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只绣花描红的纤手握起拳头,一只只纤巧的玉脚飞踢,一群原本柔弱美丽的女人化身雌豹,在九阿哥的院子里四处破坏。

一个个拦阻的下人被打得头皮血流。

一棵棵青松被砍倒。

一扇扇窗户被砸烂,就连书房内也没能幸免,在一个领头女人的呼喝声中,一群女人抬起一棵雪松,扔了进去。

砰!隔断架子被撞倒。

架子上摆放的玉器摆件、古董花瓶、字画书藉在连绵不绝的碎裂声中,碎了一地。

贝子府的下人惊呆了。

赶来增援的侍卫们惊呆了。

九阿哥惊呆了。

看着一片狼藉的书房,茹蕙笑了。

看着那个满意、舒心的笑容,九阿哥目眦欲裂,抬手指着拦在他身前的茹蕙,利斥:“你好大的胆子。”

看着一脸狠色的九阿哥,茹蕙抬了抬下巴,“九爷,今儿我教你一个乖,在这世上,不管你做什么都没事儿,但是,千万不要惹急了做母亲的女人。”

茹蕙狠瞪着九阿哥:“为了我的儿子,别说只是砸你一间书房,就是拼上性命,我茹蕙也不怕。”

茹蕙眼中的冷意浸骨,带着不惜同归一尽的决心,让九阿哥呼吸一窒。

最后看了一眼九阿哥,茹蕙蓦然转身,娇喝:“走。”

“是。”

一群女人,跟在茹蕙的身后,就那样扬长而去。

九贝子府的下人,没人敢拦,那是四爷的女人,连主子爷对着她都没辙,他们这些人上去,又有什么用?再说,茹佳侧福晋带着的那群女人可是把好几个习武的内侍都打翻了,他们就算想拦也拦不住。

九阿哥沉着脸,走上台阶,站在书房门前,看着一刻钟前还华美绝伦的书房,此时如同大风过境,断松残枝翻过处,各种玉器瓷器碎片散落,纸张、书藉、画册混杂着泥水、雪水,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狠狠踢开脚前一只滚落的笔筒,九阿哥红着眼瞪向四贝勒府的方向,神情狰狞:“茹佳氏,咱们没完。”

出了九贝子府

坐上马车的茹蕙撩开车帘,看着地上她带来的那队娘子军,“为着你们的安全,这就出京回蜀地吧。”

方才领着众女将雪松扔进九阿哥书房的女人自众人之中走出,弯腰行礼:“大小姐,奴儿们是您的侍女,是主人送到京城服侍您的,除了您身边,我们哪儿也不去。”

看着车下那一张张仰望着她无所畏惧的脸,茹蕙释然轻笑:“好吧,我总能护着你们的。”

车帘轻轻垂下,一群闲置了半年的侍女们相视而笑:大小姐接纳她们了。

车轮滚滚,缓缓驰动,向着紫禁城的方向行进。

紫禁城内,承乾宫之东、景阳宫之南的永和宫里,茹蕙跟德妃请过安,又聊了一会儿后,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等茹蕙的身影消失在门前,德妃轻声问身边的人:“她还没出月子吧?怎么就进宫了?”

一个老嬷嬷走出来:“奴婢这就让人去察。”

位于西六宫的翊坤宫里,宜妃满心惊异,着人迎进了茹蕙。

“你这孩子,怎么就进宫了?快来,来,上炕暖暖。”未等茹蕙行礼,宜妃已着人将她扶住。

被带上暖炕,茹蕙轻轻吐出一口气,笑道:“宜额娘,茹蕙是来向您请罪的。”

宜妃皱了皱眉:“你这孩子,好好的请什么罪?”说着,示意下面人将自己的一个汤婆子递给了茹蕙:“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该把月子坐完,万事也自有下面人处置,你这样子也太不把自己的身子骨儿当回事了。”

宜妃的话未说完,茹蕙的泪已簌簌往下落。

一把抹去脸上的泪,茹蕙苦笑:“宜额娘,我把九爷的书房砸了。”

翊坤宫的人都以后为自己听错了。

宜妃亦不敢置信看着茹蕙:“你说什么?”

