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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他对她,真的很好。非常好。我朋友也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女孩。再说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若只找人生孩子,犯不着惹她。”

“那么,你想问我什么?”

“她的苦恼在于,要不要答应他?”

突然间落落明白了,这哪是她朋友的问题,根本就是乔小米自己的问题。她一定真正为之苦恼,无人可问,只好来找她。可是如果她说的是自己的话,那么,那个男人是谁?她老板?哪个老板?

落落说,“劝劝她,别傻了。”

长篇大论的道理小米又怎么会不知道。什么八卦她没见过?落落觉得,任何说辞都是无力的。

“其实她也想过的,抛开她爱着他不说,孩子生下来,他的承诺全兑现,她也不会亏到哪里去。”

落落发过去一个无奈的笑脸,“你看,你都这么说了。”想想还是再打上一句,“我还是觉得,好生劝劝你朋友。”

乔小米发过来一个微笑,“好。”

落落知道,她并没有接受她的劝告。她只需要一双倾听的耳朵。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落落觉得异常累。不知道是不是发生太多事,她只觉得应付不瑕。

落落决定先去医院看望佳怡。刚要招手叫车,手机响起来,是良生打来的,“落落!你在哪?”

落落说,“良生我先去看下佳怡,你先回去哈。就这样了,车来了。”

刚挂掉,又有电话打进来,这次是父亲。

“落落,你马上回来一趟。赶快。”

落落一惊,一种不详的预感让她几乎屏住了呼吸。

“怎么了?”

“你妈妈她,刚进了医院。”

“她怎么了?”

父亲像是不愿多说,“你快来吧。”

电话刚挂断,良生的又打了进来。

“良生,我不和你多说了,我要回家。”落落急促地说。

良生说,“我和你一块去。”

几分钟后,落落便坐到了良生的车里。良生并无多话,落落心烦意乱,也没心思说话。

落落老家B区多年前是一个小县城,前两年才划归省城,成为了省城的一个区,从省城驱车一个半小时即到。即便是这么短的路程,落落也总有诸多借口不肯回去。也许潜意识里,对父母亲始终有一些怨怼吧。从小到大,他们对她的疏忽和不经意,以及生生地断绝了她和良生的音讯。

那么寂寞那么苍白的少年时光,假如不是因为言良生,她会孤单至死的吧。可是父母亲并不以为然,他们想当然地认为,每一个人,每个少年,都是那样默默成长。不偏离既定的生活轨道,就是幸福和安全。

车子在渐渐浓厚起来的暮色里奔驰,从流离的灯火里驶出,又再驶入另一片流离的灯火。

一下车,落落直奔医院病房。

父亲正坐在病床边,目光迷茫地盯着自己的妻子看。母亲躺在被单里,远远看去,竟是惊人的瘦弱。

落落扑过去叫,“妈妈!”

母亲缓缓地睁开眼睛,脸上的神情十分疲惫。她很努力地伸出手来,想抓住落落的手,落落赶紧握住母亲的手。她记得母亲一向是个讲究的女人,她的手一直保养得很好。而此时,它就安静地躺在落落的掌心里,却是那么瘦削,青筋突显,老相毕露。

落落一阵心酸,“妈妈,你怎么了?”

母亲闭上眼。

落落注意到,从始至终,母亲都没有正眼看过父亲。

父亲轻咳一声,“落落,我们到外面去说。”

良生插口说,“先照顾阿姨要紧,有什么事过后再说吧。”

落落敏感地问,“良生,到底什么事?你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再一想,从一上车,良生始终没有表示出一点惊慌的意味,而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对任何事,都是镇静的从容的。而现在看来,并非仅仅如此。

她率先走出病房。

父亲像是思考良久,才说,“我要跟你妈离婚!”

落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父亲侧过头,“其实我一早没这个打算,可是你妈她,太咄咄逼人了,她一点也不肯体谅我,我一气之下,就说要离婚,结果她…”

落落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底冉冉升起,她说,“你是说,我妈她是自杀?”

没有人回答。医院的长廊里静悄悄的,偶尔病房里传来一两声咳嗽。

落落抬起头来,“无缘无故地,我妈怎么会咄咄逼人。她逼你什么了?”

父亲迟疑着,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良生突然说,“因为你爸爸,这段时间一直呆在A城。”他注视着落落,“他在照顾我妈妈!”

落落如被雷击,脚都软了。她迎着良生的目光,软弱无力地质问,“我爸爸,他为什么要去照顾你妈妈?”

光明正大的理由还是有的,比如,她是他兄弟的遗孀,她病得厉害,他对她多一点照应。

可是谁比谁蠢?

落落再单纯,也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干系。

她盯着良生发问,“你一直知道我爸爸在照顾你妈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良生抓住她的手,“一开始,我很感谢周伯伯经常去看我妈妈,后来,我就变得自私了,因为我发现,我妈妈快乐了许多。”

落落忍不住冷笑起来。她甩开良生的手,“是啊,你妈妈是快乐了。”她转头冲着父亲厉声喝,“没看出来,你倒是个情痴,看来是年轻时候就偷偷暗恋人家了哈,年轻的时候没得手,老了一直挂念来着是不?”

