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正君冷笑道:“笨手笨脚的,看见你就心烦!”侧首看向夏侯凌霄,“正好你来宫里时没人服侍,本宫把他赏给你,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冷冷一哼,“要是再连人都服侍不好,谁求情也没用!”

碧水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急忙低头,“下奴叩谢正君恩典。”

嫏嬛在宫中看惯了这些把戏,表情无动于衷。

中宫正君将碧水交给了夏侯凌霄,不管碧水有什么心思,都得先讨好夏侯凌霄,能不能到自己身边服侍,也得由夏侯凌霄说了算。

当然了,如果自己强行要人,夏侯凌霄肯定不会扣着不给,但那样的话,碧水的下场只会更惨,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一个小小碧水,他们未免也太大费周章了些。

心思各异

嫏嬛生在盛夏,一个百花恣意绽放的绚烂季节。

这一天,气氛格外热闹。

因为翻修而簇然一新的帝姬府,白的墙、青的瓦,里里外外都是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的景象,让人看着精神一震。

唯一让嫏嬛不满意的,是那一个个陌生的帝姬府下人面孔。

可惜,这不是自己能够挑剔的。

不过再不好,再多眼线盯着自己,也比在宫里白天黑夜压抑舒服,总算可以稍微舒展一下拳脚,不用处处约束。

一整天热热闹闹的宴席过后,帝姬府安静下来。

修月和筑星忙着轻点各色贺礼,其中月青华送来的那份,着实叫人为难,----居然是两个水灵鲜嫩的少年,这可不好处理。

“殿下…”修月请示道:“如何安置?”

嫏嬛皱眉,“随便找个空闲的小院子,好吃好喝供着便是了。”顿了顿,“没有孤的吩咐,不许他们出门走动,也不许接触别人。”

修月点头应了,迟疑了下,“殿下要不要见一面?听说都是绝色,下奴方才也去瞧了一眼,确实难得。”

“绝色?”嫏嬛轻声嗤笑,“比之夏侯公子如何?”

修月忙道:“那自然是不能比。”

嫏嬛抿嘴没再言语,面上只余冷笑,----就算是夏侯凌霄那样的真绝色,又有那样出众的家世,自己都还扎手头疼不已,何况两个小小男宠?漫说他们不是天仙,即便真的是又如何?

月青华送来的人,难道还能够安然放置枕侧不成?

----偏生不好随便打发了,她可真会给人添堵!

修月应道:“下奴明白,这就下去让人安排妥当。”

“启禀殿下。”门外来了一个侍者,俯身半跪回话,“宫人来人,说陛下召请四帝姬进宫一趟。”

这个时候?嫏嬛看了看天色,起身道:“给孤换身家常衣服…”又抬手,“找身略微鲜亮点的,赶紧,不然宫里该落匙了。”

----贺礼不是已经赏赐过了吗?

进宫的路上,嫏嬛一路琢磨着还是什么事儿,想了半日,还是没个头绪。

进到大殿,女帝抬手免了礼,让女儿坐下,方道:“你也长大成人了,往后自己单独分府在外面住,要自己照顾自己,别再向以前那样孩子气。”

“是,多谢母皇教诲。”嫏嬛心里迅速的分析,----母亲今天的话多且随意,看起来心情应该不错,那么找自己…应该是什么“好”事儿罢。

只是…旁边的孔侧侍怎么笑得那么扎眼?

“我们的四帝姬也成大姑娘了。”孔侧侍笑语晏晏,他才二十出头,与身边年过半百的女帝对比,更加显得他一把青葱好年纪。

女帝懒懒的依在御座里面,眉眼间透出一丝老态,只是身上的帝王气势依旧不容直视,即便轻声细语亦有威严,“前些日子,外省送了几个出挑的人上来,其中有两个颇为难得,看着品行也是不错的。”

嫏嬛大抵猜到了些,静默不语。

女帝接着道:“你如今也十六了,往后又在外面住,身边应该有几个人服侍。”难得的用了征询语气,“等下你看看人,喜欢哪个就挑哪个,要是都喜欢就一并带走。”

两个?这送人都是成双成对的?

