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花娇,如片片云朵,微风拂过,似雪飘散,特别是植于湖边十几年的老树,姿态苍劲,冠大垂枝,岸上花朵,水中芳影,各显芳姿。令人不由想起王安石的北坡杏花诗,可不正是:“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作尘”么?

再一想,似乎又有什么不对。哦,往年的杏花最多开到五月底,六月一到大半都会谢了开始结果,可自云珠一住进这杏花春馆,这杏花倒有了一副常开不败的劲头,这都六月中旬了,花还开得这么繁丽。

杏花林里,三胞胎在毯上爬来爬去,推着云珠给他们做的皮球在玩儿,偶尔有花瓣吹落他们嫩嫩的脸上,他们便“啊啊”两声,仰着小脑袋,像在看花怎么又吹到我脸上了?又或一手支地,一手探向空中,似要抢先抓住那花儿…抓到了,便兴奋地往嘴里塞…其他两人看到,迅速地爬了过来,叠罗汉一样,三个胖乎乎的穿着小短褂小短裤的雪娃娃,七扭八扭又亲又趴地滚成一团儿…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却没像往日般走过去加入他们。云珠并不在那里,他走向馆屋,里面只素问和一个二等宫女,“福晋呢?”

“在书斋呢。”素问回道。

他转身欲去,忽又顿住,“日头渐大了,让嬷嬷们注意别让小主子们晒着。”

“是。”素问又行了个礼。

云珠自来到圆明园每两日必给三胞胎画一幅画,有时只淡淡勾描,有时则淡墨渲染,有时重彩细绘,画的都是他们玩乐时的各种可爱姿态。这两天,她画的正是杏花树下他们滚球的可爱情形,姿态神色各异,像三只可爱的猫儿。完成后,时间还充裕,便又练了会儿字。

他在书斋外,透过支窗,见她一身牙色素软缎织金缠花旗袍,头上梳着简单的小两把子头,插着一支羊脂白玉雕花簪,气质安然如月辉,浅淡如远山,皓腕虚悬,挥动间像琼英雪蕊绽放,纤葱玉指中的青玉笔管却像蝴蝶,翩翩起舞,环绕不去。

一时间,竟看呆了。

她忽有所觉,停笔朝他望来,忽然一笑,那浅浅的笑颜,恍惚中使他脑海不自禁地浮现起花瓣纷飞的杏林,一树一树灼艳而放的桃林,仙姿玉质优雅安然的白兰…都难描难绘她的美,可不合了那句“淡极始知花更艳”?!或者该说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

“偷得浮生半日闲。”回过神来,已身处书斋之内。他拿起她放在一旁的画,眼中闪着喜爱之色,题笔写道:“杏林春燕绕花深,品韵自有稚子争,绽雪落花逐相嬉,不恼枝头次第春。”

写完,也拿出自己的印章盖上,与她的并在一起。

141、良辰美景(下)

“一起走走吧?”

“好啊。”云珠拿了几块玉雕纸镇将画压好,等回来再将它收起。没看到弘历出去后朝吴书来递了个眼神,这是他跟云珠诗画相合的第一幅作品,画里又有他的儿女,这么有代表性的作品当然要自己收藏了。

——吴书来跟在弘历身边十几年,对主子心意的揣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接到了弘历的示意后怔在原地狂汗好一会儿才进了书斋,小心翼翼地将画作收起。没人比他更清楚,乾西二所的外书房里主子珍藏的那些诗画作品,都是主子费心收集的四福晋的手书。

两人安步当车,走了一段路,弘历自己觉得有些热了,看了眼清凉无汗的云珠道:“不如我们到十三叔的绮春园去看看吧,那是出了名的水景园,景致秀丽,也凉爽。”圆明园能看的地方也多,不过以后有的是时间逛,倒不用这时候凑热闹。他心下不愿与皇父的嫔妃遇上,凭白拿这良辰美景浪费在应酬上。

“适当么?”虽然略有迟疑,她的心情无疑是愉快的,现在的绮春园和长春园还未与圆明园并在一块,能去瞧瞧也是好的。他低笑开来,她那向往又犹疑的模样实在可爱,微微的狡黠淡淡地闪现于她娴雅清洁的气质里,看起来是那么动人。“放心吧,两个园子挨这么近,不仅是十三叔跟皇阿玛常来常往,小时候我跟弘昼也没少到那边儿玩。”

