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歌微一颔首:“二弟之子,确有他当年风采。”

庚桑楚含笑不语。

萧如歌倒也未曾等他回答,身形不见动作,已到了衣冠冢之前,俯身捧上一抔黄土敬上,半晌叹道:“大师得道,去得干净,难为我等仍拘泥红尘之中。”半晌淡淡道:“你父亲现在何处?”此话未曾点名,众人却明知他问的是庚桑楚。

庚桑楚答道:“我父在山脚之下。”迟疑片刻,“父亲早已猜到燕帝会下山来,只道在山下等小姑姑。”

萧如歌摇首笑道:“我倒给忘了,难怪镜明不愿与我上山,却是要先找二弟去。”说完这句话,才终于转向萧泆然萧冷儿立定。

萧泆然立刻躬身叫道:“师傅。”

众人都看萧冷儿,她却是心乱如麻,半晌咬唇不语,终于还是上前一步,垂首低声道:“见过父亲大人。”在场所有人虽然都一早猜到她身份,但此刻听她这般叫出来,仍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边礼仪已是完成,当下无想大师便着人安排素席,亲自领了众人回寺去。萧冷儿心中烦恼,极不欲和萧如歌行在一处,刻意落后几步,却落到庚桑楚身边来。庚桑楚见她模样,干脆拉了她手低声笑道:“这不是与爹爹见面么,怎么弄得像见阎罗王一样紧张?”

感觉走在前面那人像身后也长了一对眼睛似的,直直便瞅着他二人而来,萧冷儿心里更慌,握紧庚桑楚手更低声道:“他在我心中比阎罗王还讨厌可怕。”明知自己就算传音入密,也瞒不过前面那人耳朵,反倒大方了,想到他方才在众人面前一副拽上天的模样,自己的话正好挫挫他锐气,不由更为理直气壮。

庚桑楚看她模样,蓦地笑出声来。

众人走远不久,一对男女飘然而来。男子气度不下萧如歌,却是楼心月。那女子风华难以描述,早已不似凡俗中人,容色清丽难言,萧冷儿却是肖似于她。

两人站立良久,半晌楼心月叹道:“大师得道而去,昔年我几个听他讲禅之人,如今却仍是在中混沌之中苦苦纠缠。”

楼心镜明侧首看他,微笑道:“我想起昔年我们四人在一起,遇到释空大师,我和剑心不知天高地厚,却还仗着一点小聪明,想要在佛理上与大师分出个高下。”

楼心月闻言也自展颜笑道:“我与大哥却也同样无礼,年轻气盛,非要打败大师才肯罢休。”回想当年情形,悠然神往,脸上笑容却是一分分消失掉。

楼心镜明心中伤感难言,斐然道:“如今大师去了,我和如歌,还有大哥你,都前来拜祭一二,唯有剑心,这一礼却是要欠下了。”

楼心月俯身施了一礼,却再施一礼,叹道:“她欠下的,我帮她还便是。”

想了一想,楼心镜明仍是问道:“大哥,剑心如今是生是死?”

楼心月略微有些诧异:“如歌不曾告知你?”顿了顿又道,“我绝不相信她已经死了,她曾言道,我一天不死,她也决计不会死。”说到最后一句,心中何尝不伤感。他心爱的女子,却恨他恨到挫骨扬灰。

也不知在阶梯上坐了 ,萧冷儿出神看天上繁星,半晌道:“我与你无话可说,你请回吧。”

萧如歌上前两步,在她身边立定:“你还在恨我?”

