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进来的是连年,看到惊愕的林晚十分平静。

尽管今天对于他来说可以说绝对是个双喜临门的日子,但神色中似乎毫无欣喜激动之情,反而有些郁郁寡欢,眼中的伤感和惆怅袒露无遗。

"少城主,这是你亲生母亲的灵位?"

"是。"他答道,默默走近,看着她,"公主怎会独身在此,侍女和侍卫呢?"

林晚答非所问,看着他又问到,"你跟连碧妹妹讲的金豺的故事,是你母亲将给你听的?"

"是。"

他不以为意,呆呆看着那灵牌,神色凄然,林晚此时心中却是再难平静,她既欣慰又难过,她终于找到了母亲的第一个儿子,但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就是连年,还是即将要和她成亲的人。

连年一步步走向灵牌,似乎每一步脚下都那样沉重和谨慎。

林晚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的佩剑,正是寒冰剑。

"少城主,既然是拜见先人还是不要带凶器为好,以免不敬。"

连年转过身来看她,似乎恍然大悟,"哦,对,还是公主考虑周到。"

说着他快步退回房门外解开佩剑放置于门口的木槛上。

林晚也走了过去,将手中的琴和他的剑并排放在一起。

"既然我们即将成为夫妻,那少城主的亲身母亲也是我的母亲,可允许我和少城主一起祭拜?"林晚十分诚恳地说到。

连年似乎有些意外她会这样说,毕竟即使是现在的城主夫人秦氏她作为皇家公主的身份也是无需叩拜的,而现在她竟然愿意叩拜他的母亲,他心中又怎能不感激。

"谢谢你!"

林晚点点头,万分恭敬有礼地伏地跪拜,注视着灵位双手合十,凝神祈祷。

她想起许多许多幼时纷繁的小事儿来。

她那时候总是生病,母亲王烟云总是一脸担忧地守在床边,搂着她轻轻吟喔着,"我的乖囡囡,快快好起来------"

在那样温柔恬静的怀抱里她终于对于刚刚穿越而来这个全新陌生世界的恐慌渐渐消失殆尽,终于安然入睡。

身体好的时候母亲搬来小凳子让她坐在上面,迎着早上的晨曦,她用红头绳给她扎两个朝天的小发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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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

林晚慢慢起身,对依旧跪伏在地的连年说道,"少城主,我想为先人抚琴一曲可好?"

"好,谢谢你!"

林晚背身面对门槛,窸窣一会儿便抱琴而起,旁边摆放的寒冰剑似乎从未被碰触过。

林晚席地而坐,置古琴于盘腿双膝之上,拂袖伸出纤细皓腕,撩动琴弦。

渐高渐地的音符便从琴弦上缓缓流淌起来。

像涨潮时的海水拍打着海岸,时而委婉低沉,像年老的慈母呼唤着久别的孩子,时而清脆薄亮,又象徐徐的清风拂过翠绿的竹林。

她喝他仿佛都置身在苍照暮色的小道上,却犹如一股清泉为每个途人洗去心灵的污垢,洗去疲倦的尘埃和花不开的思念。

琴音已止,而两人依旧沉浸。

"谢谢公主!"连年已经想不出其他的话来表达他此时对于公主的感念之意。

林晚望着眼前春风般和煦的男子心底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念头。

"少城主,婚宴要开始了。"

院门外传来连年贴身护卫黑石的低声提醒。

"我们一起过去吧!"连年望着林晚微笑着伸出手。

她点点头,单手抱琴,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手心里,两人相视微笑而出。

喜宴的时间定的是下午申时末酉时初开始的,现下已差不多到了时辰。

主院前堂里奴仆婢女穿梭往来如织,纷纷撤下上一桌的引荐席,换上喜庆的喜宴,等到公主和少城主这对新婚夫妻吃完酒席的第一碗喜菜,新郎便可以送新娘进洞房了,喝完交杯酒再出来招待宾客,接下来更是传四方城主之位的重头戏。

