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枢摇头:“她多年前有这么一出旧典,现在身边又出现一个与南连王酷似的身影,你们认为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还有。”高行发声,“属下设法认识了大成君府中出门采买的仆役,从他口中听说这位诺欢公主最喜欢到云园游玩,便到那边探听情形。虽然没有看到本人,那些三五成群的小姐夫人们口中却常以其为谈姿。除了近来不喜外出、极少见人、行为古怪等闲话,还有一位看来与其交情不弱的小姐说到,诺欢公主前一段时日常常不在熙桑城,归来时有时春风满面,有时怒气冲冲,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毛病。”

冉晴暖眸光一闪:“可有任何痕迹能将她与东则王连接起来?”

遂洪、高行俱自沉思片刻,先后摇头。

“二位都做得很好。”冉晴暖起身,目色凛然,“看来本王妃该去会一会这位刁蛮公主了。”

灵枢一怔:“你这么快就要出面?虽然是巧了点,但那个与南连王酷似的人影目前也只有素问看到,纵使当真存在,说不定是旧情难舍的诺欢公主特地找来的替身。毕竟对方是连国后也会低头赔礼的人,这又是在熙桑城,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罢?”

“奴婢也觉得时机未到。”青妍道,“您为了找王爷坚持了那么久,连所有人怀疑只有自己坚信的最艰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何必急在这一时?”

冉晴暖单手掩面,唇间低低吐出一口气息,道:“此刻我的脑中尽是闯进大成君府直接面对诺欢索回阿岸的念头,你们若有什么好主意,尽快说出来罢。”

想到他可能就在这个城中正与自己共同呼吸着这座城都的空气,想到他可能被别的女子所亲近所控制,一份鼓噪便在胸臆中烈烈灼烧,难安难稳。

灵枢出手把她按回椅内:“不是还没有找到她与东则王的连接点?我们就从这方着手。我与王烈撞见的夜闯南连王府的几位高手前不久公然攻击驿栈,而后东则王受伤……这中间一定有什么线索在。”

是呢,那么多希望渺茫甚而毫无希望的岁月俱已走了过来,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乱了方寸,失去判断。她颔首:“你是东则王的大夫,他的伤势如何?”

灵枢淡哂:“幸好有素问从旁协助,那些御医掺合不了太多,不然他就该醒过来了。”

她微愣:“你是在说……”

“正是。”灵枢大夫笑意灿烂,“不管他那个伤起自苦肉计,还是缘自协商破裂,本大夫都不想他太快痊愈。如今有曾将国君旧疾医治完全的素妃娘娘从旁过问,东则王府的人更该放心了。”

她啼笑皆非:“如果他迟迟不好,我们又如何知道他与对方是苦肉计还是撕破脸?”

“是么?”灵枢略作掂量,“貌似如此。可是,咱们时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先将那位诺欢公主身边男子的真面目确定下来,才好正式出招不是?”

冉晴暖轻点螓首:尽管,心中已有一份确凿无疑的预感,总是要眼见为实,才可见招拆招。

青妍眼珠一转:“奴婢在想,那日诺欢公主出现在观望素妃凤驾通过的路边,是巧合,还是有意?”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灵枢对这丫头越发刮目相看,“素问的旧主曾是南连王一心追求的东则王妃,这件事在大氏国只怕没有人不晓得,她拉着酷似南连王的人出现在素问的视线内,意欲何为?”

无论如何思索探讨,如何疑惑茫然,坐而言不若起而行,总须落实于行动。

这日,素问关来请帖:在云园设宴,邀南连王妃前往一聚。

云园在国都的个存,就如凌霄园于嘉岩城、百草园于熙禾城,外园还可有平民百姓涉足,内园专为达官贵人所设。

“今日,我特地没有大事声张,除了园主,没有人晓得我们的到来。等下那个诺欢公主倘使真的如我们所探听到的来到此地,王妃且莫急于出面,权且交给我,可以么?”