云珠含笑听着他说起小时候在圆明园的趣事,心想,这样的时候也是少的。虽然不大看得起历史上的乾隆皇帝,可自嫁给了这男人,她才渐渐了解小时候的他为了在雍正、康熙面前留下好印象得到他们的重视,他也是付出了不少刻苦努力的。

这样,听他说完两桩他与弘昼顽皮的事后她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与他说起一路的景致来。

来到春泽园,云珠讶道:“此处景致确有苏扬园林的幽婉清丽。”若不是明知这是何处还以为置身江南呢。到过南北方的人都知道,两处风貌是迥然不同的,尽管北方也有园林修得颇有江南特色,但也只是几分,要完全有那个神韵还是极少的。

“春天在这里赏景最好,不过夏季的话还是西部的清夏堂适合闲居,走那边。”他一路给她解说,倒不觉得口干肚饿,云珠拿出帕子帮他拭了拭额上的汗渍,道:“歇一会儿再走吧。”

他握着她的手,找了处夏荫浓密,碧波生风的亭子坐下。云珠拿了帕子,让跟在身后的司绮去蘸了湖水,拿过来亲自帮他拭了脸又擦了手,舒服得某人吁了口气,觉得一身的暑气尽去。轮到自己时,弘历抢了过来,也亲自替她轻拭了脸和手,只觉得手中的巾帕比起她洁白细嫩的肌肤实在粗糙,且她脸上手上根本一点汗渍灰尘都没沾的…美的竟只是这种体贴服侍心上人的感觉。

“凉快好多。”她嫣然一笑,对采露道:“将点心拿过来。”身后的奴才都是有眼色的,早已倒了茶水呈放到一边。

“咦,是水果凉糕。”红的、黄的、绿的透明的糕点里面裹着樱桃肉酱、荔枝肉、草莓肉酱或者芒果肉,这种水果凉糕云珠夏季最是爱做,入口凉爽清甜,不止弘历喜欢,连雍正也没少吃。

“这黄色的是什么做的?里面的碎粒是荔枝吧,唔,这块是芒果。”糕点的颜色不用说也是用花汤熬出来的,就像菊花糕。

“是栀子花的果子熬的,有泻火除烦凉血解毒的功效,最适合夏季用了。只用了一点点,难怪你吃不出来。”她也捻了块裹着草莓酱的慢慢吃着。

“奴才见过四阿哥四福晋。”弘晈带着纳喇.佛拉娜过来见礼。

“弘晈?这是弟媳妇?不必多礼。”弘历眼微眯,笑着问:“你怎么过来了?”虽然同情他遇上了那么个极品前妻,不过他可没忘这家伙以前肖想过云珠。

弘晈神色淡淡地,“皇上召我过来问一些骁骑营的事。”

大概是涉及到兵器改革的问题。弘历心中有数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眼神瞟向跟云珠谈得欢畅的纳喇氏,心想,弘晈对这个继福晋大概是满意的,不然不会带她一起到绮春园了。

他却不知弘晈这是受了怡亲王福晋的命才不得不为。为了儿子,怡亲王福晋以最快的速度迎了纳喇氏进门,又以新婚不得冷落妻子为由不许他再像以前般以骁骑营为家,更阻止他婚假还一心扑在公务上,他只得将人一同带了过来。

不过,还是有好处的,有了她,自己前来见四阿哥和云珠便没那么顾虑。看了眼笑盈盈跟佛拉娜说怎么做水果凉糕,回头给她送些水果的云珠,他心中微动,或许这个福晋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方才一见到云珠,脑海便不受控制地恍惚了一下,多久没见过她了?她好像变得更美了。吃东西的模样,笑起来的模样,似乎过得不错。可一想起即将嫁进乾西二所成为侧福晋的乌喇那拉氏,他的心又冷了下来,他也是男人,知道男人的痛病,如今四阿哥对她好,焉知未来也能对她好?

