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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好张口,“好了,别喊了,我还没死呢。”眼睛依然未睁开。

对方长长舒了一口气,又问:“眼睛怎么了?”

“懒得睁。”

“扑哧!”终于笑出声,“你呀,鬼灵精,可把我吓死。”

“还有一层不肯睁开的原因,是因为我怕睁开后,”她慢慢慢慢地,说出后半句,“乔磊,我怕你…突然,又换上了另外一副嘴脸。”

短暂的沉默后,乔磊说:“别琼,我就是想气气你,你也不想想我,容易吗,这么多年受了你那么多气,好不容易回来遇见你,我也想试试气人的滋味。”

“这滋味好吗?”

“不好,”他说,“比你气我还难受。”

难为情地挠挠头,“以后不这么玩了。”

…不这么玩了?亏他说得出口。

“所以,我们之间,和好了?”

“当然,”他说,“那天你离开后,我很后悔没追上你。我想,他也是吧。我们俩站了半个多小时,愣是一句话没说,各开各的车去治丧委员会汇合。”

“可我没想到你那么傻,那么远的路,你居然一个人走回去。脚疼吧?听邵小尉说,你的脚上都是血泡,她都不敢直视。”

不是傻,她在心里说,只是很想走走看,这条路,是不是还可以一个人,义无反顾地继续走下去。

“我还是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哪个?”

“他…退学的事情。”

“哦,老实说,我真不知道,只听朋友得到确切的消息,他的确是被劝退的,我觉得,他那么好的高考成绩,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绝对违法校规的大事,才会给出这个处理决定。”

“大事?”她反问,“你是暗指他做了什么,打架?斗殴?嫖娼?还是盗窃?”

“这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听说学校处理得非常微妙,对外绝对保密。”

“但…”话说到一半她又忌讳地闭上嘴巴。

他替她说出口,“你是不是想问,不论多么不光彩的理由被退学,反正也没人知道,他依然可以同你继续交往是不是?”

她没说话,算是默认。

“小别,男生同你们女生的思维角度,是不一样的。你们女生恋爱后,可以满脑子百分之百装满爱情,分分秒秒。可我们,爱情最多占据全部生活的30%。所以你想想,当像他那样一个清高的男生被理想院校录取又被劝退,动用所有关系花掉家里不知道多少钱,才保了他南京一所大学的录取,所有的前途、理想都离他渐行渐远,还有一个你这样突然失信与他,报了A大的女友,你觉得,他的脑袋里,还剩下几分爱情?”

原来是这样。

“所以,还是忘不了他?”

“忘,可能忘不了,但总可以彻底放下了。乔磊,你不知道,这期间,也不是没人追求,我都拒绝了,并不是他们有多不好,而是我总存着那么一丝侥幸,就像不小心被推到悬崖下的人渴望有棵树伸出树桠挂住自己,就算全身被磕挂得伤痕累累,可好歹留了一条命。我想,他多多少少还是爱我的吧。可那天我们分开后,我一个人从十三中学往回走,我就是想试试,这条路,到底是不是我自己想要走的那条,如果是,我还能坚持多久。我是不是可以真的能够抛弃一切,彻彻底底义无反顾、奋不顾身一次?”

他不忍再听,“小别,我送你回病房吧,晚上你想吃什么?”

“你听我把话说完。既然要说,就彻底说开,此后我绝不再多讲一句。”

她继续说:“那条路真长真黑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路上飞速行驶的车有那么多,我就想,他们是谁呀,要到哪里去呢,有没有人像我这样,为了爱情,为了那个人,整日整夜痛彻心扉呢。还有好心人停下来问我,要不要载你一程,他说姑娘,他说我不要钱的,你别担心没有打车费。到后来,连警车也停下来,以为我精神不正常,或是遭人抛弃离家出走。”

他啼笑皆非,“后来呢?”

