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是多么的排场奢华,女帝和中宫正君是多么的重视,夏侯家的妆奁是多么的丰厚,嫏嬛对夏侯凌霄是多么的热心。

一句一句,把碧水的心扎成了个刺猬。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烦的缘故,夜里越想越睡不着,连着几日折腾,连眼圈儿都给熬出来了。

到了白天里,也有些恍恍惚惚的。

“你怎么了?”嫏嬛皱眉看向碧水,----忍不住看了一眼崔璞,手段干脆利落的不就完事了?到底要把人折腾成什么样才满意?或者,这是夏侯家的授意?

碧水抬头,“没什么,侍身只是最近没大睡好。”

“后天就是殿下大婚的日子了。”崔璞今天话特别多,像是关不住似的,“还记得那年,老奴去接殿下回来…”

从嫏嬛小时候说起,絮絮叨叨了小半个时辰。

嫏嬛本来从凤栖宫回来就有点晚,可是崔璞说到了中宫正君,又不好打断,一直闲话到都快晌午了。

“瞧瞧老奴这张嘴,都没个把门儿的了。”崔璞假意扇了自己一下,笑道:“只顾着说得尽兴,都忘了时辰,这就去让人传午膳上来。”刚转身,为难道的看了下碧水,“哎哟,今儿可没空送公子回去了。”

“没事,我自己回去。”碧水觉得胸口闷闷的,头也晕晕的,有些嫌恶的避开了崔璞,----一大把年纪了,还涂脂抹粉的做什么?又谁看?真是丑人多作怪。

崔璞浑然不觉对方厌烦,上前搀扶,“慢着些,那老奴就先告罪了。”一转身,自己从侧门领着人去了。

“殿下,侍身告退。”碧水撑了这半日有些乏,又想出去透透气,行了礼,便搭着小叶子的手出去。

“后天就是殿下大婚的日子了。”

崔璞的话,犹自在碧水耳边萦绕不绝,心头更添不痛快,走出门时甚至有种想吐的冲动,忍了忍,方才没有在殿前失仪。

然而一出门,被正晌午的日头猛地一照,顿时头晕目眩。

下台阶时,出人意料的脚下一滑!

“碧水公子!”小叶子惊慌失措,碧水毫无预兆的滑了下去,整个人软软的,像是晒蔫了一般,跌落在了台阶下面。

局中局

----碧水小产了。

嫏嬛没有丝毫意外,反倒有种放下一件事的安心,心底那些惋惜,最终淹没在四面防备的忙累中,根本无暇顾及。

“也是可怜人,给他一个名分罢。”

中宫正君开了恩,----并非是要对碧水做出补偿,而是夏侯凌霄大婚在即,总得顾及一下他的名声,场面上遮掩一下。

碧水本姓李,从此四帝姬府里多了一个李小侍。

得到这个消息以后,修月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和滋味。

嫉妒?艳羡?当然不是。

那个正式的小侍名分,是碧水用小产换来的,用他后半生的希望和幸福换来的,终其一生…肯定都不会再有孕了。

中宫正君和夏侯家,绝对容不下一个打了自己脸的人。

甚至有些后怕,如果不是恰巧碧水进了帝姬府,又那么高调,被盯上的人会不会是自己?想起哭得两眼通红的碧水,不免生出一丝怜悯。

唇亡齿寒,自己和他是一样的人呐。

或许筑星才是最明智的,不服侍帝姬,不受宠,只要老实本分的做好份内事,将来总会有个不错的归宿。

可是…一想起那张明媚如花的笑靥,那璀璨如星的紫色眼眸,那微微上翘的漂亮嘴角,就会不自控的魂牵梦萦,为她赴汤蹈火也心甘情愿。

----只要能一直留在帝姬身边,就很好很好了。

“你最近也拿大了。”嫏嬛在桌子上敲了敲,不满的看着走神的修月,那双月牙似的长眼,正是自己当初给他起名的缘由。

----身长修似竹,眉眼弯若月。

此时此刻,那双月牙眼里光线闪烁不定。

“殿下…”修月收回心神,上前没有意义的整理着桌面,小声问道:“看了半晌的书,要不要去歇一歇?”

