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霓虹将人影拉得纤长, 辛懿低着头摆弄手机,在微信里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 又一股脑儿删除。

她原本是想让酒精把烦恼烧成灰,没想到酒精模糊了欲|望, 却让那个似有千面的男人在空荡荡的脑海里独大。

野性的他,蛮横的他,儒雅的他,倨傲的他, 睿智的他, 才气纵横的他……让她心动的他。

酒一杯杯下肚,意识一点点模糊,庄景安的模样却愈发清晰。

删了无数句为自己解释的话,辛懿最后只敲下四个字:“我想见你。”

刚想按下确认发送,一只手忽然从身后轻轻落在肩头。

辛懿低垂的眉眼瞬间飞扬, 唇角勾起盈盈的笑回头——

“怎么是你?”

居然是酒吧里那个自称基佬的莫西干头男人?

辛懿几乎条件反射地掸开他的手, 警戒地退开身。

基哥已经看见了少女眼底的那抹光。

如果说之前的冷傲只不过让他觉得有挑战性,刚刚她眼底的那种欲说还休的含情脉脉, 则叫他几乎按耐不住。

这地界上, 漂亮姑娘不少, 他的女人也不少,唯独像这种一击即中的, 还是头一个。

基哥端臂:“当然是我,不然你以为是谁?”

辛懿压根不想理他,闭眼吐了口气, 转身就走。

身为地头蛇,基哥几时遇见过这种冷脸?幸好,有金悦打预防针在先——“她刚失恋,情绪阴晴不定,但既然来酒吧自然是想找人弥补情伤”,他才勉为其难压抑怒火,追了两步上前:“我知道个好地方,比这里安静,适合小酌谈谈情,说说爱,不如跟我去试试?”

“不用了,要谈你找别人,我没空。”步子没停。

“别人?”基哥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我看上的是你啊。”

辛懿加快脚步,没说话。

他追得更紧:“得了,明人不说暗话。你刚在酒吧里跟金悦说的话,我也都听见了。‘成年男女,男欢女爱,中意了就上,稳赚不赔’对吧。就凭这句,我俩就该好好谈谈。”

辛懿早忘了自己随口对金悦胡诌的东西,被他一提才想起来。

居然是这话让苍蝇盯上了。

“那也得我中意的,才会上。”说完,凌厉的眉眼冷冷地一瞪,“别再跟着我,不然我报警了。”

“你有什么资本挑三拣四?还轮到你来选看得上、看不上我了?”

先前还油腔滑调的男声,陡然充满威胁。

辛懿心觉不妙,余光看见身后的基哥还是独身一人,巷子里也没别的路人,一言不发拔腿就跑。

基哥没想到这女人说跑就跑,下意识就追,刚跑了几步,身后车灯一亮,喇叭响了几声。

他回头一看,是自己人开着商务小车过来——平日里狐朋狗友夜夜笙歌,哪天不是一人带个姑娘宿醉而归?没这车,人还真带不走。

心念一转,他顺势拽着门把跳上车。

辛懿听见身后有车鸣笛,心里终于稍稍放宽了些,那人虽然混账,总不至于当着路人的面动手动脚吧?

步子稍微放缓了一点,她回头去看,身后追着的男人果然已经不见踪影。

一口气正要吐出来,突然,从身后驶来的商务车里伸出两只手臂,一左,一右,不由分说拽住她的大臂!

突如其来的袭击令辛懿尚未来及反抗,就因为步伐赶不上车速,脚背被拖在地面上,划得生疼,一只高跟鞋硬生生地被扯落在地。

她才刚被拽上车,车门就轰得被关上了。

脚上的疼痛,与肩膀的痛袭来,她才终于在黑暗里看见控制住她的人,正是基哥和他的跟班。

她挣扎了几下,然而力量悬殊,手臂被反扣在身后压根没有还手之力。

车厢狭窄,充斥着刺鼻的烟味。

她冷着眼:“你想干什么?”

