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令得沈茉忧心忡忡,竟把祁玉和祁玉的女儿全都放在脑后,不再提起。不过她派往杨集送信、接“媛姐儿”的人早已动身,如今已在路上了。

沈茂往甜水井胡同送过重礼之后,忐忑不安的等了几天,才得着回信儿,“北镇抚要的不过是个物件儿,老老实实交出来便是。若是不交,却令人为难。”

沈家从上到下全是糊涂,沈家没有什么传家宝啊,北镇抚要的究竟是个什么物件儿?又送了一盒奇珍异宝过去,又忐忑不安的等了几天,得了五个字,“轩辕夏禹剑”。

沈茂和曾氏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沈家怎么会和轩辕夏禹剑有干系呢,从没听说过!“实在不行,现打一把罢?”曾氏急的快冒火了,想要铤而走险。

沈茂连连摇头,“万万不可!拿不出来,不过是个窝茂。献假剑,那可是欺君了。”曾氏咬牙切齿,“这什么轩辕夏禹剑,我一辈子都没听说过!到哪里找!”

发完火,曾氏又质问沈茂,“北镇抚怎会寻上你父亲的?”沈茂苦笑,“娘,能问出来是为着什么被带走,已是不易。若要追根究底,那打听起来可就更费事了。”

四月初,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余明纪兼任大同总兵,佩征西前将军印,镇守大同。至于原大同总兵沈复,则根本无人提起----被北镇抚关起来的人,大概凶多吉少吧。

沈家流水般的往外淌着银钱,大笔大笔银票、珠宝源源不断送往宫中、甜水井胡同。不只汪太监,连同皇帝陛下宠爱的万贵妃、邵宸妃,都送上重礼。

其中送给万贵妃的礼很特别,除常见的黄金白银之外,另有关于“黄赤之道”的古书一部。“黄赤之道”即房中术,皇帝、万贵妃都对之颇感兴趣。

皇帝对之感兴趣,是因为既要行乐又要长寿。“…犹得延年益寿,若少壮而能行道者,仙可冀矣!”

万贵妃么,搜集黄赤之道不是给自己用的,是给皇帝用的。她已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身体发福,相貌不美,也没了生育子嗣的希望。她唯一心心念念忘不掉的事,就是换掉太子。j□j,黄赤之道,让皇帝多生皇子,皇子多了之后,太子自然有对手,地位不稳。

连黄赤之道都肯上进到万贵妃面前的官员,当然不会是什么有气节、有操守的官员,也不会是宁可受尽酷刑,也要守着一柄所谓的上古神剑拒而不交的官员。

“沈家只要贵妃娘娘的眷顾便足够了,又何需什么轩辕夏禹剑呢?”随着重礼和黄赤之道一起到万贵妃身边的,还有这么一句话。

万贵妃犹豫了。

邵宸妃微笑告诉她,“祥瑞之兆甚多,不必定要上古神剑。依我说,文官们固执的很,实在难缠。不如等阿原再大两岁,到时风采更盛,秀异出尘,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他不是池中物。”

万贵妃想了又想,勉强点头,“成,依你,咱们再等上两年。横竖阿原还小,不急。”

万贵妃松了口,皇帝自然乐得应允,“轩辕剑之事,暂且搁置。”皇帝唤来北镇抚使陆威亲自下了令,陆威毕恭毕敬的答应了,出宫后也不急着放人,消消停停的又把沈复关了两天,直到沈家闻声送来厚厚一叠银票,才命人把沈复带上来,最后一次讯问。

沈复头上脸上都有伤,苍老憔悴不少。

“最后问你一遍,轩辕夏禹剑,在哪儿?”陆威狞笑着问道。

本来只是走走过场的,陆威并没抱着什么希望。却见沈复迟疑半晌,困难的说道:“轩辕夏禹剑,怕是要到捕鱼儿海,方能寻觅到。”

杨集。

花园西北角盛开着绚烂璀璨的玫瑰花,香气扑鼻,芬芳馥郁。一名年约七八岁的女孩儿伸展着双臂,轻盈跃起,小鸟飞行一般,过了花丛,缓缓落地。

落了地,她兴奋的难以自抑,一声欢呼,得意之极,“成了,成了,我的轻功练成了!”

