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们紧紧捂住自己那半边被抓伤的脸,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浮在水面上。蜿蜒的血水顺着她们的指缝缓缓流淌而下,在清澈的河水中晕染出一片粉色来,然后当那几尾白色的鱼尾轻轻摇摆之时,那片粉色就彻底隐没在辽阔的水域中。

但她们却没有哭。

“你们为什么不哭?”枯木恨声道,“你们为什么不哭?”

人鱼们放下捂着伤口的手,她们脸上的伤口已经几乎完全愈合了。

“人鱼不会哭。”她们说道,“你也是人鱼,你难道不知道吗?”

堤坝后是一片沉寂,好一会儿之后,一声悲悯的叹息响起,然后枯木语带沧桑道:“你们没有灵魂,没有心,没有自我,我不该指望这么一点点手段就能看见你们的眼泪的…”

那条惨遭生食的人鱼已经被白鱼们完全拖出来了,她瞪着眼睛,那*白色的瞳孔里一片死寂,一只白鱼正俯头咬住她的左脸,尖利的细齿深深嵌进她的皮肉中,当它用力甩头撕下那块肉的时候,暗色的血像是粘稠的颜料,将她的脸塑造成了一张暗红的可怕面具。

“我们还要看到什么时候?”青衣已是不寒而栗,她低声问黑三郎道,“就算是…就算是有仇,这样的手段未免太激烈了些…”

黑三郎却面色不改的扫视了那几只大嚼特嚼的白鱼一样,末了皱了皱眉道:“确实是折腾了些,但她的目的怕不只是折磨这几条人鱼吧。”

说着黑三郎就抬手一指水下,似笑非笑道:“她这是贪心不足,几只人鱼不够泄恨,想把这窝人鱼一口气全灭了。”

青衣疑惑的低头看水下,只见碧色的河水下,几道朦胧的影子不停的在河底快速的游来游去。

更多的人鱼赶过来了。

“罢了——我们不需要这些宠物傀儡身上浪费时间了——”那头的枯木暗自叹息一声,接着又大声的叫道,“白鱼,你可在这里?你出来!”

一张又一张如出一辙的脸慢慢浮出水面。她们默默的聚拢在一起,然后望着那道小门齐声道:“我在这里!”

枯木瞬间就明白她要找的那条人鱼并不在里面,于是她恨声道:“你为什么不出来?你不肯出来,我就杀光你的族群,哈哈哈哈——”

伴随着枯木的大笑声,原本狼吞虎咽的白鱼们忽然身子一颤,然后就那么一条接一条的倒了下去。

“世上每个活物的身体里都带着死亡,那是来自于生命的馈赠,四季轮转,生死轮回,亘古不变。但你们却将它从我体里夺走了,于是我就变成了妖物——”堤坝后隐约传来枯木的忏悔声,“我已知自己此生注定是勘不破这生死,而你们便是我的孽障。如今我趁愿亲力亲为,为你们带来死亡,也愿你们能得到安息…”

人鱼们看到那些白鱼死气沉沉的径直沉向河底,就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她们并没有倾听枯木的话语,而是猛的跳入水中,朝着那些白鱼沉没的地方游去。

水下一时间白影交错。

水花四溅之时,黑三郎忽然笑了:“是时候了。”

“什么?”青衣闻言一头雾水的四下乱看,不等她看出个所以然来,黑三郎就拉着她的手腕往后退了两步。

水面泛起些许波澜,紧跟着,一张近乎透明的大网嗖的一下就升了上来,那些聚集到一起的人鱼当下就被一网打尽了。

人鱼们尖叫着甩动她们的长尾,用她们暴长出来的长指甲去割困住她们的那张渔网,但是那张渔网不知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材料制成的,她们挣扎许久,终究没能成功挣脱。

青衣靠在黑三郎身边,不知是冷的还是受惊了,整个身体都在不停的打颤。

“你的胆子还是太小。”黑三郎略皱了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摇头道,“不过是旁观,你就吓成了这样。”

青衣闻言顿时有些委屈起来,她抽了抽鼻子,低头抿着嘴没有吭声。想她不过是个凡人,若非无故成了这命格奇特,身世成谜的小娘子,这样血腥离奇的事情,定是无需她忍受和经历的。

说到底,也是她自觉无可傍身,唯恐自己以后也遭此惨剧罢了。

青衣正有些自怜,边上的黑三郎却看不下去了,他捏紧了手里那只纤细的皓腕,然后一甩尾巴,拉着未及反应的青衣一下子就游了出去。

“哎——你们跑什么?”高师傅的大嗓门忽然在后方炸开来,“你们略等等我啊,别又光把我一个人丢在那群鬼东西里头!”

