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战场会是什么样,可当有一天真的身临其境了,她乱了。

“时云龙!上马,愣着做什么!”

端润的吼声传来,肉肉眨着眼,有些茫然的看着已经跨上马的她。一旁,士兵不知何时已经牵来马匹,等着她了。她的目光却愈渐呆滞,能隐约看见手握长缨的念修,面色冷然,即使振臂一挥,了结的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依旧是面无表情。

“为什么?”不知不觉的,肉肉低喃出声。

为什么会这样,从前那个蝶泉边干净的大男孩去哪了?

“什么为什么,逃啊,义父让端润带着你逃,这里我们来应付,逃出泥亘山!”许逊有些怒了,边嚷着,边一把揪起肉肉,在董盎的配合下将她扔上马。

董错上前,适时的伸出手用力拍向马臀,马儿受了惊,压根不管肉肉有没有坐好,嘶鸣了声,便迅速的往前奔去。

忽然的跌荡让肉肉猛地惊醒,她下意识低哼了声,俯下身子,牢牢的抱紧马脖子。塞北的马是没有马镫的,她很清楚,只要一松手,随时都有从马上跌下的可能。

直到看着端润和云龙往前冲去,许逊才松了口气,昶军的突袭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也没有丝毫的准备。这一战必然凶险,他们不能让两个女人留下受难,更不想让云龙见证这血腥的杀戮。

自从统领起义军至今,许逊经历过无数战争,他清楚,战场上的男人是没有理性的。那些从敌人身体上溅开的血,只会让人变得更疯狂嗜杀。

诚如此刻的余念修,许逊跨上马背,紧了紧手中的矛,瞪向前方的念修。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男人,不同的是,这一刻他的眼中仿佛只有敌人,再也没有任何的理智。每一次下手,他都是残忍果决的。脸上,甚至还是带着笑的,眼看着一条条人命在他手中结束,他却能笑。

这阴厉的笑容,让人胆寒。他像是疯了般,狂吼着,见人就刺。直至看见云龙和端润迎面冲来。

“该死的,云龙怎么笨成那样,逃命都逃不来!”眼见这一幕,董盎失声惊嚷,顺手射出一箭,离弦的箭准确无误的刺向试图突袭她们的士兵。他有些激动的想冲上前,明明跟端润交待了往左边走,她们怎么就会直冲着念修去。

“董错,去救她!”许逊奋力抵挡着冲上来的敌兵,应接不暇,分不了身,只好冲着另一边的董错大喊。

“顾好你自己,有义父在。”董错有些不耐的轻吼,他也关心云龙,只是这时候实在不适合互相照应,这是战场,不是儿戏!

说话的同时,他略微挑了下眼梢,示意许逊看过去。旌旗挥舞,凌固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先前呈鱼鳞状的队伍慢慢围拢,层层叠叠的将凌固包围在中后方,两翼散开,如鹤的双翅。

既严防,又能适时的左右包抄敌军,还不着痕迹的拦截了云龙,让她靠近不了念修。只除却刚才营啸的一些士兵,还尚没回神,其他的已经团聚在了凌固四周。昶军显然是抵挡不了这阵形,战鼓声有些凌乱了。

眼见这场面,许逊禁不住暗中钦佩,唯有主帅极具战斗指挥力的军队,才敢冒然使用鹤翼阵。两翼必须张合自如,才能起到作用,凌固的指挥力更让许逊觉得自己是跟对人了。

“时云龙,你做什么!”

只是,总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端润的尖嚷声引来不少侧目,她也没料到云龙会选择直冲念修,无奈下只好策马追上前。那丫头一定是疯了,她能理解她的情绪,却丝毫苟同不了她的做法,那是在送死。

听到叫声,念修猛地怔了下,紧握长缨的手松了松,往前望去。瞧见肉肉不理会任何的人往自己冲来,面色冷峻,连眼神都是冷的。这不是他熟悉的肉团子,他认得的肉团子笑得很没心没肺,不会骑马,危难时会大声叫“念修,救命”……

可是此刻,她奋力的夹紧马腹,卯足了劲的从凌申军两翼缝隙间冲出。双手仍旧紧抱着马脖子,隐约间,念修像是看见她风风火火的跑来,带着几分腼腆的问,“余念修,你会不会喜欢我?”

