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春华想了想:“我来吧。”他轻轻一按车辕,纵身上车,动作十分敏捷,先小心翼翼地把毛双儿抱起来,抽身出外,递给宋和。

宋和接了毛双儿,便先跟毛振翼入府。

车厢里,贺兰春华双膝微跪,低头打量阿润,却见她长睫低垂,一动不动,醉颜酡红,鬓发蓬蓬松松,散落在脸颊边上,平添了几分风情。

贺兰春华有些看呆,却见阿润的嘴唇动了动,竟是咂了咂嘴,呢喃有声,不知说些什么。

贺兰春华见如此可掬憨态,不由一笑,自阿润腰下探手入内,将她抱了起来,刚入怀,便嗅到一股甜甜的味道,萦绕鼻端,钻入心底。

阿润则嘀咕了两声,把脸往贺兰春华怀中一靠,含糊道:“好吃……”依旧呼呼大睡。

第42章投怀送抱

贺兰春华抱住阿润,进了县衙,往后院而行,才走了不多时,就见毛振翼蹦蹦跳跳又跑了回来,脸上的表情,无法形容。

贺兰春华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毛振翼伸手捂嘴,仿佛想笑,却又忍住,故作正经,慢慢地说道:“六叔,是宋侍卫让我出来的,他叫我跟你说声儿……”

毛振翼还没说完,就听身后有人道:“春华!”十分熟悉的女子声音,温柔之中,带着丝丝情意。

贺兰春华抬眸,就看到前方廊下,栏杆之后站着数人,前方的女子,眉目娟娟,脉脉含情,仪态高贵,气质不俗,竟然是郡主赵弄晴。

贺兰春华震惊之余,毛振翼飞快道:“他让我跟你说郡主来了。”然后就跑到贺兰春华身后,摆出一脸要看热闹的表情。

贺兰春华双手抱着阿润,委实无法分手去打他。于是作罢。

那边,赵弄晴一双妙眸全在贺兰春华身上,隔了片刻,才蓦然发现,在他怀中,竟还抱着个女子。

赵弄晴一惊之下,非同小可,脸上的笑都消失的干干净净,脸色也有些煞白。

贺兰春华却极快地镇定下来,抱着阿润往前而行,渐渐靠近赵弄晴身旁,才止步,微微一笑:“郡主,请恕我暂时无法见礼。”

赵弄晴看看他,又看他怀中的阿润,想看清楚阿润的脸,却只看到灵秀的侧面。

“这是……”赵郡主发声,声音之中,隐含苦涩惊疑。

贺兰春华笑道:“这是府里的管家阿润,今日不合多喝了几杯,醉了。”

赵弄晴悬着的心,陡然之间,有些放松。

她早就来了县衙,等候许久。

方才宋和先抱着毛双儿入内,她是亲眼见到的,——那时候宋和就叫毛振翼赶紧出来报信,不过所托非人,毛振翼正唯恐天下不乱,并不肯提示贺兰春华及早避嫌。

赵弄晴心想:“原来如此,只是个丫鬟而已。想必是因双儿丫头睡了……宋侍卫抱入内,宋侍卫又一时无法脱身,才让春华劳累去抱这丫鬟。”

她心中自己说服自己,却还有残余忐忑:“是管家么?我怎不知道……你有个这样的管家?”且放眼天下,也并无主子亲自抱管家的道理。

贺兰春华却一派淡定,微微一笑:“我的双臂有些麻了,不如先让我把阿润送进去,再跟你细说,我也不知道你竟来了大丰呢。”

赵弄晴这才反应过来,她到底是心系于贺兰春华身上,关注过甚,竟也有些忘形了,当下面上一红,往旁边退开一步,略微含羞:“我竟忘了。”

贺兰春华向她点头,抱着阿润往前而行,正好宋和去而复返。

两人碰面,宋和道:“公子,阿润交给我吧。”

贺兰春华低头看向阿润,却见她闭着双眼,腮上仍是粉粉红一片,睡得香甜沉酣。

贺兰春华忍俊不禁,暗道:“这丫头倒是睡得好。”小心把阿润送了过去。

阿润又呜噜了声,毛振翼在旁听着,便道:“没想到阿润睡起来跟猪一样。”

贺兰春华正好腾出手来,闻言便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敲。

毛振翼捂着额头:“六叔,你怎么跟阿润一样。”

宋和抱着阿润自去了,这会儿赵弄晴也走上前来,同贺兰春华两个相视一笑,贺兰春华此刻才重整衣冠,向着赵弄晴端正行礼,口称:“给郡主见礼了。”

赵弄晴伸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扶:“何必多礼?”

