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麒心疼的替她拭泪,“屏姐儿不哭。”他越是安慰,邓之屏眼泪越是汹涌,哭湿了一条又一条手帕。

“没用的,屏姐儿。”邓麒虽是心疼,眉目间很是坚定,半分不曾动摇,“你姐姐小时候已是被她害过一回,爹爹看在你和翰哥儿的份上饶恕了她,如今她故伎重演,致使你曾祖父下狱!屏姐儿,爹爹再也忍不了了。”

邓之屏哭的气噎泪干,“她…她没想害曾祖父…只想害姐姐。”邓麒变了脸,厉声道:“你曾祖父不能害,姐姐便能害了?屏姐儿,你莫要和她一般糊涂!”

邓之屏被他的疾言厉色吓着,连哭也暂时忘了,语无伦次的解释,“不,不是,爹爹,姐姐也不能害啊,姐姐是亲人,当然不能害!”

邓麒脸色慢慢缓和下来,“你回房去读书绣花,大人的事,不许你插嘴!”虽是有所缓和,语气还是异常严厉。

邓之屏不敢再辩解,含着一包眼泪,退了下去。

“快,这封急信,速速送到宣府!”连邓麒都狠下心了,邓之屏别无他法,只好命人送信给宣府的邓之翰,盼着他能插翅飞回来,扭转乾坤。

宁国公入大理狱三天,宁国公府忙乱不堪、鸡飞狗跳了三天。到了第四天,荀氏终于抵挡不住邓麒、邓麟、邓天禄、邓无邪这些几个孙子施加的压力,同意上表章谢罪,同时,自请出家,以赎罪孽。

邓晖愧疚的不得了,羞惭的安慰荀氏,“给您在京郊拣座风景优美的寺庙,儿子还能三五不时的去看望您,跟家里也不差什么。”

荀氏哼了一声,“与其在家里讨人嫌,我还是出家清净!”事到如今,她也看明白了,敢情她不低头屈服,宁国公就回不来。宁国公若回不来,邓家如何能够维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真把宁国公折腾没了,邓家,自己这满堂儿孙,也就烟消云散了。

荀氏虽是屈服了,却时常顿着拐杖发狠,怒不可遏,“熬了大半辈子,落到这步田地!”满堂儿孙,不能坐享天伦之乐,要到清冷的寺庙去度过余生!

那死丫头曾逼自己出家,自己真还如了她的意!荀氏想到青雀那张明亮端丽的脸庞,想到青雀看着自己时那轻蔑鄙夷的神情,怒火腾腾腾往上蹿。

“不去了,不出家了!”荀氏一脸愤怒,“不能如了那死丫头的意!”

“好好好,不出家了。”邓晖没口子安慰她,“母亲,您若不想去,便不去好了。”

“好啊,不出家。”邓麒等兄弟四人都笑,“您在家里享福吧,祖父时运不好,让他在狱里受着。”

荀氏气的脑子发昏。

邓晖想骂这几个不孝子,可是张张口,不知该说什么。这几个不孝子虽可恶,却打着敬爱宁国公的旗号,邓晖想骂他们,师出无名。而且,邓晖比荀氏知道的更清楚,这个家离不开宁国公。一旦宁国公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邓家就散了。在“让亲爹继续坐牢”和“让亲娘受点委屈”之间,邓晖最终选了后者。这么孝顺的邓晖,最终也是选了后者。

送荀氏到龙泉寺出家的这天,荀氏一路上哭的死去活来,邓晖也陪着掉了不少眼泪。至于其余人等,不管是儿媳妇孙媳妇,还是孙子重孙子,大抵上心情轻松的多,真心伤悲的少。对于他们来说,荀氏纯是为了一时意气,竟和宁国公这一家之主公开作对,致使宁国公身陷囹圄,致使宁国公府一片混乱惶惑。送走荀氏,暗暗松了口气的大有人在。

