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跟他眼对眼地看了一分钟,死活叫不出口。

内心有种强烈的错觉,这她要是喊出口了,日后肯定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干啦吧唧地转移话题:“天快黑了,你不回去的话,你奶奶不会担心你吗?”

顾辞顺从地朝窗户外看了眼。

窗外天色暗淡,太阳已经完全沉到地平线以下了,只在西方云端残余着暗红的光亮。云团厚重地挂在天上,沉甸甸的。

他家没人,早回晚回都是一样的,但总不能赖在别人家里。

顾辞拎着书包起身,走到门口,想了想道:“你把你家电话留给我一下吧。”

那时候手机还没有太流行,每家每户几乎都安装了座机,秦念没多想,随手撕了一张书签贴写好了号码递给他。

把人送下楼,秦念回屋后,独自面对空寂的房子,脸上笑容立马就垮了下来。

在门口蹉跎了一会,鼓起勇气跑过去把电视打开。倒不是为了偷看,而是她害怕家里黑沉沉的寂静,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惊得心跳加速。

秦念匆匆跑到厕所烧水洗漱,想着早点躺在床上了也许感觉会好些。

电视剧里的声响掩盖不住家里无人气的冷清,秦念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时不时回头往后看看,每一眼莫名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很奇怪,一旦在晚上落了单,处在封闭又寂静的环境里,人的脑子里就会重复播放器很早之前听说的各类鬼故事。

镜中梳妆的女鬼,马桶里伸出来的手,窗外的鬼脸,床下的背靠背。

不能再想了。

秦念打了个哆嗦,自己脸上拍了些凉水,擦完了迅速跑出厕所,浑似有人在后面追她。

经过客厅,忍了忍,最终还是舍不得电费,把电视机关了。

爬上床,把房门关好,开着小台灯,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地裹紧。

秦念从前都和奶奶睡,睡在侧卧。侧卧带阳台,空间大一些,可以看到悬挂的衣物,她害怕,就睡在的小书房带的单人床上。

这时候已经是夏天了,书房小,关上门屋子里不透风,被子里就更闷得厉害。

她满头大汗,闭着眼睛数着羊,渴望可以早点睡着了,一睁眼到明天,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越这么用力想着要睡,越是睡不着。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炸雷像是近在窗外,忽然惊响。

窗户震了震,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像有人在外面用力的敲打。

秦念心跳骤然加快,眼睛在思绪彻底醒来之前就自己睁开了。眼看着窗户没关紧,窗帘鼓动了一下,拱了一个可容人站立的包起来。

她悚然抓紧了被子,汗毛倒树,退到墙角,瑟缩成一团。

沉闷的雷滚滚不停,一声一声像是能直直闯进心里,压得人不能喘气。

狂风骤雨紧接而至,天地之间动静一下大了起来,那阵仗声势浩大而凶悍,像排山倒海而来的千军万马,充斥着凛冽而无情的气魄。

漆黑的雷雨夜,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就剩了她一个人。

孤立无援,无处可躲。

第14章 想对她温柔一些,再温柔…

秦念蜷着身子躲在被子里,攥紧拳头等了近半个小时,没能等到世界末日一般的雷雨过去,忍耐已经到了极限。霍然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一口气跑到主卧室,像捧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紧了电话。

“喂?念念?”

“…”

听到妈妈的声音的刹那,眼泪忽而就自己从眼眶子里滚出来了。

“妈妈,打雷了,我好害怕,你回来好不好。”秦念尽力忍着哭腔。

座机面板上红色的光闪耀着,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半。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语气冷静且匆忙:“宝贝别怕,是雷阵雨,一会儿就过去了,妈妈…”她顿了一下,那头传来依稀的人声,似乎在和她交代什么,她匆匆应了两句,才心不在焉敷衍秦念,“妈妈现在还在忙,走不开,你乖,好好睡觉。”

“爸爸呢?”

“爸爸已经跟车去了外地,今天晚上回不来。”她轻声安抚,“别怕啊,妈妈有事,先去忙了。”

秦念爸妈到处借钱,投资开了一家小公司,初创期,整日忙得焦头烂额。

主卧室没拉窗帘,透过窗就能看见雷电在云层之中翻涌,偶尔锋芒毕露,犹如一柄利剑刺破了黑暗。震耳欲聋的惊雷助长声势,恍若云层之上有残酷的战场,天地间回荡着无尽杀罚之意。这样的威势里,人力渺小宛如蝼蚁,生不出丝毫的抵抗,只有发自心底的畏惧。

秦念听到她要挂电话,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孤立无援的绝境,没顶的窒息感卷土重来,迫得她不堪重负,几近绝望。

忽然炸响的惊雷成了压倒她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从未对家里人任性哭闹过的她,毫无预兆地崩溃大哭起来:“妈妈你回来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我真的好害怕,我睡不了觉了,不敢闭眼睛。”

“求求你,回来,我怕啊,呜呜呜。”

“怎么哭了?别哭啊,念念乖。”妈妈听到女儿哭着哀求,也慌了,“这孩子真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怕打雷呢?”