“不恨。”摇了摇头,萧冷儿抹一把不知何时已经留下面颊的眼泪,“从娘死那一天起就不恨了,但是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关系。”

“冷儿。”萧如歌叹息,“这些年来,我的解释你一句也不肯听。”

“有甚好解释。”萧冷儿更努力仰头,天上那么多星星,不知当中有她没有,她是全天下最美丽的人,死之后若化成星星,那也一定是最亮的那一颗,“你对我怎么样,我并不在意。可是她活着的时候,你不曾有丝毫关心于她,就算她死了,你也不肯去看一看她。我是对不起你,我曾经又打你,骂你,甚至想要杀你,可是她死了,我们之间什么恩怨都了结了。”

“她死的时候,对你说过些甚?”半晌萧如歌淡淡问道。

萧冷儿擦掉下颚的泪珠:“她让我不要怪你,说一切都是她自己造的孽,让我吃了那么多年苦,让我在她走之后,好好孝敬你和、和那个女人。我既不愿对着你们,更说不上孝敬,便离开了。”

月华如练,两人站在高处,山下景致一览无余,比起白日里满山葱翠如画,此刻看来倒也别有另一番姿态。两人虽为父女,多年来相处次数却用十根手指头也能数过来,委实谈不上多少默契可言,萧如歌只道:“多年来,我和镜明始终不曾想要另外一个孩子。”

“你的心很大很广,装得了天下,也装得了那个女人,可是从来容不下我们母女。”萧冷儿站起身来,“可是我也并不在乎。从我生下来,就已经习惯只有娘亲一个人。”

两人同处而立,虽然一个尊贵,一个瘦怯,但细看之下,一些些相近的气质,倒也越看越像。萧如歌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冷剑心在萧冷儿心中有如天人,只怕他所言任何解释,在她心里只是诋毁了冷剑心。

片刻萧冷儿却是主动转身面对他:“虽然你我没有父女之谊,但我还是希望你看在我娘的份上,能够答应我一件事。”

萧如歌有些诧异的挑眉看她:“你说。”

“这一届武林盟主扶雪珞是扶鹤风之子,我相信大哥已经跟你提过,他是我所见在武学领悟之上天赋最高的奇才,侠骨仁心,智勇双全,我希望你能好生栽培于他,他日后必成大器,此乃武林之福。”

萧如歌目光落在她眉眼间,似笑非笑:“在你幼时,我曾多次向你提到,希望你习武艺及筹谋之道,我自己的女儿我最了解,还有谁能比你更合适,但你向来拒绝得斩钉截铁。如今主动为扶雪珞请缨,这却是为何?”

“我只是平凡自私女子,想要逍遥一生,不被束缚。但我第一眼见到扶雪珞,便知他是真正能担大事之人,你也见过他,相信心中定有计较。”萧冷儿也不回避他目光,坦然道,“且不说楼心月,魔教出了庚桑楚,他有惊世之才,扶雪珞如今武功虽然已少有人及,却依然不是庚桑楚对手,所以我才希望你能亲自教他。”

萧如歌悠悠道:“这是扶雪珞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你怎知他便愿意按照你指给他的路走,说不定他也与你一样,只想逍遥自在。”

萧冷儿顿了一顿,道:“他自幼受扶盟主悉心栽培,耳濡目染,扶盟主心中的天下,也早已在扶雪珞心中扎根。他品行纯良,定然与他爹一般,以天下安平为己任。”

萧如歌又道:“你也说庚桑楚惊世之才,此子我今日一见,确属难得。又怎知他日天下若落入他手中,指不定会是另一番更好的局面?”

萧冷儿蓦地转过头去:“你说我是自视过高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更或者说我自私自利。总之这天下不适合庚桑楚,庚桑楚同样不适合这天下。我言尽于此,你听也好,不听也好,总之该做的事,我俱已做完。”

“自私自利?”慢慢咀嚼这四字真意,半晌萧如歌道,“听你话中之意,对此人却甚为有心。”

萧冷儿嘲弄笑开:“我话中之意?难道不是大哥早已把我们之间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你?”

