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太太痛失小姑,心情也很郁闷,也吃不下饭,本小姐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留下来帮帮忙也好。”话毕她看也没看何秋霜一眼,便长腿一迈,跟在恩静后面上了楼。

一上去,关了门便问好友:“你傻了吧?把那女人留下来不是引狼入室吗?”

可当事人却态度平静:“如果真的是一匹狼,你以为不引,她便入不了室吗?”

“恩静…”

“Marvy,有一件事我还谁都没有透露过。”她声音沉沉,衬得这房间里的气氛也跟着私密了起来:“还记得之前问过你的那个监控吗?”

“嗯,怎么?”

“初云告诉我,那监控,就是何秋霜装上去的。”

Marvy震惊了:“什么?何秋霜?”

可就和那晚的阮初云一样,恩静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相反,那么严肃地:“所以我想让她在这留几天,好好观察观察。”

Marvy点头,这回也认同了好友的做法。

只是:“没有其他原因了?”

知我者,Marvy也。

恩静淡淡一笑:“或许吧。”脑中不由得浮起方才在书房外看到的那一幕:“这种时候,或许,‘他’也需要她。”

“我不管!你不吃饭我就不吃药,要死一起死!看谁先死!”——那时候,她就站在书房门口,听着何秋霜这样威胁自己的先生,口吻亲昵而任性。

而他,也确实是愿意吃她这一套的。

这就够了,不是么?

到底现在最紧要的,便是让他恢复回精力。

“我就知道你这死心眼!”Marvy简直恨铁不成钢:“他需要她你就要让位吗?陈恩静,到底谁才是‘阮太太’啊?你可是正室、元配、结发妻,到底懂不懂啊?”

可这女子却还是不温不火:“Marvy,大局为重。”

“大局?我看你的‘大局’就叫‘阮东廷’吧?”Marvy没好气,“都快21世纪了,谁家还流行齐人有一妻一妾?”

“Marvy…”

“恩静,你这样什么都只为他考虑从来不顾及自己,我真怕有一天,你会不知道究竟该恨他,还是恨你自己。”

我真怕有一天,你会不知道究竟该恨他,还是恨你自己。

有好长一段时间,这句话就在她脑海里盘旋,一遍又一遍。

直到Marvy的手机响起。

是李Sir的来电,Marvy听了两句便攒起眉:“手机不在车里?怎么会?”

恩静的注意力这才被拉过去。

Marvy很快就挂了电话,揣着一脸奇异的深思状:“太奇怪了,李Sir又让人到车里彻察了一遍,却怎么也没找到手机。怎么可能呢?包里没有,行李箱里没有,车里也没有…”

可就在这一瞬间,恩静低呼了声:“Marvy!”

Marvy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有一件事…”她脸上突然间血色尽褪,突然之间,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太太太恐怖的事情,蓦地,她瞪向好友:“昨天录音时,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其实昨天早上的前两通电话,我是…”

“天!”Marvy也忍不住瞪大眼:“天!”

她想起来了——

昨天早上,早餐之前恩静往阮初云的手机上打的第一通电话和早餐后的第二通电话——明明,明明是通了之后又被人按掉的!

可那时候…

初云已经…

死了。

凉意漫过四肢百骸,就在这一瞬。

“难道…”

“有人…”

两人一前一后,只说了这么四个字。

可一切,已在不言中。

恩静刷白了一张脸,无数令人慌恐却极有可能的可能,突然间,全数冲上她脑海:“Marvy,刹车失灵,手机失踪…”

“我想,也许你小姑的死…—”Marvy平静地,凝重地,接了下去,“并不是意外。”

而她,正有此意。

可不能说。在理清楚思绪之前,谁也不能说。

只是,思绪又该怎么理?证据要到哪里找?或者说,真的有证据吗?就因为初云的车有定期保养,就因为她们找不到初云的手机,就因为她昨天拨打初云的电话时被人挂断了两次,便能让所有摆在眼前的、证明初云是意外坠崖的证据全数作废?

不可能。

“要不要报警?”

Marvy点头:“我先和李Sir通个气,但现在一片混乱,估计警方那边也理不出头绪,况且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阮初云的手机被盗了,或者她坠崖时手机落在了什么地方,被人捡到,而昨天挂掉你电话的,就是那捡到手机的人。”

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们也只能试一试了。”

Marvy说:“首先,和阮初云有过节的人有哪些?列一张名单给我。重点标出在案发当晚她会致电的那几个。”

其实这任务并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一来她平时和初云交集太少,哪能知道她和谁有过节?二来在这关头,她又没法拿这种问题去请教他人。

可就在Marvy说出“案发当晚会致电的那几个”时,恩静突然眼一眯,想起昨天在监控器里看到的场景:初云在何秋霜房外等了半天,最后,拿出手机…

而Marvy也像是想到了什么:“你刚刚说,阮初云告诉你监控是何秋霜装的?而且那一晚,她说她要去‘找个人’?”

