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为了老枪,为了先知,为了组长,兴许她也会同样犯傻,不惜惹怒了敌人来个快死。

可是为了天才,又有那么些不同吧。

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一点点。

“我呼吸不了了——”沐沐近距离看着天才那张格外清秀的脸,半响只喷出这么一句话来,天才轻轻皱眉,突然间莞尔一笑,他的两只手同时摸上她的脸,黑暗之中她还以很暧昧的姿势骑在他的身上,两个人的额头轻轻触碰在一起——

“我们真的要死了。”沐沐小声地说,早已经被天才靠过来的体温骚得忘乎所以,“我们得死在一起了——”

天才的手慢慢从她的脸颊滑上去,捂住沐沐的耳朵,然后将她扭过去抱在自己的怀里。

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贴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到那到了此刻还是很平静的心跳,突然心安。

这是命运的悲怆——

她已经心安理得准备赴死。

“这是命运的悲怆,还是终究能等来的奇迹?”

天才的声音跌跌撞撞在这墙壁之间,尽管被捂住了耳朵,寂静之中她依旧听得清楚。

那是一句日语,她本是听不懂得,可是她却听懂了,那是95年的京都,樱花飞舞,歌姬鬼魅的歌咏,唱着主宰她一生的旋律。

你开口说话了——

你怎么也知道这句话——

你究竟是谁?

我又是谁?

渐渐昏厥之中,看见密室的大门敞开了一道白光,天才的胸膛如此温软,他慢慢放下了手,在她昏沉之中轻绵耳语:

这是终究能等来的奇迹。

当影一袭白西装从天堂俱乐部的后门翩翩而出的时候,组长开着越野车直冲进俱乐部大堂,他们比线报中预计的还早了二十分钟。

先知一跃而下指着楼梯,仿佛这栋大楼是他的私人公寓一般:“密室在地下一层。”

组长跨着一挺重机枪阴沉着脸。“你留在这里等着警察和扫黄办的来,我下去救人!”

先知一胳膊拦住了组长。“密室是声控的,你这重机枪一梭子进去,他们就没命了。”

“你知道声控口令么?”

“不知道——”先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雷管炸弹,“所以我建议用这个,顶多炸成跟我一样。”

组长低着头看着他空荡荡地右腿裤管,将炸弹摸过来,朝着楼梯的方向就是一抛,一团小烟雾腾起来,组长狠狠地说:“门打不开,那就推墙!”

呃——

话及此时,烟雾之中有人影浮现,组长的机枪端了起来,准星中出现的却是狼狈不堪的天才。

他衣衫破烂、满身血污,脖子上垂着氧气面罩,表情依旧安详。

沐沐缩在他的怀里,昏昏沉沉。

“你不是说门是声控的么?!”组长怒目斜视着先知,放低了枪。先知讪讪笑着,正是不知如何回答,沐沐先轻声开了口:

“是我,我记住了声控口令。”

“什么?”

“是三字经全文。”

这显然不是答案。

组长看了看疲惫不堪的二人,沐沐和天才两人的眼神总是不经意撞在一起又马上分开,叫人多少疑心。

不说话的少年,故意说谎的沐沐,这真相要永远封存了吧——

组长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先去医院,先知,你留下等着警察和扫黄办——喂——不准调戏鸡!”

先知讪讪笑着:“我只是例行公事去搜身。”

北海道

集中营这样的特别机构有自己专属的私人医院,不是什么大状况的时候,私人医生还会亲自上门就诊,可谓是福利齐全。

沐沐的伤是轻伤,都是皮外伤,运到医院涂个红药水就算了。

倒是天才,一下直升飞机直接被担架抬进手术室。

沐沐被组长以武力手段拦在了外面,即被重机枪卡在脖子上拽了出去。

人刚到非手术区域,就被组长狠狠摔在地上,手腕上的红药水算是白涂了,又划出了新伤。

“你和天才在搞什么鬼!”

沐沐抬头,组长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依旧像她第一天见到的那副尊容一样,就差用重机枪顶着她的脑袋瓜子了——

“我们的外勤任务恰巧碰在了一起”

“别跟我玩这个!”组长眉头拧着,“你背过集中营守则吧,第九十九条是什么?”

“同一地点同一目标只能接一个案子。”

“那你可以给我解释一下,天才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潜入我的电脑数据库修改了信息,然后骗走了那个Case么?!”

沐沐眨了眨眼睛,也拧着眉头:“啥?”

