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王殿下,介意姳烟同行吗?”她开口道。

楚离一笑:“顾将军请。”

“姳烟不敢,还是殿下先行。”顾姳烟欠身。

楚离也不再和她敷衍什么,抬腿走向宫门,顾姳烟跟在他身后,盯着他伟岸的身躯久久无法按捺住心里的悸动。心心念念了五年的人,如今离她这么近,一伸手就能触到,也不枉她花费了五年的时间一步一步接近他。就连今天的宴会,她也是早早地就来了,只为了等他同行。也许在楚离的眼中,他们只是偶遇,可是只有顾姳烟自己才知道,她为此谋划了多久。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也没有说什么话,不一会儿就到了今日设宴的凤藻宫。

来得有些早了,偌大的大厅里只有些京畿里的官员提前到了,还有他,清逸王府的小王爷,楚慕——他独自一个坐在大厅的最拐角处,一杯接着一杯地灌酒,听见太监的通报声,那些官员个个站起来对楚离行礼,楚慕去连眼皮都没抬。

然而,楚离的心里却莫名地觉得快意,缓步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去,接受来自一众官员的礼数以及恭维。

顾姳烟也看到了楚慕,却只是略略扫了一眼就收回,他坐得太远,也没有要和众人交谈的意思,她索性就不去和他打招呼了。她在楚都住了这么多年,对于清逸王府小王爷的花名与劣行自然知晓,她素来心高气傲,放眼天下的男子,只有楚离她才能瞧得上。略略迟疑,她转身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楚离的下首。

今日的宫宴是为她而设的,她选择坐在这里,既不逾矩也不失礼,有何不可呢?

不一会儿,凌相等人也来了,原本皇后的请帖上邀的是相府的三位小姐,可是来的却只有凌宛珠一人,倘若上午的时候她与凌二、凌三在一处,经过小狐狸那么一折腾,这会儿怕也没脸见人了。

凌宛珠才一进门就气得差点跳脚,前日才听说顾姳烟回来了,今日她怎么就坐在了楚七的旁边了?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她差点就很没形象地冲上去了,被她母亲顾若汐暗暗拖住。

“娘,你看…”凌宛珠急了。

顾大千金顾若汐是顾相的小女儿,,是顾姳烟的小姑姑,当年在楚都是出了名的刁蛮小姐,谁都不敢惹,后来嫁给了凌宗吾,还是改不了的嚣张脾气,致使凌相落下个怕老婆的名声。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儿钟情楚离,于是在凌宛珠的耳边轻笑:“珠儿,你表姐喜欢舞刀弄枪,一身武艺,男子气概,你去和她比这个如何比得过?可是,离王殿下不一定就喜欢舞刀弄枪的女孩子,你怎么说都是楚都第一才女,记住这一点就好,不要失了自己的身份。知道吗?”

凌宛珠蹙眉,气稍稍顺了些,撒娇道:“娘,那我怎么才能接近他?表姐都已经占了先机了,她离她那么近。”

“坐得近就有用吗?”顾大千金笑道:“你看看,离王殿下到现在是不是连头都没有转过?今天是皇后设宴,为你表姐庆功,让她出些风头也没什么。乖,和娘一起坐。”

凌宛珠只得坐在了靠后的位置上。

宴会还没开始,官员之间互相交谈起来,说的无非是一些恭维相互吹捧的话,或者是城中进来的八卦琐事,忽而仰头哈哈大笑,忽而点头随声附和,气氛倒是热烈。

楚离稳坐如山,任身旁走过千娇百媚的宫女还是趋炎附势的大臣,偶尔回应一两句凌相、顾相的问候,一派安然闲适。如果不去想芊苋草,他的心情还算是愉悦的。

角落里,楚慕还在自斟自饮,一丝要停下来的打算都没有,冷眼看着坐在大厅最中心位置的楚离——

他为什么会讨厌他?说不清。楚慕只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不喜欢他了。

第一次相见,是什么时候呢?