素妃娘娘专享的畅心阁内,素问注视着沉静出奇的冉晴暖,问得提心吊胆。

灵枢也不无担心:“晴暖,你的眼神太古怪了,答应我,过后无论看到什么,都请保持冷静。”

冉晴暖只是微微点头,口中不置一辞。

“青妍。”灵枢一把抓住旁边的聪明丫头,“我现在指望你了,你今儿专门负责看好你们家王妃如何?”

青妍正颜:“两位放心,奴婢……”

“连郎,你最爱看花,你今天一定要告诉欢欢,欢欢和这些花比起来谁更美丽?”

畅心阁外,金影双双,娇声软语。

第305章 且痴且妄

她们屏声敛气,等待着另一个声音的应和。但,那一声过后,畅心阁外再无声语。等了片刻,不得已凭窗望去,正见一队前呼后拥的豪奢之家,兀自向北远去。

“北边是大成君专享的‘渊阳楼’,想来诺欢公主是直奔那边去了。”素问道。

灵枢挑眉:“方才没有听到,如今又看不到,你有什么办法?”

“我们来这个云园是为了赏花品草,当然要四处走动才好。”素问施施然推门前行,“两位随我来罢,我们一起赏一赏这座据说仅次于御花园的国都园林。”

灵枢昂首随上。

冉晴暖则跟着二人姗姗向前,始终默然无声。

灵枢回头瞥其一眼,向青妍道:“本大夫就将你家王妃交给你了,小心照料。”

后者颔首,稍稍收紧了搀扶着主子的双手。

因为答案未卜却又揭晓在即,时间短暂且匆促,实在放心不下呢。灵枢拉着素问快行几步,压着嗓道:“倘若与对方当真起了冲突,你这位素妃娘娘的威慑力有多少?”

素问一笑:“绝对不到国后的三分。”

这个答案,灵枢始料未及:“你什么时候修炼到了这个境界?”

素问淡哂:“实话实说而已,还需要什么境界么,我的神医大人?”

灵枢咋舌:“把实话说得如此坦然且超然,就很难了。你对国后没有一点妒忌?”

“国后是素问此生最敬重的女人。”素问平静道,“当年,我选择握住了国君向我伸出的手,便知道她将变成我今生最是对其不起的女人。今日的局面,非我所愿,也非国君所料,我不晓得他有没有后悔,但我已人母,为了志儿无法后悔。木已成舟,覆水难收,若使国后说惟有我们母子离开大氏方愿回归国都,我当即便会带着志儿离去。”

灵枢摇头:“国后不会这么做。”

“我知道。”素问叹息,“于是,我只能将笔债继续扛着,也许哪日……”

“啊——”她们后方,传来一声惊呼。

灵枢吓得回头。

而那个声音的发出者并未停止,两眼热切焦迫,一手高挑,一脚力跺,口中兀自不明所以地尖叫,整人宛若疯狂。

“你这丫头是怎么了?”灵枢一头雾水,“突然间是中邪了不成?”

尖叫者正是前一刻还被她寄予厚望的青妍。

“前、前……前面……王……王……王爷!是王爷!”在无以复加的震愕过后,青妍总算能够利落发声,手点前方,“真的是王爷!”

“我看到了。”冉晴暖和素问异口同声。

她们的视线早已定如乾坤。

花团锦簇中,一名金衣男子负手而立,姑且不说那俊美如雕的五官,那晴朗如阳的气度,那看花时的高华姿态,赏花时的专注目光,除他还有何人?

灵枢也看见了对方。她瞠目结舌了片刻,喃喃道:“还真是南连王呐。”

到这一刻,她才算真正相信:遂岸居然活着,

“连郎,你这么喜欢这些花么?既然这样,我把它们全移到我们的花房里,你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好不好?”金衣男子的侧旁,一位着金色衣裙的少女环搂男子手臂,仰首娇声。

连郎?冉晴暖眉心起颦,目底荆棘陡生。

“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应该是大成君家的诺欢公主罢?”素问径自走了过去,站定在对方面前。

金衣少女的眸线缓缓投来,瞬间便端起一身的高傲,身子若无若无地欠了一欠:“原来是侧妃娘娘,你也来这里赏花游玩么?”

