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

“什么都别说。”

“一定要说。”

“说什么?”

“我,很想你。”

“嗯…我知道。”

“就仅仅是知道?”

何洛默然。

黎锐枫笑:“我想听的话你就这么难说出口?”

“我也是。”

“是什么?”

何洛静静地望着他,沉默了半晌后,轻轻握住他冰冷的左手语声低柔地道:“我也很想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瞬间温暖了黎锐枫苍白的病容,强撑的眼皮缓缓合上,在镇定剂的作用下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何洛握着他的手安静地坐在他身旁,坐了很久很久。

早先吃饭时,她与路亦然两人之间的交谈不超过十句话。在寥寥数语的交谈中,她大致掌握了黎锐枫目前的状况。某成分未知的植物毒素中毒,两天内进行了三次血液置换,换掉了体内3000的血。尽管大部分毒素已经排出体外,可器官细胞吸收的毒素是无法通过血液置换排出的,富集的毒素还是会不断地向新鲜的血液里释放。短期内只能通过不断的血液置换来控制毒素对身体的损害,然而如果找不到有效的解毒剂,最终被侵蚀的器官都将在毒素的作用下渐渐衰竭,直至人死亡。

耳边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片刻后,门无声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休斯站在门外冲她挥手。何洛会意,小心翼翼地掀开绒毯的一角把黎锐枫的手放进去后,默默地起身离开。

房门外站了不少人,包括莫名不见又莫名出现的路亦然。埃瑞克安排好了警戒的人手,匆匆跟何洛道了个别后就带着休斯先行离开了。几名彪形大汉各司其职,分散而去。留下来没走的,只有静静靠在门廊立柱边的路亦然。

“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想说了?”何洛望着路亦然,神色平静地问。

路亦然微微一笑,话不对题地道:“你在锐和欧阳之间做出选择了?”

何洛心头一颤,声音冷了几分:“这是我的私事。”

路亦然了然地点点头,淡淡道:“那就是还没做出选择,既然如此,我跟你无话可说。”说罢,转身即走。

“等等,”何洛叫住他,按捺着心头的暴躁,心平气和地问,“难道我的私事跟这件事有关?”

路亦然止住脚步,似笑非笑地回她:“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跟一个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掌握的人谈这些稍有差池便会送命的事情纯粹徒劳,我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徒劳的事情上。”

何洛沉默了片刻,直言不讳地道,“路先生,我不记得我曾经冒犯过你,你对我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

路亦然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与其说是敌意,不如说是失望。”

何洛不解:“什么意思?”

路亦然眉梢微挑,淡薄的语气里染着不加掩饰的嘲讽:“为了完成任务连感情都可以利用的黑街女王安娜,那份毫不动摇的坚定和决绝我非常欣赏。很可惜,现实中摇摆不定的你,让我无法跟我欣赏的那个女人画上等号。”

何洛被他的傲慢激得怒火翻涌,然而她没有辩解亦没有反击,只沉静地望着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路亦然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短暂的沉默过后,转身离去。

夜已深,何洛静立寒风中。

路亦然离开庭院,黑暗中闪出休斯的身影。

“这么快就说完了?”早已偷听到他们对话的休斯明知故问道。

路亦然径直前行,完全无视他的问话。

休斯扼腕,跟上去直言不讳地问:“你为什么要故意挑衅黎太?”

路亦然漠然道:“我不想重蹈锐的覆辙,所以我得确定她不会像锐的搭档一样愚蠢。”

休斯无语,顿了顿道:“结论呢?”

“尚可。”

休斯闻言,内心无言地狂号,想他休斯这等精英青年这么多年来也没从路亦然那个变态嘴里得到如此高的评价。

何洛回神时,周身已被寒风吹透。她缩了缩肩膀,转身返回屋内。黎锐枫还在睡,眉头紧紧皱起,冷汗不断自额头渗出。何洛坐回床边,从绒毯下轻轻拉出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细微的动作似是惊动了沉睡中的人,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后,他缓缓睁开眼睛。

何洛柔柔地望着他,眼睛里泛着暖暖的笑意:“醒了啊。”

黎锐枫眨了眨眼,眼神有些涣散,听到她的声音后,脑子尚未清醒嘴角已然上扬:“这么温柔的黎太太我还是第一次见。”