“堕天使的高层来访,会在第二天晚上下榻天堂俱乐部,可是天才进入数据库私自改成了别家夜总会,骗我把Case给了他。”组长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沐沐那张完全怔住的脸,本来是一肚子疑问,现在变成了一肚子让人火大的事实!

靠靠靠!本来是惩罚你办公室恋情的,你丫给我来了个谈恋爱出外勤两不误?还折损我编内一员大将?

当然,这只是组长发飙的借口,真正让她火大的原因是司徒慕年。这个平时坐在办公室里扮天使的伪君子,居然为了沐沐吼了她——

“沐沐要是损伤了一个细胞,我扣你们集中营半年工资!”

自她接手了亡夫这个烂摊子,所有人都对她恭恭敬敬的,毕竟她这位前国家S级特工身份地位都在那里摆着,连议员见了她也要给几分薄面,司徒更是笑脸相迎,哪对她如此大声小气过?

而且是为了个毛都没长全的小丫头?

她不就是年轻么?没胸没屁股,一副欠揍的样子,问一句话能木上三分钟,不知道先知、天才和司徒都着了什么魔!

“从今天起,你连D级任务也不要接了,我把你派去干点基层工作,好好学习一下,免得你又做出什么没大脑的事儿,我可担待不起——”组长这女人家的小肚鸡肠劲儿翻涌上来也是不好惹的。

但是沐沐此刻已经灵魂出窍,满脑子是剩下两个字,天才。

面对组长的“报复式惩罚”,她只是茫然地回应了一声:“啊——”

因为这一声“啊——”,沐沐直接被打包送往了鸟不拉屎的北海道,连天才的出院都错过了,先知只是在MSN上迅速撂下一句“损了点内脏,折了点骨头,失了点血。一切都好。”

看到这么一句话在空白的屏幕上跳跃着,沐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眼前闪过天才跪在密室门口的场景,那血色挥之不去。

这一声可把寿司店的老板给吓了一跳,手一抖酱油漫过小碟,沐沐泪眼汪汪地从电脑屏幕前转过头,默默从旋转寿司台上拿下一分金枪鱼寿司,沾着洒在桌子上的酱油,蹭蹭,扔进嘴巴里,嘀咕着:

别浪费了——

这是沐沐来到日本的第三天,她这个连护照都没有的国产妞就这样被一脚踢出了国,而组长所说的基层工作,就是在北海道“吃鲜”寿司店当个侍女,和集中营的一位“骨灰级前辈”学习。

“吃鲜”寿司店老板一句中文也不会,老人家总是鞠躬像只大虾米,客客气气却总是保持距离。他原本也没有打算沐沐能帮上什么忙,因为她也是一句日语也不会。

可是她刚来了三天,就已经把店里所有食物和日语发音联系在一起,甚至包括价钱在内。客人点餐的时候她完全像是听天书,除了食物那几个词别的什么都不懂,可作为一个侍女,这些也就够了。

当她一边哭的惊天动地一边狼吞虎咽着老板刚做出的寿司,大早上刚刚营业的寿司店来了客人,沐沐一扭头,半口寿司掉在地上,嘴边沾着几粒米。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深秋的北海道今日起了风,男人拍着大衣上的落叶,抬起脸露出淡淡的笑容:

丫头。

程叔叔?

沐沐脑子里飞速而过他每一个微笑每一句话,那么多个午后温暖的庭院里,他吹着笛子,她抱着大花狗蹲在跟前,尽管是完全不搭调的场景,可是却又那么和谐。

程风,圣心慈善院的出资人,在沐沐离开慈善院读初中的那年,也启程去了非洲继续他的慈善事业。刚开始她还能经常收到他的信,可后来就只有一年一次邮寄过来的学费。

这样一算,已经四五年没有见过了。

他还如记忆中那般温柔高大,眼角多了细纹,四十岁男人的风华越发让人沉醉,就如酿好开封的美酒。

在沐沐愣神的片刻,程风快步走进了寿司店,随手拿起沐沐剩下的最后一块金枪鱼寿司,也像她一样,沾着洒在桌面上的酱油,不顾形象地扔进嘴里,可还是显得那么儒雅,风度翩翩。

“丫头,几年不见,长大了。”

说完,细长的手指亲昵地擦着她的嘴角,沐沐像小猫一样舔了一下他的手指,舔走了米粒,就像小时候那样,却没有发现,程风脸上闪过的窘涩。

寿司店老板笑意盎然地迎了出来,程风用日语跟他寒暄了一下,然后掏出一张支票,沐沐眼盯着程叔叔,“叔叔,这是?”