素问一笑:“来这里不赏花不游玩还能做什么呢?难不成公主另有贵干?”

诺欢抿了抿唇角,冁然:“你的大氏国话说得真是不错呢。”

顾左右而言他?素问挑眉:“本宫的大氏国话说得再好,也不及公主。”

对方莫名其妙:“这如何能比?我本来就是大氏国人。”

这位公主排外的情绪不是一点半点呢。素问微哂:“大氏国的人也不是个个都能说好大氏国的话,本宫的这口大氏国话比起那些住在偏远之地的大氏国人已经好了太多罢?”

诺欢公主一脸的怀疑:“你又怎么知道?”

“听说而已。”素妃娘娘信口道来,“听说大氏国临近东南、东北边疆的百姓中,许多人的大氏国话讲得南腔北调,怪异非常。”

诺欢眙目轻嗤:“你这是道听途说罢?你没有亲自去过东南、东北边疆,如何敢说那边百姓的口音怪异?”

素问蹙眉不悦:“你又凭哪里怀疑本宫的话?难道你去过不成?”

“当然是去过!”诺欢断然道,“本公主不像娘娘喜欢凭空揣测,那边的人说话也许与熙桑城有些许差异,但也不至于南腔北调,素妃娘娘下一回要说大氏国哪里不好,还是查实后再说罢。”

素问要笑不笑:“不知公主何时去的边疆?”

诺欢一眉高挑:“侧妃娘娘对本公主这么感兴趣么?”

“东南边疆战事结束未久,本宫只是替公主担心而已。”

“不劳费心,本公主既然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足以说明……”这位公主话到半路,忽见对方走近自己的身边人,“侧妃在做什么?”

素问两眸直盯,未作理会。

公主殿下火气蹿来,切齿:“侧妃到底准备做什么?”

“南连王?”素问高声一呼,“这不是南连王么?有人说你战死沙场,原来都是谣传?南连王妃,快过来看上一看,南连王在这里!”

“你——”诺欢公主气白了小脸,“这是本公主的丈夫,哪是……”

“王爷!”一道纤纤身影倏地扑来。

貌似始终置身事外的金衣男子呆呆立着,一任有人闯进胸前,将一股清馨雅芳盈满呼吸。

诺欢脸色丕变:“哪里来的野女人?敢非礼本公主的男人?”

大氏国的公主不似大云国的公主,一旦事起,一声“来人”即功德圆满,她们喜欢自己动手解决一切。她口中斥问的当儿,两手向胆敢侵占自己圣域的女人撕扯过去。

跟在王妃身后的女卫箭步抵上,轻巧挡开了这位公主的十指神功。

“来人,来人,快来人——”诺欢公主不可避免地要走公主该走的路。

应其召唤,数道身影跳跃闪现,向此方逼来。

“有刺客,保护素妃娘娘!”不知从何方传来一记急喝。

茂密林内,假山之后,近百皇家侍卫涌现,有手持劲弩者,有挥舞长剑者,只等主子令下,即有一场格杀。

“稍安勿躁。”素问环视四遭,“诺欢公主并未对本宫做什么,不可无礼!”

越是高手,越能当即判断出敌我力量的高下。诺欢公主身后的数人扫一眼周围,在主子耳边低语数句。

后者先是眉心紧蹙,继而眉梢傲扬:“素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素问浅声:“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想请公主和这位到本宫的别苑一叙。”

“原因呢?”诺欢公主双手抱胸,“娘娘要不要连本公主的父亲也一并传唤过去?”

素问莞尔:“若有需要,本宫自会禀明国君,邀请令尊到场。至于原因,无论任何人,看了这位的这张脸,自会明白一切。不得不说,诺欢公主这一次玩得太大了,居然敢拿南连王做你的玩具。”

搬出父亲的名号,竟无法令这个来自外乡的侧妃出现半点惧色,是诺欢公主决计不曾料到的,然而,她对自己手中握紧的底牌深信不疑,高昂螓首:“你从方才就说什么南连王南连王,请问南连王在哪里?”