何洛脸一热:“还有心情调戏一家之主呢?看来我之前的担心实属多余。”

“一家之主”这四个字令黎锐枫迷蒙的双眸瞬间变得明亮而清澈。

何洛见状,笑得更加温柔:“什么都别问,只要我还没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我就是黎太太。”

黎锐枫握了握她的手:“好。”

对他的回答,何洛反倒觉得有些意外,忍不住道:“接受了?这可不符合你对婚姻的完美要求。”

黎锐枫望着她,低哑的声音里染着浅浅的笑意:“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何洛觉得这话特别耳熟,不等她出声,黎锐枫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果追求完美却求而不得,那么完美就变得毫无意义。”

何洛拉起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静默了半晌后,以轻松的调侃掩饰自己内心最柔软处被击中的动容:“怎么,被那个愚蠢的女人祸害得去地狱跟前转了一圈后顿悟了?”

体力早已被疯狂的痛楚榨干,精神却沉浸在久违的轻松愉悦里,黎锐枫笑染眉梢地道:“早就顿悟了,刚刚找到机会说。黎太太,兴师问罪的事稍后再提,为夫实在很想多享受一下你罕见的温柔。”

何洛抽出张纸巾擦净了他额头、颈间密布的汗珠,俯身印下一抹轻吻,随即贴在他耳边柔声道:“别强撑了,睡吧,我陪着你。”

何洛一夜未眠。其间护士来过几次帮黎锐枫测量体温和血压。他在发烧,热度一直未退。营养师送来了病人的营养餐,而休斯也送来了何洛的早餐。

黎锐枫刚醒不久,何洛帮他擦完身后,取出一套干净的黑白格子相间的棉质睡衣帮他换上。休斯进来的时候,何洛正弯腰站在床边帮他系扣子。黎锐枫半闭着眼睛,静静地享受着黎太太的悉心照顾。

休斯啧啧地走到床边,戏谑道:“黎太,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啊。”

何洛头也不抬地道:“你羡慕?”

休斯哈哈大笑:“锐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成语不错嘛。”何洛直起腰,拉过床尾的小餐桌,准备伺候他吃早餐。

黎锐枫睁开眼睛:“我不饿,你先去吃,吃完了洗个澡睡一觉。”

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又一夜未睡,虽然掩饰得很好,可何洛此刻确实觉得疲惫不堪,尤其胃里阵阵泛起的酸水混合着空气里飘着的饭菜的味道,刺激得她直想吐。听黎锐枫这么说,她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借机去了洗手间。

很快,洗手间里隐隐响起水流的声音。

休斯收起嬉笑,拉了把椅子坐在黎锐枫床边。

不等他开口,黎锐枫低哑的声音就先一步响起,虚弱中透着冷硬和坚定:“记住,任何人都不许把洛洛卷到这件事情里。”

休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只听他长叹一声道:“这次可真是应了那句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事情搞成现在这种局面,已经不是说抽身就能抽身的了。如果半途而废,谈好的条件先放在一边不说,单是你体内的毒…”

黎锐枫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总之谁也不许打洛洛的主意。”

休斯听完忍不住道:“就算你想收手,霍华德会这么放过你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变态,你的生逃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如果他不落网,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黎锐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我最后再说一次,在这件事上,谁也不许打我太太的主意。”

这时,洗手间的水流声停了。休斯一直竖着耳朵兼顾着洗手间里的动静,就见他耸耸肩,收声起身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何洛从洗手间出来时,休斯已经先行离开,两个彪形大汉站在半敞的门边,护士顶着四道灼灼的视线小心翼翼地进来送药,并例行性地记录体温和血压。

何洛强压着一阵比一阵剧烈的反胃感,走到黎锐枫床边神色自若地对他道:“亲爱的,我出去打个电话。到了后还没给家里报平安,我妈她老人家还惦记着呢。对了,我就告诉她你出了点小小的车祸,到时候你可别说漏嘴。”

黎锐枫目光柔和地望着她:“穿上外套,早晨天气很凉。”

何洛点点头,抓起丢在沙发上的外套后快步离开病房。黎锐枫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心头翻涌着令人倍感暴躁的无力感。