到了龙泉寺,荀氏看着简朴的居所,想想以后的清苦日子,更是大放悲声。放着富贵清雅的宁国公府不住,住到这般简陋的寺庙,敢是吃饱了撑的?邓晖心中酸楚,再三安慰荀氏,“得了空便来看望您。”荀氏到了这个地步,又改主意想回城,邓晖吓的魂飞魄散,“母亲,回去不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把荀氏安抚住。

邓晖跟逃跑似的,带着妻子、儿孙们出了龙泉寺。

从龙泉寺回城的路上,邓晖就开始威逼,“麒儿,去晋王府!”我娘都出家了,你闺女难道还不满意?赶紧的,把我爹放回来。

“急什么。”邓麒慢吞吞的,“还有一个。”

还有沈茉没处置呢。

邓晖犹豫,“休了?”孙夫人皱眉,“休了她倒不值什么,她丧德败行,谅她也无话可说。只是翰哥儿可怎么办呢,那可是麒儿的长子。”

休了他亲娘,让他往后怎么掌管整个邓家。

“那,关起来?”邓晖不知该如何是好。

邓麒摇头,“关了,也能再放出来,谁信。”邓晖想起他敬爱的母亲荀氏便是关了放,放了关,有些讪讪的。孙夫人想了想,也没想到好主意。

“要不,我去跟妞妞说,沈茉随她处置?”邓麒沉吟。

“我看行。”邓晖迅速表示同意。

孙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甚好。”

第119章

邓麒到了晋王府,被请至偏殿待茶。细腻晶莹的瓷盏中泡着白毫银针,整个茶芽为白毫覆被,银装素裹,赏心悦目。慢慢呷一口,只觉香气清新,醇和爽口,真是好滋味。

慢慢喝完一盏茶,晋王、晋王妃竟没有出来招呼他。邓麒招手叫来宫女,“王妃不在府中?”宫女陪笑,“邓大人请稍侯片刻,王妃很快便来。”邓麒只好继续喝茶。

邓麒都等的没脾气了,晋王、晋王妃才笑吟吟的并肩而来。邓麒瞧着妞妞气色极好,一张小脸光洁莹润,微微笑起来。

青雀淘气的笑,“我俩方才忙了件正经事,让您久等了。”晋王面色一滞,“那个,我俩鉴赏画来着,名画,夜宴图和山居图。”

新婚夫妇一起鉴赏名画,真好!邓麒微笑,小两口不就该这样么,一起吟吟诗作作画,风雅又有趣。

屏退宫女内侍,邓麒低声把来意说了,“妞妞,我祖母已是出了家,再也回不到尘世之中,谁也打扰不到,谁也祸害不了。至于沈茉,听凭你处置。”

晋王幽深俊目中闪过丝不悦。听凭青雀处置?邓麒,敢情你是一点决断没有,给妞妞出难题来了。妞妞能把沈茉怎么着?能杀了么,你肯么。

青雀笑咪咪的,“您千万甭让我做这个主。您要是让我做主,我会直截了当挥起大刀砍下去,不留活路!可是我知道,你们不会让我砍的。”

邓麒怔了怔,“妞妞,我不是怜惜她。我也想一刀杀了她,一了百了,可是…”

“我知道。”青雀善解人意的说道:“你是看着邓之屏和邓之翰,不忍心亲手杀了他们的生母。”

邓麒难堪的低下头。

晋王白玉般的脸颊上泛起层层粉晕,青雀知道他是生气了,悄悄伸手拍拍他,“哎,别放心上。”晋王闷闷的,捉住她的小手轻轻啄了下。

“娶错媳妇,后悔一辈子。”邓麒尴尬说道:“我若当真结果了她,屏姐儿、翰哥儿可怎么办?为难的很。”

青雀斟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上,笑吟吟看着他,“你若让我做主,沈茉就是个死。你若不想为难,我教你个乖吧:让邓之屏、邓之翰做主。沈茉是他俩的亲娘,让他俩来裁处,最公平不过。”