嫏嬛瞧着他一眼茫然的样子,忍不住一笑,“还会装糊涂糊弄孤了。”忽地生出戏弄对方的兴趣,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你是故意的,做出这副样子来诱惑孤。”

修月不敢抗拒,对她的挑逗也从来没有抗拒力。

“过来。”嫏嬛拉着他蹲下,自己挑起那清秀的尖下巴颌,端详了几眼,慢慢的印了一个吻上去,却又旋即收回身体。

----最喜欢看修月尴尬羞涩的样子,有时还会脸红红的。

然而今天修月和往日有些不同,没有一如既往的羞涩忸怩,而是带着一点瑟瑟的不安,轻轻环抱住了她,“殿下,侍身害怕…”

嫏嬛怔了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由微微皱眉,“行了。”心底的烦躁再次涌了出来,----即便碧水不是自己在意的,可是那种看着别人摆弄他的感觉,实在舒服不起来,“你又没犯错,怕什么?整天疑神疑鬼的!”

修月伏在她的膝盖上,没有出声儿。

嫏嬛静了一瞬,----终究修月不是碧水,有十几年的情分和信任在那儿搁着,看他确实害怕不安,心底微微一软,安慰道:“别多想了,你是打小就服侍孤的人,孤一定会护得你周全。”

若是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那自己还有什么用?!

修月缓缓抬起头,像是不料妻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眼睛里有着不可置信和莫大的感动,半晌才喃喃道:“是,侍身记住了。”

----只要,只要有这句话就够了。

哪怕有一天,妻主不得已要牺牲掉自己,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殿下。”崔璞不合时宜的赶了过来,隔在门外,“老奴有要事回禀。”他说话的功夫,修月已经迅速站了起来。

嫏嬛端坐了身子,淡淡道:“进来。”

“李小侍…”

“他又怎么了?”嫏嬛不耐烦的打断,“不是说有要事?要还是那些琐碎,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自从碧水小产以后,崔璞成天不停的过来回禀传话,一会儿是睡不好,一会儿是吃不香,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请个示下。

不是不知道崔璞的用意,但一则的确有些烦人,二则此时不得不冷落碧水,----说到底,碧水从来就没让自己上心过,故意疏远起来也不难做。

“不是李小侍有事。”崔璞知道修月在四帝姬府的份量,说话并不避讳他,“之前李小侍有孕,多半是避子汤没有用好,他又是个老实人,肯定不会自己不用的。”习惯的勾了勾嘴角,“老奴一路小心查下去,总算是有所收获。”

“处理好了?”

“是。”

嫏嬛对细节和做手脚的人兴趣不大,崔璞处理事也不用担心,直接问道:“背后的人呢?有没有什么眉目?”

崔璞伸出手,轻轻的比划出了三个指头。

嫏嬛没有意外,只是心随之微微一沉。

“人嘛,老奴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崔璞叹气,摇了摇头,“只是这种事,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再说即便有…闹大也是咱们这边丢脸而已。”

嫏嬛颔首,“孤明白。”

即便有人证物证,再当面告发到母亲那里去,对于月青华来说,也不是什么致命的罪名,伤不了对方,反倒彻底撕破了脸皮。

甚至母亲会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不顾及皇家颜面,更不用说,会越发的闹得夏侯一族灰头土脸,在京城里沦为大家的笑柄。

----自己大婚在即,岂能哪壶不开提哪壶?

吃了亏,还要忍着,真是叫人恶心!

然而,更叫嫏嬛糟心的事还在后面。

大婚的前几天,养心斋再次让人送来了消息,只有简简单单八个字,“留心碧水,提放后手。”

碧水?他都成了弃子了,还能怎样呢?