林晚和连年携手步入主院前堂,一进门她一眼就落在了最里面那一桌左方的人身上。

今日的苏夜着了一件冰蓝色的缎衫。

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的黑亮顺滑,如同绸缎。

他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两眉修长如刃,直入云鬓,两唇薄如紫绸,淡漠无情,他的眸子乌黑透亮,静静地坐在熙攘喧嚣中,身边人再华丽的锦衣艳服都不过是做了仙人的陪衬,更显得他鹤立鸡群,桀骜不凡,大绽光华。

林晚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上有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从他的五官容颜一直到举手投足之中。让她忽然想到传说中雪山之颠幽静绽放的雪莲花,亦或是天山之巅神圣的池水。

而他显然也在注视着她,今日的她盛装喜服。

大朵鲜红的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宽大华丽的长裙后摆逶迤拖地,外面套了件金丝薄烟纱更显华贵高雅。

她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花容月貌出水芙蓉。

然而他的视线一碰触到她和连年衣袖下的交握顿时面色一禀,双眸锐利入箭,刺得林晚如芒在背。

她没好气地在心里腹诽着,真是人间妖孽,转过眼去不再看他。

身边连年已经带着他来到了主桌。

老城主今日似乎十分高兴,人也随和了一些,身边的秦氏难得端坐在那里陪同着,好在婚宴连年亲自安排的全是素食,她倒也偶尔动了动筷子。

两人入座后,林晚象征性地吃了第一碗喜菜,连巍然便催着连年和公主回新房喝完交杯酒再出来完成接下来的仪式。

新房位于主院主屋的东厢房,是整个内城最核心的位置,也只有城主之尊才能居住于此。

房间里布置得奢华大气,红绸搭建的喜花沿着房梁到床架一

直延伸到窗台。

琥珀扮演的贴身侍卫"秦佑"尽职尽责地守护在新房门口,另一边是得了连年命令的黑石,也恭敬地守立着。

房内唯一的婢女是结香,接过黑石递过来的两杯酒水一步步走到两人身边,俯身恭敬说到,"恭贺公主和少城主喜结连理,请喝交杯酒!"

林晚不动声色地看着结香从托盘里端出两杯酒水放在窗前的小圆桌上,那酒杯因端酒人手上的抖动化出一圈圈的涟漪来。

结香退到桌边,貌似随意实则眼神未离开过那一对交杯酒。

"结香,取本宫的琉璃杯盏来。"

林晚说到,"皇兄特意嘱咐我新婚的交杯酒用这一对杯盏,本宫不知有何缘故,不如和少城主一同探个究竟。"

连年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酒杯。

结香连忙转身在角落的木箱子里翻找起来,趁连年也好奇结香到底找出何样杯盏的时候林晚状似无意地伸手调换了两人的酒杯。

结香换好杯子看着连年和林晚喝了下去这才安下心来。

"你先出去,关好门!"

林晚对她说到,连年以为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也淡淡笑了笑,看结香离开,站起身来关上门再重新坐回小圆桌。

他一回身就看到她眼中严肃戒备的神色顿时一愣。

"少城主,你听我说,你是不是并不乐意当这个城主?"

他疑惑地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忽然说起这个。

"你是不是想过无忧无虑的山林散漫生活?"

他又点点头,这确实是他向往的,等等,但他似乎从未流露出自己的这个想法,除了一个人,那就是居住在林家坳的林晚林姑娘。

连年忽然脱口而出,"你不是公主,你是林晚。"

说完紧紧盯着她额间的梅花妆,自他第一眼见她,她就始终带着这梅花妆。

林晚并不反驳也并不意外他会这样识穿,她刚刚看了一下外面,她觉得苏夜既然有把握亲自现身喜宴上,而那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还有处处隐约可见的端倪,她有理由相信只要他一声令下,整个四方城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已然猜到了他的身份,苏夜就是四方城原来苏城主的血脉,而他的母亲应该就是当年那个被连巍然花言巧语**了头的老城主女儿。