他有些出神了,画面像是回到了从前,耳边的叫喊声不见了。怔怔的,念修轻语出声:“为什么不愿给我时间,让我去认清自己的心……”

话还没有说完,就淹没在了满满的嘈杂声中。近身的士兵惊恐的瞪大眼,大喊出声:“余将军!”

随着那一声震天的喊叫,众人的视线才都望了过去。马像是受了惊,开始疯狂的嘶叫,随着它的扭动,念修的身子重重的摔下,倒地的瞬间,似乎还能见到他的脸上是带着笑的。

谁都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只瞧见,时云龙若无其事的与念修擦身而过,途径念修身边时,像是没有片刻的停留,甚至丝毫都没有去看念修一眼。

挣扎了许久的马,终于不支倒地,蜷缩在了一旁,渐渐沉寂了,半截银亮的匕首在它的脖子间显露了出来。念修并没急着起身,而是颤抖的伸出手,用力拔出那柄匕首。他认得,曾经在瓮城里珏尘给过肉肉同样的匕首,那是珏尘惯用的防身之物,上面有“前申”的图腾,他总喜欢用这东西悄无声息的取人性命。

念修的跌落,让原本就有些松散的昶军,更乱了。军队抵御不住的频频后退,他起身后,却跌破众人眼睛,忽然推下一旁马上的士兵,自己跨上了马,朝着肉肉离开的方向追去。

“余将军……”

身后传来阵阵纷乱的叫唤声,他不想去搭理。就算是任性吧,他觉得自己有些乏了,敌兵温润的血还残留在脸上、手上,余温未散,骑在马上,听着呼啸的风,看着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胡乱擦去脸上的血,却惹来更多的腥味。

念修觉得自己是颠了,他咧开嘴,尝试着想笑,想找回最初的笑容去面对肉肉。可是,连他自己都觉得,那笑容是冷的,冷到了心扉。

“笨蛋,他追来了。”对于云龙的行为,端润想赞她勇敢,却更想骂她冲动。回头瞥见身后的余念修,还有零星追随他而出的士兵,她冲着云龙怒吼。

“呵,挺好,以前我一直梦想,有一天他可以不顾一切的来追我。”肉肉没有回头,她不想去看。

“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端润被气到,狠狠的横了她一眼:“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余念修说了什么?”

马背上的肉肉明显的一愣,跟着应了声。尽管很轻,可她听见了。

“真佩服你,那你怎么还下得去手。”即使旁人没能看见,可是仅在咫尺的端润可是瞧得很清楚的,云龙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将匕首刺向念修的马。她压根就是冲着那目的去的。让端润心惊的是,那是云龙曾经喜欢过的男人,明知会伤了他,可她连眉都不曾皱一下。明明是听见了身后那些昶军惊慌的喊声,她去连头都懒得回。

仿佛念修伤得重不重根本与她无关,她只是伤了一个陌生人。

“不知道,闭上眼睛就下手了。我其实还是害怕的,怕我没找准方位,扎了自己的马。”她其实真的是怕的,所以终究没能把匕首对准念修,她只是伤了他的马,不舍伤了他的心。

“喂,你认得路吗?”突然的,端润的速度慢了下来,有点尴尬的看向云龙。

“认得!”看着端润心虚的表情,肉肉意识到了情况不妙,瞪视了她一眼后,抑制不住的嗔怒:“我认得怎么去‘死路’,这就带你去。”

“怎么办?”端润慌了,这不能怪她,她压根没研究过珏尘的那张地域图。泥亘山更是撒昂人的禁区,她根本就不熟悉,这里通向哪、该怎么走她当然不知道。

想到刚才肉肉的心狠手辣,她更觉得后怕了,万一把余念修惹怒了。一会他追上来,把她们全杀了怎么办?

“该死的,前面没路了!”眼见跟前横亘着偌大的石头,被厚实的积雪覆盖着,肉肉猛地勒停马,怪叫出声。

“你刚发现呀,真笨。”端润轻哼出声,要不是早察觉到前面没路了,她怎么可能低声下气。

“哎哟……”

肉肉还没来得及动气骂她,马停的太急,忽地将她甩到了地上。这一下跌得猛了些,让她失声哼了句,疼得闷了。刚才一阵急奔,加上这会儿的这一摔,更觉得五脏六腑都皱一块了,颇难受。

“快起来,继续逃啊。”见云龙以极难看的姿势俯趴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打算,端润大喊着,恨不得下马狠狠踹她一脚。