而且从自己得到的消息,那个乌喇那拉氏可不止是容貌出众,那心计也是深的。乌喇那拉府…哼,想必得了不少孝敬皇后留下的势力。

他勾了勾唇,对弘历道:“你要小心弘皙,最近弘升弘普一直在打听炮厂和火药厂的事。”

“炮厂和药厂都掌握在皇父手里,他们想插手是妄想。”弘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只是不能从炮厂和火药厂得到武器他们也能从骁骑营或护军营、前锋营的某些人手里得到。“现在发下去的武器弹药都是有数的,你可要把骁骑营给把好了。”

弘晈皱了下眉,“这是自然。”只是,暗地里有勾连,他把得再紧也没用啊。“只怕他们打听这些武器不是为了研究,而是直接取来杀人。”

弘历心中一紧,是的,万一他们是用来对付自己或云珠他们母子呢?

弘晈见他眉心紧蹙,知道他将自己的话放到心上,暗舒了口气,有防备总是好的。

“王爷,吃一块凉糕吧,可好吃了。”佛拉娜原来还有些怕弘晈的,大婚以来他对自己总是淡淡的,高大的身躯和冷峻气质虽然看着迷人,却难以亲近。不过听到四福晋说这些茶点都是她亲自备的,她才从郁郁中恍然大悟,山不来就我我就山嘛,四阿哥对四福晋好也不光是喜欢她的家世她的外表吧,总有一天,弘晈也能看到自己的好的。

她本不是个自苦的,只觉得弘晈对自己不上心一方面是自己相貌才情不符他的理想,一方面是受了前福晋的影响(进门后怡亲王福晋怕她不理解暗地里跟她暗示过西林觉罗氏的事),现在调整了心态,又恢复了以前在家时的乐观。

抱着“日久见人心”的这种处世生活态度,以后的日子弘晈倒真是对她愈来愈敬爱信重,一生也只她一个福晋并先前纳的妾定氏两个女人,两个儿子也是由她所出。

弘晈顿了顿,接过她递来的水果凉糕,放进嘴里慢慢地吃着,只觉得那味道,爽口的清凉里带了点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和花草特有的涩意,夹杂着水果肉的细软酸甜…是樱桃。“不错。”

佛拉娜笑逐颜开,“我也喜欢樱桃。”

弘历感觉不如云珠敏锐,虽然对弘晈以前暗恋云珠的事想起来还有点半含妒意的不爽快,可看着弘晈与纳喇氏相处的情景却觉得他应该是放下了以往的念想,又想起一年来他跟傅恒的种种死磕,便渐渐地放下了心中的那点子不舒服,觉得这个堂弟再出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将来可为国之栋梁。

“我跟你嫂子正打算去清夏堂走走,你们呢?”

弘晈正踌躇着,佛拉娜已抢先道:“一起吧,我们刚好住在清夏堂。四嫂,我明天可以去杏花春馆找你么?”

“当然。”云珠笑笑,她跟顾嫔她们往来有些不合适,纳喇.佛拉娜倒是个好的交往人选,两人辈份相当,纳喇.佛拉娜的性情也很容易相处。至于弘晈的那点小心思,反正他不会说出来,她也不在意。

对于这个决定弘晈是心中暗喜,多跟云珠相处一会儿也是好的。弘历则很无奈,多了两根明晃晃的蜡烛。不过在圆明园住的这段时间云珠能有个女性妯娌往来也是不错的,他公务繁重,不能时时陪她,三胞胎再好也不是说话的对象。

路上云珠也关心了一下珺雅和小婉珍,弘晈微笑道:“小家伙长得白白胖胖地,精神头好着呢。”

佛拉娜沮丧道:“小婉珍很可爱,就是认人,除了额娘还有三哥三嫂谁都不给抱。”

云珠浅笑道:“孩子都这样,多处处就好了,三胞胎也爱我抱呢。”她在的话,总爱往她身边凑,不过除了母子天性估计还有她身边灵气足的缘故。

“三哥三嫂要是也来绮春园住就好了。”佛拉娜道。在府里她这个新媳妇还是有些拘束,况且她也不喜欢大嫂,虽然她们同为满洲纳喇一族,但性子实在合不来,且大嫂看她的眼神里满是嫉妒防备,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可惜大嫂生了病,三嫂要帮额娘主持中馈…”相比之下,三嫂就好相处多了。

弘昌福晋病了?云珠淡眉微蹙,“大嫂子的病不要紧吧?”