基哥半隐在黑暗里,气声反问:“你说我想干……什么?”恶心的语调。

开车的一个人,控制她的基哥和跟班,车上3个男人。

辛懿很清楚,硬拼毫无胜算,脑海里顿时无数种对策闪过——似乎最妥当的,就是服个软,吃点亏,等对方失去警惕的时候,再伺机逃走。

可为什么她觉得,那么恶心。

就连他们的手臂勒着她的胳膊,她都觉得恶心。

前排开车的男人问:“基哥,去哪?”

“老地方,我先,之后随你们——”

话音未落,辛懿只看见一道白光从后车窗玻璃射入车内。

几乎与此同时,车厢被猛烈地一撞,司机急打方向也无济于事,车头猛地撞进了临街已经打烊的店铺玻璃展示墙里。

辛懿因为被人束缚了双臂,一头撞在后排座椅上,几乎头晕眼花。

但好在,身边的人显然也被撞懵了,放开了她的手。

她一秒也没敢耽搁,立刻一把拉开车门,跳下车。

扭伤的脚踝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还是一点不敢迟疑,咬紧牙关瘸着腿朝那辆追尾的“肇事车辆”跑去,那是她现在唯一可以求救的对象。

然而,当她迎着刺目的灯光一瘸一拐地跑过去,推门从驾驶室出来的人影,却让她慢慢停住了脚步。

远光灯关闭,她的眼睛好几秒后才适应了光线,终于看清面前那辆引擎盖翻起的奔驰,和正快步向她走来的男人。

“我草|你大爷,没长眼睛?会不会开车?你他妈瞎啊!”

基哥几人终于从懵逼中回过神,追下车来,正看见从肇事车上下来的男人,正从差点到嘴的“瘦鸭”身侧大步走过。

市价三百多万的大奔。

A家秋冬新款西装,合体优雅,金丝边镜框后的那双眼睛在经历这样的事故之后,依然沉静。

基哥见多了三教九流的人,看人素来在行,心下对来人的身价顿时有了估量。

再开口,他已经不复先前的鲁莽:“我这好端端的道内直行,全责在你。这车屁股算是废了,公了还是私了,这位先生你说了算。”

但凡脑子还正常,多半会选私了吧,显然是个不缺钱的主,他刚好可以讹一笔。

没想到,西装革履的男人已经慢条斯理地拨通了电话,屏幕亮着,离他的面颊半掌远。

手机开的免提。

基哥几人,都听见里面传来的嘟嘟声。

“干嘛?报交警啊,你也真不嫌麻烦——”

对面终于接通了:“您好,110,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男人嘴角微弯,眼神如鹰锁着基哥的眼睛,有条不紊地说:“这里有起车祸,于坊巷南口500米左右,被撞车辆损坏了道路沿街的玻璃窗。”他顿了一顿,才说,“而且该车辆非法绑架年轻女性,意图不轨。”

手机里的女声迅速反馈:“好的,我重复一遍,于坊巷南口500米,是吗?”

基哥几人面面相觑。

没等电话里的女声复述完毕,四人已经前后奔回商务车去,那辆前后都是破损的车吱吱嘎嘎地响了几声,硬是从一堆玻璃渣里退了出来,绝尘而去。

“先生,你还在听吗?”

“是的,肇事车牌号是……”庄景安报了车牌,又补充了一句,“行车记录仪上案发全程都有,如果需要我随时可以送到公安部门。”

“好的,谢谢配合。”

电话挂断,庄景安转过身,去找那个片刻之前跌跌撞撞朝他扑来,却在擦身而过时视而不见的倔强小姑娘。

没想到,拉开车门,车里居然没人?

某人惦念着的倔姑娘辛懿,此刻正慢慢往回程的方向挪,她隐约记得那个方向靠大路更近。

碍于丢了一只鞋,她早就把另一只也扔了,脚踝还在被拖拉的时候扭了,她走得着实不算快。

终于看见迎面一辆出租车开来,她喜出望外地招手拦车。

没想到竖着空车牌的出租居然对她视而不见,扬长而去。

第二辆,依旧如此。

她正够着身子找第三个目标,却又看见了那辆引擎盖翻起的黑色奔驰。

车开得几乎跟与她同速,驾驶座上的男人歪过头招呼:“上车。”

她翻了个白眼,没理。

庄景安按了几下喇叭,声音更大了些:“我叫你上车,听见没有?”