萧如歌摇首而笑:“你怎会有这般想法?我向你大哥追问你的事,他只道你已经长大,自该尊重于你,若我想知道任何,直接来问你便是。”

萧冷儿这才真的有些诧异,心中一阵温暖,不枉她从来当他是亲生兄长,他即便再尊敬师傅,却也同样维护于她。半晌道:“不错,我是喜欢庚桑楚,所以你更要教扶雪珞,否则由我来抵挡庚桑楚,只怕中原武林陷落之日将近。”

“想不到你我父女二人,情之一途竟是走了同一条道路。”不待她发火,萧如歌又自笑道,“只是剑心教出来的女儿,怎会如此是非不明。你母亲当年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头脑与剑术一般凌厉,几乎要连我也甘拜下风。”

萧冷儿听得心中一动,想到,从她懂事以来,冷剑心便是再温柔娴静不过模样,难道她年轻时竟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便不由自主想要多听一点,对着萧如歌,却哪里又能开得了口。

看穿她想法,萧如歌头一次觉得自己与女儿距离拉近,心中暖意融融,回忆前尘,半晌悠然道:“我记得与你母亲第一次见面,那时我方从淫贼手下解救了一个女子,剑心追寻那采花贼许久,那么巧便看见我抱着犹自昏迷不醒的女子,半分不给我机会解释,便与我恶斗一场。那时我年轻气盛,好心却被人冤枉,心里自然也来了气,倒破了不与女子交手的原则。哪知这姑娘看上去娇娇弱弱,动起手来剑术却是迅疾无端,我大意在先,险些便吃了闷亏,这才着实把她打上眼来,倒是不打不相识,后来误会解开,我喜她爽朗大方,自然便成了好友。”说到此看萧冷儿一眼,笑道,“说起来这副风风火火不听人言的性子,你母女俩倒真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萧冷儿瞪他一眼,但此时好奇自然比斗气来得更重要,睁大眼问道:“像娘那样天仙般的美人,寻常人一见之下只怕骨头都酥了,你非但能视若无睹,更毫不怜香惜玉要与她交手?”

说到此节萧泆然却是摇头笑出声来:“你娘武功虽高,到底无甚江湖经验,又是名门千金,只当那采花贼都是喜欢浓妆艳抹的女子,她有心把自己当作诱饵,便整天把一张脸弄得直如花猫般艳丽,哪里还能看出半分本来的模样。我日后与她何解之后使见她真面目,那时听到说到此处,便自笑她那副模样鬼见了都害怕,哪里还能吸引到采花贼,她因此怒气大发,险些便打得我去见了阎王。”

萧冷儿也不由失笑,想到美绝尘寰的母亲若浓妆艳抹是何等模样,越发觉出有趣。

只听萧如歌又道:“再后来我们得知彼此身份,我才知道她便是我自幼定下亲的未来妻子,那时我们相处已有些时日,又知道此事,她从此便对我、对我倾了心。”

萧冷儿心下悲凉,他们少年相遇,英雄侠气,这般娓娓述来只如发生在昨天般动听,难道竟不是互相爱慕?难道竟是她一厢情愿?

“那时我心里对男女之情并不甚了解,剑心在我身边,也只觉特别亲切,便一起行走江湖,直到后来,”说到此萧如歌目中生出怅惘之意,半晌道,“后来我第一眼见到镜明,心中便想到,此生只怕要辜负剑心的情意。”

萧冷儿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庚桑楚情形,满心怨愤,竟再无法宣诸于口,一时心中对母亲悲切内疚,让她难受得几乎要哭出声,只是喃喃道:“你又为何要娶她,为何要有了我,明明娶了她,偏偏还要去爱别的女人,让她半生都在受苦,为什么,为什么?”

萧如歌一时语塞,半晌道:“冷儿,这一切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萧冷儿抬头看他,目光不放过他面上表情丝毫的变化,“我给你机会,你解释给我听,究竟是怎样?”

