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虽然非常惶恐的,但也有些高兴,谢谢陛下。”顾如玖抿着嘴角笑着,眼底眉梢也带着笑意,“只是突然变成了县主,有些不适应。”

便是他日后会变成很多历史书中的那些帝王,但是至少对方在年少时用真心待过自己,那么她也不该拿这份真心诚意当做理所当然。

“慢慢就好了,我当年刚进宫的时候,也是有些不适应的,”晋鞅见顾如玖并没有因为自己擅自的决定不高兴,心头不知名的紧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两日后,我的冠礼你可别忘记来。”

他这师妹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爱睡懒觉,他担心到了那天,冠礼开始了,师妹还没起床。

“师兄的冠礼,做师妹的怎么会不到场,”顾如玖轻笑出声,“陛下请放心,我一定会准时到。”

晋鞅听着连连点头,转头让白贤捧一个盒子出来,然后拿着盒子走到顾如玖面前:“我听存璟说你喜欢民间这些手艺玩意儿,就让人给你找了些来,你拿回去把玩吧。”

“谢谢陛下,”顾如玖笑眯眯的接过盒子,顺势搂进怀里,然后朝旁边装雕塑的顾长龄看了一眼,“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先退下啦。”说完,便小跑着出了紫宸殿。

“咳,”顾长龄干咳一声,“陛下,小女被臣宠坏了,实在是……”

“师妹这样挺好的,”晋鞅笑着走会书案旁,“对了,古语有言,当仁,不让于师。可古语又云,为学者,应尊师重道,这该何解?”

“天地君亲师,天地之仁义,应大于君,大于亲人,大于师长。”顾长龄略沉吟道,“陛下乃是天地之君,自然是大于师。”

“先生可知,司马、李氏二族乃朕心中之患?”

顾长龄沉默片刻,走到殿中央,掀袍而跪:“微臣虽才学平庸,但愿为君之利剑。”

“先生快快请起,”晋鞅上前扶起顾长龄,“先生于朕,非利剑,而是明灯。有先生相助,乃是朕之幸。”

顾长龄看着眼前年轻的帝王,一字一顿道:“此乃臣之幸。”

两日后,天光才露鱼肚白,顾如玖就已经开始起身梳洗,换上了昨日太后特意让人送来的宫装。

“姑娘,时辰快到了。”秋罗弯腰替顾如玖整理了一下裙摆,躬身退后几步,“车架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顾如玖看了眼镜中的自己,确定没有不妥当后,才点头道:“走吧。”

晋鞅的冠礼在昭阳殿举行,但是在此之前,他要先去祭拜先祖,然后才能开始加冠仪式。她作为女眷,是不用跟着去的,她需要做的就是在昭阳殿里站着做一名旁观者。

她没有想到晋鞅竟然加封她为三品县主,她这样的身份出现在昭阳殿上,也算是光明正大了。

从康泉宫到昭阳殿还有一段距离,顾如玖听着车轱辘压在青石路上的声音,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感慨,原来眨眼便是三四年时间过去了,当初不被人认真对待的小皇帝,终于要踏上真正的帝王之路。

