况不容乐观,神父带上我给的信物连夜就出发了。我则留在了小教堂中和那个意大利小孩一起照顾福全。昨天晚上,他烧了整整一夜,痛苦时一直抓着我的手,口中不断地呢喃着:“祁筝,对不起,对不起。”

我为他擦汗的手僵住了,委屈与心痛从心底冒上来,也带出了我的眼泪。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一直滴到我们俩交握得手中。看着他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我用手帕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一整夜他的情况反反复复的,有好几次他突然翻身呕吐,让我和那个小男孩吓得手忙脚乱的。我想为他分担痛苦却又觉得无能为力只好含着泪守在他的身边,不时地替他擦去额上不断冒出的汗珠。福全,你千万不能 有事啊,我,我是为了你才再活过来的,要是你就这么走了,那我…我赶紧逼着自己打断这念头,不敢再往下想。

到天快亮的时候,他的烧终于退了下去。我让那个孩子下去休息,自己也靠在他的床边休息一下。朦朦胧胧间我感到有人为我披上了衣服,睁开眼,发现是福全。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脸色苍白地靠在床上,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见他醒了过来高兴地站了起来,太好了,他醒过来了也就代表度过为危险期了,看来那些药真的有用。

“王爷,您醒了!”

他点了点头,正色道:“多谢娘娘的救命之恩,都是微臣拖累娘娘了。”

他如此公式化的回答到让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房中顿时一片安静,气氛尴尬无比。我在脑中飞快地搜索着,想要找出办法化解僵局。猛然间,我想起以前曾经给世杰做过的一道心理测试,那时他的回答让他那群死党大叫肉麻。不知怎的我就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王爷,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您,若是您现在穷得只有一碗饭…”

“娘娘!”福全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微臣家中出了什么事吗?”

我在心中暗自呻吟了一声,古人的思想可真是直啊。

“不是,我只是假设。假设您只是一个普通人,尽管非常穷,可是您和夫人非常恩爱,对您来说她是您最重要的人。可是有一天你们终于穷到只剩一碗饭,您会怎么处理这碗饭?第一,让给您夫人吃。第二,自己吃,第三,两人一人一半。

福全一声不吭地看着我,眼中有着几许挣扎,过了片刻他说道:“臣选第一种。”

南巡3——巡河

听见他的答案我有如挨了一棍,整个人都闷住了。为什么他会选第一种?为什么!震惊,失望,痛苦各种各样的情绪在我心中翻滚着,我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为什么。直到今日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初世杰选的是第三个答案。因为他说无论有多困难他都会和所爱的人一起分担,一起面对。他当时自信的笑容以及看着我时眼中的神情还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中。回过神来再看着眼前的福全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同一个灵魂会说出不同的答案。

“你…”我只觉得脸上血色尽褪,张嘴刚想问他为什么,就听见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我转身看去,康熙一脸担忧地冲了进来,他终于赶到了。

“皇上。”我暂时收起纷乱的思绪,打算先将眼前的事处理好。

“祁筝,你和二哥都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拉到身前,仔细地打量着我,关切地问着。我看着他有些疲惫的神情以及眼下的黑眼圈,心中不免有些动容。看样子他怕是一宿都没睡吧。

“皇上,臣妾和裕亲王都没事。”我故意语带轻松地说着,好让他放心,“王爷只是失血过多,虽然已无大碍,可是臣妾觉得还是再让太医好好诊治才是。”

“皇上,托皇上洪福,微臣此次是有惊无险。”福全自始至终都努力维持笑脸好让康熙安心。

康熙见我们两人都那么说,也就放心地下令让人将福全抬回行宫。在休养了几天后我们就从江宁起驾北上返回京城。但是此次康熙南巡的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巡视黄河。历史上黄河经常泛滥成灾,直至21世纪的现代仍然是几代党和国家领导人每年防洪防涝的巡视重点,在古代就更不用说了。仅康熙元年至十六年,黄河大的决口六十七次,河南、苏北广大地区深受水患之苦。康熙十分重视对黄河的治理,将“三藩”、河务、漕运列为三大要务。自“三藩”问题解决以来,河务便成了康熙诸多政务之中的重中之重。为此他任命了原安徽巡抚任靳辅为河道总督,命他全权负责治理黄河的事务。这位总督大人我也曾经有过数面之缘,他大概50来岁,一看就知道是个踏实能干,又有才华的能臣。在他的治理之下,才短短几年的工夫黄河就回归故道,淮河出流顺畅,漕运也畅通无阻。今年夏汛时黄河两湖沿岸均平安度过汛期。康熙在京师时就对此十分高兴,今时今日更是要亲眼见见治理后的黄河。因此我们一行人就先到了黄河下河地区位于江淮之间运河段以东的高邮县。