辛懿偏过脸,扯起两边唇角,一个标准而虚伪的笑,只挂了一秒,笑容立收,转头,继续走。

车终于没跟上了。

她撇嘴,强忍住回头的念头,却忽然脚下一轻,双足离地,被人整个抱进了怀里。

那个熟悉的气息和手臂的力道,她连眼皮都不需要抬,也知道抱起她的人是谁。

庄景安近乎粗暴地将怀里的姑娘丢进副驾驶座。

辛懿屁股摔得生痛,目光却被眼前歪倒的高跟鞋所吸引——正是她在挣扎间弄丢在巷里的那只,可她逃跑的时候自己抛弃在路上的第二只。

都被他捡了回来,放在这里。

驾驶座的门关了。

咔哒。

四个门全落了锁,庄景安这才确信眼前这个一言不合就要逃走的丫头,逃不掉了。

“为什么不上车?”他沉声,目光丝毫不曾离开她。

辛懿瞪他:“你大爷的,谁要上个疯子的车?你怎么能就那么直直地撞过去?如果你有三长两短怎么办?你是疯子吗?就没想过万一闹出人命来怎么办?”

在先前的挣扎里,辛懿的长发早已凌乱,刚上车呼救的时候被人捂嘴,口红也已歪到面颊上——这也是为什么出租车司机不敢搭载她的原因,可她自己并不知道,只是恼火地责怪庄景安的鲁莽冲动,不顾安危。

庄景安看着狼狈的她,却觉得全世界再没有一张面孔比她更美。

天知道,当他寻着她的朋友圈照片定位找到这条巷子,还没找到人,就远远看见她被陌生人强行拉扯上车的瞬间,所有的理智烟消云散,那一瞬他甚至想直接撞死那几个混蛋。

理智,直到看见她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才慢慢回到他的身体里。

“我就是大疯子。”庄景安伸手,细致地将她蓬乱的发丝一点点理顺,“不然怎么配得上你……小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未来两章,局部地区将有情话小王子·庄出没……

以及,我翻了翻大纲,后面有好长一段我自己很心水的甜,嘿,但愿你们也会爱。

第41章

“……你才疯子, 自己疯别拉我垫背。”辛懿别别扭扭地转开视线,却感觉到某人温热的手指顺着发际向下滑, 描摹着她的面颊,最终将发丝别在而后, 手指温柔地托着她的耳后,令她转回脸来。

庄景安看着她的眼睛:“求婚被拒的是我,该羞愤逃走的也是我。你赌什么气?”

辛懿被他问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混淆视听的老狐狸!

是啊, 求婚的是他, 拒婚的是她,可拿《寻歌》晋级机会来要挟她的人,不也是他嘛!

“怎么?不打算拿评审身份逼我就范了?”丹凤眼似乎带着嗔怒,一开口,语气却已经软了。

庄景安松开手, 替两人系上安全带:“不逼了, 你这不还没出道么?我还有机会。”

有机会?辛懿狐疑地看他,只见他嘴角一勾, 一脚油门, 车驶上了大路。

她心一惊, 忙问:“这车都撞成这样了,还能不能开啊?”

庄景安若无其事地说:“我被你伤成这样都能开, 这车有什么资格矫情?”

“我伤你什么了?”辛懿看着他西装革履的模样,好得很呢。

他目不斜视:“我真心诚意想娶你,你却拿我跟耿重年做比。我比你气极了, 口不择言,你又拿赵砚之来损我。这都不光是伤心,简直是侮辱人格。还不够伤?”

辛懿舔了舔唇:“我也是气话,口不择言。”

“真是气话么?”