“是高师傅!”青衣听见叫声,连忙惊喜的转头去看,果然见一个强壮的白色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水面上。

高师傅看起来十分狼狈,他身上的袍子已经破烂不堪,白胖的脸上也满是泥点,仿佛刚才泥地里滚过一圈一般。他见青衣回头,就举起手用力摇晃了几下,继续口无遮拦的喊道:“黑三郎,你不能过河拆桥啊,我都帮你把青衣丫头的发簪捡回来了,你晓得那破河有多深么?你晓得那里头躲着几只鬼鱼不?老子为你一句话,都吃了几条鬼鱼了,说好的让我变回来呢?”

自己的发簪?青衣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头上,这才发现那支白玉簪不知何时弄丢了。

上回那白玉簪被抢,还是黑三郎弄回来的,完全没有发觉弄丢发簪的青衣不由的有些心虚的偷偷瞄了眼黑三郎。

“啧。”黑三郎不知是恼青衣还是恼高师傅,早已在那里沉了脸,待到高师傅吭哧吭哧的游到他们跟前,他掀了掀眼皮冷酷的问道,“东西呢?”

“在这里。”高师傅忙不迭摸出一支通体莹润的白玉簪,又暗搓搓的对着青衣挤眼睛道,“丫头你可是好运气,还好你那会儿没吃那条奇怪的鬼东西,你瞧瞧黑三郎,再瞧瞧我,吃了那鬼东西之后,我们就变成了这么一副鬼样子——”

青衣依言细细打量了高师傅几眼,近处一看,她这才发现,原来高师傅脸上那些灰色并不是泥点,而是鱼鳞,他原本就长得高壮,这会儿变了条鱼尾巴,也是十分的肥壮,上面满是铁灰色的鳞片,很有种粗糙冷硬的感觉。

青衣眨了眨眼,又忍不住去偷瞄黑三郎那条金红色的鱼尾巴。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黑三郎的鱼尾巴比较好看呢。

“闭嘴!”黑三郎一把抄走白玉簪,怒气冲冲的打断高师傅道,“你明明知道那鱼肉吃了不对劲,还要弄回来哄着这笨蛋做菜,我回头再与你清算,现在快滚一边去。”

“嘿——不过是条鱼尾巴,顶多加一点鱼鳞,我们又不是那等法力低微的小东西,顶多几天就消退了——”

黑三郎闻言气得眉眼都竖起来了,过一会儿,他忽然又平静下来,脸上又露出那种让青衣觉得后背发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来,他先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用力甩了一下尾巴。

还在那默默盯着高师傅那条肥壮大鱼尾细看的青衣只觉眼前一晃,再眨眼,原本还在跟前的高胖的高师傅眨眼间就被黑三郎甩出去了。

待听见不远方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青衣忙抬头向前望去,只见那结实的堤坝已然被高师傅撞破了一个大口子,而一身黑袍,正在收网的枯木恰好就在破洞边上探头看了过来。

高师傅拖着那条累赘的肥壮大鱼尾,哀哀惨叫着趴在废墟里,口里骂道:“哎呦喂,黑三郎你等着,老子治不了你,迟早有人能治得了你!哎呦喂,你等着瞧,老子虽然打不过你,等我家卿卿回来,老子必要报复回来——”

“呵呵呵,高师傅你可还好?”枯木将手里的网线牢牢捆在木桩上,对着地上那半人半鱼模样的高师傅微笑道,“正好老尼抓了不少美味至极的人鱼,生片些鱼片更是珍馐,机不可失,许是过几年这鱼就要灭绝了——”

“啊呸,还吃什么人鱼肉,老子吃了点白鱼肉都成这德行了。”高师傅愤愤不平的啐了一口破口大骂道,“那会子你给老子吃的时候,也不过是脸上出点鳞片,可是你看看这个——”

