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玉这时候已经不想再想什么一年之约了,心头喷薄的美妙的感受,让他忍不住亲近叶青水、更亲近一些。

他抱住了叶青水,把她扯在怀里,低下头贴着她的额头,声音沙哑地问:

“水儿不是一直很想听我唱歌么?”

“我今天唱得怎么样?”

他见她没有说话,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含住了她的唇,碰了碰。

只稍微碰了碰而已,这一刻的心尖仿佛都在颤动。

他真是稀罕死叶青水这一脸懵懂又单纯的模样了。

“再唱一遍给你听,要不要听?”

叶青水还是没有说话,她紧紧地抿着唇,灶膛里一抹小小的火焰温柔地映在她的眼里。

得不到回应的谢庭玉……俊脸微僵,不过他还是唱了。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睫毛在鼻梁两侧投下一片阴影,他磁性的嗓音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故事: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多么幽静的晚上。”

……

叶小叔和杜小荷新婚的第一天,起得很迟。

偏偏叶小叔是个粗神经,迟钝的人,见了谁都打招呼,眉飞色舞的,恨不得把幸福两个字写满一脸。

杜小荷尴尬地拉了拉他。

叶小叔非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反倒悄悄问起了侄女婿:“你昨晚不睡觉唱的啥调子,还怪好听的。”

杜小荷彻底红了脸。

叶青水听了也没有吭声,只是狠狠地瞪了谢庭玉一眼。

谢庭玉说:“随便唱的,一首外国歌。”

叶小叔听了就没有再往下深问了。

他又换了一个方向问侄女婿:“你几时回首都,车票都买好了吗?”

谢庭玉点头,“都安排好了,小叔不用担心。”

过年前几天,谢庭玉带着叶青水回首都了。

这是叶青水“第一次”去首都,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叶妈有些不放心,差点也想跟着一块去了。

叶青水想到谢庭玉的家人,打心底地不愿意让阿娘去。

如果可以,她倒是想留下来和亲人一起团团圆圆过年,压根就不想去冷冰冰的首都。金窝银窝、哪里都比不上自己的狗窝。

但是留在家里,恐怕这个年都没办法过得安生了。

既然没办法拒绝,叶青水只好接受它。她兴致勃勃地问谢庭玉,“过年的时候首都的商店还开门吗?”

“等过完年开市,商店才开门。”

叶青水有些失望,不过她想着首都的黑市肯定更有意思。她在这边苦苦等了许久、都没有能见着影的单车票,那边肯定能找得到。

除此之外,叶青水还想给阿婆买点营养品,给阿娘买件好看的衣服。

她把计划要添购的东西写成一个单子,揣在行李里。

几天后,叶青水和谢庭玉以及若干知青一块坐着汽车,抵达了火车站。

火车站里聚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知青,春运期间车站被挤得水泄不通。难以想象上了火车之后会是何等状况。

叶青水已经习惯了后世便捷的交通,面对这七十年代的春运,头疼得很。谢庭玉把她手里的行李都接了过来,温和地说:“水儿,我们上车。”

“谢知青咋那么快,不跟咱一趟车啊?”有个男知青忍不住问。

他们统一订票的车次是下午的,还得再等几个小时。但上车前还得到窗口兑换火车票,为了避免错过车,只能早点来车站。错过这一趟车,恐怕今年就别想回家过年了。

这么多知青里头夹杂着这么一个老实人,大伙都不忍心嘲讽他。

“人家坐的是专列,跟咱不一样。”

第055章

叶青水坐在卧铺上,视线环顾四周。

一节车厢只住五六个乘客。

周围没有想象中的拥挤、吵闹,很井然有序。当然,这趟车也还是上辈子那趟车,叶青水那时候是第一次出远门坐火车,一切都新奇得很。

跟快活的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地和谢庭玉说了很多话。

那时候叶青水问他:“他们怎么没有一起上车?”

谢庭玉只是简单地说:“他们买票晚。”

这会儿叶青水看见前后左右严肃的乘客,心想自己应该是坐上了领导专列。

这哪里是买票早晚的问题。上辈子的谢庭玉,真是会糊弄人。

一旁的谢庭玉忙活着打点行李、买午饭,他走进车厢把两盒热腾腾的饭递到了叶青水的面前。

他擦了擦随身携带的筷子,很热情地邀请道:“来尝尝午饭?”