“后来警察好说歹说把我拖上了车,你没想到吧,一天之内,我不但坐了警察,还坐了救护车。”

他无以应对。

“我想通了,乔磊,从今天开始,之前的事情,就彻底掀篇吧,我得朝前走了。”

“小别,”他拉过她的手,手指勾住她苍白的小手指,像极了小时候伙伴们玩游戏的动作,“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的这页可不可以不掀过去,我的心,你不会不懂吧?”

——乔磊,你又来了,你总是会选择在我最为沮丧的时候向我表白,这个毛病,能不能改改?

她耐心劝说他,“乔磊,别执着了,你对我好,我都知道的。可能连你自己都没察觉的是,你不过是因为小学时受过我的恩惠,对我有好感。接着又放大了这种好感,以为就是爱。听我说,其实离爱远着呢,你慢慢想通了,就明白了。”

“不是这样的…”他结结巴巴解释,“我去老师办公室办理入学手续时,第一眼看到你就…”

她已无心再听,“乔磊,我累了,送我回去吧。你看,起风了。”

他只得闭紧嘴巴。

3

出院后别琼在家中躺了足足两周才恢复元气。

跟乔磊谈开后,倒是不着急去上班了,反正蒋晓光赏了她一个月的假期,以后哪有这么大方?

母亲大人不明所以,一直以为她去了国外培训,打电话逮到她,催她相亲,原本对此一向排斥的她,满口答应,倒是把她老人家吓了一跳。

“哎呦,我的个囡囡。你妈没听错吧,”笑得几乎能听到电话那段房屋的颤动,“你答应了,你答应了是吧?”

从什么时候起,母亲大人对快乐的要求这么低了?

她笑嘻嘻满口答应,“是的,我答应了,赶紧把你周边老太太们的单身好男人资源发过来吧,”想开了,似乎心情都是好的,“等着寡人挨个接见他们。”

母亲大人真不含糊,一周就发配过来五个男人,约好一天见一个,“周末就不见了,给你点时间,好好思考下哪个好。”

对于生平第一次相亲,她还真有点紧张,打电话给邵小尉,请她跟着一起见。

她不是早就说过要做全称最美貌的交际花吗?为什么接到电话还满嘴拒绝,像是她要害她。

架不住她再说恳求,总算答应。

第一个男人,是某大学的哲学老师,大她五岁,因为人家下午还有课,地点就定在了大学外的一家茶餐厅。

人长得有点像外星球来的,眉骨突出,鼻子宽而厚,脸型四四方方,额头且宽,但并不算丑,只是有点怪。

吃饭的时候大快朵颐,十分痛快,让看的人食欲大涨。聊了几句也不是没话说,总体来说,倒也说得过去。买单时请别琼AA制,客气且文雅。

邵小尉禁不住频频冷笑,她当然看不上他。

别琼好涵养地送走对方,当今时代是千金一刻的时代,教师男效率奇高,没多久妈妈就打来电话。

“黄三姨是个什么东西,介绍这么一王八蛋给我,我还觉得她为人不错,跳广场舞的时候我不会,她还特意从网上找了视频跟我一起跳。没想到她是这种人,老娘要跟她绝交…”她听得糊涂,问了半天才知道教师男没相中她。

没相中倒也罢了,买房子还要看上个一年半载才能下定决心签合同付钱,何况是挑选与自己度过大半生的另一半。但关键在于,没相中,出于礼貌或者涵养,不论对对方有着什么样的不满或者看到什么样的缺点,大家都会委婉地说一个客气的过得去的理由。

可教师男的理由很直接,他回绝的理由是——

年纪有点大。

气得别琼想掀桌,尼玛,年纪有点大,我没挑你,你倒挑上我了。

邵小尉说:“人家说的也没错,他80后,你85后,他可以找80后的,90后的,你呢——只能找70后和80后的。可人家70后和80后的单身男人,稍微有一天条件好,有好工作有房子有车啦,都愿意找漂亮年轻的90后小姑娘,你就说你吧,到底哪儿好?人家凭什么放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不找,找你一大龄单身女青年?”

