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冬梅和徐茂芳听了,脸色变了变。

谢奶奶居然舍得给叶青水买草莓,草莓这玩意精贵又娇气,首都这时节天气还嫌冷,幼苗不好好保暖容易冻伤。早春出的草莓可是有价无市。

叶青水甜甜地应了一声,“奶,你等着,我很快就好。”

她端出了一盆卤肉,她烧了一壶水,用叶妈刚寄来的茶叶泡了一壶茶。

“这是我老家的特产毛尖茶,那边的水土不养庄稼,倒是养这些茶养得好好的。奶你尝尝。早春新摘的茶叶,阿娘特意寄过来的。”

谢奶奶看了眼,茶汤色泽清亮,香气高雅清新,抿了一口滋味醇厚,回味无穷。

她开始吃起了卤肉,盘里装着卤猪蹄、卤猪头肉、猪耳朵。

滋味是说不出的醇美,肥肉被卤得嫩嫩地流油,叶青水耐心地用刀切开一片片肉,切开一看润得像膏,暗红色的猪皮糯得发软,肥肉和表皮之间红白相间,咬一口满嘴的醇香可口,蘸着香喷喷的卤汁吃,这么好的滋味多少钱都换不来。

这时候再喝一口茶,好肉配上好茶,真可谓是神仙一样的享受。

谢军、徐茂芳、周冬梅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谢奶奶脸上,看着她那一脸享受的表情,这时过了午饭的点了,三人忍不住喉咙滚动。

周冬梅鬼使神差地拿起筷子,正想要尝尝。

谢奶奶把装满肉的盆挪了挪,她瞪了一眼:

“没有你们的份。”

刚刚才嫌弃完水丫,别以为她人老了琢磨不出啥意味,一个两个说得好听还不是瞧不起水丫这个挣钱的行当,有本事别吃啊?

谢奶奶看着儿子被噎了一脸,通体舒畅。

她大口地吃肉,小口地抿茶,有着说不出的愉快。她招呼孙媳妇一块吃。

叶青水连忙摇头,“奶奶自己吃,我吃草莓。”

谢军的肚子开始叫,午饭呢?

叶青水不做午饭,午饭自然有伍嫂来做。就这样一家几口吃着伍嫂亲手做的家常菜,而谢奶奶一个人享用着香喷喷的卤肉。

饭桌上蔓延着卤肉馋人的香气,吃进嘴里的却是萝卜青菜,如此大的落差对比,让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叶青水倒是吃得挺有滋有味的,猪肉现在对她来说可是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饭后,周冬梅问亲妈:“好像叶青水做这个还挺挣钱的。刚刚来拿腊肠的客人,妈你看到了吗,他给了叶青水十块。”

徐茂芳相当憎恶叶青水做这个,邻居向她打听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哪里会关心叶青水做这个挣多少钱?

叶青水就是挣出个金山银山她都不稀罕。在她看来,这哪里是挣不挣钱的事,叶青水这样跟挑着青菜到城里卖的农民差不了多少。

“多少?”徐茂芳满不在乎地问。

“十块。”

虽然十块不算多,但要是天天都能挣十块,一个月算下来真能让人吃惊了。

徐茂芳听了也大吃一惊。

徐茂芳自从嫁给谢军后,再也没有操心过钱,但她手头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多流动的钱。

谢军的工资一个月也就一百多块,每个月给的家用顶多也就三五十块,加上徐茂芳每个月还得给女儿零花钱……她哪里攒得下钱?

一个月三百块,徐茂芳想:乖乖,有这么多钱还不是想干啥就干啥?

要是换在以前,周冬梅哪里有钱的概念。

她出手向来阔绰,比谢庭玉还要阔绰,同龄的女孩子要攒钱买的雪花霜,她当成水一样用都不眨眼。

回到周家之后,要不是靠着亲妈,周冬梅可能都没有新衣服穿。

周冬梅咬了咬牙,“我明天还要再来。”

徐茂芳听出了女儿话里的那层含义,一面是为女儿被生活所迫开始琢磨挣钱而心酸,一面又是恨极了谢奶奶顽固不化,要不是她女儿怎么会这么懂事?