张了张口,萧如歌内心挣扎半晌,终于还是转过头去。

目中希望一点点被清冷月光磨成灰心失望,萧冷儿想到,从小到大,她对眼前这人失望的次数,为何还不够她买个终身的教训?蹲下身,她轻声道:“今晚月色挺漂亮的,很像娘去世的那晚,我记得月亮也是这么大,挂在天上和门口的池子里,看上去那么光亮,却连一点温度也找不到。”她觉得很冷,那个人的离开,带走了她心中的一切。

良久,萧冷儿站起身来,抱紧双肩:“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因为娘死前虽然交代我好好孝敬你,但我想这一生,都无法与你相处。”她说完抬步要走,听一道清泠泠声音叹道:“你不应该怪你爹爹,这些年来,他从未间断对你的关心。”

萧冷儿回头,月光下一个白衣的女子走近,灵犀清美,仿佛从广寒深处走下来。萧冷儿记得自己从九岁开始,每一次见到这个人,就觉得自己的相貌和她更像一分,心里越发觉得对不起娘亲,于是越发讨厌排斥她。现在她走近,两人站在一处,容色惊人相似,萧冷儿却已无力再说些什么。

楼心镜明叹息望她,想要抱一抱她,抚她的长发,心里却知道大概一生也得不到这机会,但是她却舍不得萧如歌受此委屈:“当年大哥喜欢剑心,两人间起了一次误会,剑心性子刚烈,于是逼着如歌娶她,这才有了他们的姻缘。”

萧冷儿心中微震:“楼心月喜欢我娘?”再想那话,却越想越不是滋味,盯着萧如歌,“你那时娶我娘,是被逼无奈?”

萧如歌点头,却又摇头,含糊道:“也不尽然,冷儿,昔年之事,你莫要再多问了。”

“但我娘喜欢的人分明是你。”萧冷儿仍是不肯罢休。

“你当真这般想?”楼心镜明上前一步,两人面对面立着,如同当中摆了一面铜镜,“你若心中有了喜欢之人,便该明白,如歌和剑心之间,那一种是叫做男女间的互相爱慕?”

萧冷儿心中又是一震,细细思量回想,越想心里却越不是滋味,恨恨瞪楼心镜明一眼:“你莫要再信口雌黄,我娘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楼心镜明怒极反笑:“我与剑心几十年姐妹情,她的事不该由我来评断,还轮得到你这小辈不成!”

萧冷儿一时心火大盛。眼见两人剑拔弩张的快要打起来,萧如歌只觉头痛万分,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有甚好争,冷儿你也莫要再多想。母女俩,不要每次一见面就…”

“谁跟她是母女俩!”双双大叫,萧冷儿回头,满脸愠怒,“你莫要以为只要是你的老婆,便通通是我娘,痴心妄想!”说罢转身就走,楼心镜明一时气得秀颊通红。

“你要去哪里?”萧如歌连忙叫住她。

“去找楼心月问清楚。”萧冷儿头也不回。

萧如歌不及说话,已听另一道声音朗朗道:“我人已在此,冷儿找我何事?”最后一字落下,他身影已在山门前立定,神思淡淡,尊贵无伦。

萧冷儿反倒不再出声,看三人相对气度,想到,果然岁月成就人生。

半晌萧如歌道:“大师一去,我们二十年后,竟在此地相见。”

楼心月也是淡淡注视于他,颔首道:“我们都老了,聚散别离,二十载如一日。大哥,这便是命数。”拔开手中酒壶盖子,饮一口递给萧如歌。

萧如歌接住。

月辉清风,三人二十年未见,一时饮得酣然。却是人未老,心也并不见老,萧冷儿想到。

第八章 只道云深不知处

萧冷儿看三人畅饮间似多年未变的默契,心下不自觉便有些羡慕之情,半晌仍是问道:“我想问你,当年和我娘之间,可有发生什么事?”

“你娘?”楼心月看向楼心镜明,随即恍然,“你说剑心。”

萧冷儿略微气恼:“我除了那一个娘亲,还会有谁?”

