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因。”殷谨言担忧地看着我,轻声唤道。

“嗯?”我抬眼看他,惯性地弯唇微笑,隐藏内心的情绪。

“夜深露重,回去可好?”他温柔地问道。

“好。”我应道,若无其事地率先举步前行。

回到灵素斋,独自楞坐良久。

这一夜似乎无限漫长,窗外漆黑的夜空犹如纯色黑绒,没有星月点缀,只有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大地。

我起身走到窗边,呼吸着冷冷的空气,脑子慢慢地开始清明起来。

蓝儿说善觉被活捉了?

这怎么可能?如果失手被擒,善觉必定自尽。莫说这是黑潭门的门规,就单说善觉的性格,他也决无可能苟且偷生。

蓝儿为什么要说谎?殷慎行是不是真的伤得不可救了?

谜一样的疑问在我脑海中盘旋,我再也按耐不住。我一定要去看看真相为何!

再次去往朱雀殿,这次不是光明正大地前去,而是偷偷潜行。

朱雀殿内守卫状似森严,但不知为何我却感觉如入无人之境。

无端的,我的背脊隐隐地发凉。

我是不是跳进了某个陷阱而不自知?

顺利地潜入清心斋,屋内只掌着两盏微亮的宫灯。

细听须臾,确定房内应该只有一人。我轻巧地绕过屏风,在软榻前站定。

躺于榻上的殷慎行面色惨白,呼吸声似有若无,仿若稍有不慎便会断气!

我愣愣地望着他,脑子似在瞬间空白。

这次他真的会死?连蓝儿也救不了他?

慢慢蹲下身,伸手去抚摸他苍白的脸。冰凉的肌肤…

“别死,好不好?”我低喃。心中酸酸的涩涩的。

那躺着的人毫无反应,紧闭的眼睑下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盖着。

“蓝儿骂的对,是我没有来救你,我明知道…”我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额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至他的薄唇上。

想起那日他那样霸道地吻过我,现在却…

怔怔地凝视着他,有些痴有些痛,心里涌动着我从来不曾感受过的复杂情绪。

“明知道什么?”

突然间望进一双墨黑的眼眸里去,我一惊,倏地抽回手。

“你…”我有些恼怒,我被骗了?他没事?

“明知道有人要刺杀我吗?”他略微泛白的薄唇轻勾,语气懒懒的。

“你没受伤?”我眯起眼睛,细细打量他。

他胸前的外袍上还渗着血,难道也是作假?

“受伤了。”他轻浅地笑着,说得毫不在意。

“伤重得快死了?”我不客气地问道。心里大致已经明白自己被捉弄了。

“你很想我死?”他盯着我,幽深墨眸明亮得有些异常。

“哼。”我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但有股尴尬的躁热感自颈间袭上脸颊,刚才我那番话他肯定听见了…

“嘴真硬,还是刚才可爱。”他低低地轻笑,蓦的伸手一揽,将我拥进他怀里。

我没反抗,仰脸睨他一眼,扬唇甜甜一笑,手肘略一使劲,压在他左胸的伤口上。

他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闷哼一声,嘴上却道:“我死了,你就要做寡妇了,小娘子。”

小娘子…这是当初在燕云山时范老说的胡话…

我看着他,笑得更甜,眼睛都弯了起来,手上再用些力,果然听到他忍不住痛呼一声。

“你继续说,我听得很开心。”我故意柔着声,说道。

“妾心似铁,我哪敢再放肆。”他苦笑着道。

“妾”心似铁,这不是还是占我便宜?

我瞪他一㊣(6)眼,但没再下手,他的伤口大概已经被我压裂了,鲜血染红了衣衫一大片。

“你的伤到底如何?”我敛了神色,问道。

“再刺深一寸,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他也沉下面容,语调转冷,“善觉不愧是黑潭门第一杀手,如果不是我早有防备,明年今日便是我的忌日。”

“善觉真的被你抓了?”我皱眉问道,无法置信。

“嗯,他也供出了主谋。”殷慎行的眸中浮现冷厉的光芒。

“他供出了主谋?”我的眉头皱得更深,这太不像善觉的作风了!

“是。”殷慎行看着我,忽又勾了勾唇,道,“你应该知道主谋是谁。”

“善觉被你关起来了?他有没有受伤?”对于殷慎行的话,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有些事大家早已心照不宣。

