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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晚饭时间,一人饭庄的生意渐渐冷清下来,秦峥也终于有时间来看看院子里的四蹲雪人了,她皱眉道:“你们,起来,一起吃饭吧。”

四双痛恨的眸子齐齐射来,那眸子里混了冰雪混了仇恨,不共戴天般。

饶是秦峥如此淡定的人儿,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她后退一步,点头说:“好吧,你们既然要跪着,那就跪着吧。”

她走进正屋,摆饭,上菜,大雪天的,再来点小酒御寒。

三个人低头吃着喝着,顺便谈谈今年这天气真是冷啊,不过大雪下得好啊,来年是个好年景啊,买卖必然是越做越好啊……

外面四个雪人钢铁一般,不畏寒不怕冷不惧饿,可是,这沁人心扉的酒香,这闻了直往鼻子里肠胃里钻的酒香,怎么就那么的折磨人呢?

络腮胡的路一龙痛声道:“九少爷,随我们回去主持大局吧!”

刀疤脸的路一虎仰天长呼:“九少爷,我大炎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哪!”

略秃头的路一豹低头叹息:“九少爷,两万残部,正等着您回去主持大局啊!”

胖胖的路一袁发现,他们已经把词说尽了,嘴唇蠕动了一番,终于说:“九少爷,我们好苦啊!”

托雷受不了了,长叹一声:“我看这四位都是汉子,对我的胃口。”说着,端了一坛酒出去,分与他们四个人道:“我托雷素来最敬佩仁义之辈,四位,美酒赠英雄,务请收下!”

络腮胡的路一龙抱拳道:“多谢壮士!那路一龙就不客气了!”说完,接过来那坛酒,抱着仰脖大喝,咕咚咕咚,灌下了四分之一。

然后他抹抹嘴,将酒坛递给了路一虎。路一虎接过来大喝,又灌下了四分之一,接着是路一豹,路一袁,一轮下来,一坛酒是没了。

托雷越发敬佩这四位了,忍不住一声喝彩:“好酒量!”

四位大将抱拳:“这位英雄,谢啦!”

托雷端着酒坛子进屋,面上讪讪的,嘿嘿笑道:“咱们没酒喝了呢。”

秦峥望着路放,路放淡声道:“没酒喝了,就睡去吧。”

托雷指指外面,瞪大眼睛道:“真让他们在外面跪一夜?”

路放不答话,径自走出屋来,望着院子里的四位昔日爱将。

四位大将目含悲痛,殷切地望着路放。

路放低声叹息:“四位,我路放面前,注定是一条落下千古骂名的路,我不想让你们陪着我一起走这条路。”

四位大将齐齐一拜到底:“九少爷的路,就是我们的路。九少爷能走,我们便能走。”

路放忽然伸出手来,将手心摊放在四位昔日爱将面前,手心里,恰恰是一个“罪”字。

雪花轻轻落在他的手心里,落在他修长的指骨上,落在那个永世无法磨灭的“罪”字上。

他轻声道:“这个字,是我这一世无法消弭的罪。”

四位大将深深地望着那个“罪”字,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初春的夜里,雪花飘落万家,小院子里静谧无声,只有四位大将的喘息,是如此的清晰。

良久,他们齐齐伸出手臂来,挽起袖子,就着微弱的雪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的手臂上,有一个同样的“罪”字。

络腮胡子路一龙低下头,缓慢而沉痛地说:“九少爷,没有人给我们定罪,也没有人给我们刻字,我们是自己给自己定罪,自己给自己刻字,自己拿着刀,一笔一划地刻。”

他眼眶中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低下头,几乎将头低到雪地里:“我们是大炎的罪人。”

曾经的十万路家军,都是热血的好男儿,都是恨不得为大炎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可是却亲手打开大门迎入了生死之敌。这是战者的耻辱,这是男人的耻辱,是每一个流亡的夜里无数次地拷问着他们的心的鞭笞。从来没有人给他们定罪,是他们自己把罪字一刀一刀地刻在手臂上。

路一龙语音悲怆:“九少爷,这一辈子,我们每握一次刀,每吃一口饭,都要记起,这是路家军一世无法洗清的耻辱啊!”