这次的失手是他自己太过于大意。他实在不该草率地同意那个猪一般的队友做她的搭档。后悔于事无补,现在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何洛的出现会令那些希望霍华德尽快落网的人将她拖进这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回家休养?”黎锐枫问。

护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顿了顿,才恍然道:“黎先生,这个问题需要您的主治医生根据您的康复情况做出判断。在未来的两周内我们需要严密监控您血液内的毒素含量,巴蒂医生也在广泛联系相关的专家,希望能从您的血液样本中提取出毒素的有效成分,找到合适的解毒药物。所以我想短期内您恐怕还不能离开这里。”

意料之中的答案,黎锐枫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脑海中浮动的全是何洛的身影。这一刻,他无比希望黎太太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人…

第69章

何洛离开庭院后,快步直奔停车场后边的小树林。蜿蜒的林荫道上空无一人,通常在午后家属才会陪病人来这里散步呼吸户外的新鲜空气。何洛撑在一棵树旁边,剧烈地干呕。吐了半天,只吐出几口酸水。她喘息了半晌后,直起身抬手下意识地按在自己紧实平坦的小腹之上。她无言地苦笑,老天爷最好不要跟她开这种玩笑,现在可不是个怀孕的好时机。

凉风吹散了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后,她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缓缓往回走。刚才给娘亲发了个短信报平安,不想打电话,不想面对那些必然会有的追问。没走几步,指尖便感受到手机的振动。她以为是娘亲打来的,慢腾腾地掏出来扫了眼屏幕…

不想接这个电话,可又放心不下。毕竟阿九不在,说不担心那个人,是不可能的。

振动持续了很久,就在即将自动挂断时,何洛按下了接听键—

“见到锐了?”电话里,欧阳晗淡淡地道。

“嗯。有事找我?”

“他还好吗?”

“不好,相当不好。”

欧阳晗笑:“只要还活着,总会好起来。”

何洛哭笑不得,这种硬朗的安慰确实是他的风格。顿了顿,她道:“萧雨怎么样?虽然他嘴上不松口,可我看得出,他心里其实已经接受你了。”

“不用担心我的事。洛洛,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什么?”何洛略显不安地问。

顿了顿,只听欧阳晗平静地道:“你是不是怀孕了?”

何洛无言。

“默认了?”

“不能确定,有可能。”何洛照实道。肯定是萧雨那个小屁孩把她给卖了。

“洛洛…”欧阳晗的声音冷硬了几分,“以你现在的状况,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我不希望你瞒着锐擅自去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何洛沉默。

黎锐枫的失手是在意料之外的,失手就意味着已经打草惊蛇,如果不解决,必将后患无穷。况且黎锐枫体内的毒究竟是什么成分医生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血液置换治标不治本,时间拖得越久毒素对他的身体造成的伤害就越大,如果能从下毒者那里得到解毒剂无疑是最便捷、最有效的方法,这些大家都很清楚。其实她已隐隐有所觉,休斯等人似乎瞒着黎锐枫制定了新的行动方案,而这次行动的主角极有可能是她和…路亦然。路亦然绝对不是那种连朋友的感情问题都要为之抱不平的热血青年,所以昨晚他对她的挑衅,必然是有意为之。也许就是为了确定自己会不会成为另外一个祸害人不偿命的伊娃。

见她半天没说话,欧阳晗的声音变得比刚才更冷,凛冽的气势仿佛令时光瞬间倒回了五年前:“洛洛,你身上那种无人能动摇的坚定向来是我最欣赏的。可如果你肚子里有了另外一条生命,那么你任何草率的决定都可能令你后悔终生。这种悔对女人而言,是永远无法释怀的。”

何洛认可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可是:“晗哥,这种时候,我非常需要你的鼓励。人生其实不就是一场场赌局拼凑而成的吗?如果没有你当日的愿赌服输,我们也不会有现在的重逢。这件事事关重大,如果我能帮上忙那么我必须放手一搏。输其实只是最坏的结果,赢面不仅有,而且很大。”

“如果输了呢?”欧阳晗刚硬而直白地问。

如果输了呢…

何洛没回答,手机没电了。上帝终于垂青了她一回,在手机最需要没电的时候,它就真的没电了。

何洛回到病房时,意外地发现床上竟然没人。她立刻提高了警觉,接着就见洗手间的门开了,黎锐枫扶着墙缓缓走出来。

何洛额头上青筋跳了几跳,按捺下心头的怒火,站在原地淡定地道:“看来情况没我想象的严重嘛。”