专列的菜肴丰富极了,有油焖大虾、红烧排骨、莴笋炒肉、酱菜一小碟,水果两只。丰富的菜色,跟火车上难吃的快餐形成鲜明的对比。盒饭是谢庭玉掏的钱,虽然叶青水没资格管他的钱,但不免觉得有些浪费。

她还备好了干粮,准备应付几天。

谢庭玉不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想了这么多。

他只说:“吃吧,虽然没有水儿亲手做的好吃。不过路途还很长,吃饱了睡个觉。”

叶青水动起筷子,尝了几口,味道还不错,她很久没有吃过虾了。大虾鲜甜,肉质弹牙,吃得她忍不住弯起眼睛。

谢庭玉擦了擦额角的汗,随手脱下了黑大衣。

他看着叶青水满足地吃饭,最后吃了一只苹果,她的脸颊跟苹果似的红润,编贝一样的牙齿咬在果肉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谢庭玉摸了摸她的发尾,拇指不住地缠着,开始和她说起了家里的事情。

“我爸今年五十岁了,话很少不爱笑,到时候见了他不要多想。他不太招人亲近。我的继母和妹妹,水儿打个招呼,面子上过得去就行……还有水儿,”

叶青水说:“说这么清楚做什么?”

叶青水注视着谢庭玉脸上带着的春风得意的淡笑,总忍不住打击他。要是让他知道她心里还想着离婚,岂不是要气疯了?

但是看着谢庭玉眼里的期待,嘴唇蠕动了片刻却没有继续打击他。

原来被他小心翼翼呵护、对待是这样一种滋味。

乘客看着这一对年轻的夫妻,不由地相视一笑。

男人说:“说这么清楚还不是怕你第一次上门害怕吗?”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北方男人京都口音跟南方姑娘绵软的口音,不时地交织在一起,令车厢里的乘客不禁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经历。

……

专列的速度比普通火车要快,中途极少停站,没有几天就抵达首都了。

下火车后,谢庭玉自觉地提起了所有的行李。

叶青水提着自己的背包,“这个不用。”

谢庭玉揪了揪她的辫子,另一只手强势地夺了过来,“给我吧,放着这么好的劳动力不用,水儿心疼我?”

“坐那么久的车也坐累了。”

一块下车的大爷笑眯眯地说:“小伙子懂疼媳妇呀!”

叶青水撇过头,谢庭玉牵着她坐汽车,折腾了许久才终于来到B军区的军属大院。五步一哨,十步一岗,寂静的空气里掺杂着一两声鸟叫。

守门的警卫员长得高大威武,反复核查了叶青水的身份才放她进去。

谢庭玉握了一下叶青水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心冰冰凉凉的,不禁问:“冷了?”

叶青水摇摇头,“有点晕车。”

谢家。

徐茂芳这一天有些心神不定,她在家里走来走去,不禁嘀咕:“怎么庭玉还没回来,要不要去车站接他?好歹也是他第一次带媳妇上门。”

徐茂芳是打心底不想去的,但今天老谢破天荒地早早回来了,作为一个继母她多少得表示一二。毕竟那个是谢家唯一的儿子。

谢军坐在沙发上,绷着脸看报纸,一言不发。

谢冬梅听了撇过头去,漠不关心地继续浇花。她心里再明白不过母亲的意思,不过哥哥对她很好,分离了快一年了,她倒是想去接她哥哥,但是想到那个土气又无知的嫂子,谢冬梅就忍不住晕厥。

听说农村人很难缠、又蛮不讲理。联想起部队里那个爱军叔叔娶的乡下媳妇,谢冬梅就完全没有热情去车站接人。

谢冬梅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穿着一身蓝色的棉质长裙,头发别着一枚珍珠发卡,看起来素淡雅致,一身白净的皮肤,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谢冬梅忍不住小声地问母亲:“今晚吃什么?”

徐茂芳提高声音,温和地说:“得等水丫来了,再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忌口的,老谢对吧?”

谢冬梅翘起了唇,撒娇道:“我要吃糖醋鱼。”

徐茂芳刚想说,“都依你”,这句话还没落下,门外传来了一阵门铃声。

她喜出望外地去开了门,笑容凝在了脸上。

谢庭玉娶的乡下媳妇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大家的心底,不仅仅是谢家,整个军属大院里的人都在关心。毕竟谢庭玉从小到大都是大院里最争气、又难得长得周正齐整的孩子。

适龄的姑娘不知道打听过他多少次。

今年终于打听到他结婚的消息了!没想到结果这么大跌眼镜,他在插队的乡下结婚了!

周围的邻居都不禁跟着谢家人一起期待起这个乡下媳妇来,有幸灾乐祸、也有扼腕痛惜,更多的好奇。

徐茂芳看过女儿朋友的来信之后,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起一个素朴平凡的农村姑娘的形象,也许指甲缝永远都是脏兮兮的、擦不干净,说话支支吾吾,容易害羞,上不得台面。

她看到谢庭玉媳妇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她万万没想到,“水丫”能磕碜到这种地步。

“‘水丫’”两个字从徐茂芳嘴里脱口而出时,带了一丝惊讶。

摁响门铃的是一个年纪大约二十五上下,面色蜡黄,嘴唇苍白的妇女,她的手指被冻得粗红,穿得也有些破旧,她见到徐茂芳的那一刻,眼里闪过了欣喜:

“请问这里是谢首长家吗?”