说着高师傅指着自己那条铁灰色的大鱼尾哭丧着脸道:“这可怎么办哟,我家卿卿回来看见这截鱼尾巴,非把我剁了不可…”

“高师傅莫急。”枯木露出艳丽的微笑,安慰道,“你既助老尼围剿了这窝人鱼,老尼自会予以回报,就如老尼答应黑三郎一般,老尼也会助你去掉这鱼尾的。”

青衣刚跟着黑三郎游到边上,就听见枯木如此说到,顿时有些惊异的转头望着黑三郎。

黑三郎似笑非笑的回视青衣,慢悠悠道:“你想问什么?”

“…你帮了她什么?”犹豫片刻,青衣还是有些好奇的问道,“她又许了什么?”

“我只给了她一张无坚不摧的网。”黑三郎随口应道,“剩下的事情都是她哄着高师傅办好的。”

“没错啊,脏活累活都是老子干。”听见问话的高师傅马上不满的插话,对青衣诉苦道,“老子既要背着枯木到这里来,又要把网撒好,又要把那群人鱼赶过来,对了,老子还费了一夜功夫凿开了那溶洞的底部,结果黑三郎带着你一溜烟就跑了,害的老子独自扛着那要塌的溶洞,好险没被埋在里头。”

说罢他很是委屈的哭道:“青衣丫头,你可千万记得,救你的功劳我最大啊,你以后可要好好报答我啊!”

青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是一眼瞧见渔网中那些可怜楚楚的人鱼,她的笑意顿时就消失了。

枯木笑盈盈的俯身对着青衣道:“青衣你莫怕,我原不是故意的,只是到底等了百年,有些心切,一时没想周全,这才连累了你。”

青衣不知自己该不该继续相信她,沉默半响,还是敷衍的轻轻点了点头。

“这是人鱼骨化的人鱼毒,可去你们体内的人鱼肉的药力。”枯木又摸出一只乌木匣子递给黑三郎道,郑重的谢道,“多谢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黑三郎却没有青衣那般好性子,他眼也不抬的接了那匣子,半响后冷声道:“这东西到底是出自扶桑,不与我们九州的妖怪相干,你若要寻那名叫白鱼的人鱼,也不必再来三途川客栈了,直往四海去便可。”

枯木呆愣片刻,末了回神看了黑三郎一眼,叹息道:“你说的不错,既然你都这般说了,老尼就不去客栈叨扰了,直接取道去四海吧。”

说完她又对着青衣微笑道:“今日一别,不知是否还有缘再见,望你一切安好。”

“你也是。”青衣努力笑了笑,郑重的与她道别。

黑三郎早已仰头咽了口人鱼毒,接着就随手将那匣子丢给了高师傅。

等青衣回头再看,他已然恢复往日里的模样了。

“走吧。”黑三郎变回原样,就心情颇好的拉着青衣的手腕向前飘去,“折腾了这么久,我饿了。”

“恩,回去我给你做肉。”青衣一边心不在焉的说道,一边回头去看那渐渐远去的堤坝破口处。

那一群被困的人鱼还在那里用爪子割渔网,她们不哭也不闹,只是用那种极为可怜无辜的眼神一直望着枯木。

看见那个眼神,青衣猛然又想起溶洞里那只血肉模糊的人鱼来,她被枯木折磨的时候,虽然一直叫疼很是可怜,但是她却没有看见过她的眼泪。

明明会害怕,明明会疼痛,那样的人鱼,真的不会哭吗

只是这个问题,除了一直苦追人鱼的枯木大师以外,恐怕就只有人鱼自己能回答了吧。

第64章 狐嫁1

自春分过后,天气渐暖,原本凛冽的寒风也悄悄地变得柔和起来。雪原上的冰雪开始慢慢消融,不过短短半月功夫,黝黑的土地便已初现端倪了。

这日,三途川客栈所在的地域,竟难得的下起了小雨来。

那些细密的雨丝斜斜交织在一起,远远望去,外面的世界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烟,反倒透出几分朦胧的美来。