黎锐枫微微一笑:“怎么,黎太太难道希望我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

虽然他站得很稳,可那比白纸还白的脸色,那顺着脖子哗哗往下流的大汗珠子仿佛强力吸铁石一般,吸得黎太太那两只脚不听使唤地直奔他而去。刚刚走近,就被黎锐枫抱了个满怀。何洛没做任何挣扎,张开双臂轻轻揽住他的腰,放任自己靠在他胸前静静地聆听着他那比正常人急促许多的心跳。

温馨的沉默过后,何洛埋首低声道:“刚刚晗哥给我来电话了。”

黎锐枫并不觉得意外:“说什么了?”

“问你好不好。”

黎锐枫轻笑:“还有呢?”

“让我别做傻事。”

黎锐枫闻言,双臂紧了紧,将她结结实实地按在自己身前:“洛洛,如果这次你敢瞒着我去以身犯险的话,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有什么是我不该知道的吗?”

何洛抬起头,专注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后,粲然一笑语带调侃地道:“你猜呢?”

黎锐枫没说话,低头在她颈间狠狠地吻了一下,只见她白皙的皮肤上立马现出一抹性感的暗红色吻痕。何洛被他弄得直发痒,挣开他的怀抱气鼓鼓地道:“废话少说,现在一家之主命令你立刻回床上躺着。”

黎锐枫难得没跟她抬杠,在她的搀扶下缓缓回到床边。何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反应,心里有些做贼心虚的忐忑。

“洛洛,为夫整个人都是你的,所以你要欣赏为夫英俊的面容,正大光明地看就行了,不用这么偷偷摸摸。”

何洛来到纽约已有三天。这三天在黎锐枫的刻意而为之下,休斯等人没有找到任何与何洛独处的机会。照顾好黎锐枫是眼前的头等要务,是以何洛对他将自己紧紧圈在身边的行为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唯一比较难应付的就是压抑那随时都可能来袭的反胃感。为了不让黎锐枫瞧出破绽,这几天她着实忍耐得很辛苦。

这天天气很好,何洛一早就起床了。洗完澡甩着湿漉漉的长发从洗手间出来时,看到黎锐枫正靠坐在床上打电话。之前因为救萧雨而受伤的右手刚刚拆掉绷带,缝针的伤口已经愈合,一道细长粉嫩的疤痕横穿整个掌心。见她出来,黎锐枫微微一笑,对电话里的人道:“好的,我一定把您的话带到。”

何洛见他没有避开自己的意思,遂走到床边好奇地道:“谁啊?”

黎锐枫放下手机,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你妈。”

何洛表示无语,随手把长发拨到一边,免得沾湿他的衣服。

“她老人家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黎锐枫不温不火地道。

“你怎么说的?”

“下周。”

何洛觉得自己的眉毛正在不受控制地跳动,此时此刻她的表情肯定是异常狰狞,只听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疯了?”

“出于我的安全考虑,尽早回国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没听说Black hell跑到中国去犯案。”

何洛被他堵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黎锐枫侧过头,下巴在她耳边蹭了蹭,洗发水的清香扑鼻而来。何洛被他弄得耳垂发热,旖旎尚未升温,不合时宜的反胃感就毫无征兆地来袭。何洛努力地咽了几口口水,淡定自若地站起身:“亲爱的,我去洗手间把头发吹干。”

同一时间,身在公司的休斯正在与路亦然通电话。

对方似乎正在睡觉,声音听起来染着丝毫未加掩饰的不耐烦:“什么事?”

低血压魔王的起床气很严重,休斯深深地了解这一点,无奈非常时期,只得硬着头皮上,只听他直入主题道:“锐的态度极其坚决,不允许我们把黎太卷到这件事情里来。”

路亦然打了个哈欠冷冷地道:“他不同意是必然的,难道你觉得很惊讶?”

休斯无语凝噎,顿了顿道:“你的意思是?”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你把计划告诉何洛,该如何决定是她自己的事。”

休斯想了想:“不为别的,单纯只为拿到解毒剂我想她肯定也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