凭什么呀,邓麒在这儿为难来为难去,杀了也不行,放了也不行,怎么着都不合适。而邓之屏、邓之翰姐弟俩,却可以躲在长辈身后,坐享其成。

邓家顾忌的是他们,心疼的是他们,既如此,沈茉的命运,由他们决定吧。他们年纪已经不小,该承担的时候,要勇于承担。

“之屏和之翰?”邓麒捧着热呼呼的茶盏愣神,“让他们裁处,合适么。”

青雀微微一笑,“你家,迟早是要交到邓之翰手里的,对不对?邓之翰若是没有担当,邓家必会败落。”

邓之翰今年已十八岁,不是小孩子了。他是未来的邓家家主,沈茉做过的事全部告诉他,如何裁决,任凭他。

邓麒愣了半天,毅然决然说道:“妞妞说的对,邓家迟早是要交到翰哥儿手里的。他若糊涂不晓事,可不成!”

让翰哥儿做主吧,让他拿出未来邓家家主的魄力,妥善处置他的亲娘。

“那,我祖父…”邓麒不好意思的问道。

青雀笑了笑,伸手推晋王。晋王冲她撅撅嘴,不情不愿的承许,“我明日进宫。”邓麒听了他这话,大喜。祖父啊,您老人家就快得见天日了!

邓麒乐了会儿,忽想起一件要紧事,“要赶紧送信给翰哥儿,让他尽快回来。”到底怎么处置沈茉,不能总拖着啊,还是尘埃落定为好。

晋王不知是耳不忍闻,还是目不忍睹,转头看向殿角,目光寂廖失落。青雀笑,“你家肯定已经有人送信给邓之翰了,你等他回来便可。”邓麒脸一红,低头喝茶。是啊,沈茉、之屏,能不送信出去么?翰哥儿,是她们最大的依靠。

青雀见邓麒怪不好意思的,心生不忍,拉着他下了盘棋。邓麒这人吧,棋艺很臭,但兴致颇浓,见青雀愿意陪他下棋,喜欢的抓耳挠腮,潜心琢磨棋局。

晋王在旁冷眼看了会儿,嘴角直抽抽。妞妞啊,你爹别的且不说,这棋下的可真是…让人无法说。看了一局,晋王真怕邓麒那一手臭棋把妞妞气着,自告奋勇,“下局换我!”邓麒是不挑对手的,乐呵呵道:“来,来!”

勉强下了一局,晋王逃跑似的,借口更衣,出殿。出了殿门,晋王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又扇了扇,臭死啦!跟他下棋,会短命的!

晋王出门吹了吹冷风,正想回去解救妞妞,却见邓麒和青雀笑吟吟的出来,“走啊,咱俩打一架!妞妞,我让你三招!”“你本来就打不过我,再让我三招,更不成啦!”

晋王伸手拉拉青雀,“哎,他的武功,是不是跟他的棋艺差不多?”青雀悄悄冲他比划,“强不少呢,至少强这么一截!”晋王瞅瞅,嗯,不坏,按妞妞比划的,邓麒武功应该还过的去。邓麒,你若是武功也不成,使出来的招式跟狗爬似的,污染我的眼睛,我…我便早日就藩。

邓麒抖起手中长枪,笑道:“小青鸟,看招!”青雀随手取了一柄长剑,神气的冲邓麒拱拱手,“前辈请了!”话音才落,一道白光划过,疾刺邓麒面门。邓麒举枪招架,两人打在一起。

邓麒使的是梨花枪,舞动时寒星点点,银光皎皎,好像水泼不进一般,煞是好看。青雀剑走轻灵,身姿曼妙,看上去真是飘飘若仙,洒脱之极。

晋王在旁很卖力的鼓掌叫好。

邓麒和青雀痛快淋漓的打了一场,之后青雀又陪他下了盘棋,邓麒笑咪咪,心满意足的走了。

“妞妞,我不喜欢你爹。”送走邓麒,晋王闷闷说道。

妞妞摊上的那是个什么爹呀,就会让妞妞受委屈!