茹蕙深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宜妃的目光:“九爷说妾身的四阿哥来历不正,故天象示警,当除之以正视听…宜额娘,以前九爷怎么说妾身的不是,妾身从不放在心上,但是这一次不行。您也是做娘的人,这无缘无故有人要杀您的儿子,您能愿意?”

再次抹掉脸下滑落的泪,茹蕙吸了吸鼻子:“妾身气不过,刚才带人砸了九爷的书房,这不,走到半路,想到您,就进宫来了。”

看着一把一把抹泪的茹蕙,宜妃苦笑:“你这孩子,让我说什么好。”

第58章

茹蕙掏出帕子,将脸上的泪擦干,起身站在炕前,端端正正给宜妃行了一礼。

“妾身向您请罪,不是认为自己做错了,而是因为九爷是您的儿子。

儿子不论做了什么,做娘的都不会愿意看着他受委屈,妾身向您请罪,是为着您是母亲。妾身也是做娘的人了,以已度人,自然可以想见你知道九爷受了气,会何等伤心气恼,因此,妾身先来向您赔罪。”

看着蹲在地下一动不动的茹蕙,宜妃咬了咬牙,只能叫人把她扶了起来:“赶紧起来。”

看着站在炕前脸青唇白、泪水不停滚落的茹蕙,宜妃沉吟半晌,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是不信老九能做出那样的事的,不过,若真是老九理亏,随你处置便是,我再是不管的。”

茹蕙轻笑一声,再抹了一把带泪的眼睛:“宜额娘这话我是不信的,都是做娘的人,为儿子的心,妾身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不过,只要宜额娘没狠怪妾身,妾身便也知足了。”

出了翊坤宫,茹蕙扶着寻兰的手,一步步向着乾清宫走去。

乾清宫内

四爷跪在御案前,神情愤怒,眼眶通红。

御案上,堆叠着的一撂供词正被皇帝一张张翻看。

良久,看完供词的皇帝收回手,神情莫测地看着案前跪着的四儿子。

“茹佳氏砸了老九的书房?”

四爷的腮帮子鼓了鼓,趴在地上磕了个头:“阿玛,您知道,她本是个万事不理的性子,这次也是事涉弘曜性命,才会气急攻心。”

皇帝的目光闪了闪:“你就不为弘曜想想,生母行事这般任性暴燥,不担心他被带坏了?甚或日后再被人取笑?”

四爷抬起头,“阿玛,就连草原上的母狼在狼崽子遇险时,亦会以命相搏,何况人乎?茹佳氏自十岁进了儿子府,素日连门都少出,她性子是被儿子养得娇气了些,却不是惹事生非的人,这次的事…儿子回去会好好教她,以后处事不可再如今日这般燥切。

至于弘曜,好也罢,歹也罢,那是他亲娘,他就该受着。再则,有儿子看着呢,不会让弘曜长歪。”

皇帝眼中泛出一丝涟漪,倒是许久未见老四这般急切了,为着他当年一句性情急燥,这儿子好些年来一直压着性子,今日倒又露出几分本性来了。

皇帝正想着呢,一个小太监自门外弯腰进来,埋头跪在地上禀报:“启禀皇上,四贝勒府茹佳侧福晋在乾清宫门前请见。”

皇帝想了想:“她是来请罪的?”

小太监回道:“是。”

“朕再没听过哪个女人,生下孩子半个月就敢出门的,还是这样寒气浸骨的天气。”皇帝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脸露忧色的四儿子,告诉小太监:“叫她进来。”

小太监应声退了出去,很快将茹蕙带了进来。

“儿媳茹佳氏给皇阿玛请安。”茹蕙进到乾清宫内殿,有些艰难地撑着地面慢慢跪在地上,给皇帝磕了个头。

看着茹佳氏这般情状,皇帝摇了摇头:“老四,去把她搀起来。”