灯火辉煌的陌生城市街头,他们俩在同一辆车。

他主宰了他们要去的方向,依辛懿凡事都要掌握主动权的性子,本该无法容忍不知前路的旅程。

但因为握着方向盘的人是庄景安,决定去向何处的人是他,她似乎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嗯。”辛懿默认。

庄景安似乎不经意地说:“你妈妈和耿重年,只不过是婚姻里的一种。无论他们俩谁付出多少,谁牺牲了多少。我只想告诉你,这不是全部。”

辛懿没有想到透过她的抵触,庄景安居然这么快就洞察了最深的诱因。

她睁圆了眼,庄景安却单手扶着方向盘,抬起右手在她发顶胡乱地一揉:“你自以为在深蓝混了好几年,就算得上人精了?在我眼里,你也就是个见过几分世面的小姑娘,聪明有余,城府不足。”

“少来,”她嘴硬,却没有躲开他的手,“别说的好像我什么心事你都看得懂似的。”

庄景安反问:“那你说说,我有什么没看懂。”

辛懿不说话。

她怎么可能自己说出在他面前的自卑和不确定,生怕陷进去有朝一日他抽身远离,她一无所有?她的倔强也不允许自己示弱啊。

“我给你说一对夫妻的事儿吧。算是……让你知道还有另一种可能。”

辛懿还是不吱声。

庄景安平铺直叙地说:“那对夫妻年龄差了十岁,相识的时候,男人刚满三十,女的才读大学。男人是做刑警的,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女人音乐学院的学生,主修钢琴,书香门第,两个人过的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听见钢琴,辛懿不由自主想起庄家的老宅子,干净考究的单室间里,那架格格不入的钢琴。

“直到有一天,他们在一起解救绑架案里相逢,男人因此失去了左眼,但也因此救回了他的妻子。”

“那个学钢琴的女生?”

“嗯,那是音乐世家,被歹人谋财害命。但是很可惜,女学生的父母在警方抵达之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刚巧红灯,庄景安停下车,“后来,女学生终止了学业,去做心理治疗,而刑警因为身体原因,退出了一线。”

“然后呢?”

“然后他们相爱了。”庄景安的声音稍微温柔了些,“刑警做了片警,女学生卖掉了出事的房子,两人一起住在男方的单身公寓。旧物件只带了一样,就是她视为生命的钢琴。”

辛懿问:“单身公寓,是个单室间吗?”

庄景安没直接回答,只说:“房子小,一架钢琴占了半间屋,生活起来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男人的朋友都说钢琴那是有钱人的消遣,劝他让老婆卖了钢琴找份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可男人不同意,因为他知道音乐是妻子的信仰,她已经失去其他,不可以再失去音乐……所以他一直默默支持妻子练琴。甚至终于有一天,在他的促成下妻子有了自己的乐队,重新找回了自信和笑容。”

“那个刑警,”尽管知道他退役了,辛懿还是用刑警代称,“他少了一只眼睛,还要赚钱养家,支持妻子的爱好,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

个中辛苦,她再清楚不过了。

“嗯,他本职工作很出色,但业余时间也打了许多工挣钱,而且也许因为职业病的缘故,他还插手了片区里的涉|黑案,二度立功却因此在ICU住了整整一周,而那时他的妻子正身怀六甲。”

辛懿抿嘴,心随着他的叙述吊在胸口。

红灯跳绿,庄景安缓缓开车:“为了照顾在重症监护室的丈夫,她错过了唱片公司的面试,她的乐队里有好几人在这次面试里正式出道,甚至有一个从此飞黄腾达,红遍大江南北。但她什么怨言也没有,从此离开了音乐界,照顾丈夫到他康复之后才生下孩子,找了一份文员的工作,从此告别了音乐界。”

辛懿轻声说:“她不会后悔吗?曾经离梦想那么近,却失之交臂了。”

“会惋惜吧,但不会后悔。”庄景安说,“就像在最开始的时候,丈夫能不顾一切地支持她追梦,在丈夫需要的时候,她也愿意放下一切做他的后盾,只愿他能安心养病,没有后顾之忧。”

这种相互支持,彼此体贴的夫妻,辛懿没有见过。

她以为夫妻只不过是一张纸拴在一起,而不是爱。

“后来呢?”

“后来……”

原本开得就很慢的车干脆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