“听说是吃坏了肚子,又着了点凉,我来之前去看过她,太医也开了药,应该没什么大碍。”

云珠本对弘昌福晋没什么好印象,不过随口问问,听她这么讲,便罢了。几人接下来一路赏景,说说笑笑,倒是觉得轻松愉快无比。

第二天纳喇.佛拉娜果然到访杏花春馆,她对三胞胎很是喜爱,跟他们玩的时间比跟云珠说话的时间还长。

云珠从冰库里挑了几个大的芒果,将果肉切成丁盛在白瓷碗里,又淋上酸奶酪及桂花蜜,让素问跟冯益给送到养心殿西暖阁去,夏日大多胃口不佳,这道甜品吃着正合适。

云珠喂了三胞胎一点,佛拉娜也吃了一碗,完了叹道:“四嫂可真是厉害啊,这么好吃的甜点都能做出来——”

“乱讲,不过是你对这些吃食不上心罢了,怡亲王府的冰碗难道不好吃?”夏季一到,京城各大府第都有做冰碗的吃食,更因主子的爱好不同而创出了不少极具特色的口味,怡亲王福晋早年就很喜欢吃冰碗,府中收集的冰碗做法多达十几种,她才不相信佛拉娜没吃到呢。

“好吃,可四嫂做的也好吃。”

“这个又不难,你不喜欢自己动手可以让下面的奴才做,一样的。”

佛拉娜道:“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做,只是以前没这方面的心思,只学过几道菜罢了,我的女红比较好。”

“嗯,你送给和敬他们的玉佩上的络子是你亲自打的吧,很好看。”云珠赞道。

“我以前还觉得自己字写得不错,见了四嫂的字才觉得自己的字实在不够看。”

她还真是实诚啊。云珠哭笑不得,“这字写得好不好一要看天赋二要看努力,我从三岁起,每天练子两个时辰,要是写得不好看那不是太糟糕了吗。”

“天天如此吗,两个时辰?”

“只有多没有少。”

“难怪四嫂字好,能十几年坚持不懈实在难得。”有天赋固然令人羡慕,可若没有刻苦的努力也难以在书法上取得成就。这点佛拉娜还是懂的,她的父亲查郎阿在满人里的才学算得上不错,否则也不能做到大学士,她受父亲影响,虽没成为能诗善画的才女,可书法上却比一般的八旗女子好太多了。

“只不过喜欢写字时那种心宁气和的感觉罢了。”

“就是。”佛拉娜道,“做什么还得自己喜欢才行。”

两个人又聊了些别的,佛拉娜性子乐观开朗,云珠虽然优秀,给人的感觉却是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使自己在生活中更怡然自乐,并不是表现给别人看,这种态度很让佛拉娜喜欢。

不得不说佛拉娜接近云珠一半是对她才貌的欣赏,一半是出于利益上的考量,可在圆明园小住的日子几番往来接触,慢慢地也真心喜欢上云珠的为人处世,认真与她交往起来。

六月十三日,五福晋吴扎库氏为弘昼诞下第二子永璧。洗三礼的时候云珠回了一趟宫里,送了贺礼,又探望了五福晋,见她和孩子都很健康精神,恭喜了一番。

也许是太招人嫉,七月初七夜,宫中按例在御花园设香案、供具以乞巧,难得出屋门一趟的禄贵人居然因为一个宫女无意绊翻了个盆子而滑了一跤,五个多月的身子差点小产。消息报来的时候雍正也只淡淡地回了句:“太医看过了?那就让她好好在屋里养着。”

“她不是防着熹贵妃么,怎么还到御花园凑热闹?”

“她倒没去御花园,不过是景阳宫里宫人们自己搭的彩棚那。”素问说道。禄贵人年龄也不大,更起了争宠之心,对瓣香致敬,乞求牛郎织女降以富贵、情爱、心灵手巧的活动怎能不心动?