“还跑什么呀……”肉肉转了下眼眸,跟着定定的看着前方。念修已经领着人越来越逼近了,这时候调头是来不及了。不是有人说,越是反抗敌人就是越是兴奋吗,她决定不反抗了,静观其变比较明智。

见肉肉在端润的搀扶下爬起身,不慌不乱的掸着身上的残雪,似乎无意再逃了。念修挥手示意身后跟来的人停下,自己跃下了马。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她,缓缓靠近,小心翼翼,“跟我走。”

“你手上有血。”肉肉垂下眸,他的话让她心头颤了下,目光对上念修的手,她幽哝出声。

闻言,念修无措的举起自己的手,看着,浓烈的腥味让他拧起了眉:“跟我回蓟都,你的嫁衣还在,我们的新宅也还在,我不再杀人了。”

边说着,他还带着几分憨气的,把手胡乱在自己身上蹭着。试图想将这满手的血抹去。

“安旅还在吗?书生还在吗?临阳县的余县令……还在吗?”

端润蓦地转过头看向云龙,她能听见她语带哽咽,惊讶于原来时云龙也是会流泪的。可是当对上她目光的那一刻,还是失望了。云龙没有泪,她的眼很干,干涸的就像不再有任何的感情。

“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被别人影响?”念修侧过头,不解的皱眉,什么时候越走越远的,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在他面前展现女儿娇态了?

“即便没有他们,结果也一样。在你心里,有一样东西比我更重要。”

听着他们的对话,一旁的昶军将士有些模糊了。左右观望着,他们不知道该不该动手,此刻,无疑是活擒时云龙最好的时机。可是没有余将军的命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彼此僵持着。

“他不是吗?”念修明白肉肉在说什么,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对他苛求那么多,却可以义无反顾的支持着珏尘。他甚至可以不要求她有任何的改变,任她像以前那样的闹、那样的了无心机,只要在他征战凯旋的时候能递上一个荣辱与共的笑容就好。

“他不是。”

“为什么在我跌下马的那一刻,你可以头也不回?”念修吁出一口气,眼神有着无助。他不要那些昶军的关心,他们只是在乎有没有个能带领他们活着出泥亘山的人。那一刹那,他只想肉肉能回头看一眼,即便只是一眼。

“啊?”肉肉傻傻的张大嘴,不明白军营那边都杀声震天了,他怎么还有时间在这跟她掰这些。煞有其事的思忖了会,肉肉想给出个好听些的答案,可惜怎么也想不出,只好据实以告:“那该死的马没有马镫,我骑不好,要是回头的话动作太大,太艰难了。”

“……你伤得重不重?”瞥见端润使来的眼色,肉肉赶紧又加了句。心想着,这样应该能让她的解释听起来舒心些。

“呵……”

念修的唇间溢出一声满含嘲讽的笑声,真是肉团子式的回答。他早该料到的,这是个心肺俱无的女人。

那笑声飘来肉肉耳边的同时,还伴着铿锵的剑声,在她还没来得及呼出气的时候,冰凉的剑已经抵住了她的脖子。只要再多用一分力,它就可以刺穿她的咽喉了。如果今夜注定要死,肉肉只希望她的血能溅得相对远一些,融入余念修的瞳孔,让他生生世世记得这一幕,记得她的血吻上他脸颊的片刻,已经凉了,因为心凉透了。

念修的这个动作,无疑鼓舞暗示了一旁的士兵。端润惊恐的睁大眼,连呼叫都忘了,眼睁睁的看着那士兵手中的弓,不偏不倚的对准肉肉,离弦而出的箭迅速的刺入肉肉的腹部。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端润根本来不及阻拦,只瞧见肉肉重重的跌进雪地里。

端润整颗心都随之揪了起来,云龙定是很疼的,即便她一直强忍着没有喊出声。可这是端润第一次在冬天的塞北看见云龙脸上有汗,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脸色瞬间白得如雪。她蜷缩着身子,右手紧捂着腹间的伤口,那些血像失控了般从她指缝间流出,慢慢融入雪中。

化成诡谲的血花,绽放开来。

“跟我回蓟都。”念修的脸色放缓了些许,肉肉每皱一下眉,就让他觉得心窝紧蹙。只是他依旧没有心软,缓缓挨近肉肉,剑深入了几分,再次说道。

“念修……我想珏尘……好想他……让我等到他来。”肉肉开始觉得呼吸越来越不顺畅,四周的空气稀薄得紧,她疼得难受,紧握着端润的手更收拢了几分。

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是不是要快死了?还能听见端润在一旁抽泣,却无能为力。这一霎,她别无所想,也不想开口求饶,这辈子她已经做过太多没气节的事了,只是……好想好想看一眼珏尘。

第四十节ˇ漫天狂肆的风中,念修森冷的嗓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飘入肉肉的耳中。

“你觉得我会吗?”

