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沉静了下来。

久久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远处那些开沙滩派对的年轻男女开始欢腾起来了,多彩的沙滩裤、性感的比基尼惊散了慵懒,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在敲非洲鼓,其他人围着他在跳舞嬉笑,看得出,他是这个团队的灵魂。

令顾初想到了北深,那一群车友中,陆北深就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我知道你给他写了一封信。”林嘉悦低低地说,“是一封你要离开的信。”

顾初一愣,她怎么知道?

林嘉悦轻轻笑了,是苦笑,蔓延在眼梢,又在唇齿间绽放,她抬眼看着顾初,那么素白地靠在咖啡色的木椅上,长发随着海风轻扬,明明是很热的午后,她却自清凉无汗,脸上未沾一丝粉黛,就那么骄傲地示人。来往的男子有频频朝她张望的,她亦如幽兰似的孑然独立,静静地喝着咖啡,不斜视不四顾,却足够成了沙滩上的风景线。

说实话,她羡慕顾初。

“你走了,却也把北辰带走了。”她轻声说。

顾初闻言后马上解释,“你误会了,我——”

“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没说你*了他。”林嘉悦眼神黯淡,垂眸,轻声说,“事实上,我是看着他怎么交付了他的心。”

说到这儿,她抬眼看着顾初,补了句,“为你。”

顾初没料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张口欲要解释,林嘉绮却抬手示意,打断了她的意图,说,“顾初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你的出现,我和北辰会结婚,一定会结婚的。”她看上去神伤戚,声音一直压得低沉,“可是,因为有你,就改变了一切。”

☆、171他认了

林嘉悦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态度温和禅定,不像是在指责,可细究内容,这一次远比在病房里的那次指控性更强。林嘉悦没有再拐弯抹角地责怨她身为助理的不作为,而是直截了当告诉了她,就是因为你,破坏了一段本应美好的爱情。

打从小顾初就不是个包子,无拘无束的童年造就了无畏无惧的处事风格,但一场家变可以在瞬间收敛了她的华彩,让她变得只图安全就好。所以,如果换做是以前的顾初,她一定会笑着回林嘉悦一句:如果他爱你,别人又怎么能插的进来?你要知道,爱情是最有排他性的玩意儿。

但搁在现在,这句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从她嘴里冒出来的。

她现在不说,不代表她的怯弱。

而是,她真正能从林嘉悦的眼睛里看到恐惧,虽然林嘉悦掩饰地很好,但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迷茫和害怕失去已经蔓延,这是再精致的妆容都无法遮挡的。

顾初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在面对别人的痛苦时还可以幸灾乐祸,几年的变化沧桑已经收敛了她的口不择言,她选择了沉默,不管林嘉悦是否冤枉了她。

“难道,你一点都不想解释?”她的淡定引了林嘉悦的质疑,微微挑眉时,目光里有一点点的受伤。

顾初放下银制的小勺子,将双腿轻轻收拢在宽大的椅子上,环抱时小心避让了腿上的伤口位置,轻叹了一声,“我真的不知道该跟你解释什么。”

“看来你很自信。”林嘉悦盯着她。

顾初轻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实际上,也许是你想错了。”

“那你认为我在想什么?”

“你知道我离职的事,紧跟着陆教授来了厦门,你会认为,这不过是我使了个手段。”顾初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皮没抬,目光只是落在咖啡杯沿上,有一层浅浅的咖啡沫,在空气中悄然爆裂,细细的,如不起眼的人生。

像她的人生。

如咖啡香醇浓烈的开始,又如冷却的咖啡沫似的挂在杯壁上无声消散。

“你没有吗?”林嘉悦的声音听上去始终温柔如水,不知是她真的耗尽了体力还是说她在储备着令彼此都崩溃的力量。

“我没有。”顾初对视了林嘉悦的目光,磊然而坦荡。

她只想离开,就这么简单。

人生那么多的兜兜转转,纵使她如何规避,有时候也避不开一些命运上的安排。自以为是地挣扎或逃脱,大有鱼死网破架势的争斗和不甘,原以为是改变了一些人或事,但后来才发现,其实这一切都是老天早就安排好的。

所以,在她歇斯底里地消费了青春的余温后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她不争不夺,不哭不闹,只想着可以活着下去,更好地活下去才能更好地死去。

“其实我很想交你这个朋友。”顾初开口,“直到我发现我们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时,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林嘉悦微微挑眉看着她,“你觉得我对你一直虚情假意?”

“你一向很聪明,就算虚情假意也会做得滴水不漏。”顾初轻叹,“可是你忘了一点,太想攥紧手中的沙子反而流失得更快。”

“你什么意思?”

顾初喝了一口咖啡,又轻轻放下,语气跟动作一样轻柔,“我医院的工作不就是因为你而丢的吗?”