十五年前。

他五岁。那是第一次去宫中参加宴会。他记得自己是迷路了,走在长长的走道上,处处都是一式一样的红漆大柱子,分不清方向。他走着走着,有些累了,索性靠在红柱子上等着人来找他。

一阵笑声从花丛间传来,他好奇地望过去,是一个身穿雪白衣衫的美丽女子,她的手上牵着一双小手,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他们一大一小两个人围着蹁跹的蝴蝶追逐这,蝴蝶飞得高了,他们跑得累了,便停下来大笑。有阳光环绕在他们身上,好温暖的感觉。

那时候他还小,其实也不懂什么是美丽,只是那女子的眼睛与那男孩子的眼睛都很奇怪,一个是碧绿色,一个是淡紫色,与他自己的琥珀色一样,都不是常见的黑色、褐色。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玄色衣衫,孩童心性驱使,想上前去问问他们俩,为什么你们可以穿白色的衣服,我却只能穿这个颜色呢?为什么你们可以笑得那么开心,我却笑不出来呢?为什么没有人牵着我的手?为什么…天下间只有我没有母亲?

那时候多幼稚啊,他这么想着,居然就真的撑着栏杆往那边翻,可是他真的太小了,个子太矮,力气也不够,小手撑着撑着就累了,小腿太短,怎么都够不到高高的扶手,最后,他“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额头重重撞在柱子上,撞破了。

他没有哭,马上就爬起来了,然而,他再看过去的时候,花丛中已经没有人影了。

他就那样呆呆地看着、站着,动也不动,知道仆人发现了他,将他带走。

就这样记住了楚离,因为他的紫色眼睛。就这样厌恶起了他,因为他拥有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其后十年,他没有再进过宫,也没有回过楚都,一直住在唯一的封地云城。五年前,他从云城回来,一个月之内,玩遍了所有可以玩的地方,结交了数不清的纨绔子弟,闯下了一个又一个能闯的祸事,他楚慕的名字第一次在楚都家喻户晓。

那时候,他十五岁,楚离十六岁。

再见到楚离,他刚刚从南风馆出来,怀中还捆着另一个男人。楚离端坐在骏马之上,直视前方,紫瞳中的骄傲,脸上的清冷,他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紫瞳,紫瞳,他认得那双眼睛,让他憎恶了十年的眼睛,再相见,如何能喜欢得起来?

楚慕摇头苦笑,手中捏着冰冷的酒精,却怎么都喝不下去了。他讨厌楚离,现在更甚。可是,为什么她偏偏…

生命是一场幻觉,而你是我唯一的光。现在,他还能说什么呢?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凌妃娘娘驾到!”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宫门前响起,楚慕稍稍抬头,象征性地站起来,与文武百官一起,对着三人行礼。

楚皇还是惯常地带着笑意,一左一右地携着皇后与凌妃的手,坐到主座上,从不偏袒。眼睛扫过大厅内众人,忽地蹙眉:“慕儿呢?今日怎么坐到那里去了?快,到前面来坐,让朕看看你。”

楚慕恢复了傲然的笑意,听话地走到殿前,坐在了楚萧的下首,正好与顾姳烟相对。楚皇的面容与清逸王有五分相像,然而那双眼睛却迥然不同,清逸王凌厉中透着狠决,楚皇却时时笑容满面,眼眸中虽有威严,却无杀气。

“皇后,今日是在凤藻宫设宴,就由你来主持吧,朕正好清闲清闲。”楚皇对傅皇后道。

“是,臣妾的荣幸。”傅皇后笑意盈盈,玉手轻抬:“宴会开始,众位卿家随意。”

奏乐。歌舞。不胜欢腾。

酒至半酣,傅皇后看向顾姳烟,笑道:“今日宴会是为了大楚第一位女将军而设的,自古女子不从军,只是顾相将门无犬女,才教出这样一位奇女子,众位卿家怎能不齐贺一杯呢?陛下,您觉得呢?”

楚皇哈哈大笑,率先举杯:“来,敬我大楚第一女将!”