会吗?肉肉虚弱的抬起头,游离的眼神扫向念修,想扯出一丝笑容,却艰难异常。如果是以前,她可以坚定的回答“会”。可是现在……眼前站着的,是昶军的将领,她的敌人。

“杀了她,你心里会好过吗!”端润蓦地站了起来,紧握双拳,努力挺直身子,冲着念修大喊。

她理解不了,念修应该是爱着云龙的,为什么非要爱到这般的腥风血雨呢。

“不杀她,我会更难过。”他骑虎难下了,留着她的命,看她和珏尘双宿双飞吗?那更煎熬。

“痛……”肉肉终究还是没忍住,痛哼出声,眉头皱得很紧。

就在以为自己没救了的时候,喧嚣的马蹄声忽然传来,急促得很。远远的,就能瞧见积雪沸沸腾腾的扬起。迷蒙间,看不清迎面奔来的是谁,端润有些紧张的蹲下身,紧搂住云龙。生怕昶军赢了,他们的援军要是到了,那念修更是非杀她们不可了。

“是珏尘……”费力呢喃出这三个字后,肉肉还没顺过气,就被念修猛地拉起。

“去把马牵过来!”边用剑抵着肉肉,他边慌乱的朝一旁的士兵吼道。依稀已经能看见飘扬的旌旗上,赫然绣着偌大的“凌”字。

“放开她。”

可惜,即便是士兵已经很迅速,在接获到命令后立刻就牵着马走向念修了。凌申军的速度却更快,就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凌珏尘的马已经停在了他们身前,其他士兵立刻就堵截了他们的退路。

“不可能。”念修抬起头,说得很轻,却很坚定。即使是死,他也不会让他们俩在一起。

“杀了她,我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出塞北。”眼看着肉肉腹间不断涌出的血,珏尘心紧揪着。握刀的手,不住的在颤抖。

“呵,现在呢,你同样也不会让我活着出去。”感觉到怀里肉肉过分的沉寂,念修忽然觉得有些心惊了,直到确认她还有微弱的呼吸在,才稍稍定下了心,“凌珏尘,为什么我们俩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看着眼前站着的男人,念修有那么一刹那恍惚,他开始搞不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又在坚持什么。凌珏尘……这个曾经说过要一起娶妻生子,做一辈子兄弟的朋友。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讨论这个问题的必要。”太迟了,走到今天,还有必要去追溯从前吗?如果余念修真的有顾念过从前,他能对肉肉下得了手?这个男人疯了,这一刻,珏尘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每次都那么麻烦……”

肉肉低咒了句,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这两个人对阵的时候,都要这样絮絮叨叨说上很久。斜看了眼珏尘后,众目睽睽下肉肉忽然像失控了般,手肘用力的顶开念修,顺手趁念修不备夺过他手中的剑,连眼都不眨一下,没有丝毫犹豫的就朝念修刺了去。

“端润,快逃!”

她是用尽了最后几丝力气了,当念修吃痛倒地的时候,肉肉迅速的拉起端润的手,快步往珏尘跑去。

看起来并不算长的一段路,肉肉却走得很艰难。昶军的士兵还试图举起箭,朝肉肉射去,幸是被凌申军的将士们机警的阻止了。

珏尘整个人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的画面,直到肉肉再也撑不住了,重重的倒在他面前,他才猛地回神。

“珏尘……余念修的命是我的……不准杀……”紧拽着珏尘的衣角,肉肉费力的说出最后一句话,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了。

她知道她的伤或许会让珏尘发疯的,她不要他变成念修那样,也不要他变成自己这样。可以没有任何心软的对昔日朋友动手,肉肉太明白珏尘了,那是一个把情谊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男人,她只是不想让他为难。

所以,如果今天非要有一个人绝情的话,宁愿那人是她。

“该死的!快回军营把义父接出来!”抱起肉肉上马后,珏尘已经能感觉她的伤不轻,不像以往那些小伤,而是随时可能致命的。冲着端润吼完后,见她还傻愣着,不禁有些急了:“快去啊!”