第056章 (小修)

“是……这里是。”徐茂芳回应道。

心里的震惊缓过去之后,徐茂芳心里升起嫌弃。

谢庭玉怎么就……娶了这样一个女人?

徐茂芳处处都不如谢军的前任夫人,因为她是二婚的,总是会被大家拿来跟温芷华相提并论。比如她这辈子只生了一个女儿,人家一口气生了双胞胎儿子。她的学识谈吐也不如温芷华、样貌不如温芷华,连养孩子也不如……

她被温芷华压了大半辈子,可是现在,她的女儿是准大学生,而她的儿子去乡下当了农民,娶了一个农村媳妇。

徐茂芳僵滞了片刻的脸,重新恢复了热情的笑容,可是热情也不达眼底。

“水丫,快进来。”

……

另一边。

谢庭玉领着媳妇走进了军属大院,他边走边说:“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那棵树你看见了吗,它和我年纪一样大……”

他兴致勃勃地和叶青水介绍,走一路说一路,从来话不多说的冷淡的男人,此刻变得就像是刚恋爱的愣头青一样。

叶青水明白谢庭玉说这么多话,是为了降低她的紧张。

然而实际上叶青水一点儿也不紧张。这份碎碎念的体贴,只让她听得脑袋有点疼。

叶青水坐了一天的车,犯了晕车反应,地上的雪厚厚的,一个不留神,叶青水在谢庭玉面前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谢庭玉错愕地看着裹成球的小姑娘摔地龇牙咧嘴,赶紧上去拉她。

他从来没有见过叶青水摔得这么狼狈,脸上丰富的变化还这么可爱,他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

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谢庭玉也不放在心上。

他放下包袱弯下腰来,伸出双手拉她,猝不及防地被她带得滑了一跤。

他蹲在地上,顺势拍了拍她脑袋上的雪花。

谢庭玉忍不住呵了一口热气,雪地里的他眉眼愈发俊朗,他温柔的笑容跟坚冰融化成春水一样,温暖动人。

“水儿心眼可真小。”

“快起来吧,人多了要闹笑话的。”

军区大院里三三两两路过的熟人,见了谢庭玉热情地打招呼。

“哟,这不是庭玉吗?”

“今年带媳妇回来了?”

路过的中年妇女不禁打量起谢家这个新媳妇,乍一见面她就摔了个跤,着实不好看。

只见雪水污了她一身,本就朴素的棉衣看起来更寒酸了,这幅狼狈的模样让明婶不禁皱起了眉。

初次印象不太好。

不过,明婶对谢家新媳妇的好奇心实在太强烈了,她想看看新媳妇究竟长啥样,能把谢家儿子迷得找不着北。

要知道,谢庭玉可是大院里炙手可热的女婿人选。整个大院翻遍了,这一辈的年轻人里头找不到哪个比他有出息,听说他眼光很高,婚事也就一直没定下来。

结果挑来挑去,挑了个……乡下媳妇?大伙有些说不出话来。

明婶默不作声地绕了过去,正要低头看人,只见谢庭玉突然伸手把这个摔得狼狈的媳妇抱了起来,背在了身上。

这个举动,让明婶暗地里吃了一惊。

媳妇不就是摔了一跤吗,摔了扶起来不就好了,还得要人背?

哪家的媳妇这么金贵,一点都磕不得碰不得。明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谢家的儿子去了乡下一趟,人都变了。

“明婶,没什么事我就先带水丫回家了。”谢庭玉说。

叶青水脸蛋瞬间红了,她挣了几下,“你别这样。”

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叶青水能感受到路上熟人投来的灼热眼神。这让叶青水不自在起来,垂下头把脑袋埋在他的肩膀,这才隔绝了来来往往打量的目光。

背人这种事……就算是夫妻,在男女关系大防的年代里也算得上过于亲密了。

谢庭玉把滑下去了几分的她,掂了掂,重新背好。他的手掌握了握她的臀,压低声音警告地道:

“你安分点。”

他挑了人少的路走,很快回到了谢家。

他把人放下,掏出钥匙,愣住了。

叶青水走到门边,发现门没有关,她听见谢庭玉继母“饱含关切”的声音:

“水丫啊……你怎么穿得这么少,大冷天的不冷吗?”

“我让冬梅拿几件衣服给你穿,虽然不是新衣服,你将就着也能穿穿,可别嫌弃。”

她侧过头来,看见同样面露讶色的谢庭玉。

难道里面还有一个“水丫”?

叶青水默不作声地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