嫏嬛眼前浮现着孔侧侍的笑容,心里一片阴霾。

女帝如今年近六十,早已经年华不再,而孔侧侍却正当盛年华姿,平日里不免对其多有迁就,想来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忍痛把这对貌美少年丢开了手。

更有甚者,这两个人就是孔侧侍安插的眼线。

----好像不小心咽下一只苍蝇,如鲠在喉。

“多谢母皇。”嫏嬛保持合宜的笑容,神色略显踌躇,“母皇挑出来的人,必然是一等一的好,只是…”

“怎么了?”

“今儿上午,三皇姐才让送了两个绝佳的人过来。”嫏嬛有些不好意思一般,略带羞赧笑了笑,“儿臣瞧着都挺喜欢的,就一并留下了。”

“哦?”女帝微微诧异,“青华送了人给你?”

姐妹间友爱是好的,但是送男色…怎么着都不是太合适的礼物。

“是。”嫏嬛又道:“儿臣府里还有修月和筑星。”这种时候,筑星自然是要拉进来凑数的,“又才添了两个新人,已经不少了。”

女帝没有说话,神色间有些动摇。

嫏嬛继续道:“母皇和父君一向教诲儿臣,要一心上进,不要贪恋沉溺玩乐,况且四个人已经不少,再添人实在是有些…”略作停顿,“再说,儿臣也不想让大表哥太过担心。”

----所有能够搬出来的理由,都搬出来了。

“人是不少。”女帝沉吟,“再说你还年轻,不宜太过…”皱了皱眉,到底已经开了金口,把话收回去,面子上难免有些挂不住。

嫏嬛岂会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忙道:“儿臣想过了,那些外省送上来的人虽好,到底还是不熟悉宫里规矩。”转头看向一直看戏的孔侧侍,“不如放在孔父侍身边,代为□□,过个一年半载的,女儿再来向孔父侍讨个便宜要人。”

孔侧侍闻言,脸上笑容顿时一僵。

女帝却找着了台阶下,颔首道:“这样甚好。”

孔侧侍目光闪烁,半晌才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我们的四帝姬可真会偷懒,麻烦事儿都推给别人,自己还想得个现成的。”

嫏嬛笑道:“都是孔父侍心疼女儿。”

那样青葱水灵,教母亲难以丢手的出色少年,天天在跟前晃荡着,不信不会发生点什么!就算孔侧侍把人管得好,可在宫里呆上一年半载,也就等于默认为宫侍,将来无论如何也不会塞给自己了。

----谁叫他得了便宜还想卖乖!又要打发潜在的威胁,又要在自己身边安插人,好处都让他占尽了。

不让他吃个哑巴亏,往后就越发的该小觑拿捏自己。

自己是一个落魄的帝姬不假,可是他又算什么?指望着月青瑶登基大宝,将来自个儿好风风光光做太君?那就等前面三个帝姬都死绝了吧!

有些时候,一味谦让只会让对手觉得你好欺负。

况且自己身后还有中宫正君,怎么也不能跌了中宫养女的份儿,不是吗?孔侧侍再受宠爱,也还没资格挑衅中宫的权威。

想到此处,嫏嬛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进了宫,就不能不往中宫走一趟,“去凤栖宫。”

“这么晚了。”中宫正君换了家常衣袍,很是随意,语气里略有一丝嗔怪,“等下宫门落了匙,看你怎么回去?”

嫏嬛笑道:“那不正好?我就陪父君多说会儿话,再回从前的偏殿睡去。”

中宫正君赐了座儿,“陛下找你什么事儿?”