楼心月笑道:“你去找一面镜子,当知还会有谁。”

萧冷儿闻言更恼:“你当我愿意生成这副模样?你莫要在顾左右而言他,当年与我娘,究竟是怎样?”

楼心月敛了笑容,淡淡道:“过去的事,我不愿再提。”看她一眼,目中多了三分玩味,“上次一役,我只当你绝不愿再理会于我。”

萧冷儿咬唇:“我可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事关我娘,我更不能当成儿戏。”

“你听我一言。”楼心月敛眉道,“我与镜明相见,她也告诉我一些事。你娘之事已成过去,你不宜再过问。既然她走之后交待你好生孝顺如歌和镜明,你便该听她的话,定然是没有错。”

萧冷儿跺了跺脚,半晌转身跑开。三人看她背影,却是各自无语,半晌萧如歌叹息一声:“我这个女儿,也不知像了谁。”

楼心月闻言只是挑眉,似有些不以为然,却并不说话。楼心镜明道:“我叫了文靖,今夜我们几人,好好聚上一聚。只怕明日之后,再要这般遇到一起,却不知要等上多少年。”看楼心月神色,轻声道,“大哥,思璇已经去了,你与文靖之间再多恩怨,也该一笔勾消。”

萧如歌浑身一震:“思璇死了?何时之事?”

楼心月不欲多提,转身进山门去。另外两人跟在他身后,楼心镜明低声道:“有五六年了,我也是今天见到大哥,才知道。下少林之后,只怕我也要回一趟苗疆,祭拜思璇。”

萧如歌点了点头,心思却是纷乱,思璇竟已死了?那冷剑心万里奔波,却究竟是为谁?

一早起来少林寺辈分最低的“玄”字辈弟子在前山之中有早课,萧冷儿特意起个大早,便是想要去敲敲这热闹。但一群光头和尚有板有眼呼呼喝喝,她看一会儿,却越发无聊起来,呵欠连连。

一人轻笑出声,萧冷儿连忙回头,却见是扶雪珞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一身月白的劲装,容色如玉,英姿凛凛,不由睁大了眼:“你这是要做甚?”

扶雪珞笑道:“今日难得来到少林,我新创一套剑法,想要与无想大师讨教一二,正要过去,哪知你也这般早起。”

萧冷儿斜睨他一眼:“我这是贪新鲜,谁知和尚练功竟是这般无趣之事。找无想大师,这寺里如今可住了好几位比无想大师武学造诣更高的人物,你怎不去想他们讨教?”两人一边说,已向前走去。

扶雪珞横她一眼,笑道:“我这所谓的武林盟主,总不可能去向魔教圣君请教,否则怕是讨不了好去。至于燕帝,只怕他这两日与楼心圣君和洛世伯几人叙旧,我怎好去打扰。”

萧冷儿听得连连摇头:“你这人真没出息,难得小爷今天起早,便陪你去练功罢。”

扶雪珞自是求之不得,两人一路说笑走到山门口,出乎意料,萧如歌竟也站在门口与无想大师低声交谈,听闻声响,双双转过身来,萧如歌一见萧冷儿面上笑容便不由自主柔和下去,萧冷儿却只作不见。

扶雪珞有些诧异向两人躬身行礼:“见过紫皇,大师。”

无想大师笑道:“紫皇原本与圣君和娘娘在饮早茶,听闻老僧与扶盟主有约在先,便自一道过来看看。”

萧冷儿有些意外看萧如歌一眼,心下便有些感激,笑道:“雪珞方才还言道不忍打扰紫皇与故人叙旧,没想到紫皇却是这般善解人意。”

萧如歌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扶贤侄天赋异禀,已叫我惊喜。更是冷儿看上之人,不由得我不放在心上。”

暗中翻个白眼,萧冷儿此刻有求于他,却怎肯在这时与他顶嘴,只是瞧了扶雪珞笑道:“如此,咱们到也算捡个现成的便宜。”