连巍然的过去她先前并不知晓,但接触了这么多复杂的人和事,再经过每次和秦氏的各方试探,她终于猜到了苏夜来四方城的目的。

他不过是为母报仇,她觉得理当如此。

而他是否要夺回四方城她不得而知,但觉得以公子苏夜的心性就是夺回来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其实她觉得连巍然是罪有应得,抛弃青梅竹马的糟糠伴侣,那个女人都已经为他生儿育女了,而为了权势地位他两头欺骗,瞒住原配王烟云,去做四方城原城主苏家的上门女婿,继承了城主之位后,又翻脸无情再次行不仁不义之为,为了和南唐皇室建立盟结关系娶郡主秦氏为城主夫人。

所以林晚觉得无论苏夜最后怎么对付他都不为过。

但因为母亲王烟云她必须保护好连年,甚至不惜一切-------

不顾连年急切的询问和满头的雾水,林晚安抚住他,轻轻说到,"连年,如果你真的想过你真心向往的生活那现在就离开?"

"为什么?怎么离开?你真的是林晚?那真正的公主呢?这一切-------"

"你听我说,这一切都是你父亲咎由自取的,欠的债总是要还的,就像你的母亲王烟云,和他青梅竹马多年,不顾没名没份得为她生儿育女最后又怎么样?落得个什么下场你比我更清楚。"

连年此刻脑中一团乱,一会儿出现当初和母亲分离时,母亲歇斯底里的模样,一会儿出现父亲惨死的状态,他还没有联想到林晚和苏夜身份的联系上,完全被林晚的话扰乱了心绪,他只感觉到即将发生一个巨大的惊天阴谋,而林晚必定也是阴谋的参与者。

"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我要你现在就离开四方城!"

见他还在犹疑震惊,林晚迅速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来,正是以前她戴在左手拇指上的木质扳指,那是她母亲唯一的遗物。

他必定见过。

果然她一拿出这个,连年的眼睛顿时直了,尽管事隔快二十年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她母亲的东西。

他惊讶慌乱又像是难以置信得看着林晚,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晚站起身,走到床架边,摸到床柱上一个凸起的按钮,用力一按,顿时地面空出一块入口来,"快,相信我就马上离开!"

她神神注视着连年催促到,他紧紧盯着她的面容说到,

"跟我一起走!"

第46章嫉恨

陷入情爱的女人比什么都可怕。

连年站在密道入口迟迟不肯离开,,跟我一起走。,

他的目光中充满各种矛盾,既有轻松又有担忧,既有洒脱又有不舍。

对于四方城他的内心的感情也是及其矛盾的,在这里生活块二十年,却也是困住他的地方,更是逼得他家破人亡的地方。

他原先唯一担忧的是同父异母的病弱妹妹连碧,但林晚承诺她绝对不会有事的,现在他最担忧的是林晚放走了他,那她该如何向公子苏夜交待。

林晚毫不犹豫地推搡他进了密道,,他不会把我怎样的。你快走,沿着这条道一直向前走,一直左拐,出口直接在外山,你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四方城!"

她的话既是安慰连年,让他离开得安心也是心中所感,尽管对公子苏夜的种种行径为人觉得心寒,但不知为什么她依旧觉得即使自己做了天大的坏事他还是会容忍她的。

她丝毫不去深想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判断和感觉。

关上密道口,她坐在小圆桌前,这才感觉到全身乏力,四肢连抬起的劲儿都没有了。

刚刚的交杯酒果然有问题。

她觉得公子苏夜一定会安排结香在连年的酒里动手脚。

果然,应该是软骨散,对于习武的人来说不可不谓是狠毒,化了一身的功力不说还寸步难行。

好在她早有防范,和他换了酒杯。

她喝下的是连年应该喝的酒,横竖她是没什么内力的反倒不怕,不过是全身乏力一会儿应该就好了,但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身上又隐隐燥热了起来,口干舌燥的,恨不得将衣服扒了个干净。