“我…”

“你想说你还算有姿色,工作也尚可,性格活泼开朗善良?拜托,这值几个钱?人家会说,我年轻貌美还胸大呀。你有吗?”

她正欲反驳,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发出低低的被压抑的笑声,邵小尉最先站起来,“温沈锐,我就听出来像你,给我滚出来,偷偷摸摸干嘛呢?”

“我不是故意的,”温沈锐干脆走过来坐到邵小尉旁边,“我来图书批发城看看有什么新书上市,逛了半天来这里吃饭,刚坐下,你俩就进来了。有心打个招呼吧,又怕坏了你俩的事儿。”

与他对坐的别琼反应淡淡,“哦。”

他应该是都听到了吧,听到了也好,她巴不得派个人专门告诉他。

邵小尉找个理由先走,她拉住她的衣襟,“不用的,小尉你不用走,我俩没什么话要单独说。”

未想到他一本正经道:“邵小尉,今天对不住了,我有话和她要单独说,所以还是麻烦你先走吧。”

这真是少有的事,邵小尉打着哈哈离开了。

她开门见山,“说吧,你有什么事?”

“听说你前一阵生病了?”

“嗯。”

“现在好些了吗?”

她耸肩,“如你所见。”

“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说话吗?”

“不然呢,”她凝视他,“你觉得,我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和你说话?”

他挪开目光,沮丧的心情突然外泄,像极了学生时代发卷子时发现因马虎而丢掉的分数时懊悔的表情,“没什么。”

“温沈锐,不打哑谜了,既然你今天撞到了,我们就把话说开吧。”她搅动着玻璃杯内的吸管,“以前因为什么,我不想追究了,这太没意义也太傻。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回来,也不知道你现在是否单身,现在的我,只希望好好工作,尽快找个人嫁了。希望再见时仍是朋友,祝你的店生意红火。”

这些话积攒得足够久了,她说的时候一气呵成,哪句话什么表情十分到位精准。

“别琼,我…”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大家都说,学生时代的恋爱,都是为了今后的婚姻生活,作练习的。可我从没那么认为过,既然决定牵手,我当时想的就是一生。所以当你提出要我和去医学院的城市时,我怕你这么做,影响你的前程,又怕你不那么做,证实你也许并没有你自己想象得那么爱我。当时的我…的确有苦衷,当然这苦衷在今天的我看来,显得格外幼稚和无力。”

这些年,他一定过得也很辛苦吧?当年盛气凌人、胸有成足、一切在握的少年已然不见了踪影,下巴布满青色胡茬,看得出饱经风霜。谈恋爱的时候,仅仅嘴角两边有淡淡胡茬,那时的她,常调皮用手指摸来摸去,扎扎刺刺,手感像是摸一个剃了光头的幼童头顶,最适合打发无聊时光。

她听到他说:“这些年,北京,上海,广州…我都待过一阵,公司出差机会多,待遇也还算好,可不论有着怎样富足的生活,午夜醒来,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对我说,这不是你的城。”

所以,他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吗?

“这些年,有的是同事朋友介绍,有的是女生主动示好,我陆续接触过几个女生,本想,如果她们能够接受,就尝试着交往。可每当我说出实情,对方便仿佛见到一个怪人,吓得脸色苍白,或者假装神色自若,但很快找个理由迅速离开,此后再无任何联系。”

答案呼之欲出了吗?

