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戚夙容奇怪道,“为何?”

“他看你的眼神不对。”

“哪里不对?”

“像我。”

戚夙容一愣,抬眼打量顾锦云,见他目光专注,脉脉含情。她脸色微红地移开视线,说道:“胡说,哪里像你?自从封湛回京之后,我只以‘卓凡’的身份见过他,他怎会用这种眼神看一名少年?”

“说不定有断袖之癖。”顾锦云阴暗地揣测。

戚夙容指着他笑道:“你也有会如此损人?他以前是否得罪过你?”

“没有。”顾锦云冰着脸否认。

戚夙容继续喝她的莲子羹,随即又突然抬头问道:“你刚才莫非是在吃醋?”

“是。”他斩钉切铁地承认。

“嘻嘻。”戚夙容抿嘴笑了笑,然后又舀了一勺羹递到他嘴边,哄道,“来,甜一甜,就不酸了。”

顾锦云张口吃下,说道:“还是酸。”

“那再吃一口。”

“还是酸。”

“再来。”

“还是酸。”

眼看一盅莲子羹见底,顾锦云还说着酸。

戚夙容突然附身越过茶几,仰头在他唇上亲亲一吻,轻声问道:“还酸吗?”

顾锦云双眼流光,扶住她的后脑,深情回吻。

“只有三个月了。”顾锦云低沉道,“三个月后,你就是我的妻子。”

戚夙容静静地望着他。

“不喜欢你现在的眼神。”顾锦云伸手轻轻抚过她的眼角,“藏着太多东西。”

“锦云,我很害怕。”戚夙容压抑道。

“怕什么?”

“怕自己犯错,怕自己最终还是无法帮身边的人避过劫难。”

“容儿,世上没有谁是不会犯错的。”顾锦云将她揽入怀中,温声道,“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我。就算要犯错,也有我陪你一起。”

“若犯错的代价是家破人亡呢?”

顾锦云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的家乡以前有一条大河,阻断了村民进城的道路,村民往往需要绕很远的路才能进城,而且到雨季时,这条河会淹没一半良田。于是有人便提议,在河上修桥,在河边垒堤。”

“后来呢?修了吗?”

“没有。”顾锦云继续道,“大河很宽,河流湍急,修建桥堤需要花费大笔银子,村民很穷,凑不起这笔钱。但这条河始终是村子的隐患,不能置之不理。最后,有人想出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他让村民在大河两边开凿支流,不是一条两条,而是数十条,绕过村子,绕过田地,绕过山峦,如织网一般,纵横交错。然后,他们在靠近大河的支流上架起一座座石桥,一截一截堆砌,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在河上架起了一座曲折蜿蜒的石桥。此举,不但解决了连年频发的水患,还连通了大河两岸,为村民建造了一条通往城镇的捷径。”

“厉害。”戚夙容赞道。

“大河聚流汹涌,如一只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但当它被分离成数条支流后,便不再是不可跨越的鸿沟了。”

戚夙容心思通透,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

“容儿,”顾锦云抬起她的下巴,认真道,“若是错误无可避免,那么就尽量将一个大错变成几个小错,再用自己的力量,让这些小错一一化于无形。一个人做不到,那就联合众人之力。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还有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戚夙容紧紧抱住他的腰,心中划过一股暖流,满满的感动。

“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她哽咽道。

“不说的话,你会忧思成疾。”

“我哪会忧思成疾?”戚夙容不满地嘟囔。

“我早说过,你心思太重,小小年纪,不知如何放松自己。”

“哦?那你知道?”戚夙容抬头看他,笑问,“教教我如何?”

顾锦云想了想,迟疑道:“逛街?”

“没意思。”戚夙容摇头。

“踏青?”

“京城附近的名胜古迹,我都走遍了。”

“钓鱼?”

“不喜欢。”

“…”顾锦云默。事实证明,他也不是一个懂得放松的人。

“还有吗?”戚夙容嘻嘻笑道。看他为难的样子,甚是开心。

“还有,”顾锦云深沉地望着他,说道,“和顾锦云生宝宝。”

“…”戚夙容表情微变,从他怀中退出来,背过身去。

“怎么了?”顾锦云皱眉。

“没事。”戚夙容脸色发白,心口阵阵发疼。

“我说错话了?”顾锦云将她转过来。

戚夙容摇头,深呼一口气,笑道:“真的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顾锦云看了她半晌,说道:“那好,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嗯。”戚夙容乖巧地点头。