比上好白瓷还要细腻匀净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明快娇艳。清澈杏眼闪烁着快活的光茫,流露出顽皮的孩子气,观之可喜。

旁边并肩站着一男一女,男子清俊,女子秀雅。女子嫣然一笑,很大度的没有打击她,男子含笑把她拎过来,“凭你这样,就算练成轻功了?你想做一只小青鸟,自由自在的飞来飞去,且还早着呢!”

女孩儿叉起小蛮腰,气焰嚣张,“太爷爷说了,小孩子宜多夸,多哄,不宜训斥,不宜讥讽!”

“对小孩子当然是这样。”女子花瓣般的唇边,噙着一丝浅笑,“可你不是小孩子了呀,你是大孩子!”

女孩儿很气愤的想要开口反驳,却被女子笑盈盈堵了回去,“昨晚是谁说自己长大了,是大孩子了,不要和我一起睡的?”

女孩儿眨眨大眼睛,嘻嘻笑着往女子怀里扑,“仙女,昨儿个我口误,口误!没长大呢,我还是个小孩子,不折不扣的小孩子。”

仙女嫌弃的推推她,“美女一抱孩子,立即多了份尘土之气,不再超凡脱俗。小青鸟,找你师爹去,让他陪你玩。”

女孩儿怒不可遏,“抱我这样的小美女,会多尘土之气?”张牙舞爪往仙女身上扑,仙女忙不迭的跑了,她在后头卖力的追,撒下笑声一片。

师爹身子一晃,也和她俩玩在一起。你追我赶之中,潜移默化的教着步法、身形,不知不觉之间,小青鸟的轻功又上一层楼。

晚上师爹、仙女、小青鸟和瑜哥儿、琪姐儿一起陪太爷爷吃晚饭。小青鸟和瑜哥儿、琪姐儿比着吃,一个比一个吃的香,“小猪吃抢食。”太爷爷肚中暗笑。

晚饭后小青鸟靠在太爷爷身边听着奇闻逸事,不知什么时候,靠在太爷爷腿上睡着了。师爹抱起她,仙女跟在身边,送她回房。

“何不早日成亲?”太爷爷看在眼里,挑了个没人时候,含笑相问。

师爹惆怅良久,“婚姻之事,总需父母亲长点头,方才合乎礼仪。”

太爷爷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岔了开去。

小青鸟对大人的事懵懂无知,她一天一天快活的过着日子,内功根基很扎实,轻功也越来越好了。她又习武又学文的,功课竟比琪姐儿还要学的透彻,字竟比琪姐儿写的还秀逸。琪姐儿常常娇嗔的跟她不依,她得意吹嘘,“没法子呀,天才,我是个小天才。”惹的琪姐儿抿嘴笑。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杨宅迎来了宁国公府的信使,沈茉的陪房周柱媳妇。接待宁国公府来人一向是件很讨厌人的事,师爹和仙女不放心小青鸟,特地陪在她身边。

周柱媳妇送上信函之后,声音低而清晰的冲着青雀说道:“你的生母现已富贵,宁国公府不容她在京城给邓家丢人现眼,带你回京,为的是制服她,逼她羞愤自尽。”

青雀攸的抬头,猛的看向周柱媳妇。周柱媳妇被这小女孩儿目光中的怒火所摄,止不住倒退了好几步,面色惊惶。媛姐儿这是什么眼神儿?吓死人了。

青雀握紧小粉拳,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师爹和仙女觉察到她僵硬的小身子,出离愤怒的情绪,迅速相互看了眼。仙女伸出双臂抱紧青雀,心疼的柔声安慰着,“没事了,小青鸟,没事了。”

“我要杀了她!”青雀在仙女怀中挣扎着,冲着周柱媳妇愤怒大叫,“我要杀了她!”