众人齐声附和,举杯朝向顾姳烟。

顾姳烟稳稳地受了,并无半分扭捏之态,只是当楚离看过来的时候,她的手有些微的轻颤。

傅皇后看在眼里,凤目微微一闪,笑容如牡丹般清淡却雍容华贵:“烟儿这孩子相貌出众,待人也是极好的,又有本事,只是不知道谁家有这样的福气娶她进门。”

众人安静了下来。重臣之女的婚姻,向来都是政治上的大事,何况是大楚唯一的女将军呢?傅皇后这么轻轻一提,有心之人便开始揣测,更有人急得恨不得从座位上跳起来。

楚离原本安定的心也不由地一停,政治联姻,这个词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只是如今真正懂得的时候,却有了诸多为难。一瞬间,心里居然乱糟糟的。

傅皇后却无视众人的眼光,继续说道:“陛下,女大当嫁,臣妾记得烟儿已经年方十八了吧?再不婚配,怕是有些违了伦常。不如,您今日就给烟儿御赐一门婚事,顾相府中岂不是双喜临门?”

大厅内再次安静下来,傅皇后笑道:“萧儿,离儿,不是母后说你们,都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怎么能不立妾室呢?我大楚国千秋万代,血脉相传的道理你们不会不懂吧?还有慕儿,也是一样。”

楚萧唇边泛起苦笑,抬头时却已经恢复了淡然:“一切全听父皇做主。”母后想听的,也不过是这句话罢了。

楚离也笑,紫瞳却深深,看不清真实情绪:“母后说得是。”他从来不正面反抗她。

楚慕却不在乎,桃花眼已经喝得迷离,出言不逊:“皇后娘娘先安排好了太子殿下和离王殿下的婚事就好,至于小王,还要风流快活几年再说。”

此言一出,众人却没有感觉到半点不适,仿佛他生来就该是如此大逆不道的。

傅皇后嘴角轻扯,显然也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看向楚皇道:“陛下,您说呢?”

楚皇握着凌妃的一只手,仍旧笑容满面,他点了点头,哈哈大笑道:“一晃啊,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朕也老了,对,是该婚配了,朕也想抱抱孙子。”

众大臣安静地听着,正在揣测楚皇会怎么婚配,没想到楚皇忽地话锋一转:“只是,小儿女之间的婚事,应该由他们自己决定才是,朕也不好乱点鸳鸯谱啊!皇子大婚,也犹如寻常百姓,夫妻之间要相对几十载,要是朕点错了人选,岂不是误了一辈子的姻缘吗?不好,不好啊!哈哈…都说天上有月老,专门拉红线,皇后难道以为朕也有红线不成?”

完全开玩笑的语气,傅琬莹脸上的笑容僵住,不想笑却还得笑:“陛下说的是,让他们自行选择婚嫁,等到选好了,陛下再赐婚也不迟。”

“不比赐婚。”楚皇搂住凌妃,笑道:“萧儿、离儿,你们看上哪家的姑娘,自己去提亲便是,若是姑娘家的父母同意了,加上媒妁之言,朕也就没有任何意见,择日成婚便是。”

大臣中一阵唏嘘,而后却都是恭维地大赞楚皇英明。当事人却个个心神不宁起来。

楚萧安静饮酒,听着乐师的奏曲眉头微锁,有一个调子不对,一直不对,如果赏心在,她必定能够听得出来,也必定能够弥补,他的梅花三弄的曲子已经谱好了,想奏给她听听。

楚离的心里乱成一团麻,这些日子以来许是被柔情所困,他忘记了许多东西,整天心里被她拨弄得忐忑又欢喜,如今,傅琬莹的心思已经如此明确,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微微转头,看向身边的白衣女子,她的眼眸也正好看着他…