“这位正是。”素问很是配合。

“那你叫一声‘南连王’他可答应?”

这是在玩小孩子的游戏么?素问忍俊不禁:“本宫没有诺欢公主想象得那么愚蠢,连南连王此刻情形有异也看不出来。总之,先随本宫走一趟罢,在此处再说下去,这起事件便要轰动整个熙桑城了。”

“那又怎样?”公主大人目透睥睨。

“不怎样。”素问淡然回觑,“本宫会很不高兴。”

“你不高兴关我何事?”

“本宫不高兴的话,那便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诺欢冷笑:“本公主若不去,你又能如何?”

素问扬唇:“公主这几名手下就须以刺杀本宫之罪先入狱几日,待查明来历后再来发落。”

“你——”公主大人的俏脸几易其色。

无论是冉晴暖,还是灵枢,都暗发感慨:素问当真已非素问,而是道地的“素妃娘娘”了。

“你认得我么?”冉晴暖仰看与自己仅有寸许之隔的男子,“晓得我是谁么?”

对方一双大眼澄净无尘,一径专注望着她,无声无语。

诺欢见状目眦欲裂,苦于无法逾越眼前的女卫,只得厉声娇叱:“你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女人,离我的丈夫远一点!”

冉晴暖面色一冷,回首命身后高行、遂洪等人:“这几人来路不明行为可疑,看貌相与前几日公然攻打驿栈刺伤东王的匪徒极为酷似,为素妃娘娘安全,速将其拿下,交予宫卫严加审讯。”

“是!”遂洪手势一挥,南连王府侍卫尽数现身。

“你们敢以少欺多?”诺欢公主柳眉倒竖,“一群不要脸的中原女人,谁敢动一下本公主的人,尽管试一试!”

“出手!”冉晴暖、素问异口同声。

“有反抗者,以刺杀皇妃之罪当场诛杀!”灵枢不甘寂寞。

铁弩窥伺在侧,人头数倍于己,且个中颇多高手,诺欢公主身后的几位下若不想陈尸不场,惟有束手待擒。

“慢着。”总算,他们没有白白跟错主子,“本公主随素妃娘娘走就是,但必须命他们其中的一人给家父送个口信,否则,大不了鱼死网破!”

素问掩唇浅笑:“公主真是说笑,本宫请你做个客,当然该知会令尊一声,何来什么鱼死网破?请罢。”

诺欢向身后施了眼色,当即有一人飞身而去。而后,她抬腕呼唤:“连郎,到我身边来。”

所谓连郎,自是那名长着遂岸面孔却身穿金衣的男子。后者看了看她,再看了看距自己最近处的女子,眸心微透茫然。

“连郎!”诺欢俏脸一紧,“我是你的欢欢,欢欢的话你敢不听么?”

灵枢险近失笑:幼时,自己曾养过一条金毛猎犬,即为“欢欢”,但平心而论,比眼前这位可爱得多。

因为诺欢的连声催促,“连郎”脚步开始向那方挪移。

冉晴暖目底漾起冰冷涟漪,冷冷道:“诺欢公主与察璎珞有何交情?”

第306章 绝不相让

诺欢目光瞟来:“你又是谁?本公主凭什么要与你说话?”

素问一笑:“不管认不认得,这话总是要说的,都请到本宫的别苑里好好把话说开罢。”

形势逼人,诺欢公主决定暂忍心头怒,一手紧紧握住“连郎”手腕,昂首阔步向前。

素问与灵枢互睇一眼,二人不约而同看向冉晴暖:相识十几载,她们从未见过她那样的神色,凌厉得仿佛一把出鞘的剑。

“晴暖……”

“没有关系。”冉晴暖举睑,瞳底暗若墨染,“无论什么样的现实,我承受得住,也经受得起,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