斑驳的雪地上,几只毛色花哨的狐狸正飞快的朝着客栈的方向奔去。它们的体型纤瘦匀称,轻盈灵活的爪子将地上的残雪踏的吱吱作响,和着春雨连绵不绝的沙沙声,一路响到了客栈门口。

然后它们就停下奔跑的脚步,并用力甩了甩身体,待到将那身皮毛上的水珠全都甩干了,它们这才用一种训练有素的优雅姿态从毛毡帘子底下钻了进去。

青衣刚端了一壶烈酒出来,一抬眼便瞧见六七个穿了褐色交领长袍,细眼尖脸的客人正站在门口四下张望。

此时黑三郎并不在大堂里,素兮倒是离得不远,一脸清冷的青衣端着酒壶并不急着上前招待,而是原地不动的略站了站,等到那几位客人走到她跟前了,她这才面无表情的问道:“不知客官们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都不是。”其中一位客人恭敬有礼的答道,“听闻客栈里来了位善裁衣的绣娘,我们狐族近日将有件大喜事,须得烦劳她帮忙做嫁衣,不知可否见她一见?”

青衣一听,便知他们要寻的绣娘就是蛛娘,只是蛛娘平日里十分胆小,除了偶然出来送些衣物,其余时候,她根本不肯出房间。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

有客人来找蛛娘制衣,并非是什么大事,青衣早已习以为常,于是她略点了点头道:“我知你说的是谁了,还请稍等片刻,我这便去叫她过来。”

狐仆们当下就露出了欣喜的模样,他们本就生的眉眼细长,这一喜,那眼睛更是眯的快瞧不见了,咋一眼看去,活脱脱像是费书生写意画儿里头的狐狸一般。

太过直白的注视对于妖怪来说,与挑衅无异,深谙此道的青衣不过一眼后,就垂下眼帘不再多看他们,然后她转身快步上楼找来了蛛娘。

狐仆们一见到怯生生跟着青衣下楼来的蛛娘,便马上露出急切的神情道:“我们狐族即将大办喜事,花轿喜宴都已备妥,唯有新人的礼服和嫁衣未曾齐全,此番我等奉了青丘之主的命令,特来烦劳小娘子帮忙裁衣。”

说着其他狐仆便伸手在袖子里捞了捞,末了拿出两个卷轴,各色花样的衣料,一大匣子的釵环珠钏,以及一把做工精致的红色油纸伞来。

蛛娘此生最爱织布裁衣,自来了三途川客栈,她日日不曾停歇,数月下来,已是为青衣等人做了不下几个箱笼的新衣裳了。若非青衣偶然发现挤压成堆的新衣,只怕她还要做的更多。

青衣自觉这么多衣裳着实有些穿不过来,想了想就要求她暂停制作新衣,心里也是存了让这个一向勤劳胆小的小妖怪多休息的意思。

谁知一向酷爱裁衣的蛛娘却着实有些闲不住,不过断了些时候没有做新衣裳,她就很是技痒难耐,整日里寝食不安,夜不能寐,倒把同室而居的费书生折腾的无法静心。

青衣只是不知,一贯好管闲事的费书生看不得这只蜘蛛精日夜盯着屋角的那箱笼衣裳唉声叹气,就在暗处偷偷儿的与她想了个办法,反正青衣只说不要再做新衣裳了,又没说不让练手,要是不做成成品,随她怎么做都是可以的。

蛛娘得了建议,这才又高高兴兴的开始忙乎起来,因怕被青衣瞧见,她这几日都是不停的做了拆,拆了做,如此反复的折腾着消磨时间。

这会儿一听说可以帮忙做新衣,蛛娘的脸顿时就亮了,她一把抓住一匹红布不放,忙不迭的点头应道:“我做我做!”