电光石火只一瞬,两人的目光相对——是了!阮初云说监控是何秋霜装的,阮初云说那晚她要去找个人,阮初云那晚也真的去找人了——对,正是何秋霜!

“走!再到‘阮氏’走一趟!”

半个钟头还不到,两名女子已窝到了“阮氏”的监控室里。还是昨天中午的那一卷监控,恩静让保安将镜头调到初云拿起电话的那一刻,然后,放慢,放大,再重复一遍,再仔细看…最终,对着初云的嘴型和正常的剧情,Marvy开口:“我想,接电话的那个人百分之九十…”

“就是何秋霜。”恩静冷静地接了下去。

而按正常的推测,很有可能接下来的时间里,初云要去找的人,便是何秋霜。

“何小姐的房间整理了吗?”

“整理了,太太。”

“再整理一遍。”

“啊?”

“彻彻底底地整理,包括角落。”

“是的,太太。”

“我给你两个钟头。”

清洁部的主管瞪大眼,像是突然明白了事态严重——正常说来,收拾一间客房哪用得了那么长时间?可那句“两个钟头”一出来,总管即使再蠢,也明白了阮太太的用意。

恩静与Marvy还是选择用下午茶来打发掉这两个钟头,可这回,谁也没心情品咖啡了。两杯曼特宁搁在桌上,早已经凉透,终于,那清洁部总管才过来,毕恭毕敬道:“太太,已经收拾好了。”

恩静点点头,与Marvy互视一眼,起身,来到了三十八楼。

总管很聪明也很谨慎,不敢乱揣测上头的用意,只将何秋霜的每一样东西都“收拾”到了明处。所以恩静和Marvy一进房,便看到何秋霜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摆了满桌满床。

Marvy看上去挺满意:“你们家员工可真聪明,连内衣都摆到了床上。”

恩静笑:“这不就是我们要的?”一边说,一边大眼已开始在房间里搜寻,从桌子,到床,到…

“恩静!”突然,Marvy轻叫一声,急急地。

恩静转过身,就看到她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只手机:“这是不是…”

恩静眼一眯。

是,那就是阮初云的手机!

其实认真说来,两个钟头前,当恩静让清洁部总管来整理房间时,心中的怀疑是微小而隐约的,可怎么也想不到,就这么快,她们便找到了正在搜寻的物品。

Marvy立即将总管招进来:“这把手机是在哪找到的?”

总管想了一下,指向床头:“是塞在枕头里的。我本来还没发现,是在收拾床头时,才觉得那枕头好像比另一个重了点。”她的声音很肯定。

恩静与Marvy互看一眼。

“这么说来,”Marvy问总管:“这手机藏得很隐蔽?”

“是,颜小姐。”

呵!得来全不废工夫。

Marvy转头看向好友:“走吧,回你家。”

一场大戏即将开始。

第六曲 雨欲来风满楼

山雨欲来,风满楼。

家中竟已是水深火热。

恩静一踏入家门,就看到已经在二楼深居了好些天的婆婆和阮生竟齐齐来到了一楼大厅。两人面色严肃地坐到沙发上,听着凄凄哀哀的哭诉声萦绕在厅里——

那是硬要留下来的不速之客何秋霜,只听她凄凄哀哀道:“我也不想在这关头说这些的,可她带着那姓颜的去搜我的房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伯母、阿东…”

恩静与Marvy相视一眼,疑惑呼之欲出:这么快?她们前脚刚离开酒店,何秋霜后脚就得到了消息?

里头何秋霜还在说:“其实我也不是想要讨什么公道,就是觉得她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恩静已经来到了她身旁,镇定地,严肃地,口气里一丝丝理亏成分也没有:“那么请何小姐你也好好解释解释,”声音倏然插入这满室凄哀里:“为什么初云的手机会在你的房间里!”

瞬时间,满厅死寂。

一句话以原子大爆炸的形式在这人群中炸裂开来,所有人都怔住了。

直到秀玉站起身:“你说什么?”声音那么惊,惊得竟有了难得的崩溃:“恩静,你刚刚说了什么?!”

恩静将手机从包包里拿了出来,放入秀玉颤抖的掌心:“妈咪,刚刚清洁部的员工在何小姐房里搜出了这个。”

黑色的,长方形的,如同砖头的诺基亚最新款,机身上还挂有初云最喜爱的小链子,背面还贴有初云的照片。

秀玉怔怔地看着它,好半晌,突然腿一软,整个人跌回到沙发里。

而恩静已经转向了何秋霜:“昨天早上我往这只手机上打了无数通电话,其中前两次是被人按掉的。何小姐,那个人就是你吧?”

一时间,大厅静寂如死。

是的,是了,所有人全想起来了!那一天早上,明明恩静还往这只手机里打了那么多通电话——通了,全通了!可全被人按掉了!