他深深跪拜在地,几乎颤抖的声音道:“九少爷,回去,给我们主持大局吧。自从韩阳城之后,路家军群龙无首,只能散兵游击对付南蛮,又没有粮草供给,咱们的弟兄吃尽了苦头,有冻死的有饿死的,也有被南蛮军杀死的。如今高璋率南蛮二十万大军将我们所在的鬼斧山围了个水泄不通,扬言给我们七日时间。若是不降,七日之后便围剿铲平,将我们路家军尽数灭绝。如今我路家军仅剩两万残余,又粮草不济,大家面黄肌瘦在山上苦度日头,哪里可能抵得过南蛮的二十万狼虎之师!”

路放闻言,原本水波不动的眸陡然射出寒芒,盯着眼前四个昔日属下,冷声问道:“你们为何不早讲此事?”

路一龙都要哭了:“九少爷,世间传言你同大将军以及其他少爷一起被处斩了,我们也一直以为你死了。直到几日前,我们走投无路,前去找人助战,听到路途的客商描述起第七夫人,竟然很像我们大小姐,于是便报着一线希望找到第七夫人,果然就是咱们大小姐,这还是大小姐告诉我们,你竟然还活着,于是我们四个就忙跑到这里来了。来了后,我们看少爷根本不想跟我们回去的样子,也就不敢讲……”

路放眸中透出思索:“高璋说是哪日开始围剿鬼斧山?”

路一龙忙道:“今日是正月二十一,再过三天……”他几乎想掰着手指头算了……

身后的路一袁却是记得真切,忙补充道:“九少爷,高璋说是若到了正月二十四的午时,我们路家军还不归降,他们就要开始围剿。”

路放闻此,沉吟片刻,点头道:“你们先回去吧。”

路一龙抬头,不解地望着路放。

路放缓缓补充道:“我会在正月二十四的午时前,赶回鬼斧山。”

路一龙眸中露出惊喜,他郑重地点头道:“好。”

四位大将听此,悬起的心总算放下一些,当下再次深深拜过路放,然后带着满怀的期望,转首,鱼贯离开。

第39章 别离

送走了四位大将,路放仿若无事一般重新回到正屋,继续坐下吃饭。

托雷一边吃饭一边小心看着路放,等到一碗粳米饭都被他扒拉得见了底,他终于忍不住了:“你要离开了啊?”

路放道:“是。”

托雷满脸感慨,虽然说他刚来的时候,颇把路放当成竞争对手来看待,两个人也时不时发生点小矛盾,可是如果没有了路放这个伙伴,那么他在这里凭空少了不少乐趣啊。再说了,没有了路放,很多很多的活,该谁来干呢?

不过托雷也知道,像路放这种人,窝在这么一个乡下小地方当伙计实在是太屈才,他其实从很久前就听说过路放的大名,那是一个在传说中诸如“邻家少年”般优秀的存在,总是每每让他生出几分不耐烦。

他曾想过有一天他也许会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天才般的邻家少年,不过却没想到,竟然能一起共事——还是在这么一个小店里一起当伙计。

托雷有点红眼圈了,他说:“你就要走了,我们不痛快地喝一场,实在是说不过去。”

秦峥指尖轻敲着桌面,笑对托雷道:“托雷,去买酒吧。”

托雷有几分不情愿:“为什么要我去买酒?”这大雪天的,出去一踩一脚的雪,陷进去拔都拔不出来啊。

秦峥好整以暇地道:“你把咱们的酒给了别人喝,难不成不是你去买?如果不是你穷大方,咱们会落到无酒可喝的地步?”