没有躲闪,顾姳烟微微一笑,执起酒樽敬他。

不知道心里面试怎么想的,楚离端起酒樽一饮而尽,面前的女子也相当豪爽,滴酒不剩。放下酒樽,楚离轻轻呼出一口气,小乔不能喝酒,一喝就醉。

顾姳烟心里却开怀起来,对着酒樽兀自笑了。楚离不是傻子,他必定知道倘若取妻,他应该向谁提亲。傅琬莹自然也不是傻子,然而,既然楚皇都说了自行择取,那么她的选择自始至终都只有楚离,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只要楚离的聘礼入了顾相府,那么她五年的努力就都没有白费,只能算是如愿以偿了。

斜着凤眼睨了不远处的凌宛珠一眼,顾姳烟笑了笑,没什么其它的意思,连鄙夷都算不上。她这个小姑姑所生的娇滴滴的表妹,除了有楚都第一才女的名号之外,其实是颗榆木脑袋,她顾姳烟从来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只会看表象,只会撒娇耍泼的千金大小姐,如何能配得上她的楚离呢?大厅内宴会继续,欢声笑语不断,不管是应酬也好,敷衍也罢,至少从表面看来是其乐融融的。楚慕坐在太子楚萧身边,抬眼向斜对面楚离望去,心里隐隐有些忧虑,自然不是为楚离,是为了那个不知好歹的小东西。

不管出于哪个方面考虑,楚离要想生存下去,要想抓住政治的命脉,是不可能娶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小丫头的。就算她是相国府的四小姐,对楚离也是什么帮助都没有。不仅如此,甚至还会给楚离带来前所未有的笑柄。

如果是这样两难的境地,楚离,你该怎么做呢?楚慕无所谓地笑笑,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们任何人做怎样的打算都和他无关,甚至,这样的宴会场合他来与不来都不重要。楚慕抬头看了楚皇一眼,十分熟悉的脸孔,带着和蔼的笑意,与记忆中父亲的冷言冷语完全不同。

然而,这样和蔼的人,才最是看不透的吧?

楚皇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做得恰到好处,从来不去刻意偏袒哪一边——

不指婚,那么任何人都不会得罪;封亲王,平衡了朝中的势力纷争;稳坐如山,等所有人都为猜测他的心意精疲力竭的时候,他却出其不意地做出意料之外的决定。

这就是帝王。

杯中酒水清澈,楚慕喝得有点多了,只觉得头又开始痛了起来,一下一下跳动着的疼,甩头没用,闭眼没用,这样痛苦的时刻,他就越发想念那双温柔的手,或者,是暗格中那可以麻痹神经的药物。

 

卷2 步虚声 第077章 陪我一天

傅皇后设宴结束后,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起来,各种势力蠢蠢欲动。

然而,这一切和乔叶无关,楚都的风云变幻对她来说实在太大,连什么权势、纷争她都从来没有注意过,因为不懂得,所以不在意。另一方面,并没有任何人和她提起过,她自然也无从知晓有什么政治变化,因此还固守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她所烦心的事情不过还是楚慕,说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罢,她总觉得楚慕会做些什么来折磨她。他总是喜欢威胁她、逼迫她,虽然这样的折磨、逼迫、威胁常常无疾而终,她却仍旧对他不能放心。