说完就喜不胜收的摩挲着那布料的纹路在那里傻笑起来。

“那真是太好了。”狐仆们也不曾想到会这般顺利,其实来客栈之前,他们已经去过西山,并四处寻找帮忙制新衣的绣娘。只是那些绣娘一听闻是狐族办喜事用的新衣,且那新衣一看就做工繁琐,给的时间又少的可怜,怕砸了名头的绣娘们便接二连三的摇头拒绝了。

连连被拒的他们来这里之前,并不抱多少希望,只是婚事将近,绣娘却还是没有着落,他们就少不得想来碰碰运气,若是不成,只怕还需要去南山另找绣娘。没想到这个绣娘行事竟如此痛快,也不问有哪些条件,也不问成衣的期限,就这么干脆的答应了。

一个狐仆生怕蛛娘反悔,立马就将一只盒子塞到蛛娘手里,道:“这是酬金,如此我们就算是定下了。”

青衣见这狐仆表现太过急切,当下就有些蹙眉,暗道,这般急求于人,想来他们要的新衣必是十分难做,也不晓得蛛娘能否做得出来。

接着她又见那狐仆小心翼翼的打开一个卷轴,并送到蛛娘面前道:“这是新郎的礼服。”

站在一边的青衣略瞧了一眼,只觉那画轴画的十分之精细。

画上的新郎头戴黑色爵弁,身着玄端礼服,缁衪纁裳内隐隐露出白绢单衣的一角来,看起来当真是沉稳大气。他的脚下穿了纁色的韠和赤色的鞋履。不论是衣袖领口处的狐狸绣纹,还是衣料上的褶皱纹路,都画得清晰可辨。

只是有一点有些奇怪,不知是画这画儿的人忽视了,还是刻意而为之,画上的新郎,并没有绘出五官来,他的脸只是一片空白。

蛛娘仔细看了两眼后,便欣喜的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接过那卷轴收了起来。

另一位狐仆见状马上又打开自己手里的那个卷轴,示意道:“这是新娘的嫁衣。”

新娘的嫁衣画的较新郎的礼服更为精致细腻,青衣一眼望去,竟有些挪不开眼。

和那新郎的画一样,新娘的画上也没有画出新娘的五官来,但她身上那嫁衣却极尽奢华,光从那些绣纹葳蕤的的领口和袖口看,这身嫁衣层数繁多,少说也有*件,就那么繁复的层层压叠着穿在那美人身上,最后再在外面套上一件宽大的广袖上衣。

那广袖上衣也不简单,虽有层层暗纹和明绣交织在一起,但凌乱浮夸却一丝不见,显得极为赏心悦目。

这嫁衣倒有个专门的名字,名唤“钿钗礼衣”,盖因穿这种礼服的时候,为了更为美观,新娘须得在发上簪满华丽精致的金翠花钿,故得此名。

全套嫁衣的精髓全在于衣领和袖口处的绣纹,青衣粗粗一数,却是数花了眼睛,因为那些外露的领边、袖边、大襟边、腰部和衣裙下摆的部位,少说也装饰了十几种花卉,更有无数姿态各异的小狐狸穿插于内,看起来十分的娇憨可爱。

如此将纷繁的单衣叠加穿在一起后,画上的新娘就如同一件精雕细琢的精美器物一般,十分的立体鲜明。

之前那爱叫人求姻缘签的新嫁娘所穿的嫁衣虽然也是颇为华美,但此时和这画卷一比,却是相形见拙了。

青衣不由得咋舌,看来狐族对这桩喜事十分的看重,否则也不会这般用心的设计出新人的新衣。

正看着画轴,那狐仆忽然就道:“婚礼就在七日后举行。”

青衣闻言大吃一惊,当下就皱了眉说道:“七日?普通的衣裳尚需二三日才能做好,这般繁复的嫁衣,不管是裁衣还是刺绣,每个十天半月定是做不出来的,且还有新郎的礼服。”

饶是素以技艺高超的闻名的蛛娘,一听只有七日限期,也露出犹豫的神情。

“七日不够吗?”狐仆见难得答应裁衣的蛛娘面有难色,还以为她也要推诿不做了,就十分焦急的俯身行礼道,“我们深知这时间略仓促了些,只是近百年里,有太阳雨的吉日唯有七日后那天而已,若是错过了这个吉日,再要选合适的吉日,却是要婚礼推后几十年,新郎尚且等得住,新娘却是等不住,毕竟小娘子的芳华,唯有这几年而已。恳请小娘子务必助我们赶出新衣来,事成之后,我们狐族必会酬以重金的。”

青衣见这一干狐仆都拜倒在那里,言辞诚恳,神色焦虑,可见这婚事当真是极为重要。只是这么短的时间,总不好粗制滥造的随便赶两件新衣出来吧?那样新人必定是会失望透顶的,毕竟对于新人来说,新衣是极为重要的。