托雷想想也是,只好道:“罢了,我去就是!”左右也不是什么难事。

待托雷取了银子出门去了,秦峥望着路放的眼眸中透着思索:“路放,你想去与何笑合作吗?”上元节时,何笑勾引路放的话语不要太露骨。

路放轻笑了下,摇头道:“不会。”

他眸中沉静,看起来腹中自有一番成竹:“一来何笑已经托起了一个孟南庭,若是此时再和我共商大事,孟南庭难免对他不满,何笑也未必对我全力以赴。二来若是拿人钱财,势必受人掣肘,凡事不能随己愿。我确实要去找他,却并不是向他要金银辎重。”

秦峥挑眉,不解,不过她没再问,毕竟如果路放真得要走,那他干得就是大事,影响到整个时局的大事,这不是她能操心和干涉的。

路放却是要说与秦峥听的,他不疾不徐地道:“秦峥,你知道为什么我的父亲和七位哥哥皆在韩阳处死,只有我被暗暗地押解回都城吗?”

秦峥薄薄的眼皮动了下:“不知道啊……”

路放笑了下,笑里带着比冰雪还要寒凉的味道:“因为确实有人贪污了军饷,不过自然不是我的父亲,而是皇上的宠臣严嵩。”

秦峥不说话,只安静地听路放讲。

历朝历代,有那贤良忠君爱国之辈,自然便有些奸佞小人。奸佞小人既然能罔顾国计民生于不顾,谋害忠良,自然也能为一己之私贪污军饷。

路放起身,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漫天飘飞的大雪,声音仿佛从极为遥远的方向传来:“当日边关吃紧,我和我父兄抗击南蛮,然后在最为关键的时机,粮草不济,将士们以野草充饥,面黄肌瘦,在这种情况下,不幸打了几个不大不小的败仗。我父亲接连修书数封,并多次向皇上请旨请求加派粮草,然后却一直没有消息。后来父亲不得不派我回去打探,结果我被严嵩堵在了半路,就是这一次遭遇,我发现了一些疑点,查到了严嵩暗中贪污军饷,截图粮草的证据,并查到了严嵩隐藏军饷以及其他赃物的地点。于是我忙修书父亲,父亲让我速度回都城禀报皇上。可是这时候严嵩已经发现了异样,他一直在暗中构陷我的父亲,如今见此情景,竟然联合朝中党羽以及后宫安插的势力,为我路家定了一个贪污军饷图谋不轨的罪名,而那消失的军饷以及路家军的几个败仗便成为了我们谋逆的铁证。”

路放停顿了下,又道:“他们杀了我父兄,却独留下我的性命偷偷地押解回都城,我并不知道严嵩在皇上面前捏造的什么理由。不过真正的原因就是,我为防意外,将他贪污的军饷已经暗中移到了他处,他找寻不见,便想将我掌控在手中严加逼供。”

他说到这里,扯出一个冷笑:“只可惜,他没能等到提审我,南蛮就以雷霆之势打到了都城,他只能仓皇逃跑了。后来听说是被高璋捉住,投了高璋。”

秦峥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你要用严嵩贪污的那批军饷?”

路放点头,语音朗朗:“是。或许外人认为需要避嫌,我却不愿意避。我路家百年忠良,对大炎问心无愧,对先帝无愧,如今昏君当道,是君逼臣反,我偏偏要用这贪来之军饷,在这混沌乱世打出一片天来。”

窗外白雪反光映衬着他削瘦的脸庞,傲骨如山,眉目森然,他身上自有一股磅礴之气。

秦峥点头:“极好啊,这下子你兵也有了,银子也有了,名声是现成的。你若回去,登高一呼,响应者必然众多,凭你昔日战场赫赫威名,何愁不能在这乱世占得一席之地。”

路放回首,深深望着秦峥,似有话讲,可是正待开口时,却听到外面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一人大声喊道:“酒来了!”

托雷蹭蹭蹭跑上台阶,打开门,风雪飘来,他忙掩上门,将两坛子犹自沾着雪花的酒往桌子上一按,然后才拍拍自己身上的雪花,大笑着道:“这下子我们可以喝个痛快了!”

秦峥拿来三个大瓷碗,打开其中一个酒坛,酒香四溢,正是上好的竹叶青。

秦峥分别将三个大瓷碗倒满了酒,这才端起一碗,道:“路放就要走了,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我先敬他一碗!”说着,仰脖一饮而尽。

闻言,托雷也端起一碗酒,豪爽地大笑道:“兄弟要走了,来日若是发达,可别忘记咱这一起干活的人哪!”说着端起来,咕咚咕咚,大饮一番,饮完拿袖子擦了擦嘴,道:“再喝一碗!”