云珠知道这回事后在书斋抄写了《小窗幽记》里的一幅对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弘历看后,抱紧了她。嫁给了他,她的这种旷达风流的生活只能是梦想,或许淡泊自然是她的本性,然而身处皇宫,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宠辱不惊、去留无意,却也成了她对自己的自勉。

这件事使得云珠放松了近一个月的态度又暗暗警惕起来。

她的预感总是那么准确,中元节的时云珠放河灯回来,放心不下三胞胎便到他们房里看看,见睡着的和徽抱着自己给他们做的玩具皮球睡,便上前将它拿开,不想却闻到一丝异样的香味。

她不动声色地让郭嬷嬷下去查,很快查到是负责清洗三胞胎玩具的一个小宫在洗的时候与一个相熟小太监说话,小太监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滴了五色梅花叶研的汁在里头。

小太监和小宫女被杖罚后并没有交待出是谁指使,云珠干脆将他们交给了弘历,儿子女儿他也有份,有人要害他的子嗣他自然也要追究到底的。

弘历本来就暗中防着圆明园里的侍卫和太监宫女,本以为动手的会是弘皙那边的人,没想到蛛丝马迹一对,与这小太监小宫女有接触的不仅有弘皙的人更有乌喇那拉家的影子在里边,气得他脸色铁青。

死无对证。到底乌喇那拉家有没有与弘皙那儿牵扯上关系?这里头是弘皙的人栽赃陷害故意挑拨云珠与乌喇那拉家不合还是这乌喇那拉家心太大了,人还没进他的乾西二所就将手伸到了他的嫡子嫡女头上?!

不管如何,乌喇那拉氏需要冷着点了。

七月底,弘历云珠回了宫。乌喇那拉氏就要进门,做为嫡福晋云珠不能不出席,而做为新郎官,弘历再怎么满心别扭也不能缺席。

142、一入宫门深似海(上)

亲王侧福晋的婚礼自有规制,庄重喜庆,不过毕竟是娶侧福晋,什么都要低嫡福晋一头,相比云珠大婚时的隆重喧天、满城欢庆自然失色不少,乌喇那拉家知道皇帝并不打算到婚礼现场失望不已,却不知道,若非婚宴是在宫中举办连熹贵妃都不打算露面。

一个侧福晋而已。

云珠做为女主人小露了几次面招待女眷,她姿仪优雅,落落大方,眼眉温和,言语略带喜庆,准备瞧笑话的人从她出现到退场,从她的穿着打扮到她的言行举止,一番琢磨细察下来竟没发现她有半丝的僵硬、不耐,一派的通透自如,仿佛参加的不是她夫君的纳侧室礼。

相比云珠的淡定雍容,高露微就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她倒是想出去喧排乌喇那拉氏几句,发泄发泄心火,无奈她再怎么在乾西二所得脸面,这种大场合弘历跟云珠都不许她出现。

第二天一早,云珠早膳的时候吩咐明心过去玉露院,让乌喇那拉氏明天再行敬茶礼。高露微就住在玉露院相隔不远的金风院,明心的传话很快也到了高露微耳里,她心中不由嫉妒万分。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体受损过重不宜受孕后她分外看重自己的地位脸面,乌喇那拉氏是举了婚礼迎进门的侧福晋、出身又高她一截本就让她妒忌万分,福晋又给她这样的脸面体贴,真是让她恨到不行,眼睁睁地看着早膳过后弘历带着眼含羞意的乌喇那拉.妮莽衣穿着皇子侧福晋朝服去拜见皇帝跟熹贵妃。

免不了又得摔几样东西出气。

松嬷嬷看着侧坐在榻上气得小脸煞白的主子,心下暗叹了口气,形势比人强啊,主子虽然得了侧福晋之位,付出的代价却太沉重了,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主子何必为这个置气,咱们不是已经下了手么,忍过她这一时的风光,往后她们也不敢对主子不敬。”

也是,下不了蛋的母鸡再怎么漂亮也没用。高露微想起自己布下的那些暗手,心头总算没那么难受,只是脸上仍有些恨恨不甘:“我只恨,为了侧福晋这个位子我费了多少心力,付出了多少代价,她却如此轻易就得到。”

“这出身的事啊由不得人挑,可这世间的路却是人走出来的,别的不说,主子只看如今的贵妃娘娘不就明白了,当年被先皇称为佳媳的孝敬皇后、被当今圣上千宠万爱的敦肃皇贵妃又如何?”道理人人都懂,但能成功的有几个,唉。