贺兰春华引着她往书房而行,边走边说:“郡主因何忽然来到此处?”

赵弄晴道:“我在京中,听说了你许多消息,甚是记挂……更加我是个闲人,思来想去,还是亲自来看看,比较妥当。”

贺兰春华道:“哦?郡主都听了什么了?”

赵弄晴莞尔一笑,透出几分娇俏之态,微微侧脸看着贺兰春华,道:“只怕说了,反而叫你得意。”

贺兰春华见状,便也仰头一笑:“我又有何得意的,不过是个落魄流放之徒罢了。”

赵弄晴笑着摇头,见他昂首长笑模样,越发显得光朗皎洁,风流无双,直教人按捺不住地怦然心动。

原来赵弄晴对贺兰春华本就有意,自他去后,她曾特地叫专人前来大丰探听各种消息,贺兰春华的所为,其实她差不多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赵郡主始终是余情未了,熬不过相思之苦,索性便带了几名亲随,轻装简从,出城而来。

横竖京内距离大丰,最多不过两个时辰路程,且她乃郡主之尊,自也无人过问或者为难。

两个人在书房落座,丫鬟奉茶上来,两人久别重逢,各问详细。

在贺兰春华跟赵弄晴书房说话之时,县衙的另一处,阿润睁开眼睛,不知今夕何夕,见天色暗淡,还以为是次日一早。

伸手揉揉额头,仿佛有些沉重,阿润咳嗽了声,又觉得嗓子颇干。

正要起身喝水,却见门口有人走了进来,却是宋和,笑道:“酉时刚过,你这一觉睡得可算深沉。”

“什么?”阿润大惊,迷茫四看,一时不晓得自己是如何睡着的。

宋和便简略说了一遍,又问:“你不会也不记得在程府发生的事了吧。”

阿润晃了晃脑袋,这才把今日那些片段尽数逐渐回忆起来,又疑惑地轻拍额头:“我怎么好像睡了好几天一样……”

“因为你是醉酒。”宋和笑道:“你是头一次喝醉酒么?”

“我在席上喝的那个东西甜甜的,我还以为是蜜水……”阿润有种上当之感,忽然看到身上程夫人给的旧衣,又翻来覆去看了会儿:“啊,我记起来了!我还掉进湖里过,差点忘了……”

宋和饶有兴趣问道:“说起来,我跟大人都有些怀疑,你怎会无端端掉进水里去呢?真的是不留神?”

阿润见只有他在场,便道:“你们也怀疑?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阿润回想着,就把当时略有点混乱的情形跟宋和说了一遍。

宋和听完,沉思道:“虽然无法确认,但是这位芳姬小姐……以后你可要敬而远之。”

阿润道:“我才不怕她呢。”发了会儿狠,忽然记起一件事:“都这个时候了,你们吃饭了吗?”

自从厨娘去后,阿润便兼了厨娘之职,今日她一醉过了晚饭的点儿,也不知贺兰春华跟那两个毛头如何处置的。

宋和道:“正好今晚你不必下厨,县衙来了贵客,大人从外面点了菜进府招待。”

“贵客?什么人?”阿润睁圆眼睛,“在我睡着的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

“说来你不要惊讶,来的是郡主娘娘。”

宋和把这一消息跟阿润说了,又简略地介绍了一下赵弄晴,以及她跟贺兰春华的关系,也稍微提及。

阿润如梦初醒,呆愣片刻,才道:“我们大人的人缘可真好,之前是驸马,现在又跟郡主……”

宋和看着她懵懂神色,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可要小心……”

“小心什么?”

宋和想了想,却并不说,只是笑道:“没什么,我是说,事关皇家中人,咱们可都要加倍小心。”

阿润忐忑:“那当然……”