她心中惶恐不安,跌跌撞撞地扑到角落的洗脸盆架子上,上面的面盆里排放着整盆用来降温的刨冰,她迫不及待地将头脸埋了进去,这才感觉稍稍清醒了一些。

脑子稍稍一清醒她心中就不由得一沉。

在连年的酒里下软骨散应该是公子苏夜的主意,但下这种让人失了理智的春-药绝对不会是苏夜的安排。

那只有一个人,结香。

林晚趴在刨冰上借着清凉思虑,不知道是不是冰块的降温起了作用还是怎么的,忽然觉得整个人一下子又没什么不适了,不但不燥热了连先前的四肢无力的症状也没有了。

她顾不上想原因,因为她忽然想到一个人,那就是喜来衣料铺的昙花,尽管只见过一次面但她给她的印象十分深刻,她有一张美丽憾人的容貌。

她之所以此刻想起昙花来,是因为刚刚结香临走的时候她无意中瞟了一眼她的背影,注意到她的腰上系着一个别致香袋。

林晚当时就觉得这个香袋眼熟,总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会儿才想起来当初见昙花的时候她的腰上佩戴的似乎就是这个香袋。

这样想起来结香和昙花绝对是有某种私人关系的,而再联想到昨天连碧说昙花接走了金宝和林虎,扣住了没上学堂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当时那个叫昙花的女子尽管低眉顺眼,但飘向公子苏夜的眼神那样秋波荡漾--------

她不由地无声苦笑,原来她莫名奇妙成了别人的靶子。

结香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林晚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艳红的被褥衬托得她凌乱娇软。

结香一反往日的垂首恭敬模样,胸有成竹地走到床边,看了看迷迷糊糊的林晚,说到,"你不要怪我,为了我姐姐的之年结香愿在公子面前以死谢罪!"

林晚一听她的话确实确定了自己的推测。

趁着结香转身离开,迅速弹起,用长裙揉成一条常常的布绳带猛地从后面勒住结香的脖子,她怕自己的力气不够,伸长了一只腿撑在她的后背上,双手死死勒住她纤细的脖子。

结香并不会武功,猛然遭到背后这样突然的勒住袭击十分惊恐,她断断续续的开口说到,"你---你没有---中春--药!"

"这么说,你在我的酒里也下药了?"林晚心中一惊,那是不是说连年喝下她那一杯就也中了春-药。

"可惜,你这药似乎过期了,没什么药效嘛!"她针对自己的情况倒是不怎么担心连年,毕竟他还是有内力的人,这样轻的药效应该扛得住。

"怎么----可能,这药---就是神仙----也难捱-----"

刚说到这里她忽然面红气喘地便咳便疯笑了起来。

"原来---原来---如此----公子对你----对你竟是-------如此------唯一的一颗洗心丸给了你------我那可怜的姐姐-----"

林晚越听越糊涂,但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手上勒得更紧了,低喝到,"你姐姐昙花将我弟弟扣在哪儿,快说!"

她笑得得意又凄凉,"你弟----弟这会儿----已经到北燕了-----"

林晚大惊失色,再一细问,原来昙花被迫要离开四方城,因着心中对公子苏夜的痴念和对林晚的嫉恨,临走时绑走了林虎。

"那金宝呢?"她急忙问到。

结香茫然地说到,"金宝,要那个病秧子孩子干什么,带着也是累赘!"

林晚心中一松,手上不由得也放开了。

"我和你无冤无仇,这些日子待你也不薄,你就这样对我?"

她冷冷地盯着瘫倒在床前地上喘气的结香。

结香慢慢抬起头来,满眼的凄惨,"我这样做不对嘛?你不是对连年本来就心怀喜爱吗?"

林晚虎着脸,"一码归一码,喜不喜爱是我的事,下药就是你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