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中仿佛燃烧着火苗,要把人烧为灰烬,要把这整个世界焚毁。

周柱媳妇吓的肝胆俱裂,踉踉跄跄、狼狈不堪的倒退几步,拼命跑了出去。快逃,快逃!

师爹和仙女哪顾得上理会周柱媳妇这小丑,都蹲□子,柔声哄着小徒弟。

“我要杀了她!”青雀大眼睛中充盈了泪水,带着哭腔悲愤喊道:“她欺负我娘,她欺负我娘!”

楔子遗弃第40章风骨(一)

才七八岁的孩子,声音中竟饱含悲怆沧桑,令人俯仰欷歔,泫然泪下。“可怜的小青鸟,心里始终是想着亲娘的。”仙女抱紧青雀,温柔拍着她,这重情意的孩子,实在让人心疼。

仙女怀中的青雀,小身子先是绷的紧紧的,后来不停颤抖着,显是心中激动到了极点。她富贵了,那帮坏女人就要对付她,逼她死!坏女人,我要杀了她们!

“师爹,仙女,我要去京城,我要去保护我娘!”青雀用力挣脱仙女的怀抱,跑到师爹和仙女的对面,精致美丽的小脸上满是坚毅和诀绝,“她是我娘,我要保护她!”

仙女是心地善良的女子,很容易被感动。眼前这小女孩儿口口声声要保护亲娘,这是多么感人的事,哪能拒绝呢?她眼眶一热,便想要点头答应。

师爹也被小徒弟的真情所打动,却还是理智着。他伸手制止住已经张开口的仙女,柔声说道“小青鸟,兹事体大,咱们跟太爷爷细细商量着再做决定,好不好?”

青雀虽是一腔激愤,听到“太爷爷”三个字,还是乖顺的点头。

师爹走到她面前蹲□子,凝视着她依旧燃烧着怒火的大眼睛,“小青鸟这样子若被太爷爷看见了,会心疼的。”仙女忙也跟过来,“小青鸟,咱们回去洗把脸,歇息会子。等你心平气和了,再去跟太爷爷商量。”

仙女哄着青雀,师爹跟她使个眼色,不动声色的出了厅门,出了大门,飞身上马,往村口追去。他骑术精绝,周柱媳妇等人不过是坐马车,哪里能跟他比脚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被他追了上去,拦截下来。

周柱媳妇掀起车帘,颤抖着问道:“你,你想怎样?”那野丫头是个眼里没人的,你看样子可是文质彬彬的,不会也没王法吧。

师爹猿猱一般轻灵跃至她跟前,手中一把薄如纸片的利刃抵在她颈间,低声喝道:“说!除了信函,除了方才那句话,你主子还交待了什么?”

周柱媳妇只觉脖间一凉,浑身寒森森的,吓的魂飞天外,“好汉饶命!我家主人说…说…媛姐儿便是缩在杨集不露头,一样有法子令她生母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我本来是该说两番话的。头一番,已是说过了,之后还该有呢!却被那野丫头一发疯,吓的落荒而逃。我本该告诉那野丫头,“你若胆小怕事,缩在杨集不露头,我们一样有法子令你生母声名狼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番话一说,还怕这野丫头不回京么?是个人都得回,是个人都不能看着亲娘落难不管!

师爹凉凉看着周柱媳妇,不说话,不撤利器。周柱媳妇硬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家主人,想激媛姐儿回京罢了。媛姐儿终归是邓家的孩子,寄养在杨家,不是长久法子。”

师爹举起手中利刃,在周柱媳妇脸上轻轻比划着,“实话,你到底说是不说?”声音虽是温柔细致,实则分明是瞅着哪处好下刀子。

周柱媳妇吓的发狂,脸上要是被划个一刀两刀,自己往后还能出门么?丑也丑死了。她恐惧已极,不管不顾的叫道:“媛姐儿亲娘做了阳武侯夫人,我家主人气不过,要对付她!不拘媛姐儿回不回京,都要对付她!这全是主人的吩咐,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