嫏嬛一时半刻猜不透,只能派了修月过去,以碧水身子不适为由,好好“照顾”他的起居事宜,叮嘱凡事多留个心眼儿。

自己在书房转悠了半晌,还是觉得太被动了。

于是叫来了崔璞,商量道:“过几天是孤大喜的日子,碧水一直病恹恹的,会不会有些冲撞了?要不然,就送他到庄子上养着罢。”

----这事儿必须得跟凤栖宫通个气儿,免得中宫正君多疑。

“是不是有点急了?”崔璞琢磨了下,“早不送,晚不送的,偏偏赶在殿下大婚的前几天,不知道的…还以为帝婿容不下人呢。”

嫏嬛沉默,对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想起养心斋的提醒,想起在背后操纵算计的月青华,想起她那张得意的脸,心中就莫名的不安,----碧水变成了一颗定时炸弹。

眼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赶在自己大婚的日期,很多做法都不合适,束手束脚,难免越发的烦躁,沉默不语坐在椅子里,唯有一种想撕碎东西的冲动。

“殿下,是不是最近累着了?”

嫏嬛侧目,心里明白崔璞的意思,是觉得自己多疑了吧。

养心斋不可能随便递消息,一定是月青华有了什么动作,或者还有其他人,只不过苦于不知道详细内容。

越是这样,就越是叫自己悬心不安。

月青华未必敢对自己下什么毒手,然而大喜的日子,闹出什么不愉快来,刺痛到了夏侯家的人,那对自己绝对是有份量的打击。

崔璞又道:“大婚吉日就快到了,殿下这几日还是多多歇息,养好精神才是。”补了一句,“至于李小侍那边,老奴会多加留心替殿下盯着的。”

“罢了。”嫏嬛靠回了椅子里,疲倦道:“先不送人,免得闹得风言风语不消停。”

崔璞受了中宫正君的嘱托,当然要把小主人照顾好,见她累了,便拣了轻松的话题来说,“听说夏侯公子进府,还陪送两名出色的侍从…”

嫏嬛对这个丝毫没有兴趣,挥手道:“孤想静一静。”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却是永远的分别日。

“阿嬛…”一身月白色素面长袍的父亲,已经重新梳洗过,掩饰掉了刚被猥亵后的凌乱,蹲下身轻声耳语,“记住,一定要听正君的话。”

“嗯。”认真回应的人,是年仅六岁稚龄的小小嫏嬛。

“快走,快走。”旁边的宫人在催促,不容这对父女继续多说下去,“别让中宫正君等急了。”

嫏嬛转身时看向父亲的眼睛,里面尽是不舍和放不下,还有无可奈何的绝望,只可惜…那时候太小不明白。

画面一转,换做了一片郁郁葱葱的幽静小竹林。

那个妇人身形欣长、气度高华,从容转回身,径直朝嫏嬛走过来,利落的一撂衣摆跪下,“小主人。”她道:“时间不多,请容属下说几句话。”

嫏嬛觉得奇怪,自己竟然会对这个陌生人十分放心。

她说了很多很多,印象最深的只有一句话,“请小主人记住,吾之一族,世世代代效忠于琅琊云氏,直到族亡血脉断绝!”

那样赤诚真挚的肺腑之语,不容置疑。

“家母年岁已高,不便出来。”那个妇人带了一丝歉意,朝嫏嬛欠身,继而又是笑了笑,“不过属下有个女儿颇为懂事,族中一直用心栽培,将来假以时日,必定能为小主人尽上犬马之劳。”朝里面召了召手,“还不快出来见过小主人。”

一个修眉大眼的小姑娘走了出来,英气逼人、神采奕奕,笑起来却又是甜甜的,“见过小主人,属下的名字叫…”

不!不!嫏嬛在心里用力摇头,不可以,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能说出那个名字,猛地激灵惊醒,缓缓睁开眼睛。

----即便是在梦里,自己也不可以说出来。

万一呓语,被别人听了去,带来的后果很可能是毁灭性的。

“殿下?”筑星有些惊讶担心,小声问道:“是不是被梦魇住了?”赶紧给嫏嬛揉了揉后背,又倒了一碗温温的茶,“喝点茶压压惊,缓一缓。”

“不用。”嫏嬛收敛了表情,推开他,“什么时辰了?”