顾锦云附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然后从窗口跃了出去。

戚夙容待他走后,径直走进房间,无力地坐在床边。

宝宝?她捂着肚腹,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曾经有一个生命在她腹中孕育,她却没有保住。

“对不起,对不起…”上一世她失去了太多,这辈子绝不能让悲剧重演。戚夙容缓缓抬起头,含泪的眼中透着一份坚决。

几天后,会考正式开始。考试内容果然如戚夙容所言,弃诗词歌赋,主经义策论。

季云等人心中惊骇的同时,亦暗自庆幸。他们之前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思,结合当今的时势,与先生深入探讨了一番,甚至还专门选了几个论题进行策论。

许琛的三个学生,季云最擅长策论,黄徵次之,孙俊轩最弱。此次论题恰好有一道是孙俊轩这几天做过的,先生还给他进行了点评和补充。原本一篇次等策论,变成了中上等。他心中大喜,直接以这篇策论作答。

会试结束,考生三三两两地走出贡院,有些人神色晦暗,有些人满面春风。

季云三人汇合,相互询问了一下各自的考试情况。

孙俊轩小声道:“若非卓凡提醒,我此次怕是悬了。”

黄徵笑道:“策论有三篇,你答了几篇?”

“两篇。”孙俊轩苦恼道,“第三篇不知如何切题,估计会被评为下等。”

“不必担心,顺其自然。”黄徵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季云四下看了看,问道:“你们可有看到卓凡?”

孙黄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不知他在哪个考场,一直没看到他。”孙俊轩摆摆手。

“回去问问便知道了。”

“你们问我考得如何?”书阁中,戚夙容笑着回道,“我根本没有参加会考。”

“什么?”三人同时惊愕。本以为他有此卜算之能,此次会考当可一举中的,谁知他根本没去考。

“为何不考?”孙俊轩问道,“就算你不是举子,但只要请一位有名望的大人举荐一下,也可以破格参加会考啊?”

“我无意仕途。”戚夙容一边抄书一边平静道,“比起做官,我更喜欢做一名闲云野鹤的隐士。”

“隐士?”孙俊轩怪叫道,“你才多大?就想做隐士?”

哪个少年不是年少轻狂,志向远大?眼前这位,小小年纪就有避世之心,实在古怪。

黄徵首先笑道:“卓兄果然与众不同,心性甚是洒脱。待三十年后,我亦想隐居山林,悠然度日,到时与你比邻而居如何?”

“你们想得可真够远的。”孙俊轩拍了拍额头。

“可惜。”季云开口道,“若卓学弟参加会考,说不定我们四人此次可同时中榜。”

“对啊!”孙俊轩击掌道,“那咱们英书阁可要大出风头了,先生的五名学生,个个榜上有名。哈哈哈,想想便大快人心。”

“有你们,足矣。”戚夙容目光幽深,笑看三人。

季云心中有一次升起那种仿佛被人看透的感觉。之前他并不太相信卓凡所言的命理术数之说,但经过会试之后,开始有些相信了。眼前这名少年,有一双特别的眼睛,每当“他”专注地凝视他人时,总像是能看见什么一般。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却也生不出厌恶之意。

五天后,会考放榜。

季云高中探花,黄徵位居第七,孙俊轩名列十三。

第四十七章 构陷(一)

御书房。

“这封密旨你看过了?”皇帝锐利的目光直盯着下方的罗士闵。

罗士闵忙跪道:“请皇上恕罪,微臣必须先确认密信的真实性,才敢呈给皇上。”

皇帝看了他半晌,随即又低头看向密旨,视线最终停在那个“八”字上:“你刚才说,这封密旨是从戚家女手中偷来的?”

“正是。”

“如此重要的东西,戚朔怎会交给自己的女儿保管?”皇帝猜度道。

“皇上的意思是,其中有诈?”罗士闵的额头冒出冷汗。

皇帝沉吟不语。他仔细看过这封密旨,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即使字迹可以模仿,皇印也不可能作假。更别说用以书写的黄绸,乃产自宫廷丝纺,而且这种绸料,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全部废弃,改为新绸。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皇帝确认这封密旨是真的。他的目光霎时变得凌厉,密旨上那个“八”字让他感觉阵阵生寒。他千防万防,却完全没料到自己一母所出的亲弟才是最需要防的那一个。

“这封密旨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看过?”皇帝冷声问道。

“密旨事关重大,微臣没有给第三个人看过。”

“很好,你最好管好你的嘴,若有半点风声泄露,朕绝不轻娆!”