昭阳殿上有乐师们在奏乐,她走下马车时,见到的便是殿外两旁站着的守卫,以及分立两边站着的男女。

“长颜县主,请往这边来。”一位礼部的小官员走过来,朝她行礼后,便给她指了方向。

“有劳。”顾如玖朝此人道谢后,朝身后的丫鬟们看了一眼,单独踏上了白玉阶梯。

长长的宫装裙摆在阶梯上拂过,就像是水流划过,顾如玖的心也犹如被微风吹过的水面,有点小小的激荡。

爬上最后一级阶梯时,她回首看了眼身后,阶梯下的人渺小得看不清面貌,宛若两个世界的人。

收回目光,顾如玖朝女眷堆里看去,然后提起裙摆朝杨氏站着的方向走去。

杨氏的身份乃是郡夫人,位居国夫人之下,但是在场女眷除了皇室中人,杨氏已经算是位居高位。

站在杨氏左边的是李家太太吴氏,顾如玖上前给杨氏行礼后,又朝周围的夫人们福了福,才去自己应该站的位置站定。

杨氏见女儿脸色红润,精神饱满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

“顾太太家的女公子瞧着好福气。”站在杨氏右边的是张右相的太太,她丈夫虽然是寒门出门,但是品级在这,所以站位比较靠前。

不过周围的夫人们待她并不热络,只是世家人行事太过委婉,张太太并没有切实感受到自己其实被排外了。

“谢谢,她小孩家家的,哪来什么福气。”杨氏淡笑,对于张太太这种当着众人的面谈论她女儿的行为有些不满。

“话可不能这么说,连出云真人都这么称赞,那还能有假。”这位张太太还是忠实的信徒,对于出云真人的话深信不疑。她原本对顾家的姑娘没什么印象,这会见顾如玖面色白皙,走路的样子也比自家闺女好看,就忍不住动了些心思。

自家虽然算不上世家,可是夫君是朝中右相,她的幼子又上进,若是能把这位有福气的县主求娶到他们家……

“皇上驾到!”

张太太心中正想着,突然听到太监尖利的传报声,才猛的回神。她盼头看去,只见玉阶之下,一个身着玄底红纹锦袍的少年拾级而上,每一步都走得极稳,仿佛他脚下踩的不是玉阶,而是整个天下。

张太太认出这个少年,就是前几年太后过继而来的皇帝。

皇帝进入内殿后,先是念了一篇长长的文章,张太太没读什么书,也不太明白这里面的意思,只觉得这个皇帝念文章的样子格外的好看,自家那几小子是半点也比不上的。

在后面便是加冠,取字之类的流程,反正各种繁复,看得张太太有些头晕,只觉得宸君这个字还是挺好听,这么一想,又认为有些可惜。一个皇帝的字再好听,也没人能叫啊。

再看看做赞宾的顾长龄,张太太心里有些不太高兴,明明都是帝师,为什么顾长龄能做帝师,她家夫君却只能站在一边观礼?

不管张太太心里是不是有些不愉快,至少其他人面上都挺愉快的。顾如玖站在人群中,看着头戴帝王冠冕,身着玄色九龙服的帝王,心里也跟着有些小激动。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觉得就在晋鞅转身面向众人时,好像朝她站的地方看了一眼。

帝王的冠礼实在折腾人,等典礼结束的时候,顾如玖的腿已经有些发僵,她送走杨氏后,才坐上回康泉宫的马车。

回到西配殿,换了一套宫装后,顾如玖来到主殿,周太后与晋鞅都在。见到她过来,晋鞅未语先笑,“师妹。”

顾如玖对他笑了笑,见他脸色有些白,朝周太后屈了屈膝后便道:“师兄脸色有些不好,可是累着了?”

“我没事,”晋鞅咳了一声,端在手里的茶杯跟着一抖,“师妹不用担心。”

“我知道你孝顺,只是你今日也累了一天,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周太后见状,忙道,“白贤,扶陛下回宫。”

顾如玖跟着点头道:“陛下,姑母说得对,你先回去休息。”她也顾不得礼仪,伸手拿过晋鞅手里的茶杯,“这里还有我呢。”

“那就有劳师妹了,”晋鞅低咳一声,朝顾如玖微微一笑,便由白贤扶着站了起来。

周太后忍了忍,开口道:“久久,你去送送你表哥。”

表哥?顾如玖愣了一下,然后跟了出去。

见顾如玖跟了出来,晋鞅的脚步放缓,待顾如玖跟上后,才道:“师妹今日站了大半日,也累了吧。”

顾如玖摇了摇头,“我还好,陛下别担心我。”她见晋鞅脸上疲态尽露,担忧道,“陛下,我听说睡前半个时辰喝些杏仁奶茶有益睡眠,你不如试一试?”

