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语忍了忍,低叹一口气,"郡主一死,岂不给天下落了口实?南王更可打出讨伐逆王的名头,为正牌皇族报仇。到时候,只怕德王,成王都要倒戈了。"

闻君祥闻言不禁气为之一馁,却又不甘,"那南王......"

还要再说,却被妫语截住,"那南王既敢举旗来犯,必是心狠手辣。莫说一个女儿,就是十个女儿也牺牲得起,这样的人又岂会拘泥于只让女儿登基这一条路?到时,只要天下打下,就是千百个女儿都会蹦出来了。"

闻君祥彻底气泄,细细体味一番,方觉有些后怕。妫语见他气已夺,便放柔语气,"父亲,你我是同条船上的人,我又岂会拆自己的台?孙颐温厚谨慎,治理长泉绰绰有余。天下一定,便即护送郡主入都,到时郡主不能死,就是南王也不能死,非但不能死,还要优荣,以显天家仁术。"

闻君祥到底也是老臣了,马上便明白过来,"那,赐婚的便是孙颐了?"

"不错,我还打算在他们完婚后,便让孙颐知长泉府,郡主随行。正想和父亲商量。"

"这个......孙须领兵,孙颐掌权,只怕要坐大。何况还有个郡主。这长泉恐怕还得派他人前去。"

"他人?"妫语轻笑,"还有谁挡着哥哥的路,得即刻除去的?"见闻君祥眼神一亮,妫语接着道,"孙须领兵攻破长泉,这梁子是结定了。且有父亲在天都,他怎么也做不了大逆不道之事,非但不敢,于政事上还会有所顾忌,这长泉一府不是落在父亲手中?"

闻君祥了然一笑,但心思辗转间,看向妫语时已有锋棱。这丫头心机深沉倒是不可小觑呢。待其成长也是个棘手问题,但一想到自己手握有的牵制,不禁阴阴一笑。

妫语只作不见,眸底却愈见阴郁冰冷。"绝尘纱",千古至毒,巫弋这五年来也毫无头绪,到底仍是让闻君祥找了空子。不过,他真以为就这样可以高枕无忧了么?哼!妫语心里狠狠冷笑一声,她已非当日的她,到时鱼死网破,玉石俱焚,闻君祥,你就等着族诛吧!

自 正月十四之后,南方捷报连连:西王滇云府苗人作乱,不惯西王苛政的土人自成军队,竟与朝廷军应和,在衡清小胜西王。而定西州喇嘛自立本教,安平府喇嘛及众 教徒俱欣然赴定西朝圣。这一来,回教徒也起来要求立教。安平大多为回教徒,如此,则青王军心大乱,只能稍缓进攻态势,也作休整。但此举也给中原朝廷以喘息 的机会。原州统帅胡前领兵夜袭青王驻在营口的大寨,一举得成,青王损失兵马近五千。

由去年九月至今,战局开始倾向朝廷。而孙须这边仗打得相 当漂亮。在出云山一带设伏,大败南王派回救长泉的一万兵马,又乘胜追击,夺取歧郡,断了南王水师的后路。桐州水师在郦母湖的压力顿减。乌州两路兵马也渡江 抱抄南王,南王败局已定。余下两王虽谋略过之,势力却不及南王,待南王一败,也拖不久。

时至二月,南王已成四面楚歌之势。天都宫中,妫语密召了项平、王熙、岳穹三个议事。

"务必活着带回南王的旨意下去了没有?"妫语翻阅着奏本,忽然问出一句。

"已发出去了。"王熙忙应了声,"孙将军麾下光禄议郎段辰已上折子回复说定当将南王平安护送至天都。"

"段辰么......"妫语淡淡一笑,就此揭过,"麟王最近有何动静?他这一静,静得倒有些出奇。"

岳穹眸光隐隐,"皇上,据臣所知,麟王与南王世子有一段嫌隙在。"

"哦?"

"先皇三十寿诞之时,各藩王曾入都拜寿。南王携子同来,世子看中了妓馆一歌女,本待回长泉府时,便携其同行。但谁料,麟王亦是看中的,立时消了那女子的贱籍,派人送往麟州。由此,南王世子便暗里嫉恨着了。"

妫语淡笑,却听项平插道:"只怕这麟王心气不俗,不会如此意气用事吧?"