哄了半天没见成效,无奈道:“好了好了,妈妈回去,妈妈这就回去陪你好不好,别哭啦。”

秦念抹着眼泪,拼命点头:“好,我不哭,你要快一点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着,补充,“可是路上也要小心。”

妈妈说好,温柔的口吻:“路上还有一段时间,你先去睡着,妈妈一会就回来了,好不好?”

秦念得了承诺,像是得了一层保护伞,心里崩到快要断掉的那根弦终于有了喘息的余地。

挂掉电话后不敢再回到小书房,就坐在妈妈的床上等她。

十分钟,

二十分钟。

雷声似乎安静些了,暴雨仍在继续。狂风大作,吹得屋前的树左摇右摆,发出沙沙的哀鸣,树叶纷飞。

这么晚了,妈妈回来叫不到车,肯定会有点慢吧?

秦念慢慢冷静了一些,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害怕,自我催眠地想大树这是在洗头发呢,跟妈妈一样,一洗还掉好些头发。

“嘀铃铃。”

电话突然响起,秦念一喜,接起电话:“妈妈?你到了吗?”

那头默了片刻,扑哧一声,传来窃笑的声音:“别乱喊呀,这多不好意思。”

秦念:“…”

顾辞问:“你还没睡吗?”

他走的时候看到秦念自己一个人在家,又看到外面的云感觉要下雨不放心,特地留了电话。

想的虽好,可他毕竟还是个正发育的孩子,沾床就睡,还睡得贼死,要不是点心被飘进来的水淋到,担心书房会被弄脏,扎呼呼撞他的房门把他弄醒,他都不知道外面打雷下雨了。

晕头转向起身帮关了书房的窗户,突然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想起了独自在家的秦念,以及她看到妈妈留下的那种纸条的时候,脸上刹那僵硬想哭的瑟缩神情。鬼使神差地拨通了电话。

大半夜的贸然打电话过去,不知道是不是打扰到她了。

秦念这会儿已经平静多了,嗓音没带哭腔。

顾辞听不出她的异样,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小女孩也不一定会怕黑和打雷。

脑子一转给自己解围道:“唉,我被雷声吓醒了。”

秦念吸了吸鼻子:“我也是。”

顾辞啊了一声,想起她接起电话时冲口而出的那句话:“那你妈妈答应回去陪你了?”

“恩,她们公司离得远,可能还要一会。”

两人”同病相怜“,秦念更能体会他的心情,担心道,“你呢?你怕的话,我陪你说话吧。”

顾辞应得很快:“好呀。”

“你家里今天真的没人啊?”

“恩,平时照顾我的保姆请假了,保卫还在,他不和我住一栋,隔得很远。”

秦念还惦记着他被吓醒的事,傻乎乎问:“那你可以喊他们过来陪你吗?”

“…我有点心陪,就不怕了。”安静的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顾辞手中的手机发出荧荧的亮光,“他一直吵,声音比雷声还大。”

秦念想到点心,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有点心真好。”

“恩,可是他脾气不太好。”

“怎么呢?”

“他刚才过来吵我,我让他别吵,他就生气了。撞了我一下,自己到窗帘后面躲着了,我喊他也不应。”

“哈哈哈,你肯定凶他了吧。”

顾辞委屈地侧了下身子:“没有呀。”

两人不着边际,打发时间一般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秦念说着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她的习惯是九点半左右睡,六点起。

这会儿已经是半夜十一点,有人陪聊天,紧张恐惧的情绪不知不觉退下去,生物钟开始发挥作用。秦念往被子里缩了缩,半躺着:“顾辞,我好困啊。”

“困就闭上眼睡觉吧。”

发育期中的少年,睡眠时间极为珍贵,顾辞的眼睛也睁不开了。

“可是我害怕。”

“开着灯也会怕吗?”

“恩。”

顾辞耐着性子:“怕什么呢?”

“怕鬼…呃,也不是,我觉得世界上没有鬼。可我就是害怕,怕自己想象出来的东西,怕万一一回头,撞见什么恐怖的画面。”

顾辞认真替她分析了一下:“那是不是不想就不怕了?”

“应该…是吧,可是我做不到,控制不住。”

“像这样聊天就可以转移注意力。”

秦念被提醒,察觉到自己背后已经没有冷汗了:“好像是,可是你在说话我也睡不着呀。”

秦念说完就脸红了,觉得自己有点娇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半夜地拖得别人不得安宁:“你累了吗?或者你先去睡吧,我妈妈一会就到了。”

顾辞不想半途而废,即然她妈妈都快要到了,他当然可以坚持到那个时候再功成身退,清了下嗓子道:“那我给你唱歌吧,催眠曲。”

秦念:“…”

“真的,我唱歌可好听了,你要不听首试试?”