“我爹还是很疼我的。”青雀微笑,“有爹就行啊,我不挑好坏。”

可怜的妞妞。晋王心痛,把妻子揽入怀中。青雀小声嘟囔,“有爹总比没爹强,对吧?”晋王想起早逝的先帝,黯然点头。

第二天,晋王先至宁寿宫陪太皇太后、王太后说了会儿话,之后到干清宫见皇帝。皇帝刚刚和内阁大臣议过几件军国要事,疲惫的倚在榻上歇息,见晋王进来,脸上露出丝笑意,“阿原,你气色好的很。”

晋王同情的看着他,“哥哥,你这个苦差使,真是劳形劳神。”

当皇帝,是个苦差。全国那么多大事要事,哪件你不得亲自看、亲自处理?累个半死。要是懒了,倦了,不想干这些活儿,推给太监,推给大臣------你就是昏君。

皇帝微笑,“还是阿原好,什么心也不用操,悠闲自在。”怪不得阿原从小立志做个富贵闲王,敢情他是看惯了先帝的劳累,心里早怕了。

晋王浅笑,“也不是,哥哥,我也有操心的时候。”

皇帝好笑的看着他,“是么,阿原操什么心啊。”

晋王低头看着脚尖儿,“那个,若是青雀往后什么都想起来了,知道宁国公因她入狱,她会不会内疚啊。”

皇帝拍拍他的肩,“宁国公为国家征战几十年,数次佩将军出征,全部得胜还朝。这样的国之栋梁,虽然偶有犯错,只要大节不亏,便可原宥。”

晋王惊喜抬头,美丽的眼眸中流光溢彩,“哥哥,您不怪罪宁国公?”皇帝捶了他一下,笑道:“不怪罪。”晋王愉悦笑着,大拍皇帝的马屁,“哥哥,您是英明的君主!”

皇帝一乐。要是文官们也像阿原这般好糊弄,该多好。

晋王趁机要求宁夏的封地。皇帝沉吟,“阿原,就藩的事,不急,等到有文官上书,再筹划不迟。这些时日你多陪陪祖母,就藩的事,往后再说。”

晋王很知趣的没再往下说。

皇帝亲自召见宁国公,申斥了一番,“卿贵为一品大员,连齐家也做不到么?家务如此纷乱,成何体统!”宁国公连连叩头认错,“臣知罪,臣惶恐。”

宁国公年事已高,功劳又大,皇帝申斥过后,命内侍扶起他,语重心长的嘱咐,“卿善治军,也要善治家方可。”宁国公唯唯。

暮色苍茫的时候,宁国公单人匹马,回到宁国公府大门前。注视着自己的府邸,注视着龙飞凤舞的“宁国公府”四个烫金大字,他眼眶湿润了。

第120章之翰

无精打采的门房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大门前的宁国公,欣喜若狂的打开大门,“国公爷,您老人家回来了!”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我们一个个的都想去跳河!

宁国公纵马进了大门,沿着宽阔的甬路向前疾奔。

仆役、婆子、侍女们激动万分,奔走相告,“国公爷回府了!”好啊,宁国公府总算有了主心骨。大家伙心里也有底,不用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了!

邓晖带着儿孙们一路小跑着迎接过来,眼里泪花闪动,“我的亲爹啊,您可算回来了!我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

宁国公策马到了主院门前,“吁---”的一声,勒住马缰绳。在他前头,邓晖等一众儿孙们急急忙忙的过来,黑压压在他面前跪了一地。

宁国公注视着眼前这拨儿孙,神情平平无波,看不出是悲是喜。邓晖伏地大哭,“父亲,您受苦了!”他这一哭,还真有不少跟着哭的,顿时,哭声震天。

宁国公一扬眉,飞身下马,大踏步走向邓晖,手中马鞭狠狠抽了过去,“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邓晖不敢躲闪,生生受了一鞭,然后往前爬了两步,抱住宁国公的大腿,不管三七二十一,大放悲声。