别琼的心怦怦跳着,似有节奏打起了拍子,这拍子打得越来越急,声音越来越大,像要冲破胸腔冲破屋顶,享受冲破所有捆绑所有障碍时爆发的力度和快感。

“我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才想明白,别琼,我宁愿对别人说,也不敢找你透露分毫,我能够接受她们的拒绝,可绝对不是你,如果是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凝噎。

不知过了多久。

“如果是你,”他说,“对我来说,只意味着毁灭。”

她屏住气息。

“大一入学没几天,那时我们还在军训,校方组织大家去体检。结果我…被查出来,…是乙型病毒性肝炎。”

说完这段话,他的脸色煞白,垂着头,似绝症病人听医生交代病情。

“之前高考体检时还是正常,我想,也许是有次口腔溃疡,我在外头小贩吃了什么脏东西,传染上的吧。被查出来后,院长还曾为我说情,但因我选的专业要求,最后处理的结果是不对外宣布,他还好心地生平第一次动用了他的关系帮我改志愿,你知道的,当时我非医学院不报,我所报的专业因为体检结果,是没有一家肯录取我的。”

原来如此。

她想起乔磊说他家中在政府那里有人脉,谣言真是可怕。

已过午饭时间,茶餐厅的客人寥寥无几,服务员们坐在最里侧吃工作餐,无人注意这对正在说话聊天的男女。

“这件事情,让一直意气风发的我性情大变。我又了解到很多企业在招聘时,严格要求查肝五项,不合格者一律不予录用,彻底对未来的人生充满了绝望。到了N大后,每天的日子,不过是混吃等死。我连自杀都想过…可一想到我爸,就又怂了。那时的我确实顾及不了你,看到任何人都觉得是仇人,恨不得找个炸弹抱住几个人轰上天,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垫背的人越多越好。那时的我,恨你们身体健康,恨你们可以复读,今年考得不理想,复读再考来年还有希望。我恨你们可以放声大笑,恨你们有交好的朋友同出同入…我恨所有人。尤其恨你!”

…原来是这样。

“我是在那个时期特别介意你出尔反尔改志愿去了A大的,之前还能理解,可那时只有仇恨。说什么爱我,为我可以牺牲一切,不过都是骗人的。既然如此,还在我面前演什么戏?你越找我,我越恼怒…陷在怪圈里出不来,连宿打友鼾我都觉得是错的。”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这答案来得太晚太突然,她需要好好消化一阵。

“目前全球3.5亿乙肝病毒携带者中,有近1亿是中国人,全球每年大约70万病毒性肝炎相关死亡人群中,我国占近半。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子里,已经装不下别的东西,全部都是关于这个病情的冲击,生命、未来、前途、理想…全部是泡影,当时的我,哪里还敢去奢谈他妈的什么爱情!”

他压抑太久,说话的时候,嘴唇都是哆嗦的。

“大学毕业后,找工作屡屡受阻,社会对这个人群的歧视,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我曾经看过一组资料,提到对于感染乙肝病毒的影响,调查显示,8.5%的乙肝病毒携带者是因乙肝病毒感染而失业;15.4%的人因为乙肝病毒没有找到工作;44.8%的病毒携带者已经就业,但单位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只有19.6%的就业没有受到乙肝影响。如果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感染了乙肝病毒,39.2%的人会像以前一样与之交往;23.6%的人表示会与感染者减少接触,并保持一定的距离;33.7%的人表面没什么,可是心里会介意;3.5%的人甚至会立刻避而远之。得知自己丈夫、妻子患了乙肝而闹离婚的这种行为,21%的人会选择离婚…这些,这些数据,会让你了解,我曾经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她从未见到他这般萎靡不振的样子。

“算了,不说这个。”他苦笑着,“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好医生,虽然目前全世界都无药物能彻底根治,但慢慢对病情有了正确的认识。尤其得知,国家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卫生部曾经联合发出《关于维护乙肝表面抗原携带者就业权利的意见》,明确要求医疗机构不得将乙肝病毒血清学检查作为体检常规项目。除饮食、托幼和军校等机构,其它用人单位不得强制要求应聘者进行乙肝检查。至于婚检,早就取消了。”

他的力量在慢慢聚集,“我想通了,如果这是我的命,那我也只好选择接受它。包括现在,虽然社会对乙肝病毒携带者还有一定的偏见和歧视,但过了这么多年,我早不是当年的我。”

他终于回归正常状态,“别琼,早就想找机会告诉你,可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今天既然遇到,拣日不如撞日,那就和盘而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