路放见此,也端起自己的那碗酒,望着眼前二人,郑重道:“那我也喝。”

竹叶青,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和花香,带着冬日的寒凉,芳香又醇厚,甜绵却微苦,缓缓倒入喉咙,余味回甘在胸腔中回荡,酒香溢满小屋子,烧热了胸腹,点燃了离别的悲愁,也激起了埋葬在心底难筹的壮志雄心。

路放的酒,喝得极慢,他细细品味着这离别之酒的味道。

一碗酒,终于有喝完的时候,他放下手中碗,沉静的双眸看向秦峥:“喝完这坛酒,我就走。”眸中千言万语一闪而过,最后只有一个清淡的笑。

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聚,再见之时,还不知是何模样。

有那么一刻,秦峥心中闪过一丝隐约的痛意,她微微一怔,略一停顿,便放下手中酒,掀开帘子出门,跑到灶房旁边拿了一个铲子就要掘地。

托雷端着酒发愣:“这是要干嘛?”

秦峥的声音从风雪中飘来:“路放就要走了,这里的银子埋着左右无用,给他拿着路上用。”

托雷点头:“说的极是,我帮你一起挖。”说着一跃而起,兀自拿了一个铁锨就一起过去挖。

肆虐的风在这个小院里呼啸,卷着雪花漫天狂舞,大雪之中,两个人影倔强地刨开雪,挖开僵硬冰冷的泥土,挖出那堆白花花的银两。

路放望着两个人风雪中疯狂的人儿,胸臆间泛热,他兀自抓起那酒坛跑过去,大声道:“你们既要挖,我和你们一起挖,挖完我们继续喝!”

于是在这个偏僻的小院里,三个人一边用酒坛子灌着酒,一边挖着冰凉坚硬的泥土,边喝边挖,待到挖出那红木匣子,秦峥打开木匣子,把银子统统倒出来,又重新把木匣子埋进去。

托雷从旁,脱下玄衣,将银子包裹起来递给路放:“兄弟,世事艰难,你一路保重!他日若能再会,你我还是兄弟!”

路放接过那包夹杂了冰雪又尚带着托雷衣服余温的白银,道:“好,你们也都保重。”

秦峥从旁又拿过了酒来,敬了路放,自己扬颈去喝,路放不想看她如此,便去抢,自己拿过来喝。托雷本来要抱着另一坛子来喝,结果发现已经见底了,摇晃摇晃,什么都没了,于是也来抢他们这一坛子酒。三个人抢来抢去,谁抢到谁喝,喝完大吼一番,又抢着继续喝。

雪越下越大,三个人发着酒疯,开始在雪中打起架来,你推我打,你抢我喝的,直如三个疯子一般。

路放从小酒量极其好,还从来未曾醉过,可是这一夜,他望着这两个相伴多事的伙伴,不知道是大雪迷了眼睛,还是酒气熏了脸面,竟然双眼开始迷蒙,他只看到眼前两个模糊人影,一个壮实一个高挑,在他眼前叫着嚷着,撒着酒欢。

他想,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吧,这么毫无顾忌。

第40章 别离

第二天,当经由皑皑白雪发射过的阳光照在路放的眼睑时,他眯着眸子醒来。此时的他正躺在床上,胸膛上压着一条修长的大腿。

小心地起身,轻轻地将那条腿放在一旁,将她的身子理顺,不再横着。

其实不用他小心,那个人也是不会醒的。

她昨晚喝了太多的酒,此时正倚靠在引枕上半躺着,乌黑的长发微乱,两颊因为醉酒而泛着酡红,双唇微微张着,在冬日阳光下泛着光泽。

路放就着晨间的光,坐在床边,低首凝视着这个好梦正酣的女人。

其实,当秦峥睡去时,她比醒着更像一个姑娘家。

熟睡的她,双眸微微闭着,眉梢间少了几分昔日的疏离,那双眉虽然依旧清冷凉淡,却自有种安然之态。略显太薄的唇因为喘息而微张着,疏淡的睫毛不着痕迹地投在她的脸颊上。她的鼻子高挺若山,如她整个人一般,完全不似一般女子般精致小巧,却隐隐有川岳之瑰美。