白贤闻言在心底叹息,陛下整日要学那么多东西,哪能好好休息。

“好。”晋鞅笑着点头。

顾如玖目送着他踏上御辇,忍不住再度开口道:“陛下,政事每天都有,您却只有一个,唯望你为了自己,为了太后,好好保重身体。”

晋鞅掀帘子的手微顿,回头看着御辇前站着的少女,再度笑着说了一个好字。

顾如玖上前一步,摊开掌心道:“臣女贺陛下加冠之喜。”

她的掌心放着的是一个福与寿字的荷包。

大丰每年的三月初三是女儿礼,每到这日,家中未出阁的姑娘便会为家中父兄母嫂送上绣着福字与寿字的绣品,祝愿家中长辈福寿安康。

现在早已经过了三月初三,可是这个福字荷包,意义却是一样的。

晋鞅看着荷包下面的络子在夜风中飞舞,缓缓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触到对方温软的掌心,那点温度几乎烫到了他的心底。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福寿荷包,所以茫然之下,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荷包绣得不怎么好看,边角处还有线头,晋鞅把这个荷包紧紧握在了掌心。

站在马车上的他弯下腰,看着这个娇俏客人的少女,轻轻道:“谢谢。”

第34章

“陛下,杏仁奶茶送来了。”白贤端着托盘,托盘里面放着碗杏仁奶还在冒着缕缕热气。

晋鞅端起奶茶喝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淡淡的杏仁味压住了奶腥气,还带着股甜丝丝的味道。

一口气喝完奶茶,晋鞅接过宫女递来的杯子,漱干净嘴巴,然后用手帕擦着嘴道:“长颜县主那的奶茶,也是这种味道?”

“是的,陛下,这奶茶正是照康泉宫的方法做的。”白贤把空碗递给身后的太监,然后小声道,“时辰不早,您看……”

晋鞅心中虽挂念着几分奏折,但是想到方才母后与师妹关切的眼神,他想了想,然后道:“把前几日朕看过的游记拿来,朕看一会儿就睡。”

白贤放下心来,找来书呈给晋鞅后,便安静站在一旁。

略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晋鞅放下书,对白贤道:“唤人进来伺候。”

白贤轻轻鼓掌,就有宫女太监走了进来,伺候着晋鞅洗漱以及整理床铺。

小心取下晋鞅发间的玉冠,轻轻放进盒中,白贤隐隐觉得,只怕从今日开始,这个天下就要大变样了。

“白贤,你说谁家贵女可堪为后?”晋鞅张开双臂,看到给他解腰带宫女手抖了一抖。

白贤捧着盒子的手顿住,背后甚至冒出了冷汗:“陛下,奴婢乃位卑低贱之人,哪有机会得见各家贵女芳颜。”

“是吗?”晋鞅走到椅子上坐下,抬起脚任由宫女替他脱去鞋袜,然后把脚放进冒着热气的木盆中,温热的水包裹着他的脚,他神情略缓和了几分:“听闻前两日司马家的人找过你?”

“陛下!”白贤面色惨白,咚的一声跪在晋鞅面前,“奴婢有罪,但是奴婢绝未向司马家透露半点消息。”

晋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自己脚背。

春季的夜晚尚带寒气,可是白贤的额际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水。他额头触地,听着水声却不敢开口,更不敢抬头,只瑟瑟的抖着肩膀,以期皇上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能饶了他这一次。

洗完脚,宫女用上好的棉布擦干晋鞅脚上的水渍,跪在地上替他穿上一双柔软的棉鞋。

晋鞅站起身,走到白贤面前,沉默的看着白贤没有说话。

白贤全身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他等了半天,结果陛下一言不发,转身朝内室走去。

“陛下,陛下。”他向前跪行几步,却被面前放下的纱帐拦了下来,他只好隔着纱帐朝内砰砰磕起头来。

“陛下,奴婢忠心为您,绝不敢有二心,请陛下明鉴。”仅仅几下,他的额头已经见了血,可是他却不敢擦,更不敢放轻力道。

“你退下吧,”纱帐内陛下显得有些平淡的声音传出,“今夜由何明伺候。”

白贤心头一苦,却不敢多说,只是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奴婢……告退。”

走出紫宸时,他正好看到何明朝里走,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白贤面无表情的站着没有动。

“白公公辛苦了。”何明皮笑肉不笑的朝他拱了拱手,然后才继续往里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白贤低骂一句:“小人得志!”且看他能狂到几时!