“你在日本的食宿费用——放心,可以报销的。”程风优雅地笑着,摸了摸沐沐的头,沐沐还在糊涂,程风又有些尴尬地追了一句:“人渣集中营。”

“啊?”沐沐望天。

“啊!”沐沐捶地。

“啊——”沐沐终于诈尸还魂,“骨灰级前辈?”

“服役期满,功成身退。”程风看着这丫头还像小时候那样有些爱愣神,眼神中却总是闪过一丝执拗和坚韧,在有些方面迟钝得可以,在某些方面天赋又很惊人。

“丫头,听说你也搅入了天堂俱乐部那案子里?”程风脱去大衣,干净的衬衫,上衣口袋夹着一根钢笔,还是一派学者的风范,一点都不像人渣集中营的出品。

“说来话长——叔叔,你听没听到那案子的后续新闻?我怎么在网上都找不到!可是死人了啊——”

程风眼神有些阴郁,片刻之后又充满暖意地说:“对方很老道,留了一只羊。”

“羊?”

“这种案子,最后都得找个替罪羔羊。官方说法是阿蒙为了Shan杀死了月姬和夫人,至于幕后那位山本先生则提都没提,阿蒙判了个无期,那些保镖当成黑社会给办了。天堂俱乐部倒了。”

“那些VIP客人呢?”

“都没有再追究。”

“怎么会这样!那我和天才拼了那么久,不都是白费了么?!”沐沐气嘟嘟地说,程风又搓了搓她的头,“傻丫头,不是什么事都有回报的,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才是对大家都好的结局。”

“那堕天使那条线呢?天才那个案子?!他们在天堂俱乐部这么来了一笔,难道也不追究了么?”

“他们啊,有人帮他们收尾。”

“他们也有外勤人员?”

程风开着玩笑:“哟,小丫头知道的专有名词不少,外勤人员都知道啊——堕天使没有外勤人员,而且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如此不留痕迹的善后,也不是一般人。”

“是谁?”

“沐沐,你现在的好奇心怎么这么旺盛?”

“叔叔!”

“呵呵——”程风无可奈何,“是一个叫做DA的组织,Detective of Angels,天使之探。”

DA——

出现在影的办公桌上的那份文件上的字母!

沐沐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程风歪着头,“丫头,又想什么呢?”

“这个侦探社什么都能查出来么?”

“黑白通吃,只对自己的客户负责,不对任何国家或政府负责。”程风随手拿下一盘寿子寿司,“当年我也是他们的客户之一。”

“哦?叔叔有什么要找的?”

程风莞尔一笑,盯着沐沐不说话。

沐沐脸微微发红,突然想起程风第一次出现在圣心慈善院的那天,和他一起来的高个子男人,穿得就和故事中的福尔摩斯一般神秘有型。

他们窃窃私语,对着年幼的她指指点点,然后程风盯着她,上下打量之后,绽放了一个明媚的微笑。

那是年幼的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灿烂瞬间。

“叔叔——你来找我,是通过DA?那么你一直出资资助圣心慈善院,是集中营的任务么?”

沐沐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最尊敬的男人,最爱慕的男人,这个她视如父亲般的男人,也是年幼的她一直暗恋着的男人。

他的出现,他的离开,原来只是一次外勤任务么?

怪不得他会毫无因由地资助一个不起眼的慈善院,怪不得他在她离开慈善院后也神秘失踪——

骨灰级前辈?功成身退?

她就是他的任务么?

沐沐第一次感到一种得而复失。从前,她是如此的怪胎,在初中短短的三年,在几家小公司反复跳槽的四年,她都是行走在社会边缘的特别物种,因为她的天赋不能为世人所容,她只能像只蜗牛一样窝在自己的壳里。

那个时候,让她时常回味的,正是程叔叔那温煦的关怀,从不对她的怪异多言一句,仿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那多好。

可如今,这温暖的回忆,竟然也打上了人为的痕迹,在她的生命中,究竟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影称她是上帝唯一完整的作品。

天才叫着她木头。

司徒一直在找她。

程叔叔一直照顾她原来是任务而已。

但是她,到底是谁?

沐沐沉思了片刻,继而坚强又勉强地微笑:“前辈,能不能带我去一次京都?我想我有东西落在那里了——”

我要去寻找我自己。

大逆转

京都不愧是日本的文化之都,一下火车就能看见三五个穿着和服的妇人,举着小伞,仿佛还在旧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