宋和没说的是:他最是清楚不过,赵弄晴喜欢贺兰春华,可偏给她一来大丰,就瞧见贺兰春华抱着“别的女子”,这女子不是别人,偏是阿润。

贺兰春华虽然“花名在外”,可却从来不主动狎昵女子,此事若发生于京城,必然又是一桩天大的绯闻轶事,对赵弄晴而言,亲眼目睹,自然极大震惊。

宋和本想让阿润留意……赵郡主或许会有醋海生波之举,阿润可以提前避忌些,可话到嘴边,处于某种原因,宋和仍是咽下未提。

对于阿润而言,认识贺兰春华,对她来说就是很了不得的大官儿了,如果不是当初认识之时,阴差阳错生出许多的笑料、误解,贺兰春华在阿润心目中的形象将如山高大。

却想不到贺兰春华背后千丝万缕,种种牵扯,都以皇家为多。

听了宋和的“提点”,阿润便也暗中告诫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做事务必小心。

幸好宋和又说,赵郡主身边带了若干的随从,因此不用阿润伺候。

阿润才又松了口气。

赵弄晴中午时候就到了县衙,见贺兰春华去程府赴宴,她本想叫人请他回来,早些相见,可转念一想,却又作罢,反叫人不许透露自己前来的消息,而她则在县衙安静地等候罢了。

如此一来,等两人说完了话,看看便也天黑,贺兰春华本要提议赵弄晴及早回京,可她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结果一再拖延之下,估摸着此刻就算启程,赶到京城的时候,城门也自关了。

贺兰春华无法,且他骨子里其实也是不羁的性子,便不去计较那些。

当下便叫人传菜,在县衙招待了赵郡主晚饭。

吃了饭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贺兰春华道:“今晚要歇在何处?这县衙里鄙陋,恐怕你住不惯……”

赵弄晴不等他说完,就微微笑道:“我倒是觉得此处古朴安静,且又雅致,十分地合我性情,何况你也是住在这里的,又有什么?”

贺兰春华一笑:“我只是怕郡主千金之躯……何况……若是传出去,会不会给人闲话?”

夜色之中,他轻轻一笑,如天青云影,却叫人心旌神摇。

赵弄晴道:“清者自清,难道……你还怕别人闲话么?”

贺兰春华道:“我自然是无所谓的,只是郡主的声誉要紧。”

赵弄晴凝视着他,不知不觉伸出手去,于桌子上握住了贺兰春华的手,悄声道:“我也是不怕的,何况,你又不是不明白我的心意,若有人爱传,就让他们传去,大不了……”

阵阵夜风吹拂,带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花香,醺人欲醉。赵郡主仿佛也已醉了。

贺兰春华面上的笑渐渐隐没,两人四目相对,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便听到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嚷道:“啊!该死该死!竟敢偷吃!”

这声音简直如一只无情的手,陡然之间,就把之前那种奇异地微妙破坏殆尽。

赵弄晴皱眉,脸色有些难看。

第43章良辰美景

那不合时宜的声音乍然响起,令赵弄晴变了脸色。

——“竟敢偷吃”四个字,像是针一样刺的她十分不适。

贺兰春华本是驸马,跟赵郡主缘分已尽,她却不舍,百转千回地追来,且不惜私心留宿……虽然说不上是十足地“偷吃”,但她却的确是怀着此意的。

望见赵郡主一惊之余,眼中透出怒色,贺兰春华却轻声一笑,不露痕迹地把手撤回,缓缓起身,对着围墙外高声道:“阿润,你又在胡闹什么!”

外头说话的自是阿润,此刻正也胡乱叫着什么“打死打死”,贺兰春华自然听得出。

贺兰春华的声音响起后,围墙外顿时鸦雀无声。

贺兰春华索性走下台阶,到了月门旁边,看了出去。

正好瞧见阿润从厨房猛地跳了出来,手中还握着一根木棍,气势汹汹。

贺兰春华眼睛睁大了些,问道:“阿润,你干什么?”

“大人,你在这里正好,”阿润气道:“谁把吃的放在外头,我都说了要放进橱柜里,刚才我进来,这么大一只老鼠……”

阿润比划着,义愤填膺:“人都不舍得吃,都喂老鼠了!”

贺兰春华觉得她比划的那大小,不似老鼠,反像是只猫了,差点笑出声:“原来在打老鼠,行了,休要大声嚷嚷,郡主在此呢。”

“郡主?”阿润没反应过来,念叨了一遍后才醒悟:“郡主?!”

阿润大为惊恐。贺兰春华正要示意她先退下,却闻暗香袭来,正是赵弄晴走了过来,同他并肩而立。

“我以为是谁在此大呼小叫,”赵弄晴打量着阿润,双眸微微眯起,“原来是这个丫鬟。”

阿润一看赵郡主,简直想要抱头鼠窜,逃离现场才好……想起宋和的叮嘱,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郡主也在……我、我只是……”

赵弄晴身边儿的丫鬟看着主子脸色,顿时喝道:“大胆!你还手持兵器,想做什么?”