邓晖大半辈子都在宁国公的保护之下,这几天可以算是他人生当中最难熬的时日。他这一见宁国公,心里顿时无比踏实,就算宁国公拿马鞭子狠狠抽他,他也是甘之如饴。

有个拿马鞭子抽人的爹,也比没爹强啊。邓晖涕泪纵横。

宁国公沉着脸站了会儿,甩开没出息的邓晖,大踏步进了主院。

宁国公谁也不理会,邓晖无奈,带着儿孙们在院子里磕了头,灰溜溜的退了出去。临走,他吩咐邓麒留下,“你祖父心里不痛快,麒儿,好生服侍。”

邓麒抬头望天。敢情您也知道祖父这会儿心里不痛快,谁进去谁挨鞭子啊。

宁国公泡在浴桶里洗澡,邓麒磨磨蹭蹭过去给他擦背,“好几天没洗了吧?真脏。”宁国公恼怒的拍水,水珠飞溅到邓麒脸上,“你爷爷我是去坐牢,哪能不脏?”

邓麒抬手抹着脸上的水珠,口中抱怨,“这老头儿,脾气可真大!”宁国公回手要抽他,被他敏捷的躲开了。

宁国公气哼哼坐回到浴桶中,邓麒坐在浴桶边给他擦着背,把家里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宁国公闭目听着,默默无语。

邓麒摸摸水似乎有点凉了,又提了一桶热水添进来。热气氤氲,水雾弥漫,泡在水里的宁国公,心神有些恍惚。

邓麒以为宁国公睡着了,却见他忽然睁开眼,幽幽叹了口气,“妞妞到底是咱家的孩子,好说话,晋王却不是。”

“妞妞好说话,咱也不能净拣着妞妞欺负吧。”邓麒手上用力,把宁国公的背都给搓红了,“您想想,妞妞在咱家除了吃亏,还是吃亏。再这么着,我都没脸见妞妞了。”

宁国公这回没骂邓麒,出奇的平心静气,“你当我愿意呢。妞妞是小辈,你祖母是长辈,连你那恶媳妇也占着个继母的名头,也算长辈。哪家哪户不是小辈吃亏,小辈受气?没什么可说的。”

“那我闺女也不能吃亏吃一辈子吧。”邓麒嘟囔。

“她往后吃不了亏了。”宁国公苦笑,“就算她不介意,晋王能不介意么?麒儿,晋王这个人,咱们惹不起。”

“妞妞这小女婿很不坏,我喜欢!”提起晋王,邓麒眉花眼笑,“昨儿个我过去,这臭小子还陪我下棋来着,谦和的很。原本我是看他不顺眼的,不过瞅着他对妞妞百依百顺,心里又舒服了。”

邓麒高兴的拎了桶热水过来,从上到下替宁国公冲了一遍,“成了,干净了。”宁国公无语半晌,慢吞吞出来,换了干净里衣、中衣。

“您猜翰哥儿会怎么做?”邓麒兴致勃勃的问宁国公。

宁国公摇头,“不知道。我娘亲,你曾祖母,是位很善良很温柔的女子,我没有恶毒亲娘,想象不到。”

邓麒摸摸鼻子,“我娘亲也是很善良很温柔的女子,我没有恶毒亲娘,也想象不到。”

宣府离京师不过四百里,接到家书、心急如焚的邓之翰立即请假回京。他只带着四个贴身服侍的随从,一路风尘仆仆,策马狂奔,唯恐一个赶不及,救不了亲娘的性命。

等他奔回宁国公府,怒气冲冲闯到沈茉院中,见亲娘还好好的,毫发无伤,顿时没了气力,瘫倒在椅子上。这一路马不停蹄,他真是快累死了。

沈茉扑到他身前哀求,“翰哥儿,你要救我,一定要救我!你爹这回是铁了心要杀我,他把我和他的夫妻情意全部抛诸脑后,置之不理。翰哥儿,娘只有你了。”