“下奴去看看。”筑星轻手轻脚放下茶,像是生怕动静大了惹着主人,悄无声息走到刻钟面前,小声道:“现在是申时三刻…”

嫏嬛蹙眉,原来自己只睡了两刻钟。

“殿下。”外面又传来了崔璞的声音,用一贯的声调禀道:“方才凤栖宫来人,说是中宫正君的意思,带碧水到宫里去治病一段日子。”

带碧水去宫里?嫏嬛琢磨了下,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有中宫正君看着碧水,别人不能接近,更不用担心大婚时帝姬府有事,比送到外面好的多,----有了治病的这个名头,不仅名正言顺,还能显得中宫正君仁厚贤良,夏侯一家有大族风范。

中宫正君固然对自己有诸多限制和提防,但终归还是向着自己的。

嫏嬛心里百味陈杂,不过总算松了一口气,“嗯,你带人去把碧水领走。”

修月回来时,脸上也有着轻松和愉悦,“殿下总算能睡几个安稳觉了。”手脚熟练的重新沏了茶,取代了筑星的活计,“大婚那天,殿下一定要精精神神的。”

嫏嬛看着他一笑,“不吃醋?”

修月的笑容僵了僵,低头道:“下奴是什么人,怎么会有那种念头?”其实想说的是,自己怎么会有那份资格,太刺耳没有说出来。

嫏嬛心情好了不少,慢慢喝着茶,“你放心。”她道:“孤知道凌霄的性子,懂事又聪明,他应该明白孤看重你,不多久就会给你的名分的。”

自己当然能给,不过让夫君来给对修月要更好一些。

修月有些不好意思,“殿下越说越…”话还没有说完,腰上就被人掐了一把,打住了底下的话,气氛变得有些暧昧。

嫏嬛静静的看着他,轻声道:“你留下来,等下陪孤好好的睡上一觉。”

那莲紫色的眼睛里面,光线清澈的好似一汪湖水,无关任何风月。

修月心里暖暖的,----有时候,妻主是真的只搂着自己睡觉的,仿佛自己在她身边才能安心,那份感觉是太好太好了。

安稳的睡了半个下午,嫏嬛起来时精神奕奕的。

修月捧来了一身湖蓝色的银线刺绣宫衫,那些花纹像是活了一般,婀娜妩媚的盘踞在裙幅上面,轻轻展开泻下一室春光。

嫏嬛散着一头及腰的柔美青丝,坐在菱花铜镜前面,“孤的那支水晶珠串呢?芽绿色的那一支,好久不戴了,等下你去翻出来。”

珠钗很快被找到了,尾坠的几串细小水晶珠子叫人爱不释手。

“殿下,养心斋的说殿下要的书到了。”

嫏嬛微微皱眉,好心情顿时被打断,----怎么又来了?这么频繁实在不应该,难道又出了什么大事?竟然直说自己要了书,这样的着急。

随便让修月挽了一个发髻,出去领着福掌柜去了书房。

“殿下。”福掌柜进屋关了门,急切道:“这件事好像很急,小的一刻也没有耽搁就赶过来了。”说着,递上了藏有纸格的书册。

嫏嬛没有多话,自己取了书套上纸格看内容。

“赐死碧水,焚其一切。”

福掌柜见她发怔,补充道:“那边交待了,务必要按照书中所说去做,否则必定会出大事!切记,切记!”

“恐怕来不及了。”嫏嬛声音空荡荡的,带着一种无力,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看向凤栖宫的方向,“今天中午,碧水已经让人接进宫了。”

大难临头各自飞

“那怎么办?”福掌柜眉头紧皱,迟疑道:“不如…殿下赶往宫中一趟?”

“去宫里?”嫏嬛摇头,“都大下午了,又不是早上请安的时候,总得找个合适的借口吧?不然冒冒失失进宫,岂不是更像要掩饰什么?”

正在嫏嬛和福掌柜琢磨借口之际,宫里突然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