“嬷嬷说的是,奴婢打听到这次婚礼皇上并没有来,连熹贵妃也只露了一次面,这新侧福晋能进这乾西二所还不是看孝敬皇后的面子,如今人都去了几年了,多少情份也淡了。”青婀拿了袭新制的缕金百蝶穿花丁香色云缎旗装过来,“主子且试试新制的旗装合不合身。”

这是为乌喇那拉氏进门敬茶而备下的新衣,输人不输阵,她绝不能在气势上输了她,好歹自己才是爷的第一个侧福晋。高露微听了松嬷嬷和青婀的话这会儿也转过了心气,站了起来试穿起衣服,对着镜子脸上露出了笑容,“不错,辛苦你了。”

青婀这两年在女红方面的手艺越发好了。高露微不免想起同样能干却已死去的翠袅、腊月。虽然有了个可以信任的冬梅,但冬梅太老实了,她能做的也就是在饮食起居上侍候自己,对打探消息、出谋划策这方面一点也不能给予自己帮助。

“再配上大爷新送进宫里的饰品可就更好看了,那精致的式样可一点儿也不输内造的呢。”

可终究不是内造的,升了侧福晋自己每年得的内造首饰不多,相比其他人也不过是普通货色,高等级的轮不到自己。高露微忽然又没了兴致。青婀小心地看着她,“主子?”

“我没事,就是有些倦了,你先下去吧。”她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不好,可一想到自己可能十年、十几年或者一辈子都不能有孩子,她就惶恐不安。未来太遥远,往后的自己能不能风光依旧?能不能在这府中稳占一席之地?或者十年后的自己还能不能有现在这般娇美的颜色,焕发的生命?

谁也无法给她保证。

她现在能依恃的就是明面上对爷和福晋的“救命之恩”和自己阿玛是皇上的心腹重臣这两点。可所谓的“救命之恩”到底几分虚几分实,她知、王爷和福晋也是知的,她不能凭着这点就自以为是,凭白浪费了这点情份。

可是,她固然深恨害她不得不走到这一地步的富察.芙灵阿与苏宝柔,可对着富察.云珠这个嫡福晋她也是有怨的,没有她,自己的日子不会过得这么无望。只要没有她…

按原先的计划与乌喇那拉氏联手,让嫡福晋失宠或者干脆让她消失,自己是不是就能得到爷的宠爱?她不止一次这么想着。可即便有福晋在,爷对自己也没比对富察.芙灵阿与苏宝柔好多少,现在还多了个金氏。再说,嫡福晋失宠或者没了,自己也不可能得到多少利益,自己既不能有子也不能成为继福晋,何苦出这个力让同为侧福晋的乌喇那拉氏夺得胜利果实平白压了自己一头?!

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她高露微还没这么蠢。眼前自己都不能忍受乌喇那拉氏比自己更得意了,何况将来让她扶为继福晋或者继后,自己匍匐在她脚下?哼,绝不可能。

自己需要静待时机,而这个时机,至少要堆积到十年后。在这之前,先绝了乌喇那拉氏出头的可能,有机会让福晋失宠的话也可以动手。再一个,自己可以先抱养一个孩子在身边,这样万一自己生不出孩子老了也有个依靠,既便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能引开别人的注意,更可成为自己孩子的助力,最后还能在爷面前得个慈爱的印象,更容易联想到自己失去的孩子…或许还能因为孩子将其生母收为助力,就像在当今潜邸时的贵妃娘娘与裕妃一般。

高露微在金风院再一次按下心中浮躁的情绪,筹划着未来的路,乾西二所其他厢院里的女人也在思量着今后的站队问题。

乌喇那拉氏有孝敬皇后留下的底子,同样出身满洲著姓大族,父兄亲族在朝中势力虽不如嫡福晋娘家,可也不是还有个承恩公府在吗…再说,新侧福晋那娇艳的容貌说不得会分去爷的几分爱宠,即便眼前色色逊了福晋一头也难保他日会出头,自己是否该与她交好呢?