“好事。”嫏嬛轻轻饮了口茶,是自己从小熟悉的味道,----然后将先前的事淡淡叙了一遍,末了道:“别的还没什么,只是要辛苦孔父侍多操劳了。”

中宫正君嗤的一笑,“你这个小滑头!”

能让孔侧侍吃瘪,他自然也是喜闻乐见的。

嫏嬛本来憋了一腔的不快,不知怎地,被中宫正君的笑声感染,再想起孔侧侍那张表情丰富的脸,自己也掌不住乐了。

两个人笑了一阵,停下来的时候忽地有点安静。

嫏嬛有一刹那的恍惚,----自己不是过来表演父慈女孝段子的吗?可是刚才,是真的放开心思笑了吧。

十年时光如流水一般倒映,画面不断闪过。

儿时生病躺在床上,那个人亲手端了汤药过来,还小心的吹温了,甚至会亲口尝一尝,方才放心的喂给自己。

春暖减衣裳,秋凉炖补汤,执手握笔教自己写字,一点点给自己讲解诗词,为了自己在母亲面前有好印象,费劲心思安排。

父亲该做的,那个人全都做了。

可是…

嫏嬛觉得身体里有两个自己,在拼命的撕扯,心口一阵阵哽咽难受,方才的笑容从脸上一点点消失。

“阿嬛。”中宫正君声音甚低,带着温和,“…怎么了?”

“父君…”嫏嬛走过去蹲下,像小时候那样伏在对方膝盖上,----内心不断的煎熬着,六岁以前的回忆渐渐远去,更让她感到一阵阵恐慌。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忘记!

可是这十年的点点滴滴,又岂能说抹杀就抹杀过去?

“到底怎么了?”

----什么都不要去想,就这样度过一刻安静时光。

“没事。”嫏嬛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脑子一片混乱,说话却还利索,“就是猛地要搬出去了,舍不得父君。”

“傻丫头。”中宫正君笑了笑,眼神里也有一丝欣慰满意,“你虽然分了府,往后还不是想回宫就回宫,有什么舍不得的?今儿实在有些晚了,就留在宫里罢。”

嫏嬛静了一瞬,应道:“好。”

祸起微风

次日,嫏嬛从皇宫里出来。

再次站在自己的帝姬府面前,不由驻足审视。

匾额是母亲御笔亲题的五个大字,----端静帝姬府,封号是中宫正君请赐的,大约是希望自己端庄大方、贞静谨慎。

出身不足,也只能从品性上头来弥补了。

嫏嬛勾起嘴角,月青华的封号是“荣宪”,自然有容慎侍的一番心思在里头。

“殿下。”修月小声道:“等下日头该升上来,要不先进去?”

早起少不得在中宫正君面前侍奉,加上自己刚成年分府,李惠侍等人过来请安时,拉着说了好一阵闲话,周旋半日出宫,眼下再过会儿都快晌午了。

嫏嬛抬步往里走,刚到内院,一群侍从迎上来跪了一地。

“起来罢。”

众人谢恩退散,唯独一人位置略有些靠前。

“碧水?”嫏嬛看了一眼,“你怎么不跟着夏侯公子?”

“是夏侯府的人送下奴过来的。”碧水赶忙再次跪下,回道:“夏侯公子说,他府里的人够使唤了,让下奴过来服侍殿下。”

嫏嬛细细打量着他,“哦?这样。”

一身簇新的柳绿蝉翼纱衣衫,看得出来料子不错,做工和刺绣也很精致,----头上的翡翠簪子亦有几分成色,往常并未见他穿戴过,应该都是夏侯家赏赐的。

其实碧水的长相中规中矩,姿色自然是有几分的,但是清秀比不过修月,灵动又不如筑星,实在算不上出挑的人。

不过人靠衣裳马靠鞍,眼下这身打扮,倒衬得他比从前多出几分气韵来。

----想来这段时间,夏侯凌霄也是费了心思□的。

只是自己刚分府单住,就送来这么一份“贺礼”,是应该夸他贤惠大度呢?还是赞赏夏侯府的人有底气?又或者,是自己昨日对中宫正君一片孝心,得到的奖赏?