林嘉悦的身子怔了一下。

她这才抬眼,看着林嘉悦淡淡笑了下,“是你跑到院方投诉了我,对吧。”

“我……”

“女人都有直觉,聪明的女人直觉更高。”顾初没有谩骂,像是在讲别人的事似的语气无波无澜,“那晚在大排档,你对我已经有了疑心。其实你大可不必那么做,陆教授当时不过就是帮了我一把而已。”

无端的失去工作,她自然做不到风轻云淡,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是凌双干的事,采访陆北辰不成,反咬一口她的医德有问题,这绝对是凌双的做事风格,打击报复睚眦必报,直到在上海时遇见了凌双。

她也不是没怀疑过陆北辰,他怎么就在她失业后毅然决然地给了她份助理合同,可后来又一想,这种做法连她都会觉得幼稚,更别提是生性骄傲讨厌浪费时间的他了。

至于后来终于将目标定在了林嘉悦身上,也缘于她对陆北辰的爱意,再联想到她曾经发给陆北辰的那条短信内容,就觉得八九不离十,今天她直截了当将这个问题甩出来,林嘉悦愕然而又略有躲闪的眼神告诉了她,她的判断没错。

人生总会有些事情要扼腕叹息,也许林嘉悦没想到的是,她用了点手段逼得她失了业,却间接地将她推到了陆北辰身边。聪明人往往也会坏事,做得太多错得也太多。

“你恨我吧。”林嘉悦终究还是收敛了情绪,这种不愠不火再加上半晌叹出的这句话,已经是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当我知道你成了北辰助理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

顾初轻轻摇头,“我不想恨你,因为这件事还不足以让我恨你。”

“那是因为你得到了。”林嘉悦悄然攥紧了拳头,“如果是失去,你就会痛恨我。”

“就像你现在对我心存芥蒂一样?”顾初反问。

林嘉悦盯着她,眼波微颤。

“我失去过。”顾初轻描淡写地说,“在还应该肆无忌惮享受人生的时候我失去了一切,我的父母,我的家族荣耀,我的亲朋好友,我最爱的男孩儿,我的骄傲,甚至是我生活下去的勇气。不过还好,我仅存的那么一点悲悯又不起眼的尊严挽救了我,让那么一个一无所有的我能活到现在,所以,林嘉悦,你还认为我会因为一份工作的失去而去怨恨谁吗?不,我只想顺其自然地活着,就这么简单。”

也许是她的态度太过坚定,林嘉悦眼睛里出现了愕然,她没有说话,顾初也没再开口。

有吉他声取代了非洲鼓,在燃了沙滩的热闹后又添了轻悠。有人在唱歌,醇厚的嗓音,在吉他声的陪衬下愈发引得注意。

一首略微伤感的歌,顾初听在耳朵里,回头张望。

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

我打开离别时你送我的信件

忽然感到无比的思念

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

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

早习惯穿梭充满*的黑夜

但却无法忘记你的脸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

有没有人曾在你日记里哭泣

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在意

在意这座城市的距离

是刚刚拍非洲鼓的那个男孩子,他坐在刚刚拍打的非洲鼓上,怀里抱着把吉他,自顾自地弹唱,年轻阳光的脸和沉醉的嗓音引了不少人纷纷上前围观,渐渐地,遮挡了顾初的视线。

她便转过头来,只用耳朵来享受不符合沙滩阳光味道的这首歌。

男孩子的情绪染了些沧桑,她听着,心里也渐渐勒出了痕迹。

“北辰也唱过这首歌。”突然,林嘉悦开了口。

顾初一怔。

林嘉悦端了咖啡杯,目光投向被围观的方向,轻轻笑着,“虽然当时他不大情愿,但我觉得他唱得比这个男孩子好听。”

男孩子已经唱到副歌部分,情感厚重。

顾初耳朵里塞着的全都是林嘉悦的话。

林嘉悦没喝咖啡,杯子端起了半天又放下,沉吟了片刻,轻声说,“还是半年前的事,北辰在美国破了个连环杀人案后朋友们为他开的庆祝派对上,那天他看上去心情不错,所有人都想嚷着让他唱歌。如果换做平常,没人敢那么坚持,但北辰最后竟顺从了大家的意思。当时他唱得就是这首歌,我很少听中文歌,因为是北辰唱的,我就记住了这首歌,尤其是副歌部分。”

会有一幅画面在顾初的脑里留下印记,可那是北深的,在那年的军营晚会上,她弹着吉他,与北深合唱了那首《偏偏喜欢你》,那晚的月色很美,他的声音很温柔,低低的,好听。

可,不属于北辰。

沙滩上小伙子的歌声萦绕了几许伤感,原本就是首苍凉的歌,顾初不清楚,陆北辰为什么会在庆功派对上唱了这首歌。

“派对上好多人都不懂中文,不知道北辰在唱什么,可是,我知道。”林嘉悦徐徐地回忆那一幕,眼里也多少染了恰似这首歌的温凉,“就像是离别一样。”

顾初不解地看着她。

离别?

“是离别。”林嘉悦强调,眼底淡淡惆怅,“那一天他边弹吉他边唱着这首歌,我看着他,突然就觉得他很远了,像是随时都要离开我的生命似的。他眼睛里没有太多的情绪,就在安静地唱这首歌,可我能感觉到他是对着另一个人来唱这首歌,而那个人,不是我。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他心里装了谁?又或者,以后的他能爱上谁?我,其实有点嫉妒。”

顾初心中五味杂陈,林嘉悦口述的画面似乎很美,因她的苍凉染上了无尽的美,可也告诉了顾初一件事,陆北辰会弹吉他。北深很讨厌摆弄乐器,当然,他也不爱唱歌,那一年他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已开了嗓,等她跟他好上的时候就不厌其烦地让他学吉他,他每次都很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