邓之屏听说弟弟回了,不顾府中的禁令,急急赶过来。她见到弟弟,算是见到亲人了,泪眼迷朦,可怜之极,“翰哥儿,你不在家,娘和姐姐无依无靠的,备感凄凉。”

邓之翰苦笑,“请先容我洗去风尘,囫囵两口饭,然后两位再诉苦,如何?”邓之屏忙命侍女打来热水服侍他梳洗,又吩咐人到厨房传饭。

邓之翰梳洗、吃饭的功夫,沈茉在他身边不停说着话,说的全是自己的恐惧、害怕、夜不能寐,“翰哥儿,你瞅瞅,我头发都吓白了。”“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一直做恶梦。翰哥儿,我命好苦。”

沈茉只说这些,至于事情的因由,一字不提。

邓之翰闷头吃饭,也不搭腔。邓之屏在旁看着,心忽然沉了下去。翰哥儿模样不对,他虽是回来了,可是很不耐烦,对娘亲、对自己,并不亲近。

对这两年没见面的亲弟弟,邓之屏忽觉得非常陌生。

邓之翰吃完饭,简短说道:“我去给曾祖父请安。”站起身要走。沈茉惊慌的抓住他,“不,翰哥儿,你不能走!你爹真会杀了我的!”

邓之翰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脸上虽还有些稚气,却比两年前干练多了。他低头看着沈茉,粗声粗气说道:“放心,你的性命,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来。”说完,推开沈茉,大踏步走了。

沈茉和邓之屏你看我,我看你,俱是脸色雪白,心中惶急。保住性命?难道只能保住性命么。若是不能拥有尊贵的地位,不能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出门做客,和名门贵妇们共聚一堂、言笑晏晏,保住性命有什么用?

她俩好像都忘记了,自己写给邓之翰的信中满纸血泪,仿佛沈茉已处于极之危险的境地,随时有可能面对白绫、毒酒,朝不保夕,命不久矣。

那样的书信确实会促使邓之翰飞奔回来。不过,邓之翰真的以为沈茉性命攸关,一路之上疯狂想着的,都是如何求情,如何设法保住沈茉不死。

沈茉不知想到了什么,浑身颤栗起来,恐惧的把自己缩成一团。邓之屏心疼的想过去抚慰她,却被丫头、婆子无情的拉开,不许她接近沈茉。

邓之屏被“请”走的时候,哀凄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沈茉的目光。两人眼中都满是茫然无助,仿佛荒野中迷途的小兽。

被“请”走的邓之屏,被婆子们死死制住的沈茉,都是泪流满面。

邓之翰到主院给宁国公请安,两年没见,他行的是大礼。宁国公把他扶起来,上下打量过,见他长高了一大截,身子健壮,脸上有了坚毅之色,显见得这两年没有虚渡年华,很是满意,“翰哥儿,你很好。”

邓麒也在,邓之翰上前拜见,重重的叩了三个响头。邓麒伸手拉他,他不肯起来,“爹爹,请您饶了我娘的性命。”邓麒长长叹息,“翰哥儿,起来说话。你在宣府两年未回,家里头的事你都不知道。爹爹从头到尾讲给你听,好不好?”

邓之翰见父亲神色缓和,不像是要娘亲性命的样子,驯顺的站起身,侧耳倾听。

“…头一回她害你大姐,你是知道详情的。这一回,她想害你大姐,结果弄巧成拙,害了你曾祖父,害了你曾祖母。你曾祖父何等的英雄人物,却因着她的私心恶行,被系大理狱!翰哥儿,你是邓家未来的家主,她是你亲娘。今天我把她交给你处置,不管你怎么决定,爹爹都答应。”邓麒郑重说道。