父亲煞白了脸,惊叫,“落落!”

落落毫不客气地应道,“怎么,嫌我说话难听?真是承蒙做父亲的您所赐了,您女儿一辈子还没有说过这么难听的话。”转头看着良生,想起自己跟他提过好多次,什么时候和他一块去看望他母亲,他总有许多理由,不让她去。现在想来,理由原来只有这么一个!她冲他嚷,“连你也骗我!”

心里难受,不想在他面前流泪,泪水却止也不止不住地涌进眼眶来。

良生上前一步,试图拥抱她,“落落!”

落落微侧身子避开他,低喝,“走!你们走!都走!”

背着身,听着脚步声犹豫地走远,落落缓缓蹲下身子,捂住面孔恸哭。虽然从小也觉得,父母亲不是那么相亲相爱,可总也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她记起曾经看到过父亲和一对男女站在一块的照片,良生说,那是他的父母。天真的她也曾搞笑地想过,该不会他们像电视剧里说的那样,两个男生爱上同一个女孩吧。呵,谁曾想呢,现实生活永远比电视剧要来得精彩!

而最让她难过的是,良生竟然瞒得她好苦!她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事瞒着她!而这事,偏偏又伤害了她的母亲。她以为自己是不太爱母亲的,可是就在刚刚那一刻,下意识地就想要把母亲保护好,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着,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她守在母亲床前,不吃不喝,偶然睡过去了,突然间又惊醒过来。手机嘀嘀地一直响,提示有短信抵达。猜想是良生。她不肯看。

清晨的母亲,情绪稳定了许多,却不说话,只抓着落落的手,目光散散地注视着窗外。

中午的时候,良生闯了进来。

“落落,你总得吃点东西!”

落落面无表情。

良生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几乎哽咽了,“别这样落落。我请求你,你打我骂我怎么罚我都好,但是你吃点东西好吗?”

落落看着他,目光轻淡,轻轻地,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

“走开,别烦我。”她轻声说。

他看着她,心绞痛着。可是要怎么跟她解释呢。大人们也是人,他们也有着埋藏于心的深厚情感。他不知道母亲和落落父亲是怎么联系上的。可是他看得出来,他们彼此心里有对方。他也想明白了,母亲之所以要执意回到A市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个男人。她想在有生之年,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与他仰望同一片天空。呼吸同一种空气。

他亲眼目睹他们长久地对视着,默默微笑。即便是小时候,他也从来没有看到过父母亲这样深情对视。他想要制止的心,便退缩了。母亲一辈子真正快乐的日子很有限,他真的希望在她最后的日子里,能多一点更多一点地感受到快乐。他也曾试想过,若是落落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一定会很伤心,可他又总抱着侥幸心理,她总不至于发现。

他站在病房外,焦躁得无法坐下来。

转头看到落落的父亲,呆呆地坐在长椅上,眉头轻轻皱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走近去,朋友似地拍了拍落落父亲的肩。

落落父亲抬起头来,“出去走走?”

他答应了。

傍晚的时候,母亲说喝一点水。落落欣喜若狂,母亲终于说话了。她倒了水,小心翼翼地递到母亲手上。母亲端着杯子,却是久久发着愣。

落落提醒她说,“妈妈,喝点水。”

落落母亲如梦初醒似地抬起头来,很努力地冲落落笑了一笑,轻抿一口水,目光再次掉向窗外。“我第一次见你爸爸,也是像这样的季节。秋天快结束了。你爸爸很帅,我对他一见钟情。他很爱笑,会唱歌,打得一手好球。”

落落还是第一次听母亲提起从前。

“那时候,良生的爸爸和妈妈都是你爸爸的好朋友。他们经常在一起玩。我看得出来,你爸爸喜欢良生妈妈。呵,那时候良生的妈妈,可是一个大美人。我从来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孩。良生妈妈对你爸爸也很好,我差点就要死心了,因为他们看上去,就像是要立刻开始恋爱了。”

“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良生的妈妈和良生爸爸走在了一起。而且一毕业就立刻选择了远走高飞。你爸爸到我们学校来找我,他在我面前哭了。我们俩就好了。后来呢,就结婚了。”

像一出跌宕的电视剧情,落落听得心潮起伏。父母亲那一辈人,原来也有这样曲折动人的爱情,这倒让她感觉惊异了。

落落说,“不管从前怎么样,那都是从前了。我爸他,他不对,他不能这样对你!”

落落母亲轻轻牵动嘴角笑,“我也觉得,太难过了,难过得胸口疼得不得了。我一生只爱他,他一生心里却只装着另外一个女人。”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落落的头发,“可是死过一次,我想开了,没关系,怎么都没关系了。放心,妈妈再不会做傻事了。”

落落哭了。“你原谅我爸了?”