说到最后,流着眼泪哀求乞怜,“真不是我的主意,我就是个传话的,就是个传话的…”

师爹懒得看她那幅丑相,哼了一声,收回利刃,冲拉车的大黑马踹了一脚。大黑马吃痛不过,一声长嘶,发疯般的撒开马蹄狂跑。车夫东摇西摆,周柱媳妇惊慌尖叫,仓惶远去。

师爹上马,疾驰回杨宅,去到杨阁老书房,把前前后后的经过都说了,“…青雀娘做了阳武侯夫人,宁国公府那帮女人气不过…”

杨阁老叹道:“千算万算,还是着了道儿!妞妞既已知道她娘亲被人算计,必是要回京城的,再也拦不住。”

师爹面有沉吟之色,“果真拦不住么?阁老大人,小青鸟虽有天份,究竟年纪尚小,功力尚浅,真到了京城,怕她难以自保。”

杨阁老苦笑,“我如何不知。若依着我,妞妞至少在我家养到十二三岁,性子定了,世事清晰明了,胸有成竹,才许她回到京城。却哪里能料到,妞妞的亲娘骤然得了富贵,晃花了仇人的双眼,招来这场算计。”

“以妞妞的性情,知道亲娘即将有难,宁国公府一帮恶女人即将不遗余力的诋毁她、中伤她,甚至攻击她,妞妞还坐的住么?”

“林师父,我小看了宁国公府这些夫人太太们。她们在我这儿想不着法子,竟能把主意打到妞妞身上,打到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身上。”

“从前妞妞亲娘杳无音信之时,她们确是无计可施。等到妞妞亲娘一出现,她们可就能大显神通了。不能拿孩子来要挟娘亲,还不能拿娘亲来要挟孩子么?”

一席话说下来,杨阁老颇感疲惫。若是祁玉始终没有下落倒还好,一旦祁玉的行踪被宁国公府发觉,以宁国公夫人的偏执,定是十分不甘心,千分万分的不甘心。什么?那本该在邓家卑躬屈膝活着的女人,竟做了威风凛凛的阳武侯夫人?没天理,没天理。

于是,她们要替天行道了。

于是,小青雀在杨集寝食难安,要去搭救亲娘了。

杨阁老真想去到宣府,把邓永揪过来好好问问话。邓永,你家娶来的都是帮什么女人?邓麒已另娶,祁玉已另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日子便是,你管人家富不富贵,做不做侯夫人!难道只有你邓家应该赫赫扬扬,旁人便应该被踩到尘埃么。

师爹淡淡说道:“除非小青鸟的娘亲隐姓埋名,永不回京。否则,那些人不是拿小青鸟威协她,就是拿她来威协小青鸟,不会消停的。”

杨阁老神色怔忡,“邓麒的妻子沈茉,和妞妞的亲娘祁玉,原是闺中好姐妹,彼此知之甚深。沈茉定是对祁玉的性情了如指掌…”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俱是了然:沈茉凭着对祁玉的了解,也能猜测出妞妞性子有多骄傲,故此她敢当着妞妞的面叫嚣要对付祁玉,激妞妞回京。

到了京城,没了杨阁老的庇护,妞妞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有什么作为?不过是她们为刀俎,妞妞为鱼肉,任她们宰割。

可是,妞妞依然会去。

谁也阻拦不了她,谁也阻拦不住她要去保护亲娘。

“大器和大成两兄弟,今年进京述职过后,一个留任吏部,一个留任大理寺。”杨阁老慢慢盘算着,“我命二孙媳妇带着孩子们进京,好和大成全家团聚,二孙媳妇不肯,说要在我膝前尽孝。有两个孙子任京官,我这把老骨头若也到京郊静养,也在情理之中。”

杨阁老已是古稀之年,希冀的无非是终老乡里,葛巾野服,逍遥自在。他若果真回了京城,以他这么个身份,宫里、内阁,哪里能不惊动?又是一番劳碌奔波,又被卷回到万丈红尘。

师爹心里一热,冲口说道:“我陪小青鸟去!”阁老大人能为小青鸟做到这个地步,自己这做师父的为何不能?老人家不能再折腾,还是年轻人去吧,义不容辞。

杨阁老若有所思的打量他两眼,温和询问,“回京后若遇到故人,林师父如何是好?”