“兵器?”阿润不明白,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你难道是说这根木柴?我是用来打老鼠的……”

望着丫鬟指责的眼神,阿润急忙把木棍扔在旁边:“我真不是故意的……”

贺兰春华笑道:“行了,郡主不会为难你的,你把厨房收拾好后就回去歇息罢,看过双儿了吗?”

赵弄晴转头看向贺兰春华,眉头极快地一蹙。

阿润自然知道贺兰春华在替自己开脱,忙道:“我正要去……还没去呢,担心小毛饿了,所以想来找点吃的。”

贺兰春华点头:“那快去吧。”

阿润大大地松了口气,赶紧逃进厨房里。

这边贺兰春华回头,对赵弄晴道:“阿润出身贫寒,不懂规矩,让郡主见笑了。”

赵弄晴道:“六郎,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粗俗的女子当管家?”

贺兰春华道:“她虽然不通规矩,但人很能干,做得饭菜也极可口……对了,天色不早,郡主也该早点休息了。”

此刻阿润从厨房里收拾了点东西,小步跑的极快,眨眼间就不见踪影。

贺兰春华眼底带笑,也不说话。

赵弄晴心中自然恼怒,只觉得天时地利的大好机会,偏给一个不识相的丫鬟搅了局,可惜生气也于事无补。

赵弄晴压下心中不快,和颜悦色道:“我跟六郎久别重逢,不知不觉竟忘了时辰,好吧,你也回去歇息罢……明天我们再仔细说话。”

夜色中,眼前的容颜愈发出尘,简直令人无法移开双眼,可这般良辰美景,偏偏无法相守。

赵郡主目送贺兰春华离去,不免恨恨。

丫鬟知她心情不佳,便道:“郡主,明日我们可还要在此留宿么?只怕王爷那边……”

赵弄晴道:“我好不容易等得六郎跟公主的婚约解除,可却免不了还有许多双眼睛都盯着他,这样的机会是老天给我的,我若不紧紧握住,难道要抱憾终生么?我一定要等他对我回心转意……”

丫鬟道:“可恨方才……那个丫头真是出现的不合时宜。”

赵弄晴冷道:“不过是个粗鄙丫头罢了,无足轻重,今日且放过她。”

赵弄晴心中衡量,阿润只是个粗使丫头,而以贺兰春华的为人及眼光,不管如何,阿润都不成威胁。

虽然贺兰春华对阿润的态度有些不同……但……若是要她以堂堂郡主之尊跟一个丫鬟斗气,岂不是屈尊降贵,自己没了颜面?因此只做大度状罢了。

且说阿润取了点心,一路如风一样乱跑。

毛振翼跟毛双儿正坐在廊下等她,两个人伸长脖子,像是两只小鹅。

见她急匆匆而来,毛振翼便问:“你怎么了,好像见到鬼似的。”

阿润按按胸口,诉苦说道:“真把我吓死了,比见到鬼还可怕,我见到了郡主。”

毛双儿捂住嘴笑:“你见到了郡主娘娘?可是她并不可怕呀。”

毛振翼也笑,还不忘幸灾乐祸地补充:“你死定了,改天我把你说的这句跟郡主说一下,保证她砍你的头。”

阿润忙呸呸了两声:“我刚才说错了!大毛,你要是敢学话,我就……”

毛振翼问:“你就怎么样?”

阿润道:“我就……以后再也不跟你们说故事了。”

这几天,毛双儿跟毛振翼养成了习惯,在临睡之前,都要听阿润说一个故事。

幸好阿润从小生在山野,她笑的时候,李氏忙着顾家,就把阿润丢给娘家,阿润给姥姥养大,晚上姥姥就会给她说各种各样的奇趣故事,什么狐狸精,兔子精……各种精怪,应有尽有。

毛双儿跟毛振翼打小也没听过这般精彩奇妙的故事,两个人双双入了迷,不听故事便不肯睡。

果真,毛振翼一听,立刻麻利地举手妥协:“我保证什么也不说!”

阿润把取来的点心分给他们吃:“改天要跟你们六叔说说,养只猫在县衙里,刚才我去看到这么大的老鼠。”

毛振翼拍胸道:“让我去啊,我最会捉老鼠了。”

阿润斜视过去:“大毛,你什么时候成精的,我都不知道!”

毛双儿哈哈大笑,毛振翼也忍不住跟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