落落母亲摇摇头,“不不不,我没有原谅他。”

落落握住母亲的手,她想她能明白母亲的话。母亲仍然爱着父亲,因为还爱着,所以不能原谅。

五天后,母亲出了院。落落把家里的床品都换了新的,连窗帘也换了新的。

父亲在这个家里进进出出,母亲不搭理他,落落也假装没看到他。良生来过一次,气氛尴尬,就没再来。每天只开车在马路对面停着。落落的气还没消,不肯接他电话,也不肯回他短信。

可其实,晚上躺在从前的小床上,对良生的想念便排山倒海而来。她几次三番拿出手机来,想给他发条短信,想想还是算了。半夜里醒来,下意识地伸手去寻找身边的人,却抓了个空,那怅惘便像那黑夜里的凉意,不动声色地袭上身来。

良生先离开,落落看到马路对面熟悉的车影消失了,手机嘀嘀响,落落忍不住打开来看,“母亲有点不舒服,我先回去。”

傍晚时分,父亲提着行李要离开。他踌躇地站在厅中央,像要对母亲说些什么。母亲表情淡淡的,不等他开口,就转身回了房。

父亲回过头来看到落落,落落悲哀地看着他,“那个女人,对你,就那么重要?”

父亲躲开她的目光,艰难地说,“落落,事情不想你像的那样。不是那样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面对女儿疑虑的目光,他只觉那些往事,云朵般层层挤压过来。

当年好友欣喜地向他道出心事,他只觉心里一沉。他都打算好了,周末她生日,就向她告白。午夜时分,好友就着灰暗的路灯光在粘着什么,他凑过去看,好友说,想送她一盏自己亲手做的台灯。他默然了。好友一夜没睡,他也一夜辗转反侧。再见到她,明明看到她眼里闪着惊喜和期待的光芒,他还是说,“言言他跟我说,他很喜欢你。”又着急地补充,“言言是个好男孩。”他看着她眼里的光亮灰下去。

他就这样失去了她。

他从来没有一刻遗忘过她。但也只想着,把她收藏在记忆深处,那是他青春里最美好的怀念。

他陆续听到她的消息。好友霍然离世,他毫不犹豫地把良生接到了家里。看到良生,就像看到了她。即便世人皆唾骂她,他也愿意理解她,唯有他知道,她有一颗多么渴望关爱的心,她就是一个孩子。一个不停地寻找爱追求爱的孩子。

再次重逢,她却时日无多。他只想好好地,好好地陪陪她。都已经这把年纪了,情情爱爱不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事,他真的只想,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够快乐一点。

可是要他怎么对女儿开口说明?

他默默转身离开。只听到女儿在身后近乎歇斯底里地嚷,“我恨你,爸爸!”

他心里一震,停下脚步。犹豫半晌,却是狠狠心,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落落颓然跌坐在沙发里。

她想,是梦,不过是一场梦。

她睡着了。几天来的疲惫和睡意紧紧地缠绕住她,梦里她一直在奔跑,一条陌生的道路,天很黑,她盲目地向前跑着,身后良生在叫嚷着什么,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悬崖,她一脚踏了个空…

她惊醒过来。

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身上盖了一条薄被子,厨房里亮着灯,落落赶紧掀开被子走过去。原来是母亲,很专注握着勺子在汤锅里搅拌,微微发黄的灯光打在她发上,她的表情很平静。

落落叫一声,“妈妈!”

母亲回过头来轻轻一笑,“饿了没,马上就好。”

落落走近去,从身后轻轻地就拥抱住了母亲。

没有通知良生,落落一个人返回了A城。

不想回家,不想见良生,打电话给佳怡,佳怡说前两天就出院了,落落深吸口气,“我去你家。”

佳怡穿着睡衣睡裤来开门,落落瞥她一眼,“穿睡衣还漂亮一点。”

佳怡白她一眼,“这几天你跑哪去了?”

落落径直躺倒在沙发上,“我妈割腕自杀。”

佳怡大惊失色,“什么事至于这么严重?”看一眼落落,像是明白了,“你爸有外遇?”

落落叹口气,“一团糟。有吃的没?”

“你想吃什么?”

“有什么吃什么。”

“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你去买?算了,我良心过不去。”

“姜姜买。”

落落眼睛一亮,“不是吧。”

“当然不。就一啃老的小破孩,我也就拿来排遣一下寂寞。”

“你别残害青少年。”

佳怡砸过来一个抱枕,“我靠,现在到底是谁受到残害了?”

落落说,“不爱他就别招惹他。”

佳怡哧地一笑,“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她在落落身边坐下来,顺手从桌上的烟盒抽出支烟来,刚要吸上,想了想又放下了。

落落说,“好呵,戒烟了。”

佳怡自嘲地说,“我最想戒的是爱情!”

两个人挤在沙发上,打开点播频道看旧片,落落的手机响起来,落落身子动了一动,却没看,也没接。

佳怡说,“干嘛不接电话。”

“不知道说什么好。”

落落顺手关掉了手机,靠在沙发里就睡着了,耳际隐约听到电视里稀里哗啦的声响,佳怡的轻笑,后来,好像是姜姜来了,落落听到他说话像炒豆子,人在梦乡嘴角也不禁露出丝微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