邓之翰料到沈茉定是犯下大错,却没料到邓麒竟会让她决定沈茉的命运,一时间大为踌躇。宁国公和邓麒都静静看着他,根本没有开口催促的意思。

邓之翰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心中正在天人交战,拿不定主意。邓家家主,他再开口的时候,不再是任性妄为的少年,而是未来的邓家家主。他可以决定沈茉的生死,但是,不管是什么决定,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

家主,并不是一味蛮横不讲理就可以的,要以德服人。

邓之翰想了许久,慢慢开了口,“当年那件事,全是我娘不对。可,我娘是尊长,大姐是卑幼,本朝律例,尊长犯卑幼,不是死罪。”

他这话说的,不能算错。律例确实如此,尊长犯卑幼,亲属关系越近,判刑越轻。沈茉在律法上是青雀的继母,继母意欲杀死继女,不一定能判死罪。

邓麒沉下脸,“合着你大姐若是被她害了,便白害了,是不是?”邓之翰倔强的仰起头,不肯答话。让他说“是”,他真没那个厚脸皮。让他说“不是”,又好像眼自己亲娘做对似的,想来想去,不如沉默。

宁国公淡淡道:“当年的事不说了,如今这桩呢?”

邓之翰脸上出现羞愧之色,挣扎了好一会儿,壮着胆子说道:“我娘挑唆三姨上书,揭发大姐,引起事端,是她的不对。可曾祖母到了宁寿宫信口开河,丝毫不顾忌家族和曾祖父,却是曾祖母的不是。一样有不是,曾祖母既然安安生生在寺庙静养,我娘也不是死罪!”

邓麒发怒,“臭小子!连你曾祖母也编排上了,这是你做晚辈的道理?”邓之翰知道自己理亏,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了几个响头,“孩儿知错。”

邓麒伸手把他拉起来,质问,“不能杀,难道这样轻轻放过去?翰哥儿,整个邓家往后要交给你,你不能一味偏袒她,不顾大局!”

“谁说轻轻放过去了。”邓之翰脸红脖子粗,“曾祖母都出家了,我娘还能照旧做贵夫人么?爹爹,我是依着道理来的,没有一味偏袒。”

“那你说,怎么办?”邓麒追问。

这个问题已经困惑邓麒许久,等不及的想要个答案。

邓之翰咬咬牙,大声道:“曾祖父挣下这份家业何等不易,却差点毁在她手里,难道她不惭愧么?她应该回到会亭老家,在祖居里,在先祖面前,日日夜夜,忏悔自己的过错!”

“祖居,祖居。”邓麒喃喃。邓家人大约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的才会回乡祭祖,若是沈茉回了老家,差不多等于是和京城宁国公府隔绝了。甚好,甚好。

“多久?”邓麒忽想到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一辈子!”邓之翰神情悲壮。

第121章母子

邓麒热泪盈眶,大力拍拍邓之翰的肩,“儿子,为难你了。”沈茉再不好,也是翰哥儿的亲娘,翰哥儿能自己开口把沈茉关一辈子,难为他了。

邓之翰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

宁国公慢吞吞说道:“老家风气淳朴,你娘能常和乡邻来往,想必会受到感化,去掉恶念。”

对于一个在京城过了几十年富贵日子的国公府少夫人来说,突然被发配到乡下,只能跟一帮庄户人家常来常往,这惩罚不能算轻。邓之翰能狠下这个心,宁国公还是觉得很欣慰的。

“什么常和乡邻来往。”邓之翰伸手抹了把眼泪,倔强说道:“曾祖母都在寺中苦修了,她还能常和乡邻来往,自在度日么。祖居中自有家庙,她在家庙吃斋念佛罢了。”

这话一出口,邓之翰胸口一阵巨痛。那是我亲娘!生我养我的亲娘!巨痛过后,邓之翰却也是骄傲的,身为邓家长子长孙,邓家未来的家主,我没有循私,我能顾全大局!

邓麒大喜过望,伸出双臂抱抱邓之翰,又狠狠拍了两下,不知该怎么亲热为好,“儿子,你没让爹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