不过青衣素从未做过衣裳,并不懂制衣的具体细节,且狐仆们求的也不是她,她虽期待见到那华丽的嫁衣,却也不愿见蛛娘硬着头皮接着这桩棘手的生意。

毕竟赶不出衣裳来事小,耽误了狐族婚礼事大,届时开了天窗,狐族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揣测一番后,她就又转头去看蛛娘如何反应。

蛛娘看见青衣略带担忧的眼神,便露出个羞涩的笑容,然后她低头继续盯着那画轴开口问道:“七日的期限虽有些紧张,但我不眠不休,却是赶得出来的。只是这画上并未注明用何工艺绘图,倒让我有些犯愁,不知你们的新娘是喜欢印金,还是刺绣,亦或是彩绘?我心里倒是中意彩绘晕染…”

原本还有些担心的青衣霎时愣住了,半响后她回过神来,却有些忍俊不禁。

敢情当大家都以为蛛娘一脸为难,是准备拒绝这笔委托的时候,这傻丫头只是在纠结怎么做更好看而已啊。

当真是痴啊。

狐仆们也是喜出望外,他们忙起身笑道:“都随小娘子的喜好来,这些自然是行家最懂,那么我们就先行告辞了,等七日后我们再来。”

蛛娘捧着那画卷爱不释手,待到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就急忙抬头叫住狐仆道:“等等,新人的尺寸你们还未给我呢!”

“啊,新郎身高五尺七寸,新娘——”一个狐仆闻声回过头来,他先是四下张望一番后,然后就指着青衣说道,“新娘身量与她相当,小娘子按她的尺寸来做即可。”

第65章 狐嫁2

说完,那个狐仆便掀起大门口的那张毛毡帘子,尔后一弯腰变作了一只毛色花哨的大狐狸,头也不回的去追赶前方的其他同伴了。

许久不曾大展身手的蛛娘在那里将狐仆给的画卷细细揣摩了一番后,就开始在那一堆花色各异的布匹中挑选起所需的布料来。

青衣见她面上始终带着兴奋和欢喜,便知她已是心有成竹,于是也不再替她担心,仍是端了那壶烈酒出去待客。

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新进门的客人们多是带了满身的潮气。

“这雨下起了可是有些没完没了啊。”一位身披狐毛大氅的客人进门后,发觉自己身披的厚实皮草已被淋得半湿,当即就有些皱眉的抱怨了一句。

来客乃是一个小娘子,青衣见她的身量极为高挑,头上插了几支碧玉簪,身披白色狐狸毛的大氅,内着天青色裾裙,端的是豪爽大气。

只见她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屈指轻轻弹了弹自己的左肩,那些浸透到大氅绒毛里的水汽被她这么一弹,霎时就凝聚为一滴滴的小水珠,一下子就从她身上飞了出去。

正在饮酒的客人们端着酒杯,看着那片一动不动的漂浮在半空中的小水珠露出个浅笑来。

“白绥你可来晚了。”一位身穿深色衣袍的青年男子好意提醒道,“来定制新衣的那几只狐仆方才就走了。”

白绥闻言却是抬手在空中微微一划,原本还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些小水珠马上就像是断了线的水晶珠一般,迅速就落到地上去了。

伴随着水滴落地的滴答声,白绥轻笑一声道:“我可不是来找他们的。”

说着她就转头瞧了眼整个大堂,待瞧见端了酒壶出来的青衣,她那原本就有些微微上挑的媚眼顿时越发的上扬了些。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青衣半响后,她这才从怀里摸出一叠桃花粉的花笺来。

白绥只是随手一散,那些花笺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飘飘然的一一落入在座的客人的手中,就连刚到桌边准备为客人斟酒的青衣都得了一张。

青衣捻着落入自己手中的那张桃花粉的花笺细细一瞧,只见这花笺做的十分精细,隐约还能看见有些许桃花瓣夹杂其中,看起来甚是素雅,上面行云流水的书道:

佳偶天成

亲迎候诸异日,婚配定于今朝,谨占吉期二月二十八郎君结婚庆典。

敬备喜筵

恭候台光

青丘九尾狐谨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