不知道是因为昨天太累,还是因为那碗杏仁奶茶起了作用,晋鞅这一夜睡得格外的香甜,差点误了大朝会的时辰。

在九龙御座上坐下,晋鞅看着文武百官齐齐朝自己行礼,抬了抬手。

站在他身后的贺明高声唱道:“起!”

坐在金凤座上的太后起身道:“今日文武百官皆在,哀家便宣布一件事。”

文武百官齐齐朝太后看去,心中皆有了底。

果然不出大家预料,太后要还政于陛下,当着全朝重臣的面,言明朝中大小之事,皆由皇帝做主,她不再操心朝政。

不少忠臣良将原本还担心太后与幼帝之间会因为权利起争端,甚至有不少人还在私底下做了许多准备,就是为了避免两人的争端连累百姓。哪知道他们设想了无数可能,却没有料到太后居然就这么轻轻松松放手了。

这可不是口头说放权,内里却还紧紧把持着朝政,而是真真正正的还政了。因为太后就连能调动中央大军的虎符也交给了皇帝,那姿态说不出的潇洒,仿佛那不是虎符,而是一块丑陋的石头。

但不管怎么说,太后愿意这么轻轻松松的交权,大多臣子心中是松了口气。恭送太后时,三拜九叩得十分服气,这事轮到他们头上,没准还做不到太后这般洒脱。

李光吉看着御座上的年轻帝王,面上的笑意十分勉强。

待朝会结束后,他叫住准备往外走的顾长龄:“顾大人,请留步。”

“李相。”顾长龄停下脚步,笑得一团和气的朝李光吉作揖。

李光吉回礼,然后笑道:“今日春色正好,若能与顾大人这般文雅之人同路,也算是雅事,不知顾大人是否介意在下同行?”

“李相请。”顾长龄笑着摆手道,“只是我等庸俗之人,不堪雅字,李相谬赞了。”

“顾大人太过谦虚了。”李光吉笑着与顾长龄并肩走着,话题拐来拐去,终于还是说到了后位之事上。

“李相,君主君主,便是众君之主,在下虽有幸教授陛下课业,只是这等大事,岂是在下能去参言的?”

“我等忠心为君,立后乃国之大事,即便进言一二,陛下仁德宽厚也不会对我等不满,”李光吉朝紫宸殿方向抱拳,“顾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相信此事太后必有定夺,”顾长龄不疾不徐开口,见李光吉脸上的笑意有些疏离,又开口道,“不过李相所言也甚是有理,不若我等面见太后,一抒心中所想。”

“顾大人所言极是。”李光吉知道顾长龄此人是个滑不溜秋的笑面虎,所以也不坚持,转头又把张仲瀚带上,三人一起去求见太后。

三人在外求见时,太后刚换下一身厚重的凤袍,听到三位重臣求见,当下也不犹豫,让宫里的太监总管去请三人进来。

顾如玖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朝太后道:“姑母,我见宫中有处杏花开得正好,我去摘些回来给您看看。”

“你小心些,多带几个伺候的人。”太后点了点头,又让她穿上披肩,才放她离开。

走出正殿,顾如玖见父亲与两个中年男人朝这边走过来,停下脚步往旁边站了站,待三人走近时,屈了屈膝盖。

张仲瀚知道这是顾家二姑娘,现在还有个县主爵位在身,所以笑得十分温和的点了点头,做足了温和好相处的长辈姿态。

与张仲瀚相比,李光吉脸上的笑容就显得矜持许多,略向顾如玖颔首后,便朝殿内走去。

顾长龄把两人的动作放在眼底,朝女儿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父亲,”顾如玖瞪大眼睛,“这是我刚梳好的发髻。”

顾长龄笑呵呵的收回手,把手背在身后道:“你放心,好好的没乱,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