不管哪种,都不值得自己太过花费心思。

“给他安排个住处。”嫏嬛侧首,看向修月吩咐,“唔…再拨个人过去服侍。”

经过中宫正君和夏侯一家这么折腾,碧水身价也跟着往上涨,不再单单是一个普通宫人,再说毕竟是凤栖宫走出来的,怎么都该略微优待一些。

碧水磕头谢恩,“谢殿下恩典。”

“这处小院安静雅致。”修月领着碧水转悠,一一介绍,又怕对方不明白,特意补充道:“离殿下的寝殿也很近的。”

“是很不错。”碧水笑吟吟的,“难为关兄这般费心思,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修月是什么人?是自幼服侍在四帝姬身边,第一信任的人。

听闻早年在宫中时,修月犯了错,被四帝姬救下以后才留在身边,主仆之间有恩情纠葛,又有十年来的种种情分。

最重要的,他还是第一个为帝姬侍寝的人,且是唯一的一个,单是这份荣宠,就不可小觑轻视了。

修月指了指旁边两个侍从,说道:“我挑了两个本分听话的人,你选一选。”

碧水微笑看了过去,----怎么不是定好下人送来,而是让自己挑选?帝姬断不会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应该是修月的心思。

是想揣摩自己的喜好吗?

修月看向他,“你喜欢哪个,便选哪个。”

碧水的心思飞快转动,四帝姬让他找个人服侍自己,他却可以弄两个来挑选,说明在小事上,是不需要禀报帝姬有决策权的。

又或者,是修月在向自己示威?

不论如何,自己刚刚进府,还有中宫和夏侯家的人看着,都应该谨慎小心些,因而微微低头,神色越发谦和恭谨。

“想来府里的人个个都是好的。”碧水微微含笑,一脸没有主意的神色,“只是我刚来,一个人也不认识,不如关兄替我挑一个罢。”

修月微微蹙眉,----原想着他从中宫出来,又辗转经过了夏侯家经手送上门,身份矜贵一些,所以才特意费心安排。

倒不为碧水,只是不想让帝姬落人口舌。

平常在宫中那样机灵的一个人,今日怎么这般婆婆妈妈的?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自己还有事要做,没功夫在这里磨磨蹭蹭个没完,心下按捺不快,随手指了左边的一个,“你留下来服侍。”

被点名的人当即跪下磕头,“请公子为下奴赐名。”

碧水并没有侍寝过,没有正式的身份,只不过既然有人服侍了,便不能算作一般奴才,身份尚在尴尬不明的阶段,只能含混的叫一声“公子。”

碧水极会察言观色,瞧出修月没有耐心在此闲聊,人也定下来了,于是飞快的琢磨了一下,“就叫小叶子罢。”

小叶子再次磕了个头,“谢公子赐名。”

*

“夏侯家把碧水送过去了?”月青华轻笑问道。

“是。”苏珺凤悠闲的摇着折扇,不论何时何地,总是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神色,视线落在水池鱼儿身上,“不过是多添双筷子的事儿。”

“碧水…”月青华略略沉吟,“长得平常,一张嘴倒是挺伶俐的。”有几分自言自语的恍惚,“他是凤栖宫出来的人,如今又算作了夏侯家的奴才,将来就算得宠也是有限,多半还比不过那个修月。”

苏珺凤笑道:“殿下怎地对一个奴才这般费心?”她和主子间甚是亲近,甚至开起了玩笑,“莫不是因为碧水中意殿下,如今又转投了新主,反倒念念不忘了。”

“念念不忘?”这话惹来月青华一声嘲笑,“笑话!”

苏珺凤笑了笑,没再继续,----毕竟是主仆,玩笑话须得见好就收,转而抓了一把鱼食,一点一点朝水里扔去,惹来一群漂亮的锦鲤争向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