最好的态度便就没有态度,过自己的日子。

富察.芙灵阿抚着高耸的肚子,淡淡地笑着,只要福晋一日还稳坐在那位子上,自己就不需考虑那么多,有了嫡子又容得下人,这样的福晋对她这样的人来说是件好事。爷现在还年轻着呢,现在计较其他的还太早…

苏宝柔则在想着熹贵妃与已故孝敬皇后的关系,拥有着可能继承大统的儿子,熹贵妃就甘心雌伏在孝敬皇后之下?而孝敬皇后只怕也是防着熹贵妃的罢,自己虽是嫡母,到底不如生母亲。无子的皇后,有子的贵妃,皇后之下第一人,太有威胁了,怎么可能不防范呢?说不定,还想过永除后患!

看来,自己与这位新进门的侧福晋还是先保持距离的好。反正,自己也不是热络的人,安心养胎,生个阿哥比较重要。想起如今还瘦弱不已的女儿,她的眉头就蹙了起来,连福晋生的三胞胎都长得玉雪可爱精灵活泼,这个女儿的存在简直就是在告诉别人自己不会养孩子的牌子,天知道,她日日小心,敲打下人,延医喂药…尽心的程度跟侍候祖宗没两样了!每每听她的哭声,她也不是不心疼,只是…一想到高氏那幽冷而讥诮的目光时时盯着自己的肚子她就忍不住担忧。

现在的她对宫规、对祖宗规矩已是无比清楚,做为皇子格格,若非王爷和福晋的允许,她是没资格抚育儿女的。若肚子里的是个阿哥,王爷又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不会养孩子,高氏又仗着爷和福晋给的脸面开口要抱养孩子,她能怎么办?!王爷和福晋很可能会答应的。

可是,当初的刺杀事件,高氏、她、富察氏都彼此清楚,三人不仅不可能友好共处,以后说不得还是不死不休之局。当时是为了争取那一线生存的机会,是为了铲除对手,所以她和富察氏才不约而同地选了怀有身孕、行动不便的高氏去挡那死劫…只没想到最后反成全了她,抢先得封侧福晋,以失去腹中胎儿及今后可能永远不孕为代价。

得到这种结果的高氏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真心想要抚养自己的孩子?她是想报复吧,报复自己和富察氏…

越想头越痛,万嬷嬷虽然是个好的,平日看来对自己也忠心,却还没到性命相托的地步,自己有什么计划也不敢让她去做,谁也不能保证她身后还有没有主子。湘云是个机灵的,却不太稳重,自己只能让她多看着女儿一些,多让她历练…其他新来的小宫女小太监,自己让万嬷嬷和湘云珠摸底,也只得了家世清白、没什么可疑的答案,这显然是不可能的,福晋肯定安了钉子进来,高氏、富察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甚至觉得早先被自己查出来可疑后来撵走的那几个眼线是故意的,为的是掩护暗棋。

什么都要自己想,没有可靠的帮手,时时刻刻防着别人算计…自己在这宫中生活得太累了!

可这日子还得往下过,为了自己,为了苏家。

虽然敬茶礼云珠宽厚体贴地改到了第二日,可去乾清宫叩拜皇帝、去承乾宫叩见熹贵妃及见了齐妃、裕妃回来一身疲累的乌喇那拉.妮莽衣却阻止不了别人上门见她。

她想跟弘历相处,毕竟是新婚,他也有三天的婚假,可弘历一回来就让她好好休息自个儿去了外书房,她能说什么?

休息也好,从准备婚礼到昨晚的洞房到今天大半天下来的走路行礼叩拜,她浑身实在已难受得快跟散架一般,可应付完前来问好的邻居高氏,又来了两个孕妇富察氏跟苏氏,这两人跟明面上与自己交好的高氏不同,反而没那么轻易打发,那温柔的话语,亲切的态度,直绕得她不耐烦…一谈还谈到了晚膳。

好吧,匆匆用了点粥,她总可以休息了吧?珂里叶特.果新跟金篱来了。

这两个,一个看着容貌可亲,实则沉默心有成算,一个清丽秀美可以看出将来五官长开后容貌不下于自己,偏偏性子还是伶俐可人的…送走了人后,乌喇那拉.妮莽衣靠躺在榻上,浑身再提不起半丝力气。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她喃喃道,竟不约而同地选了同一个方法来折腾自己,是自己给了她们威胁感?!还是,这是来自于福晋的授意?