师爹淡淡一笑,“十年过去,物是人非,怕是他已不认得我了。”

京城,北镇抚司。

陆威做梦都想不到,就要放人了,沈复居然吐口说了“捕鱼儿海”。虽说皇帝和皇贵妃不再追要轩辕剑,可这轩辕剑如果从天而降,究竟是大功一件,不可轻轻放过。陆威聚精会神看着沈复,听他往下说。

“成化四年夏季,我和龙虎将军祁保山一起出兵塞外,追击北元骑兵。我和祁保山一向交好,有一晚我们秉烛夜谈,说话极是投机,祁保山大概是说顺溜了,随口说出他少年时曾偶遇一位神尼…”

神尼?那白莲圣母不正是出家做了尼姑?陆威紧盯着沈复,眼睛中有了兴奋的光茫,好像狼看到了猎物。

“话一出口,他便知道不对,忙打个岔,岔过去了,我也不便追问。过了几天我特意请他喝酒,把他灌醉了,套出来不少话。原来,他师父真是位神尼,那神尼不只教他武功,还送过他一册兵书,一柄神剑。”

“我问了他好几遍神剑在哪,他都笑着不说。”

“问急了,他方得意告诉我,‘谁也抢不去,我随身带着呢!’可是等他大醉倒地之后,我搜遍他全身,也没搜着。”

“再之后,便是捕鱼儿海大战,他率领三千铁骑和北元骑兵殊死捕斗,战死沙场。”

“他死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听说过神剑的讯息。若要寻找神剑,怕是要从祁保山的后人身上着手。”

沈复一口气说完这些,乞求的看着陆威,“我,是真的不知道轩辕剑在哪!我若知道,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瞒着!”

陆威鄙夷看了他一眼,拖着官腔问道:“祁保山都有什么后人啊。”

沈复面上有着羞愧之色,挣扎片刻,低声说道:“祁保山的儿子们跟他一起阵亡的,如今只存一女。”

陆威怒喝一声,“你消遣老子!他没了,儿子也没了,只剩一个闺女!谁家会有宝贝交给闺女的!”

沈复忙辩白,“不是,他家闺女极宝贝,不输儿子!小女和他家闺女交好,对他家的事再熟悉不过,祁保山最疼闺女!”

陆威狞笑看着沈复,“好啊,既是令受和祁家闺女交好,那便把祁家闺女交出来罢!本司即刻审问!”

沈复面容颇有尴尬,“小女和祁保山的闺女交好,是从前的事了。祁保山的闺女本是要嫁给宁国公府世孙的,后来宁国公府世孙却娶了小女,两人久已不来往了。故此,她的下落,我并不知道。”

陆威撑不住哈哈大笑,“你和祁保山交好,故此把祁保山给卖了;你闺女和祁保山的闺女交好,故此把人家的男人给抢了!沈复啊沈复,谁要跟你交好,谁他奶奶的倒了邪霉!”

沈复受了这个奚落,脸涨的通红。待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说出来,只陪着笑脸,一脸谄媚。

陆威本是打算今天放人的,却意外得了这个讯息,当即吩咐下属,“去查已故龙虎将军祁保山的女儿!”下属答应着,当即行动。

沈复走出北镇抚司的大门,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真有重见天日、恍如隔世之感。还能活着出来么?随口诬陷了保山,根本是没影的事,北镇抚竟信了。

“保山,你莫怪我。”沈复歉疚想着,“你闺女福大命大,不会被北镇抚捉着的。”

我也是没办法,总不能坐着等死。所有我认识的将军之中,出身最微贱、成名最离奇的便是你,说你有轩辕剑,是最可信的啊。

杨集。

师爹、仙女带着小青雀,和太爷爷、瑜哥儿、琪姐儿、林嬷嬷等人依依惜别,出门上了马车。青雀本是急着赶路,想要骑马,太爷爷温和讲着道理,“她们会等你到了之后,再冲着你娘发难。妞妞,路上慢慢走,不必着急。”