可那时候,初云不是已经遇害了吗?

秋霜大半天后也反应过来了她的意思:“你说什么?陈恩静,你别信口开河啊!这怎么可能!”她霍地站起身,和秀玉的一起一落间,看上去竟那么滑稽。

恩静没有回应她,反倒是Marvy冷笑着,走到到秋霜面前:“怎么可能?是啊何小姐,我也挺纳闷呢:已经死去了的初云的手机,怎么可能会藏在你的枕头里?”转头再看向阮东廷,见他正一脸比方才更甚的严峻,Marvy说:“阮先生,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你妹妹的手机就藏在这女人的房间里,而我和恩静看了一下午的监控,发现从那晚到现在,阮初云就从没进过她房间!这么蹊跷的事,阮先生你说,是不是很有必要好好查一查呢?”

“胡说!”何秋霜尖叫了起来,慌乱地转向阮东廷:“阿东你要相信我,我是不可能骗你的你要相信我!”

“是吗?不可能骗他?”可旁边却有人笑了一下。

声音轻轻,笑意讽刺——是,竟是素来温和柔弱的恩静!

阮东廷还坐在那,还没有回应,她已经迈开步伐,一步一步地逼近秋霜,那一双眼,竟凌厉得完全不像平日里的陈恩静:“那次在酒店,我带了一羹养胃汤却被你中途截下,拿到办公室告诉他,说这是你熬了一个下午的成果;王老板的六十岁寿宴上,你故意在我敬酒时踩下我礼服的裙角,却对他说你很同情我;那一次我发烧到三十九度,他在医院陪我打点滴时你说你尿毒症发作,硬生生将他催走,可‘阮氏’所有员工都看到你那天下午还和初云去铜锣湾购物——还有呢?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说那三十万的支票?说那条钻石项链?”

“你…”

“可真正重点的,我还没说到!”她已逼至她眼前,明明是娇小细瘦的女子,在高挑的何秋霜面前,却像是被灌入了无限强大的气场。

全场鸦雀无声,唯她站在何秋霜面前,面色森冷地,带着从来也不曾在她脸上出现过的盛大的怒意:“大家不是都说厨房的监控器是初云偷装的吗?你何秋霜不也告诉所有人说是初云和报社联手做的吗?可你知道初云离家前一晚告诉我什么吗?”

满堂寂静,所有人,所有人的眼都凝在这女子巨大的盛大的浩大的怒气上,她说:“初云告诉我,安装监控器的人——姓何名秋霜,现在,何秋霜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几乎停滞的气流,在这方空间里艰难地移动着。

全场静寂。

直到她面前爆出一声尖叫:“你胡说!”

战火被点,连绵直至最高潮!

“你胡说!怎么可能是我装的?那阵子我根本连踏也没踏进过阮家!”

“所以你想说,是初云冤枉了你?”

“初云根本就不知情!”

“那如果连你爸也承认了呢?”

“你说什么?”秋霜愣了一下,口气忽然之间,就沉了下来:“你说谁?我…爸?”

那么那么地错愕,就仿佛…她真的是无辜的。

周遭的旁观者似乎还没弄明白这剧情。隔岸观火,不过是几秒钟时间,彼方剧情已经天翻地覆。恩静冷着眼:“对,你爸!”

“怎么回事?”终于终于,有旁观者的声音插入了这片低气压中。

是阮东廷。

回头过,就见他紧凝起一对坏脾气的眉,在听到恩静的话后:“你说,监控器是秋霜安上去的?”

“没有!根本不是我…”

“闭嘴!”他却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一双暗邃黛黑的眼只死死定在恩静脸上。然后,听到女子冷静而肯定的声音:“是。初云离开的那晚把我拉到她房里,非常清楚地和我说,何成曾经拜托过她,要替何秋霜保密!”

森冷的气流缓缓流淌在周遭,寒意侵蚀人心。一派死寂中,只有秋霜的声音徒劳地持续着:“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住嘴!”可突然,身边突然又爆出一声吼,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是秀玉!

此时的她正红着眼,一双紧紧抓着手机的手不知是因为怒还是因为惊,止也止不住地发抖:“我告诉你何秋霜,不管有没有、不管监控是不是你装的,现在要是让我查出你和初云的死有一点点关系…”

“不可能!”秋霜急得眼泪都出来,“伯母,我怎么可能伤害初云,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那天不小心把王阿三的事说漏嘴、害初云被赶出去我已经很自责了,怎么可能再去伤害她?她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啊!”

可秀玉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动容,只冷着声吩咐管家:“张嫂,送何小姐出去!”

“不!不,伯母!”秋霜一听,慌了神:“我不走!伯母,我一定要留下来证明自己的清白!阿东——对,阿东!”说到这,她突然一个转身,又奔到阮东廷面前:“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清白的,这次我真的是被冤枉的,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