话说回来徐茂芳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双标,叶青水做腊肠就是上不得台面,周冬梅见了它确实能挣钱也想插一脚,就是为生活所迫。她也不想想女儿是怎么被周家带走的,难道周冬梅是清白无辜地被谢奶奶赶走的?

*

四月份,距离开学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李蓉来京大探望儿子,周平淮的朋友,郑孝国在李蓉面前竖起大拇指夸周平淮。

“平淮学习很刻苦,学习之余还不忘锻炼身体。他参加了学校的足球队,咱们跟华大的比赛里赢了他们。平淮还拿了乒乓球的第一……前阵子数学系还弄了个比赛,平淮也去参加了。”

“他可不是学数学出身的,他拿了第二名。”

周平淮的室友几个提起他也是佩服的,到底是首都市的状元,状元就是不一样。

不仅学啥会啥,样样都能拿第一。数学系那个第一,听说可是全国状元。

全国状元差点点就被周平淮追上了,就差了三分。那可是学数学出身的全国状元啊。

李蓉听了,冰冷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满意,她把带来的水果全分给了他们吃。

“过奖。”

晚饭时间过了之后,周平淮才热气腾腾地从外边回来,他用毛巾擦了一头的汗,见了李蓉来脸上的笑容才收了收。

李蓉拉着儿子到外边散步,终于提起了今天来的目的。

“外交部那边要招几个精通外语的学生,到时候负责陪领导接待外宾,我估计他们会在京大和华大之间挑,你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周平淮听了来了兴趣,问:“什么外语?”

李蓉说:“英语。”

周平淮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可不会英语,你忘了我学的是俄语。”

五六十年代的时候,苏联是华国的老大哥,举国上下兴起一股向苏联学习的热潮。俄语自然也是官方认准的最热门的外语。

李蓉脸上有些失望,坚持道:“这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你去试一试,不行了到时候再说……”

周平淮打断了母亲美好的幻想:“这只是无用功,我不会为此浪费时间。

我接触英文的时间仅仅一个半月,语言哪里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要是招的是俄语,你关着我我都会去。你不知道京大有多少优秀的学生。”

周平淮干脆的拒绝,让李蓉脸色很难看,母子俩之间的气氛陡然变得凝固起来。

李蓉忽然问起,“数学竞赛那个考第一的是谁?”

周平淮张了张嘴,嗤了一声:“是谢庭玉。”

谢庭玉这三个字,仿佛一道最致命的魔咒似的。话音刚落的那个瞬间,即便是有漆夜这层遮挡,李蓉蓦然变了色的脸也无处可盾。

她一句话也没说,踩着皮鞋扭头就把儿子扔在在空荡荡的林荫道上。

周平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身回了宿舍。

……

谢家。

谢庭玉回到家之后,兢兢业业地担任起辅导媳妇的活。

叶青水兴致勃勃地问他:“我听婷婷说玉哥参加数学竞赛,拿了第一?”

谢庭玉迎着媳妇亮晶晶的崇拜的眼神,有些顶受不住。他扭过头去,咳嗽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

“只是很小的比赛。”

叶青水抱住他的胳膊,“你都不告诉我,我听说是八校联考,每个专业的学生都能参加。”

数学竞赛,这个听起来多么耳熟?

华国的数学的发展,在六七十年代遭遇了中断,但恢复高考后,大学开始招生,今年年底召开的那个最重要的会议,即将决定数学的重生。这一次,估计是大学开始有意识地培养起数学人才。

八十年代之后,华国开始参与IMO,华国学生的数学天赋才开始在国际上展露无遗。

谢庭玉哪里能从一个小小的比赛里联想出这么多名堂来,他甚至在数学比赛的考试时困得快要睡着,匆匆填完了卷子就交了。

数学系的老师看着这个这么不争气、还能拿第一的学生,气得都哆嗦了。

谢庭玉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他困倦地说:“水儿,你要是不学物理,我们就早点睡吧?”