太爷爷命二少奶奶给京城的“表妹”,宁国公府的世孙夫人写了信,告知她青雀已经离开杨集,去了京城。有了这封信,在青雀没有到京城这前,宁国公府这帮女人不会轻举妄动。她们会等着青雀到了,好好羞辱王家、羞辱祁玉,让祁玉再也抬不起头。

又交给师爹、仙女两封信,“送给王堂敬。若是青雀的身世没有公之于众,送红色信皮的这封。若是青雀的身世已被闹的尽人皆知,送白色信皮的这封。”

另外还有送给杨大器、杨大成的信,给英国公府的信等等。

师爹、仙女谨慎收好,带着青雀上了路。

太爷爷站在门口,望着远去的黑漆平顶马车,眼中有多少不舍。他亲自教养青雀五年,感情深厚。

“太爷爷,等我把欺负我娘的坏女人收拾干净了,还回来陪着您。”太爷爷耳边又响起青雀清脆的声音,“您要顿顿吃两碗饭,天天走两里路,把身体养的结结实实的。等妞妞回来,您不许瘦了!”

太爷爷望着空寂的道路,微微笑起来。妞妞,太爷爷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早日回来!

青雀走后约有半个月,邓麒一个人骑着快马赶来,风尘仆仆。宣府战事堪堪结束,邓永已经班师回京,他是专程来看女儿的。

太爷爷神色淡淡的,实在不爱搭理他。还是林嬷嬷心肠好,一五一十、啰啰嗦嗦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个遍,“你说怎么就有这种人呢?见不得别人好也便罢了,千方百计为难个孩子!小青雀听说她亲娘要被人欺负,气成什么样儿了!”

林嬷嬷抹起眼泪。

邓麒呆傻了半晌。玉儿做了阳武侯夫人!玉儿做了阳武侯夫人!她真的又嫁人了,她真的扔下我,不要我了。

“玉儿,竟真的另嫁他人。”邓麒喃喃。

“你早已另娶沈茉。”太爷爷淡淡提醒。

想什么呢,你都另娶了,还想让她替你守着?也不看看她是谁。

“阁老大人说的是。”邓麒低声说道。是啊,我早已另娶沈茉,是我先对不起玉儿的。邓麒心里一痛,之前我已是负了她,如今不能再任由沈茉害她,害青雀!

小青雀,爹爹回来了,你等着爹爹!邓麒辞别杨阁老,出门出了马,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楔子遗弃第41章风骨(二)

邓麒一路走的是官道,白天策马疾驰,晚上在驿站住宿。每到一处驿站他都会打听,“一名林姓男子,持杨府堪合,带着妹妹和小侄女”,驿站人往往笑答,“才过去二十多天。”慢慢的变成,“才过去十几天”“才过去三五日”,邓麒心中激动,快要见到闺女了!

这天傍晚时分,他到了保定南门外的驿站。不巧,这天从福建回京一批军官,驿站已是住满了。驿卒很是为难,“这位爷您看,实在是一间空房子也没有…”

邓麒微微皱眉。已是这时候了,难不成再往前赶路?却是有些疲惫。驿卒哪敢得罪他,满脸陪笑的解释,“再往前十里地还有驿站,您看…”

十里地,以自己的脚程来看,倒也不算什么。邓麒心中有了计较,温和询问驿卒,“这两日可见到过一位林姓男子,持杨府堪合,带着妹妹和小侄女?”

驿卒面有惊喜之色,“您认识林先生?这可好了,他们在呢,便在后院住着。您若认识林先生,和他一屋住了,岂不两便?”