“你放心,他没事,等到他指证了某人之后,我自然会放了他。”殷慎行回道。

善觉的事,我心里有着疑团,但很清楚就算问出口,也不可能得到解答。

“你料准了我会来?”我动了动身子,想自他怀中挣脱出来,但他的双臂锢得很用力。

“应该说,我在等你来。”他的嗓音蓦然低柔起来,双眸紧盯着我。

他变得灼热的眼神,让我感觉浑身不自在,又使力挣了挣,出乎我意料的,他真的顺势放开了手臂。但是下一刻,他突然用力将我拉下,我没有防备地跌在宽敞的软榻上。

他侧翻过身子,双手圈着我撑在榻上,墨眸一瞬不瞬地盯牢我。

被人居高临下地注视,还有这种暧昧的姿势,让我的心不安地急速跳起来…

缠绵一吻

“若月…”他魅惑地低声唤着,深幽如潭的黑眸闪烁着阴暗不明的光亮。

在他欺身压住我的那一刻,我就应该闪避,但是我却一点也不想躲。

抬眸凝望他,那如刀刻的轮廓,线条刚毅的下巴,冷薄的嘴唇,魅人的墨眸。黑缎般的长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后,随意而拢的白色单衣上渗着点点鲜红,此刻看来竟有一种奇异的邪美。

他的头慢慢低俯下来,我如被催眠般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他的唇没有任何迟疑地覆下。男性的气息专横而霸道地沾染我的唇舌,没有半分的试探,迳自长驱直入,恣意地探索汲取…

脑海中残余的犹豫渐渐模糊,所有意识被他的吻夺占,一种似陌生似熟悉的酥麻感袭击而来,令我的心急烈狂跳。

如此缠绵而狂野的吻…

良久,他倏的从我唇瓣上抽离。

突然失了那温暖的气息,我渐渐从沉醉的感觉中回过神来。

睁开眼看到他定定地盯着我,黑眸炽热得似燃着熊熊的欲望之火,脸上神色深沉,似乎极力抑制着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蓦地一惊!

什么时候我的外衫被解开了?我竟没发觉?

脸颊轰地一烫,连受伤的右颊都感觉到有股明显的热浪。

慌乱地理好自己的衣衫,一个侧身迅速翻下软榻。

他没有阻止我的动作,半倚着身子懒懒地道:“其实,你是个很清楚自己要什么的女子。”

此时的他,除了脸色略微苍白了点,半点也看不出受伤虚弱的模样。

“是吗?”我的语气淡淡,暗自偷偷调息微乱的呼吸。

“在这一点上,我们很像。”他轻勾薄唇,眸光已渐渐恢复了淡定,“对于我们想要的,我们都不会故意欲拒还迎。”

我微怔。他在暗指刚才的那个吻?

“呵呵,不只刚才那一吻。”他低笑,敏锐地看穿了我的心思。

“你想说什么呢?”我觑他一眼,问道。

“知不知道刚才我为什么自动停下来?”他半眯狭目,似戏谑地道。

我挑眉斜视他一眼,没有接话。

“我想要的东西,必须是名正言顺地属于我。女人,亦是一样。”他的墨眸中掠过一道毫不掩饰的狂傲冷芒。

我垂下眼眸,心中想,这就是殷慎行和殷谨言之间的区别。一个霸气显于外,一个锋芒敛于内。都是出类拔萃的男子,性格却截然不同。

“你在对我宣示什么吗?”我举眸,弯唇浅笑。我自己很清楚,每当我这样笑的时候,就表示我正处于十分冷静的状态。方才的春情迷雾已经消散。

“是,”他应得一点也不忌讳,“我要你。”

“好啊。”我笑意盈盈地回道。

“不问我原因?不在乎我会利用你?”他紧紧盯着我,似要望进我眼底,看透我的内心。

“你会吗?”我顺势反问。

“如果我说不会,你相不相信?”他移开视线,勾唇淡笑。

“若我没有利用价值,你又何必非要我呢。”我浅浅一笑,把话说得很直白。

“其实黑潭门的杀手,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不是非你不可。”他说得淡然,眸光沉稳无波,“利用女人,我并不屑。蓝儿也不是我想带她进宫。”

他是在对我解释?

但是上次他的说法并不是如此。孰真孰假?

他的高深莫测我早就领教过,怎能轻易相信他。

“之前蓝儿为什么一副怨恨我的模样?是你教她做的戏?”我转移了话题,问道。

“嗯?”他扬眉不解道,“怨恨?我只是让她外传我快死的消息而已。”

“你告诉她我知道有刺客要杀你?”我皱眉,再问道。

“我和蓝儿在随意猜测而已,毕竟你是黑潭门的人。”他斜睨我一眼,勾了勾薄唇,道,“我倒真的想知道,你会不会来救我。”

“我又没收到风,怎么来救你。”我无辜地微笑,“你知道的,我也是被黑潭门追杀的人。”

幸好没有一时冲动来救殷慎行,这狡猾的家伙早就等着看我和黑潭门是不是还有关系。

不过,蓝儿确实有点不对㊣(4)劲。之前她怨怪我的神情,并不像做假。还有她憎恨刺客的表情也应该是真的。

难道她对殷慎行的感情竟已这样深了?容不得任何人伤他半分?