她的肌肤光洁如玉,乌黑的青丝从枕边流淌,无所顾忌地横躺在榻上,全然不曾有半分女儿家的含蓄。

此时的她,不似白日那般漠然清冷,却有几分白云流水青山巍峨之态,让人感到自然和舒畅。

有这么一瞬间,路放的呼吸竟然有几分急促,他抿了下略涩的唇,俯首下去,小心谨慎地,想吻上她的脸颊。

他的额头几乎渗出汗来,也许这是人生第一次,他竟然渴望去亲吻一个姑娘吧。

可是就在他的唇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时,他到底还是停了下动作。

有许多的事,许多的人,许多的场景在他脑海中浮现。曾经那个皇恩盛宠百年巍峨的路家,母亲永远慈爱温和的笑容,父亲临死前的慷慨,兄长们被处决前的绝然,然后是暗无天日的牢狱,暗黑的血光,以及逃荒路上那灰暗的色彩。

花团锦簇的姐姐临走之前的那一个饱含期望的回首,数代忠诚的大将跪立在雪中的沉重风姿。

他站起身,伸出手,望着手心那个暗红色的血痕,无法消匿的“罪”字。

他的身上,担负了太多太多,他要走的路,还有好长。

他这一去,踏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多少浴血奋战,多少刀光暗影。

路放缓缓地握住拳,退后一步。

他在冬日的晨光下凝视着眼前酣睡的女子,心中忽然涌出一个奇异的感觉,想着命运是如此的奇特,若不是这一番国难家仇,他断不会站在这里,断不会结识秦峥这样的女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看了她多久,最后,秦峥终于有了要醒的样子。

她果然是最不懂风情的女子,就连醒来的姿势也实在不美,哼哼着如同一只小猪一般。

她被晨日经白雪反射的阳光照得有些睁不开眼,只眯着眸子,慵懒地望着眼前站着的男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将这个晨间所有的美好都破坏殆尽,然后含糊地道:“你还没走啊……”

路放酝酿了一个早上的离别,此时嘴角竟然有抽动之感。

不过他到底没说什么,而是弯腰从绑腿处抽出一把平实小巧的匕首,递给秦峥:“这个你留着吧。”

秦峥懒洋洋接过来:“这是什么?”

她拿过匕首,抽开,小小匕首光芒乍现,只勉强眯眸瞅了一眼,便知这并不是普通之物。

路放道:“你留着防身吧。”

秦峥点头:“好,这个我喜欢。”说着,她就要拿着匕首试试锋利,去割一旁的东西,可惜没找到什么,最后看起来竟是要拿自己的头发下刀了。

路放见她竟然有着醉后憨态,全然不似往日的她,忍不住笑了下,他低首,温柔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道:“等着我回来,好不好?”

秦峥迷茫地又点头:“好,等你回来,我们一醉方休。”

路放最后只好道:“你继续睡吧。”

秦峥想了想,又倒在了那里,继续睡去了。

是如一个大字型一般,无所顾忌地睡去。

路放唇边露出一丝暖笑,低声喃道:“我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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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放背着一包银子,拿着随身的几件衣服,牵了后院那匹马,踏着积雪,迎了朝阳,出门去了。

如今是晨间,时候尚早,又因为昨日一场大雪,大家好梦正酣,只偶尔有早起扫雪的人,或者顶着蓬乱的头发倒夜香的。路放骑了这匹马,踏雪前行,可是刚走了几步,却见前方正娓娓站着一女子,戴了深色斗笠和一个略显旧的斗篷,看不清楚样貌。那女子立在雪地正中间,只盈盈盯着路放驾马而来的方向,显然是冲着路放来的。

路放行到那女子近前,勒住缰绳,抱拳道:“这位姑娘,怎地挡住街道?”