“可是……接去哪?”

“入关的那个村子。”见珏尘已经策马奔离了,身后的将士撇了眼那边的余念修,轻声附耳给出回答。

看余念修那模样,像是也伤的不轻,那么好时机足可以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可是没有珏尘的命令,谁都不敢贸然动手。双方人马僵持互看了会,凌申军终究还是慢慢撤离了。这里离入关的村子并不远,只是不熟悉路的人很容易就死在这,想来,也必要非自己动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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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吃肉团子。”

“嗯。”

“还想吃螃蟹。”

“好。”

“想吃你做的!”

“先喝药……”

珏尘颇为无奈的苦笑,看着蜷缩在床边,愣是不肯喝药的肉肉。她的要求很多,每次喝药之前,总要从头到尾唠叨一番。

可是珏尘只觉得,一切真好,又能听见她吵吵闹闹的声音。他几乎不敢回想那天刚带她回来时的场景,凌申军不敢公然进城,只好分散开来。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大宅子让他们待,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废弃的驿站。

等待义父赶来的过程,对于珏尘来说是度日如年。他第一次觉得学了那么多年医术,却如此的无力。其实可以尝试的,但他却不舍肉肉冒丝毫的险。刺入她腹间的箭是带着倒刺的,稍有不慎,拔箭的瞬间也可能是亲手杀了她的瞬间。

她昏睡了很久,流了很多的血,不停的发着低烧。迷糊间,却时不时的笑出声。

珏尘一直很想问她,那些日子究竟梦见了什么,可以笑得那么开心。直到前些日董家兄弟来看她,聊起了从前,安旅、书生、念修……还有好多他不熟悉的人名,他再一次在肉肉的脸上见到了那种笑容,烈阳般的灼目。

近来,肉肉虽是看似无恙了,珏尘却时常会翻覆做着恶梦。总是梦到那天的画面,肉肉忍着痛,没有犹豫的用剑刺向念修,跟着疯狂的朝他奔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他“余念修的命是我的”。

每晚,他总能被吓出一身冷汗。依稀还能记得瓮城时的他们三人,同样的生死一线,却可以笑说一辈子不离不弃……

“珏尘,你会觉得我可怕吗?”一口气喝完手中的药后,见珏尘还在发愣,肉肉扁了下嘴,忽然问道。

“如果那天动手的人不是你而是我的话,余念修不会有活命的机会。”珏尘回神,扫了眼肉肉,接过她手中的空碗。他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可怕吗?如果她真的可怕,还至于被伤成这样吗?

“可是你犹豫了,我没有。”同样的,如果当时珏尘没有犹豫的话,她根本就不会有动手的机会。

珏尘叹了声,嘴角带着丝寡淡的笑容,就着床沿坐了下来,专注的审视着眼前的肉肉:“肉团子,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好像有吧,我不记得了。”肉肉眨了眨眼,有些困惑,不明白他怎么忽然说这个。有没有说过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她不是孩子了,总是旁观着别人的情事,老爹和娘亲,安旅和蜀王的,念修和郡主的……渐渐便明白了,有些爱即使不停的说上一辈子,也不过只是彼此在欺骗伤害。

有些爱,即使从未开口说明白,彼此仍旧可以明了那是生死荣辱与共。

“突然想让你记得,我很爱你。”

珏尘知道肉肉需要的不是言语,可他还是想告诉她。这爱太浓,压抑在心里让他心惊。纷乱之争中,他们谁都猜想不到下一战身旁站着的还会不会是对方,这一刻,他只是很想告诉她。

很想她牢牢记住,这听似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是他经历过太多腥风血雨后才领悟透的。

在祁什谷时,他想过,不会伤了念修,江山再美,不值得他挥刀指向昔日兄弟。可是,当赶到泥亘山,见到被伤成那样的肉肉后,他忘了好多,忘了兄弟间的誓言,甚至忘了眼前的人是余念修,只想杀了他。

“那你愿意跟我生一窝娃娃吗?”她很爱他,所以愿意为他放弃很多东西,甚至是原则。肉肉以前很认真的考虑过,打算随便找个人嫁了,然后打死都不要为那个人生孩子。但是她却甘愿为珏尘生一窝!