驿卒并不知道邓麒已经打算走,这会儿见他打听的人就在驿站住着,乐的不行。这可好了,既然认识,挤挤就成,我这小卒不用为难了。

邓麒喜出望外,把马匹交给驿卒,经由倒座、厢房、天井,大踏步向后院走去。“小青鸟,爹爹的小青鸟!”邓麒朗声大笑着,神情极为欢欣愉悦。

小青鸟?这声音传到东厢房,一名丽色少年呆了呆,应声而出。他出来的时候,只见邓麒的衣角在拐弯处一闪,当即不假思索的跟了过去。

“小青鸟,爹爹的小青鸟!”邓麒也来不及等驿卒带路,也不知哪间屋子住着久未谋面的闺女,站在院子当中四处张望着。

左侧中间的屋子屋门大开,一名七八岁的女孩儿走了出来。暮色中,她的小脸异常严肃端庄,带着审视的眼神,打量着风尘仆仆的邓麒。

“小青鸟!”邓麒眼眶一热,大踏步走到女孩儿身前,“是爹爹啊,闺女,你还记不记得爹爹?”蹲在女孩儿面前,神情殷切。

女孩儿身后默默走来一男一女,邓麒身后静静走来一名丽色少年。

良久,女孩儿花瓣般娇嫩的小脸上徐徐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清清亮亮的杏眼中,闪烁着快活的光茫。“乖女儿,你认出爹爹了!”邓麒激动难捺,时隔两年,难得闺女还认得我!

“祜哥哥!”青雀欢呼一声,张开双臂冲着邓麒身后的丽色少年跑了过去,“祜哥哥,我想死你了!”

丽色少年笑着把她托起来,在空中飞舞,青雀欢快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撒满整个后院。

邓麒有些讪讪的。他缓缓站起身,客气的冲着觉迟、心慈拱手,“是林师父、林姑娘吧?在下是青雀的父亲邓麒。小女承蒙两位看顾,感激不尽。”

觉迟周到的还了礼,心慈却是娥眉微蹙,“你是来索要青雀的么?这却难以交还给你。”

邓麒又有些讪讪的。闺女,你不给爹爹颜面,你这美女师父和你一样呢,也不给爹爹颜面。

青雀机灵的下了地,拉着张祜往这边走,“我拜了师父,一位大师父,一位仙女师女,很厉害的!名师出高徒嘛,故此,我也是很厉害的!”一边走,一边仰起小脸儿,大吹法螺。

张祜微笑着低头看她,目光中有喜爱,有温柔,更有无穷无尽的纵容。

青雀先是一脸骄傲的站到觉迟和心慈身边,“我大师父,我仙女师父!”接着又嘻嘻笑着跑到张祜身边,也是一脸骄傲,“我军中袍泽,和我一起打过很多仗的张祜,祜哥哥!”

张祜彬彬有礼的觉迟、心慈厮见了,也客气见过邓麒,称呼“世孙”。邓麒也好,觉迟、心慈也好,瞅着形容昳丽、礼数周到的张祜,都很觉顺眼。

青雀听见邓麒称呼张祜“世子”,偷偷捣捣张祜,“哎,他是世孙,你是世子,听着很怪呀。”张祜低头,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小青雀,他是你爹好不好,不许胡说。

觉迟把几人让到屋里坐下,命驿卒沏上茶来,叙着话。邓麒再三道谢,“劳烦两位了,不胜感激。到京之后,请和小女一道在寒舍住下,万勿客气。”

觉迟微笑摇头,“贵府么,却是不便打扰。”心慈不屑道:“你家可住不得。一家子心狠手辣、居心叵测的女人,谁敢去住?”

邓麒脸火辣辣的。待要说些什么,一来心慈是妙龄美丽女子,二来心慈是青雀的师父,却又不好开口。

青雀本是喜滋滋坐在张祜身边,一边喝茶,一边吹牛皮。这时却放下手中小茶碗,跑到邓麒身前,小脸涨的通红,气愤看着他。

邓麒是从杨集追过来的,青雀在想什么,他哪能不知道?“没事了,爹爹的乖女儿。”邓麒柔声哄她,“爹爹回来了,你曾祖父也回来了,没人敢欺负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