这女子接下斗笠,露出脸面,却并不是别人,而是那个秦家的姑娘柳儿。却见柳儿并未梳发,只用一根木钗草草将头发拢在一旁,素净着小脸,凝望着路放:“路公子,是柳儿在此等你。”

路放见她斗笠上有雪,斗篷发潮,不由皱眉问:“你在此等了多久?”

柳儿轻笑,不答,此时她解开斗笠,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裹,上前仰脸递给路放:“路公子,这是柳儿亲手缝制的冬衣,天寒地冷,路途遥远,望公子笑纳。”

路放不接,盯着柳儿问道:“你怎知我会路经此地,又怎知我要离开?”他已下定决心重回沙场,言谈间自有一股萧杀。如今这一淡声追问间,却隐隐有凛冽之气,让人不敢直视,柳儿原不过普通市井女儿,此时看去,只觉得齿冷牙寒,心中一惊,便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柳儿待回过神来,苍白着小脸,咬了咬唇,低头小声道:“路公子不必担心,柳儿只不过从那日见到路公子未婚妻后,见公子未婚妻形态举止并不似普通人家,于是便知路公子必非等闲之辈,不是像我等这样的区区小民。那时候就想着,公子武艺又好,见识又广,人又是至仁至义之辈,还不知道是大炎哪位将军或者王侯府中的公子呢,后来,后来柳儿听说了大炎路家的事,于是便猜……”柳儿话说到这里,怯懦了一下,终于又鼓起勇气道:“柳儿因为心系公子,便每每暗地里打听公子各种消息,后来听说有四位疑似大炎将才的人来这里找公子,想着如今外面的局势,便猜公子是要离开了。”

她偷眼看了下路放,见他面色平静,可是眉目却有疏离凌厉之气,便赶紧又道:“公子请万勿责备柳儿,柳儿也是挂心公子。想着公子要离开,想着这么大的雪,公子身上衣薄,于是便将平日里为公子做下的棉衣奉上,还希望公子万万不要嫌弃。”说着这话时,她双手捧上棉衣,再次递到路放面前。

路放凝眉,想着这柳儿确实不过是一个普通平民家的姑娘罢了,这姑娘家若是有了心上人,万分留心,自然能体察其动态。想到这里,面上杀气收敛,淡声道:“姑娘之恩,路放没齿难忘。只是姑娘的棉衣,路放是万万不能收,还请姑娘让开路来。”

其实柳儿拦在陆中央,他自然也是可以绕路行走的,只是面对这么一个娇弱痴情女子,他倒是不便那样行事。

柳儿闻言,面上现出失望之色,她咬唇道:“公子,柳儿绝无半分攀附之心,只是感恩公子救命之恩,想聊尽一分心意。”

路放见此时时候不早,已经有人逐渐在街面上走动,当下便觉不耐,敛声道:“姑娘,你的心意路放收下了。但只是棉衣乃姑娘亲手所制,应该送给姑娘心爱之人。路放不过是一个流亡之人,前路渺茫,生死未卜,绝非姑娘良人,还请姑娘收回。”

柳儿眸中失望之色越发重了,甚至渐渐渗透出泪来,不过她还是忍下了,低声笑道:“好,既然公子不肯收,那柳儿不说什么了。”

说着,她默默地走到路边,轻轻行了一个礼,道:“柳儿送公子,祝公子一路顺利,前途无量。”

路放见此,不再言语,低喝一声“驾”,骏马向前奔驰而去。

柳儿仰首,瞭望着那一人一马远去的英姿,一直到那个人走到这个街道的尽头,拐过弯再不见人影,只看到那个马蹄翻飞间落下的一片片雪尘。

柳儿抱紧了怀中的包裹,那是她多少个日夜赶制的棉衣,用自己积攒的一点体己钱买了最好的棉花最好的料子,一针一针的缝制。

多少个熬着灯油的夜晚,她憧憬着那个器宇轩昂的少年穿上这棉衣的情景,想着他是不是会为此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