“微臣遵命。”

皇帝紧紧扭住密旨的一角,突然沉声道:“听说刑部尚书之女骆妍依素与戚家女有嫌?”

“回皇上,微臣亦有所闻。”罗士闵谨慎地回道,“听说骆小姐多次为难戚家女,此事在贵女间,已不是秘密。”

“那好,你着人告诉她,她身为尚书之女,若连一个小小平女都对付不了,他日亦无资格荣享诰命。”皇帝漠然说道。

“是,微臣一定转告。”皇帝显然是想假借骆妍依之手,敲山震虎。虽然戚家如今已经落魄,但为了杜绝他们暗生不轨之心,小小的警告亦是必要的。骆妍依有了皇帝的默允,再无须诸多顾忌。那戚家女,此次怕是在劫难逃。

罗士闵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京城外,一辆马车徐徐行进,车中坐着一名相貌俊逸的男子,年约十七、八岁,衣着华贵,气质俨然。

他皱着眉头,神思不属,与他同坐一车的中年男子见状,出声安慰道:“景王不必担心,此次四位王爷一齐进京,局势尚不明朗,我们可见机行事。”

景王叹道:“皇上的心思,你我都很清楚,此次进京,不知还是否还有命回来?”

“危机亦是转机,不到最后,皆不可轻言胜负。”中年男子抚须笑了笑。

“本王也该学学蔚定先生处惊不变、从容不迫的风仪。”

“哈哈,王爷谬赞。”

正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下。

蔚定先生问道:“发生何事了?”

侍卫回道:“前方有一名少年拦住去路。”

蔚定看向景王,后者对他点点头,让他处理。

蔚定道:“去问问那名少年是何人,为何要拦在路中?”

“是。”

侍卫领命而去,不过片刻便回来禀告:“那少年不肯回答,只是让属下将这封信交给王爷。”

蔚定将信接过来,递给景王。

景王随手取信,才取到一半便脸色大变,厉声道:“去将那名少年带过来。”

蔚定也看到了信口露出的黄绸,目光微沉。

少年便带到马车前,跪伏在地。

“你想做什么?”景王问道。

“贱民元奚,无家可归,恳请景王收留。”

“本王身份尊贵,怎会收留来历不明之人?”

“只要景王肯收留,贱民便不再是来历不明之人。”少年镇定应答,“贱民虽无大才,却胜在忠心,永不背叛。”

景王沉默片刻,缓缓将信封中的黄绸取出来,细细看了片刻,正准备收起来,却发现信封内侧写了一个字——“樊”。

景王和蔚定眼中同时闪过了然。

“本王不缺忠心奴仆,不过本王即将入京,府中马匹恐无人照料,你可愿做本王的马童?”

“贱民愿意。”少年大喜。

几天后,戚夙容收到元奚进入景王府的消息,她正为元奚高兴,却不知危险正在向她临近。

“小姐,苏大人家的千金请你过府一叙。”平儿禀告道。

“苏大人家的千金?”戚夙容问道,“可有说是何事?”

“苏小姐下午要去参加一个茶会,想请小姐为她打扮一下。”

戚夙容想了想,说道:“去帮我回绝吧,就说我身子不适。”

平儿出去回话,待她回来,脸色为难道:“那人说苏小姐日前不小心弄伤了脸,不敢见人,但此次茶会乃丞相之女相邀,不好拒绝,为免失仪,只能请小姐帮忙,想办法掩去她脸上的伤痕。”

戚夙容颇为犹豫,她知道贵女甚是看重仪容,若是带伤参加聚会,受人耻笑是小,得罪权贵是大。苏家千金性格比较内向,与她素无冲突,此次帮个小忙,亦未尝不可。

想到此处,她让平儿应了苏家的邀请。

与戚母提过之后,戚夙容便带着平儿坐马车来到苏家。苏家在朝中的地位并不高,行事颇为中立,很少树敌,也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政见。

戚夙容在仆人带领下来到一个房间。

仆人躬身道:“请姑娘稍待片刻,小人去禀告小姐。”

戚夙容点点头。

片刻后,仆人返回,抱歉道:“不好意思,小姐正在招待客人,还需要耽搁一些时间。”

“无妨。”戚夙容端坐在桌边,脸上并无不耐之色。

仆人又道:“小姐不久前托人购买了一批布料,还放在库房中,小姐让小人将它取来,请姑娘帮忙挑选一下,做一套裙褂。”

“好,有劳。”

仆人正准备离开,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对戚夙容道:“东西可能有点多,能请姑娘的丫头过来帮把手吗?府内的丫头都去招待女客了,一时叫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