四爷谢了恩,起身将茹蕙自地上扶了起来。

本欲申斥几句这个儿媳不当的行为,只是,对着那摇摇欲坠挂在儿子手上的柔弱身子,再一看上回见着时还红润白皙的脸此时已是青白交加,皇帝皱了皱眉。

“李德全,传太医。”

太医急急赶到乾清宫,被小太监带到了耳房。

看着坐在卧榻前脸色难看的四爷,太医心里打了个突,赶紧弯腰施礼。

“张太医。”四爷伸手示意太医起身:“你精通妇科,麻烦你给好好看看。”

早在路上,便知道自己这次看诊的对像是四贝勒府的茹佳侧福晋,张太医也没什么意外之色,趋身走到榻前,将手指搭在盖上了帕子的腕子上。

诊完脉,太医弯腰退出了耳房。

四爷将茹蕙的手塞进皮裘中,冷着一张脸,看了一眼榻上闭着眼养神的女人,转身去了内殿。

乾清宫内殿

皇帝听太医掉了一阵书袋,等到四儿子走了进来,便抬手阻止了张太医滔滔不绝的之乎者也。

“老四,你自己问。”

四爷应声,转身看向张太医:“太医,茹佳氏今儿这一遭可是伤狠了?”

张太医叹着气,重重拈着胡须,感叹地摇着头:“茹佳侧福晋这一年来的身体调养事宜一直由臣与李太医负责,上月产子后,臣与李太医都替她诊过脉,那时,侧福晋的身子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今天这脉象与半月前相比可着实算得上是天壤之别。

上回的脉像不浮不沉,不大不小,节律均匀,从容和缓,流利有力,尺脉沉取不绝。

此次呢,脉相沉细软绵,轻寻无板,按之无力又空洞,缓上一指复又来…元气大损,更兼悲虑积中,五芤交攻…啧!”

四爷双眉紧皱:“说仔细些。”

“妇人产子,坐褥一月,不见风、不沾凉水、不可流泪、不可伤情,为着的便是养元气,可茹佳侧福晋坐褥仅半月,元气不曾养足,便被寒气侵体,更受悲痛之情侵伤,身子着实伤得不轻。”

“可会影响子嗣。”御案后的皇帝最关心的还是儿子的后嗣问题。

张太医低头想了想:“回圣上,茹佳侧福晋年纪轻,底子打得好,好好养两年,应能养回来。

但若再遇今日这般内外齐伤之事,就真要不好了。”

四爷心头骤然一松。

看着儿子松开的眉头,皇帝眯了眯眼,几年前出巡塞外他就看出来这儿媳妇天性悍勇,不想看着柔弱的身体居然也是较常人强壮,也还算争气,老四既舍不得,倒也罢了,就容她给老四再多生几个儿女。

一乘软轿自紫禁城内抬出,停在了宫门口贝勒府的黄盖朱轮马车前,四爷弯下腰,连人带被将茹蕙自软轿上抱起,登上马车,弯腰钻进了车厢之中。

马车缓缓前行,车厢内,茹蕙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一脸冰寒的四爷。

自被褥中伸出手,茹蕙摸了摸四爷冷得能掉冰渣的脸,轻轻扯了扯嘴角:“你在生气?”

看着茹蕙青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四爷心中一阵翻滚:“你就那么不相信爷?”

不等他动作,她便自作主张找上了老九的门,还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

“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谁让你是他哥哥呢,有些事你不好做,只能由我来做。我做了,大不了得皇上一句‘骄横的悍妇’,可若是你,便是不悌。”茹蕙边说,边坐起身,爬进四爷怀里,靠在他胸前,“我不能让你得这样的评价。”

四爷鼻子一酸,喉头一哽,转头伸手将裘衣拖了过来,盖在怀里的人儿身上。

茹蕙动了动头,指使道:“帮我把头上这些劳什子取了,把头发放下来。”