叶青水低头写了几道题,抬起头来发现男人已经睡得沉实,眉眼透出一点疲惫。

她有些奇怪,这段时间谢庭玉去做了什么事这么困?

第100章

谢庭玉一沾枕头就倒,除了在乡下修水库那段时间,叶青水再也没见过他这么疲惫了。

不过叶青水很快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几天后,沈卫民偷偷摸摸地半夜来到谢家,找谢庭玉。

他偷偷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叠大团结出来,递给谢庭玉:“喏,玉哥这是你的。”

“咱还要不要继续干下去?我可就看你了……”

沈卫民紧张地看着兄弟。

他很久都没有这么在意一件事情了,他的心里热乎乎的,却又很煎熬,跟烙饼子似的。

“你们在……做什么?”

叶青水看到沈卫民收回了手,谢庭玉也若无其事地把钱装回了口袋,虽然春天穿得衣服不算厚,但把一叠钱塞进去看不出个痕迹。

叶青水把手放到谢庭玉的面前,摊开。

男人目光注视着她,无奈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钱放到了她的掌心。

叶青水愣了愣,这是一叠硬硬的、厚厚的钱。这个厚度,加起来恐怕也有小一千了。

叶青水吃了一惊。

沈卫民捂着脸,抹了一把脸。

他见瞒不住了,来到夫妻俩的房间,一五一十地跟叶青水说了出来。

“玉哥从废的定影液里提取出了银……”

原来在这段时间里,谢庭玉也在挣钱,不过他挣钱的法子有些独辟蹊径。

谢庭玉很久以前就发现了照相馆废旧的定影液里含有银,他在实验室研究了几天,用简单的方法把银提取出来。他和沈卫民两个人一合计,租了一辆车每天去照相馆收废旧的定影液。

这年头除了官方统销统购之外,民间禁止私下售卖金银。谢庭玉从定影液里提取出银之后,沈卫民负责把银转手出去,一点点慢慢兑换。

银在以前是流通的货币,搁到现在也是珍宝首饰的原料,流通性极强,放在哪里都是极受欢迎的东西,绝不缺买主。

叶青水听得眼睛都发亮了。

难怪谢庭玉的化学能考满分,这有文化的人赚钱的方法跟寻常人都不一样。

沈卫民心砰砰跳地伸出手指,“我都觉得是在做梦,一百公斤的废影液,能析出差不多一斤的银。”

一克银多少钱?叶青水脑子里立刻冒出了这个问题。但当男人把另外一捆厚厚的、热乎乎的钞票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叶青水的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还是玉哥脑子灵活,我都服了他了,寻常人哪里想得到从废影液里能提出银来,”沈卫民说。

不过这个活也不轻松,两个堂堂的大学生下了课就踩着三轮车搜遍整个市的照相馆,亏得首都人民兜里有几个钱,照相馆的生意不错,他们正好碰上刚过完年,客流量正是大的时候。

否则要在红旗县那种小地方,每天能收到一百斤的废影液都不错了。

沈卫民离开之后。

谢庭玉取出钱,跟媳妇说:“这次一共挣了三千四百多块,我和卫民一人一半。”

叶青水数了数钞票,扣去成本分到谢庭玉手上的还有一千五百八十块。

她笑吟吟地数着钱,就跟地主躺在金库里数着自己的钱似的。

谢庭玉看着媳妇这高兴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不过叶青水数完钱之后,抿唇一笑,却把它连同谢庭玉以前存在她这里的钱一并递给了他。

谢庭玉一愣。

他说:“不用。就放在你那儿吧,我挣的钱也合该给媳妇花。”

谢庭玉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个废液提银的法子,但却从没有碰过。这一回纯粹就是被媳妇刺激到了。

媳妇挺着一个大肚子尚且还靠自己的劳动赚钱养家,作为一个男人谢庭玉怎么会无动于衷,虽然他盼着媳妇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但媳妇绝不是那种靠男人养活的家庭主妇。