“你会不会替我保守秘密?”殷慎行忽然出声问道。

“你重伤快死的事?”我唇角挂着笑,略带嘲弄地道。

“这次死里逃生,只是我运气好。”他的眸光沉了沉,语气冷凝了几分,“‘他’已经铁了心,容不得我存在。”

其实,大家都已在这个无情的圈子里了,谁也逃不脱,包括我…

我内心暗叹,嘴上却只道:“我想见善觉。”

蓝儿暗谋

善觉为什么会愿意投靠殷慎行?这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通!是我看错了他?

“他是重犯,不能让你见他。”殷慎行淡淡地回道。

“怕我劫走他?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我扬唇激道。

殷慎行却只是轻浅地淡笑,不为所动。

“既然如此,那我走了。”我也不再罗嗦,暗忖也许可以另想办法去探一探。

“恐怕暂时你走不了。”他勾唇魅笑,语有深意。

他想做什么?软禁我?

“你认为你能留得住我?”我不由心生恼怒,眯起眼睛,抬起左腕对准他。

“不要急着生气,”他自若地轻笑,依然慵懒地斜倚在榻上,“你既已选了跟我,总不会临时倒戈吧?”

闻言,我放下手,抿唇不语。在他面前我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我早该想到他引我前来,别有用意。

“说吧,你准备如何?”静默片刻,我开口问道。

“留你在我殿中住几日。”他低垂下眸子似不经意地掠过胸口衣襟上的那片血红,眸光深思沉着,道,“三日,三日便足够。”

我盯着他半晌,轻轻点头,算是应允了他的要求。

三日吗?三日后,这皇城将要变天了吗?

殷谨言,殷慎行,谁将成王谁为败寇,很快会有答案!

“若月,”殷慎行忽然出声唤我的名字,凝眸望我,似若有所思,“你有没有梦见过我?”

梦?他为何无故问这种怪问题?

“你呢?可梦见过我?”我浅笑着睨他,反问道。

“有。”他应得简单,眸中闪着复杂难解的光芒。

“该不是梦见我行刺你吧?”我玩笑地道。其实心中有些讶异,他怎会梦到我…

“恰恰相反,”他敛去深沉的眸光,唇角扬起一道促狭的弧度,道,“是无比缠绵悱恻的美梦。”

没有理会他话里戏谑的意味,我不自觉地凝了脸色。脑海中有一些画面闪过…羞人的亲密纠缠…甜蜜和痛苦的矛盾…还有那一句“若儿,我要你永远记住我!”…

我蓦然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那梦中男子难道是殷慎行?

不可能!那时我根本还不认识他!只是个梦而已,是我想太多了…

“摇头?不信我做的是美梦?”殷慎行盯着我,似在细究我的神情。

我微愣,才发觉自己刚才下意识地摇头否决心里的离谱揣测。

“对了,这三日你准备让我住哪?”我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出于某种莫名的排斥心理,我不想继续和他谈关于梦的事。可能是我对于自己做了那样的梦感到些微羞耻。

“你和蓝儿一起住偏殿吧,有个伴。”他淡淡瞥我一眼,大抵已察觉到我有一点怪异,但并没有深究下去。

㊣(3)“那么我去找蓝儿,你休息吧,”我看向他胸前的伤处,皱了皱眉,又加了一句,“要不要叫蓝儿来替你重新敷药?”

“不用。”他不在意地回道,懒懒地挪动身子让自己躺下。

我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开。绕出屏风之前,我回头望了他一眼。他已闭上眼睛,俊脸有些苍白,微蹙着眉头,此时才显露出浓浓的倦意。

我抽回视线,脚步未停,径自走出清心斋,心中却在无声感叹。殷慎行的内心里或许未必真的想和亲兄弟兵戎相见,只是事已至此…恐怕再无可转圜的余地…

蓝儿居住之所是偏殿中的归真阁,环境极为优美。阁楼前的碧池水波清澈,岸旁小巧精致的亭台与阁楼邀望相对。若立于阁楼上居高望下,可见清风拂过碧水柔波,涟漪微动。

殷慎行事前显然已有安排,我一出清心斋,便有宫人领我去了归真阁。

“秦姐姐。”蓝儿冷凝着俏脸站在门口,似特意在等我。

“蓝儿。”我温声应道。

“秦姐姐,我想和你说一句话。”她的神情十分认真专注,像是要说非常重大的事。

“嗯。”我轻轻点头。

“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行哥哥。”她说得缓慢但咬字分外清晰,一字一顿地道,“半点伤害都不可以。”

我再次点头,静待她继续说下去。

但她却只是看我一眼,便回身入了阁楼。

我疑惑地看着她娉婷的背影,总觉得她未完的话里透着某种讯息。

可是要到几日之后,我才知道我的直觉没有出错,但却领悟得太迟了…

纠结的梦

翌日,听蓝儿说,朱雀殿十分“热闹”,皇帝和皇后都亲临关切殷慎行的伤势。不知道殷慎行怎样买通陈太医,竟真让皇帝相信殷慎行伤重,活命的几率渺茫。如今皇帝已下令严查此次刺杀事件,二皇子大抵是逃不脱嫌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