一辆简单的马车,一身便服,康熙又带着我开始了他最喜欢的“微服私访”游戏。福全因为伤势未愈而硬是被康熙留在了驻地修养。原本康熙也打算带上贵妃钮钴禄氏,让她也能趁着出宫时见见外头的世界,可那次遇劫之后经过随行的太医诊脉竟然发现她有了身孕,这会儿康熙说什么也是不会让她出去了。于是乎又只剩下我陪在他的身边,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高邮在改革开放前也算是国家贫困地区了,但是在以农业为主的清朝却也热闹。小小的一个县城街上人来人往的,茶楼中是人声鼎沸,间歇地充斥着叫卖声。只是大街上却也有一些个三三两两衣着褴褛的乞丐,不过这倒也常见,我们也就没有太过在意。走了许久也有些累了,康熙找了家茶馆好歇歇脚,顺道打探一下当地民情。

我细细品着老板端出的“极品”茶,觉得远不如宫中的茶叶清香甘醇。看来这几年的宫中养尊处优的生活把我惯坏了。人哪,真是养尊处优异,甘守清贫难啊。看向康熙,他却是不经意地皱了皱眉。我暗地里偷笑,不愧是自小在金银堆里长大的皇帝,喝惯了好茶,对这种下等货的反应好强烈啊。就在这时,邻桌的两个人的谈话倒是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钱兄,这两日县城里头的乞丐可是越来越多了。”

“可不是,县太爷忙着救他老丈人家的那两亩破地,那里还管得了那些个穷鬼。”

“我家里那两亩地也被水淹了。”

“可不是,我们家也是。”

我看到康熙皱了皱眉,然后站了起来,走到邻桌,向他们抱了抱拳,然后打探地问道:“两位,敢问一下,这里离黄河尚远,也会发大水吗?”

那两人奇怪的看了康熙一眼,然后说到:“兄台,你是外乡人吧,咱们这里有个高邮湖,那和黄河可是相通的呀,那个河道总督把黄河的各支都打通了,黄河是没事了,可我们县却糟了殃,水全上这里来了。

“你看看。”他拉着康熙指着外边那些个乞丐说道,“这些都是住在高邮湖附近的农民,得,水一发,田一淹,房子一没统统上街乞讨来了,在高邮湖附近情况还要严重。”

“这不可能吧,河道总督靳辅为人公正、本分又谨慎,为皇上办事也是战战兢兢,哪里会出这等纰漏?”康熙有些个不相信,反问了他们一句。

“您不信,自个儿上湖边看看去吧!”

我们当下立刻结了账就往湖边去,到了那里一看果真如那两人所说到处是衣衫褴褛的百姓以及上百亩被水淹过的农田。康熙拉住了一个老太太问道:“老太太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湖,湖水冲上岸来,田,家,都没了,都没了啊。”她一边说一边哭。

康熙茫然地放开了手,看着她蹒跚而去,双手也不自觉地握紧。我见他脸色不善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就怕说错一句自己会遭到和乾隆的第二任皇后一样的下场。

康熙气冲冲地回到了驻地后立刻把福全叫了来,让我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一遍,我不敢替靳辅说好话,只好把见到的如实重复。

“裕亲王,你怎么看?”

康熙看着福全,一脸严肃地问他。福全的脸上也有着不敢置信,看样子他也不相信靳辅会出这样大的状况。“这治水工程十分的复杂,臣觉得这应该只是个别现象,皇上切莫心急,沿途再看看再说吧!”

康熙沉思了一会后才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们明日就起程,到下一个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