然而,不可否认的,也因为他的缘故,石竹院里的日子突然好过起来,不管凌相打的是什么注意,她和娘亲的吃食都变好了,再也不是难以下咽的粗米,起码温饱问题是可以解决了。

就算如此,乔叶也不肯接受这样的改变,每顿的饭菜她还是会定期地从外面采购回来,如果前院那些恶毒的女人突然起了什么想头…

还是防着她们一点好,外面的房子重新找了一处,这一次她很小心,想必没有人发现。只需要一个时机,她就会带娘一起逃出去。

这个时机是什么呢?什么时候,能够摆脱所有人的眼睛?现在因为楚慕的缘故,凌相或者前院的人会时不时地到后院查看,她连出府都困难了。因此,她更加厌恶楚慕。

不过七哥说,要出门几天,让她不用去找他,“天下无美”也有赏心照看着,她倒也不急着出门,就等着楚慕来算账了。

等了好几天,也不见楚慕人影。他恐怕是厌恶她了,所以没有兴趣了吧?每次都是这样,让她急得团团转,他却老神在在的不慌不忙。

乔叶百无聊赖,常常去看院中那些石竹花,笼中鸟的滋味,真不好受。

就在她准备放弃等待的时候,却见到了楚慕——他站在石竹院的墙头,居高临下地瞅着她。

乔叶吓得往后退,后背撞到一块大石头上,偏头一看,这石头的下面就埋着楚慕的那块玉佩,一看到就想起他们之间的过节。她拨弄开脸上乱糟糟的头发,仰头看他:“你、你怎么在这里?”不走前门,居然翻墙?

楚慕负手站在那里,看着她不说话,琥珀色的瞳眸有些清冷,然而仅仅是转瞬,他又扬起笑脸,对她招手:“小刺猬,你是不是想出去?嗯?”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

乔叶惊讶,咬咬唇,他猜得可真对,但是她不想承认:“才没有。你别想害我!你肯定是想让我出去之后,在凌宗吾面前告我的状。”

“哟,真不想啊?”楚慕脸上露出惋惜的神情,“本来还想带你出去玩玩的,现在看来,小爷真是自作多情了。那,我走了!”

“哎——”乔叶叫住他:“你…”她是真的想出去。

楚慕笑:“想出去就过来吧。我告你的状有什么好处?凌相打了你,我身上就能长块肉?我已经跟凌相说了,把你关在这院子里,不准放你出去,也不准让人来看,好好饿你几顿,所以,你出去也没人知道。”

“你为什么…”乔叶迟疑地看着他,他怎么会有这么好心?

“小爷没人陪,有点无聊,所以找你出去玩玩。”楚慕笑道。

这话,乔叶相信。于是她从花丛中站起身来,没有向前走,却掉头往回跑,跑了那么远,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道:“你等等我,我去跟娘亲说一声。”

楚慕唇边的笑容放大,点了点头:“好。”

她的衣裳很破旧,头发很乱,像个小疯子,个头也不高,还没怎么长大,然而楚慕看着看着,居然移不开眼来。

娘亲,这真是一个亲昵的称呼。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想看到她,虽然心情可能会因此更加不好,他也想看到她。煎熬了这些天了,他一直在这里观察她——她百无聊赖地只能逗弄花草,也不敢往外出逃了,虽然和花草也能玩得不亦乐乎,然而,察言观色、分析人心本来就是他所擅长的,他怎么会看不出她想出去呢?

所有他不能得到的,如果她能够得到,他也会很高兴。

不一会儿,她出来了,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梳得很整齐。

楚慕摇摇头,笑道:“动作还挺快的。”

“习惯了。”乔叶笑道,赶忙又掩住嘴。

楚慕大笑,琥珀色桃花眼里的光芒很柔和,蹲下来,朝她伸出手去:“来,抓住我的手。”

乔叶不动:“我、我自己也可以出去的…”说着就拨开了掩在草丛中的大洞,从里面钻到了墙外。

楚慕转身,依旧蹲在墙头,哈哈大笑:“小傻子,你就这么点能耐啊?有墙头不爬,偏偏钻狗洞?”

乔叶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走,看了一眼流淌不息的楚江,又仰头瞪了他一眼:“别叫我傻子!”

她在下面走,楚慕在上面走,一步一步地跟着,他笑道:“叫你傻子,你就真傻吗?凡是要用心看,光用眼睛怎么看得清?表象的东西太多了。”

乔叶歪头看他,奇道:“这话不像你能说得出来的。你怎么能说得出这样有道理的话来?”

楚慕微微挑眉:“那你觉得小爷应该说什么样的话才合适呢?”

“玩世不恭,没一句正经。”乔叶撇撇嘴。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楚慕的声音有些变了。

“不是我,”乔叶走得很小心:“是几乎楚都所有的人。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天下无美”里面的客人,说起楚慕的时候就像说起相府四小姐一样轻蔑,他以为他的名声很好吗?