他积极地自我推销,让秦念的愧疚感消散不少,笑起来:“好。”

“但你要闭着眼听。”他一步步诱哄。

秦念乖乖上套,把脸埋在被子里,闭上眼:“好~”

顾辞唱的歌她没听过。

恍惚的印象里,他的声音很轻,不好意思给人听到一般,带着一丝羞涩。

像是仲夏梦之夜,繁星点点的天幕下,有人在耳边低语。清润的声线干净又柔和,尚未变声的男孩嗓音还带着童稚的奶味,欺骗性地带着一股子天真烂漫。

秦念睡着了。

顾辞唱得口干,爬起身喝水的时候停下来,才听到她那头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声。

举着杯子的动作微滞,胸口一热,涌上难以置信和铺天盖地的成就感。

难以置信是因为他有听书上说小婴儿听摇篮歌可以很快入睡,但是没想到对秦念这个小学生居然还管用?

而那种成就感就真的只有把闹腾的妹妹哄睡着的哥哥才能体会到了,是一种熬过无尽辛酸后膨胀自得的滋味。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原本不是多耐心的人,只是听到她怯怯的声音,想到她缩着肩膀害怕的样子,就忍不住放低了声音,按捺住了倦意。

想对她温柔一些,再温柔一些。

悄悄说了声晚安,顾辞终于挂断了电话。

第15章 轻描淡写的谎言

秦念一觉到天亮,睁开眼的时候,她的小猪闹钟正在隔壁的小书房里响个没完。

“嘀嘀嘀,懒虫起床,懒虫起床~”

她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晕乎乎去把吵得人头疼的闹钟按掉,盘腿坐在床上醒神。

昨夜似乎做了梦。

梦里的内容全忘了,只依稀记得是个温馨又愉快的梦,醒来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笑的。

过了会,神游般走到客厅,思绪回归现实,慢慢环顾周遭。

鞋柜里的拖鞋没有人动过,床铺也是平整的,只有她睡的地方起了皱褶。

——妈妈昨晚并没有像她承诺的那样回来陪她。

秦念意识到这点,第一个想法是恐慌。

妈妈那么晚回来,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她心里一悚,立马拨电话过去。

电话嘟了好几声,几秒的等待时间被焦虑拉得无限长,让秦念纷纷扰扰想了好多,指尖攥得发白。

“咔嚓”一声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妈妈沙哑又朦胧的声音,似乎也是刚醒:“喂?念念,起床了?”

“…”

秦念忽然意识到什么,愣在原地。

“睡着了是不是就不怕了?”妈妈似乎想清了秦念为什么会打电话过来,有点难堪地挽回道,“妈妈昨晚回去看了你,见你睡着了,就又出来了。”

“不是,你没有。”秦念道,“我看过鞋柜了。”

“…”妈妈静了几秒,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中午想吃什么?妈妈给你买。”

“妈妈为什么要骗人呢?”秦念咬着嘴唇,“如果你来不了,可以直接告诉我。”

“你一定要这么较真吗?”妈妈是个强势的性子,说话也尖锐。她昨天工作到十二点,整个人都疲惫不堪,没有心思哄着女儿,冷下嗓子:“你昨天哭成那样,我不答应你怎么肯罢休?妈妈现在很累了,不想和你吵,你自己乖一点吃了早餐再去上学,听到没?抽屉里有十块钱。”

她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语气不耐,甚至带点责备的火气。

秦念心底一凉,刚要开口,听筒里传来的紧促嘟声打断了她的辩解。

窗外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阳台的窗户没有关紧,地面积了小滩水。

屋后原本挺拔繁茂的大树无精打采地垂着断裂的枝桠,残叶败枝散落一地,残存着昨夜狂风骤雨肆虐过的痕迹。

秦念气得人都在抖,想狠狠把电话挂上,最后一秒又突然收了力气。

摔电话可太贵了,她做不到。

又趁着那一低头的犹豫,看到座机上显示时间不早了,上课怕要迟到。

气还是气,无处可出。

边嗷嗷地哭,边照常洗漱。

乖乖把阳台的水渍用拖把擦干净了,把苹果装在书包里当早餐,匆匆换上鞋子去上学。

她钻进了牛角尖,妈妈漠不关心的敷衍态度让她不能释怀。

作为家里的独生女,她一直以为父母视她如掌上明珠,哪怕平时父母陪伴她的时间少些,也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然后忽然的一个契机,她明白自己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还有工作和其他,通通排在她的前头。

这样的现实太过残酷,她一时接受不能。

也对妈妈轻描淡写的谎言,和恼羞成怒的责备,感到出离地愤怒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