扶雪珞微微一笑,也不扭捏,上前两步抱一抱拳道:“望紫皇与大师多指教。”他口中说是剑法,但扶雪珞无论练武或是对敌,都甚少用到兵刃,今日即便在这两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面前,也只是凝神运功,以指待剑。

对扶雪珞武功造诣向来有信心,萧冷儿却不若其他两人专注,目光四处转一圈后,便自在不远处一棵树上发现玉色身影。眼见无人注意,萧冷儿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溜过去,站了树脚下笑道:“我是不是该怀疑你在此偷窥雪珞武功,找人把你抓起来。”

庚桑楚折扇摇得惬意,笑容生辉:“原本是一大早想要寻个好地方呼吸新鲜空气,哪知今日各个都这般早起,倒叫我得意饱了眼福。”

萧冷儿找个稳当的树杈,便也跳了上去,舒舒服服坐好,笑道:“我原以为你父亲与那女、与你姑姑重聚,定然要拽了你去全天作陪。”

“如你所想。”庚桑楚摊一摊手掌。

萧冷儿翻身望他:“那你怎会在这里?”

庚桑楚眨眨眼:“自是不耐烦陪他们,偷偷溜出来。”语声中理所当然模样,萧冷儿放声大笑。能戏弄了楼心月兄妹还一派从容装无辜之人,天下舍庚桑楚其谁?

眼见山门口那人招招是清影姿态,庚桑楚摇扇笑道:“这扶雪珞,委实能算作我劲敌,此番蜀中之行,无你谋事,竟也能叫湄儿吃了大亏,我从前还当真小瞧了他。”又看一眼立在旁边的萧如歌道,“你为了他,倒也着实花了一番功夫。”

萧冷儿抿嘴笑:“你夸雪珞,岂非是变相夸我慧眼识英雄?雪珞日后必定能与你一较高低,我自然要多花些心思在他身上。”

庚桑楚折扇蓦地合拢,俯身靠近她,春晖般笑意立时惹得萧冷儿心辕马意:“我以为,你的心思,只该花在我一个人身上?”

好容易推开他,萧冷儿长长嘘一口气,瞪他一眼道:“这里可是和尚庙,你敢放肆,我便叫大师剃了你的头让你从此当和尚去!”

庚桑楚混不在意,从容笑道:“你若舍得,我倒也无所谓。”

“我有甚舍不得!”再瞪他一眼,萧冷儿哼道,“你无非就是从前比雪珞多花了几年功夫,等到他日雪珞武功心性再上一层楼,我看你到时还笑得出来!”

庚桑楚一笑,正要开口,见不远处萧如歌转过头来,向萧冷儿点头,明显是要找她回去,便自敛了口,先行从树上跳下,衣襟如画,态度一派风流雍华。

此人当真处处都不落那风骚本色,萧冷儿长叹一声,也自从树上跳下来,两人便一起向山门口走去。

扶雪珞先前专心练功,压根儿没注意萧冷儿动作,此刻看她与庚桑楚双双人影,倒是一愣。萧如歌目光也自落在庚桑楚身上,笑道:“二弟他圈住桑楚的人,没料心却在冷儿身上。今日见雪珞剑术,不知桑楚心中作何感想。”

庚桑楚摇扇笑道:“扶公子天纵之才,问心自是万万比不上。”见萧如歌父女似笑非笑目光,心中叹息一声,只得续道,“问心纵然日前武功与扶公子相差无几,但假以时日,必定不是公子对手。”

萧冷儿悠然道:“庚桑楚武学造诣虽不能与雪珞相比,但智慧超卓,悟性奇高,紫皇和雪珞可千万莫要轻视才对。”

“好冷儿太抬举我了。”庚桑楚轻掸衣上灰尘,似毫不在意。

“如此。”萧如歌沉吟片刻道,“我与雪珞贤侄再讨论些时分,冷儿,你去告诉镜明一声,我午时之间必定去与他们会合。”