“啊?”珏尘怎么也没料到,那么深情的一番话,会换来这个回应。

皱了下眉,看肉肉尤为认真的模样,他很想笑,却不忍打击她难得的积极性:“这个……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大不了我辛苦点、委屈点,应该还是可以办到的。”

“可是……”可是她没想过要他委屈啊。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珏尘就俯下身子,被冻得有些干涩的唇堵住了肉肉的嘴。

肉肉眨着眼,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个吻不同于上一次,很温柔,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扯到她的伤口。能感觉到他冰凉的手忽地窜入被子,带着几分潮气,很快就巧妙的避开她的伤,停留在了她的胸下。

他的拇指有些粗糙,像是不经意的轻轻一扫,就能引得她一阵颤栗。

肉肉的呻吟声抑制不住的溢出唇间,带着些许急促的呼吸,在珏尘的唇齿间,含糊不清的说着:“嗯……珏尘……我饿了。”

虽然思绪有些混乱,可她还是清楚的记得,珏尘骗她喝下那碗药之前,答应过亲手煮东西给她吃。

“我也饿。”强忍着欲望,他挤出话,算是回应。实在觉得肉肉很有煞风景的潜力,可他宁愿把她的想象成另一种意思,这样起码能保留几分男性尊严。

随着肉肉若有似无的扭动,伴随着不规律的娇喘声。他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了她,可是考虑到她才刚刚伤愈,珏尘不得不放缓节奏,尝试着轻褪去她的衣裳。没料到的是,肉肉不但没有反抗,还挺配合。用手肘半撑着身子,珏尘轻笑了下,欣赏着她衣衫半露的模样。

难得的是,这样的肉肉眼眸含羞带水,绯红的双颊,有些不知所措躲避着他目光的模样,竟然还有几分风情。他喜欢看她这时候的模样,清秀极了,带着些微的媚态,是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时肉肉。

“快点!”

“什么?!”这两个词,在这种时候从肉肉口中迸出,很不合时宜。珏尘一脸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死瞪着她,先前所有的欲望顷刻消散。

“笨蛋!快点!”扁了下嘴,肉肉终于憋不住了,大喊出声:“你想冷死我是不是!”

这该死的冬天,在衣裳被褪去的瞬间,她就已经冷得直打颤了。尤其是方才还被珏尘弄得一身的汗,风一吹,更是冷。哪还有其他想法呀,只想窝进被子里,躲着不要出来。

“你今天没饭吃了!”珏尘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发泄满腹的怒气,只好用力的撑起身体,冲着迅速躲进被子里的肉肉大吼。

“云龙,珏尘,出事了……”

气氛正凝滞,肉肉一听没饭吃,愤恨的瞪大眼,恨不得把珏尘狠狠的揍一顿。又碍于外头太冷,她还没来得及穿上衣裳,不敢爬出被子。珏尘也不甘示弱,坚决不想软化下来。好在,许逊大大咧咧的冲了进来,没能顾忌屋里的场景,只想着把刚听来的消息告诉那俩人。

当看见肉肉尴尬的抽搐着脸,珏尘突然挡在了肉肉身前,散乱一地的衣裳。纵是他再傻,也能明白刚才这里有多激情了,那两人倒是没什么其他反应。反而是许逊蓦地红了脸,赶紧转过身,边往门口走去,边咕哝着:“你们继续……没事没事,等你们好了再出事……没事……”

眼看着许逊絮絮叨叨的背影,珏尘拧起了眉,扫了眼肉肉。总觉得那小子最近有些不对劲,有些东西似乎正在改变。每回他见到肉肉时总是这样失魂落魄的。肉肉受伤时,他看起来比谁都激动,不停的埋怨他没能把念修千刀万剐了。

甚至差点就和他大打出手……

第四十一节ˇ肉肉系着棉衣快进正厅的时候,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了。珏尘撇了她眼,没搭理,像是还在生气。肉肉无奈的嘟了下嘴,耸了耸酸疼的肩膀,觉得有些委屈。

倒是端润,一见她就赶紧迎了上来。小心翼翼的拉着她在自己身旁的空位上坐下,又是递茶,又是送糕饼的。让肉肉觉得心里暖极了,真想狠狠的拥抱她一下。

“念修伤得不轻,半月前就带着昶军撤出边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