于是,四爷将怀里的人调整好位置,空出手替她将头上的钗呀簪呀什么的取下来。

直到一头黑亮柔顺的长发完全放下来,什么也没剩下,茹蕙才舒服地叹了一声,将头窝在了男人的颈窝里。

“爷有一百种办法报复回去,你又何苦受这番罪。”抱着茹蕙靠在车壁上,四爷阴冷地看着虚空。

“暗地里报复达不到杀鸡儆猴的作用。”靠在男人的怀里,一阵阵热意透过男人的衣服传到身上,茹蕙想了想,到底不肯委屈自己,伸手解开四爷的衣扣,将手伸了进去。

温暖的胸膛上骤然被塞进一圪冰,四爷被冰得生生打了个激宁,憋着一口气,生生忍到身体适应了胸前的冰冷,四爷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冻成这样,还伤了身子,你这根本就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蠢。”

嘴上嫌弃,却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袍,又褪去茹蕙的靴子,将她同样冻得冰冷的两只脚也放进了怀里。

像只小动物一样蜷在男人怀里,感受着一阵阵暖意自手上脚上传递到身上,茹蕙满足地笑了笑:“太医都说能养回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九阿哥,嘿嘿,经了今儿这一遭,他丢的脸可找不回来了,有了皇子做前车之鉴,京中大抵没谁敢明目张胆挤兑咱们儿子了,如此,便是遭点罪也值了。

再说我这苦肉计一出,皇上与宜妃娘娘便是心有不满,也不好再追究不是。”

“这是你事前想好的?”四爷怀疑地看着怀里团着的小小软软的女人:“爷不想听假话。”

茹蕙不忿地咬了一口男人的脖子:“边做边想,再事后总结…行了吧。”

四爷哼了一声:“京里没几个真傻的,以后这种自作主张的事儿少做。”

茹蕙懒懒哼了一声,四爷也拿不准怀里的女人有没有真的听进去,只能在心里暗自叹气,以后得多盯着点,免得这女人真惹出什么连自己也收拾不了的烂摊子。

第59章

“九爷的院子被砸了?”

“没错,被砸了,还是被女人砸的,此等奇闻,如今京中已是尽人皆知。”

“啧,堂堂皇子,这也失脸面了。依九爷那不吃亏的性子,不知事后怎么报复呢。”

“报复?!嘿,报不了啦,宫里宜妃娘娘着人去九阿哥府传了话,让九爷不许闹。”

“还有这事儿?”

“错不了。”

“这…九爷怎么着都是宜妃娘娘的亲儿子,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

“欺负一个坐月子的产妇,一个没满月的稚子,这事儿好说不好听…九爷理不直气不壮,只能吃闷亏。”

“爵爷对这事儿很清楚?走走,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今儿我作东,咱们坐一起好好聊聊。”

“怡来楼,走…”

乌喇那拉氏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大雪覆盖后一片洁白的世界愣愣出神。

“福晋,窗前寒气重,您多穿点儿。”

伊嬷嬷将一件狐皮袍子搭在乌喇那拉氏的肩上,一边在心里暗自叹气,为着当日茹佳氏一句话,福晋狠了心地追察,可惜,挣腾得李侧福晋院子里的人换了大半,好容易查到主院里明珠的身上,转过身,明珠就悬了梁,以至到现在也没查出来,那幕后害了大阿哥的仇人是谁。

自那以后,福晋整个人的精气神就短了一大截,更没了往日的心气。

“嬷嬷,若我像茹佳氏这般凶悍,你说,是不是就没人敢向弘晖伸手?”乌喇那拉氏盯着院中那树腊梅,眼中,是沉沉的哀色。

“福晋,过去的事,您就别想了,你这样成日伤悲,大阿哥便是在天上看着,心也不安啊。”伊嬷嬷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乌喇那拉氏手上:“您该多想想以后,您和爷都还年轻,再使使劲儿,兴许…”

乌喇那拉氏悲哀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伊嬷嬷的宽慰:“没有以后了,我的身子早坏了,再说,爷心里也怪我没照顾好弘晖,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去年起,他再不肯碰我一下。”

乌喇那拉氏的脸上没有泪,只是,那黯沉的目光中,却有着太多难言的心伤,曾经的痛与恨,如今都化作了愧疚与自责。

窗外的天空晴朗碧蓝,她的世界里,却只有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