“不过是嫉妒主子罢了,主子不必在意。”珊因走过来帮她捏肩捶腿。

她自然看得出来,不过,若都对自己抱有敌意就糟糕了。“明天敬茶礼要穿的衣饰都准备好了么?”

“备好了。”

“嗯,我歇一会儿,等王爷来了叫我。”又困又累,乌喇那拉.妮莽衣很快在珊因不轻不重的揉捏下睡了过去。

“是。”

143、一入宫门深似海(下)

“福晋到。”王进保喊。

乌喇那拉.妮莽衣跟着其他人一起站了起来,眼睛看向帷帘。陪着富察.云珠出来的并不是她的女官素问或灵枢而是爷——她的眼睛又张大了几分,有几分惊喜几分妒忌,新婚这两日,她体味到了人生从未有过的羞喜甜蜜,虽也有烦恼,不过那也是正常的,以她的容貌家世还有指进来的位份,别说四阿哥的格格妾侍紧张,连福晋也是坐立不安的吧。

今日敬茶礼他会出现,是不是代表了他对自己的重视?!她早打听过,他极少在后宅侍妾的请安礼时出现。

新婚之夜的相见,她抑不住心中狂跳,羞怯的期待与不安充斥着她的整个脑海,直至他出现,世界才重新成了一片空白,遂即涌起无尽的欢喜。

自己真的成了他的侧福晋!

他就那么出现在自己面前,比两三年前看到的还要尊贵不凡,光风霁月般的清俊温雅里多了几分刚毅,几分形诸于外的威仪,灯下瞅着自己的眼神透着三分疏离,两分惊艳,淡淡地,唇边含着的笑意却天生使人觉着温柔亲和。

夫妻间的亲密是那样地让她羞怯喜欢,尽管有着种种的不适与疼痛,可是彼此交融一体的亲密已足使她每每忆起便心生甜蜜…夏嬷嬷说过,疼痛是正常的,以后会越来越好。

会越来越好吗?能与他夜里并肩而眠,她已觉得足够了,就算白日里她要步步为营面对诸多的算计。

可是现在,她既为她在自己的敬茶礼上出现而甜,又为他与福晋的并肩出现而觉得心头刺痛,微微的,麻麻的,眼睛也有些酸。

弘历一身的月白色皇子吉服,腰垂黄绦碧玉龙佩,手上缠着一串龙眼大的翡翠帝王绿珠琏,天生的贵气,清俊伟昂的相貌,一出现就引得厅中女子顾盼不休;云珠则穿着一袭杏黄云锦串枝莲纹旗装,手上戴了对羊脂白玉镯,耳上戴了对银蝶金线垂丝坠子,满头乌亮顺滑的青丝挽至头顶用一造型简单清雅由白玉与金丝缠制成的钿子固定住,清雅灵秀又矜贵无比。

两人走至地屏榻椅前,弘历先上脚踏,再伸手扶云珠站了上去,相视一笑,并肩坐下,回身看向底下众人。

高露微盈盈起身,缕金百蝶穿花丁香色云缎旗装鲜亮、绮丽、柔美,精致的小两把子头上斜插着一支鎏金嵌珠蝴蝶簪,耳坠明珠,襟口处同样挂着珍珠手串,仪态袅娜,颦笑妩媚。乌喇那拉.妮莽衣随众人起身,中心愀然不乐,这个高氏单指相貌还要略输自己两筹,可这浑身的气韵却实在比自己更讨男人欢心。

无奈,自己出身世家大族,当初孝敬皇后扶持自己本也打着将来自己可以做继后的算盘,再不济也要成为皇贵妃,嬷嬷的诸多教导里端庄高雅是第一要紧,本来已长得香艳,再不端庄娴淑一些哪里入得了宫中长辈的眼?至于讨爷的欢心,大婚初期她只凭着自己的容貌及年轻的体态根本不成问题,闺房之乐自己也学了一些,只放不大开,毕竟有违自己日常行径。

高露微带着众人盈盈行礼:“妾(婢妾)给王爷福晋请安,王爷福晋吉祥。”

“起喀。”两人同声道。

“谢王爷福晋。”乌喇那拉.妮莽衣随着众人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