楚慕不说话了。

乔叶以为惹恼了他,心里一急,脚下一滑,差点没有栽下楚河去,一双大手及时拖住了她,楚慕脚尖用力点地,接着她越过了破旧的石桥,将她放在了草地上,没好气地瞪她:“走个路都走不稳。其实,楚都的人怎么想,小爷根本就不在乎,我只在乎…”

他说得有些急了,赶忙打住,回身笑道:“帮你逃出府了,想去什么地方?”转移话题。

“天下无美。”乔叶不假思索。

“然后呢?”楚慕继续问。

“尝尽百草。”

“去离王府吗?”楚慕问道。

乔叶点头:“如果七哥不来天下无美,我就去离王府。”

楚慕轻笑:“你们约定得还挺好的。”他顿了顿,又道:“那我怎么办?”

乔叶看着她,迷茫不解:“你怎么办?我怎么知道。”

楚慕无可奈何:“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报答我吗?如果不是我,你怎么出得来?”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被关住。凌宗吾不会管我的死活的!”乔叶反驳他。

楚慕一愣,低头想了想:“这么说来,是我害你在先?带你出来也是应该的?”

乔叶点头:“可不是吗?”

楚慕瞪她:“你答得倒爽快,没良心的小东西!”呼出一口气,楚慕往楚河边走了几步,坐倒在河岸的草地上,优哉游哉地揪着青青的碧草:“小爷不管,你今天就是得留下来陪我,要不然我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无赖!”乔叶骂道,“除了会威胁人,还会什么?”

楚慕也不气,无所谓地笑笑:“你随便怎么说吧,小爷就是这么无赖,有本事就走。”

乔叶气得站在那里不动。半晌,道:“那,明天呢?后天呢?你…”

楚慕斜眼睨着她:“不愧是天下无美的老板,小爷从前还真没瞅出来你有这么好的生意头脑。跟商人讲公平是笑话,跟小爷讲公平更是笑话,不过,总有例外的时候,你陪我一天,以后我都不去找你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行不行?”

这是多么诱人的条件,又是多么卑微的祈求,只要今天就够了,只要今天一天陪在他的身边。

乔叶想了想,走到他身边蹲下,咬唇问道:“你不反悔?”

楚慕苦笑:“我什么时候反悔过?”

每一次,他们之间的约定,都是她率先打破的,他却落下了不守信用的骂名,除了苦笑,还能如何?

“那好,我陪你一天。”乔叶点头道,“明天开始,你就不要限制我的自由,也不要告诉凌宗吾我出府了。”

楚慕轻笑,眉宇间却稍稍迟疑,然而,终究还是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拍了拍身边的草地:“好。地上不湿,过来坐。”

乔叶听话地坐在他的旁边。

上午,阳光刚刚照在楚河上,波光粼粼的感觉,楚慕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他的两腿自然地舒展开,一条垂下,差一点就碰到楚河的河水。手上握着一把有些枯黄的小草,低着头,好像并没有打算开口说话。

乔叶也是第一次碰到他如此沉默的时候,突然间有些不适应。

然而今天的阳光真的不错,既然答应了陪他,她就会做到的,不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过问。

“为什么喜欢他?”楚慕突然开口问道。

 

误惹相府四小姐卷二嘘声 78章 误闯禁地

“为什么喜欢他?”楚慕开口问道。

乔叶偏头看他:“嗯?”他这么没头没脑地问,她没听懂。

楚幕抬起头来,笑道:“楚离有什么好的,你居然喜欢他这样的人。”

乔叶哼了一声:“你又在说他的坏话了。他从来就没有说过你的坏话。”这就是差距。

“是吗?”楚慕将手中零零碎碎的杂草扔进了楚河里,然而它们轻飘飘的,飞了很远才落下来随水流逝,“小爷就是心胸狭窄,就是见不得他好,行不行?他心里怎么想的,谁又知道?说不定骂得比我还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