萧冷儿虽不情不愿,但为了扶雪珞,自然还得答应下来,当下无想大师先行去了大殿,萧楚二人便一起去到楼心镜明等人饮茶之处。进得门内,却是楼心月兄妹,洛文靖,扶鹤风几人都已在座,各自抬头看他二人。

庚桑楚毫不在意,萧冷儿落落大方:“镜明夫人,紫皇让我告诉你,他与扶公子切磋武艺,午时之间过来与你会合。”

楼心镜明颔首,却有些心不在焉。眼前二人,俱是姿态风流,精雕玉琢,但看容色气度,竟再难找到比他们更相配的一对,想起楼心月先前所说,她心中更见忧虑,考虑片刻道:“冷儿,你这些年可有到过苗疆?”

萧冷儿一怔摇头,想了想还是答道:“原本年初想要去,但后来因为朋友之事,便赶去了江南,后来便到了洛阳。”

“我先前与大哥商量,欲去苗疆拜祭大嫂,你可愿与我同去?”

楼心镜明一句话说完,萧冷儿条件反射看庚桑楚,他原本笑意自如迅速褪去,怪异看向楼心镜明,却想不出任何反对的言辞。萧冷儿一时看他,心中左右为难,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听楼心镜明道:“昔年我与剑心,思璇义结金兰,犹如亲生姐妹,思璇为剑心付出良多,冷儿就算为了你娘,也该去苗疆走这一趟。”

萧冷儿闻言心中越发忐忑,不敢再多看庚桑楚。庚桑楚面上颜色变了再变,终究一言不发,转身大步走出门去。萧冷儿喉头一紧,想要唤住他,却是不能。

楼心月叹道:“你明知楚儿放不下他娘和剑心那个心结,又何必故意出言激怒他。”

萧冷儿怒道:“她自是故意,故意叫庚桑楚难堪,我跟着她一同去了苗疆,便顺理成章与庚桑楚分开!”

楼心镜明倒也并不在意她言语无状,只是笑道:“那你究竟去是不去?”

去是不去?半晌,萧冷儿咬唇道:“我去。”心底里无不茫然,楼心月若爱的是自己的母亲,以他高傲心性,只怕绝不会同时再爱另一个女子,那庚桑楚的母亲,难道竟是含恨而终?庚桑楚心底总是有些放不下打不开的结,难道追其原由竟是为了自己的娘亲?她一时再难接受自己这般的想法。

只听洛文靖缓缓道:“我也与大嫂一起。”

楼心月霍然起身,目光钉在洛文靖身上,似恨不得用目光就要把他凌迟,半晌,颓然坐下,闭目道:“人已死了,我不和你争。你若真心想要去祭拜于她,就带上烟然一起。”

洛文靖淡淡道:“现在她人已去了,我也无甚好说。八年前我若想到此遭,必定不至那般糊涂,可惜我一生,总是迟钝。”

楼心月已不愿再多说。萧冷儿自然更是听不进他们之间恩怨,一口气跑出门去,却早已不见了庚桑楚身影。一时心下越发茫然,自己找到他,却又能说些什么?

周围寻得一阵,不见庚桑楚身影,萧冷儿心中烦乱,想了一想,却终于还是沿路回去,此事终要向楼心月问个清楚明白,她才知该如何面对庚桑楚。跨入厅中,却只剩扶鹤风和洛文靖,见她动作,洛文靖道:“他们兄妹二人回下榻之处,说是要取甚物事,你若找楼心月,此刻前去应该能撞上。”

听他语气便知心情不佳,萧冷儿也不多说,转身便又向后院精舍行去,楼心月房中无人,她多走几步,便到楼心镜明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到里面传来声音,却是萧如歌。

“你为何要起意带冷儿去苗疆,明知剑心也在苗疆,若让她二人遇上,那可如何是好?”

萧冷儿来不及想萧如歌为何这般快就回来,浑身血液便在这一句话中被生生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