作为丈夫,谢庭玉只能多提供一些经济支持了。

叶青水压平了嘴角,心头一软,又甜又暖。

她的眼风扫过去,瞟了他一眼:“我才不要给你管钱。”

叶青水给谢庭玉正了正衣服,温声地说:“你是男人,要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你要是想干点别的事业,尽管跟我支钱。我这里帮你存下了很多钱。”

叶青水仔细数数,之前他给她的八百块,他名下的四合院的租金,加上这一千五百百十块,凑一凑也有三千来块了。

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华国就迎来改革开放,谢庭玉想干点事业,手头上有钱也方便。叶青水担心的这傻男人,明明家里有钱还想白手起家。

谢庭玉听得心里暖暖的。

他忍俊不禁,“我一个学生,能有哪些花钱的地方?”

“过阵子收不到废旧影液了,我就把这个法子卖出去。”

叶青水也实在心疼男人:“不做了也好,这个活毕竟累。”

越能挣到钱的方法,越无法长期做下去。这一点谢庭玉很清楚,做到后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成本大大提高,挤压利润空间。

不如趁早离开,顺便挣一笔钱。

谢庭玉却没料到,他跟沈卫民把这个活一直干到了夏天,干到首都照相馆的人闭着眼睛都能认出他们俩。

终于有一天,照相馆的伙计耐不住好奇,开口问:“你们收这个做什么,我听说能从里边析银出来,真不真?”

谢庭玉瞟了沈卫民一眼。

沈卫民咳嗽了一声,早已准备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广告,上边有电话号码。

他神神秘秘地,贴着人家的耳朵说:“这是我们花钱到别的地方学的技术,八百块包学会。你身边要是有人能攒够这么多钱,靠收这些废旧定影液,几个月就能回本。”

照相馆的伙计一看,双目有些眩晕。

“快速致富的方法,废水提银,有意者请迅速联系刘生……”

他的心止不住地怦怦直跳,连忙把广告收进了兜里,“这真不真?”

沈卫民瞪了回去,“不真我们能一口气收了半年的废影液?”

谢庭玉决定收手后,把这件收尾的事全权交给了沈卫民去做。

沈卫民也是神奇,他花了钱让人在大街小巷贴了这条广告。或是夹在报纸里、或是扔到人家的菜篮子李,这条一般人看了不肯相信的广告,居然迎来了很多人前来询问。

沈卫民靠着传授技术,收到了整整六千四百块的学费。他戏谑地说:“八百块的学费,踏踏实实、艰苦奋斗一个月肯定能收得回来,玉哥咱亏大发了。”

“咱们咋不继续做下去了?”

这五千块的收山费,一人分了一半,谢庭玉拿了三千两百块。

谢庭玉数着钞票,一本正经地说:“不做了,要以学业为主。以后如果还有这种事,再支唤你。”

*

谢庭玉在废影液提银上挣了一笔钱后,从黑市给媳妇捣鼓到了几块布料。

夏天到了,去年没怀孕之前的衣服,叶青水都穿不下了。身子重的孕妇不耐热,谢庭玉花钱买了个电风扇给媳妇吹,她都簌簌流汗。

谢庭玉看了直心疼,他买了轻薄的纱绸,给媳妇裁了几条裙子。

叶青水穿着质地轻薄的裙子,没那么闷热了。

她有些苦恼地瞅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好像很大。”

“医生说可能是双胎,辛苦水儿了。”

谢庭玉看着媳妇的肚子都有些心惊肉跳的,侧耳下去听,亲了亲她的肚子,“宝宝要乖一点,不要让妈妈这么辛苦。”

生双胞胎这个有点家族遗传的因素,当年温芷华生的也是双胞胎。

谢庭玉的姥姥当年也生过双胞胎,不过很小的时候中途夭折了一个,没养大。

叶青水穿着柔软的料子,吹着风扇,此刻是再也没有的舒服。她跟男人说:“你不怕人家说你弄小资产阶级的那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