"是。 麟王自不会与小辈计较这些,但两地权大藩王自是各有利益冲突,南王有其子在其间挑拨,言语间必是透出些味来。麟王也是聪明人,知道南王不可与,朝廷又见 防,只会作壁上观。这还不是要点。"岳穹顿了顿,原本瘦峭的脸因目中迸出的精光更显咄咄逼人。"麟王不动是有恃无恐。"

王熙缓缓吸了口气,只听项平接了话头,"不错。如今有事的外患只在匈奴这一处,朝廷不解决匈奴的祸患,必不会轻动麟州,非但不动,还得优荣,这便是麟王打得好主意。"

妫语微叹口气,"是个绝妙的主意。算准了朝廷知道还是得无可奈何地按其预定的路子走......也罢,只要此时不闹出什么乱子,优荣就优荣吧。"

"皇上圣明。"岳穹拱手一礼,这便是要跪安的意思了。项平也起身一礼,静静退出安元殿。

妫语看了看王熙,翻阅奏折,半晌才问:"都想明白了?"

"是。臣想明白了。谢皇上恩典。"王熙谢恩的语气中不由有些激动。

妫语微微挑了挑眉,"南王府下有一个才,你要好好结识一下。太傅那儿也可引见引见。将来可是成大事的人。"

"是。"王熙因这一句"大事"身子微微颤了下。初春已略略明媚的日光透过窗户,照得他脸色隐隐泛着白。

流年faye 2007-03-29 18:56

第一部 深宫篇 第十二章 绝尘纱

一入三月,天气渐渐转得暖和了,春花灿烂,桃李嫣然更胜娇颜。日光也无比明媚,映得人也慵懒起来。但这样的好日子对妫语来说却不啻为一项酷刑。

虽 然"明煎"与"相思"之毒已清,但其毒性曾深入脏腑,即使拔除了,对身体仍是大有阴损。每至春日,浑身骨骼抽疼,手脚冰凉,身体可谓虚弱至极。一有病痛, 便加重病症。巫弋也毫无办法,只能多方调补。本已稍好了些,但因去年起秋冬藩乱扰国,这仗打了半年还未全胜,于国政计量上,妫语自是劳心劳力。调补不易, 再加上用脑过度,今春就愈加难受。低热不断,胸闷气短,外加咳喘不止,原本便略显苍白的面容更是不见人色。

巫弋看着,不禁怜惜之情大起。

"咳咳......巫弋......你为巫族之人,咳,自小便对各族宗教如数家珍,咳咳咳......"妫语被宫女莲儿由榻上扶起,孱弱的身子让莲儿的眉皱得紧紧的。

巫弋将写好的方子交给一旁的侍者,见问忙回道:"是......皇上,您还是先养病吧。"

妫语摆摆手,"无妨,也不是第一次了。今儿是......咳咳......问问你的意思......定西的喇嘛,与,与......咳咳咳 ......"一阵猛嗽,几乎喘不上气来,莲儿忙端上一碗止咳汤,妫语喝了一口,喘了会气又道,"还有安平的回教,你有何提议?"

巫弋细细想了想,缓缓说道:"臣以为不妨都准其定教。定西土人十有八九皆信喇嘛,准其立教可使大半民心趋于安定,而回教则势力更大,西北皆其信徒,几年来民间声势一直很盛。与其让他煸动民乱,不如纳入官方。"

妫语翻过一本折子,那是平叛大将军胡前昨日到的折子。"胡前身边可有个陈纪章?"

"是有这么个人。"巫弋不明所以。

妫语一笑,将这本折子递与她,巫弋飞快看了一遍,不禁眼前一亮,"皇上,这本折子上提的主意很是不凡。回民自主,设一副知州以回治回,其职由回民公选,确是最体民意,而朝廷命官监以总管又可防其成势,是为安平吏治的最佳路子。"

妫语颔首,"不错,咳咳,这个陈纪章果然是个人物,咳咳......可也不能独让孙家大放光彩......巫弋,你也就宗教任事拟个条陈上来,就照你刚才你说的那个意思,好好周详周详。"

"是。"巫弋欠了欠身,跪安出殿。

莲儿将其送至煦春殿外,才悄悄拉住巫弋墨黑的袍角,"祭司大人,您看皇上她要紧么?昨儿个晚上还呕了血,我......"十七岁的端丽女子话至此处不禁眼眶微红。

巫 弋微讶,据她所知,女皇因其经历的奇苦,不管以前是何性子,眼下却并不是个良善之人,内心满腔仇恨,于人事上不免阴冷,于面上更是少见真心的笑颜。而以女 皇的心思深潜,莫说一小小宫女,就是连摄政王、王熙这等青年才俊,深沉锐利如项平、岳穹都极难察觉。何以这宫女竟会如此忠心不二?

巫弋这一怔愣,莲儿却会错了意,以为不治,当场泪珠便挂了下来。巫弋一看,吓了一跳,忙安抚她,"皇上只是身子虚弱,并不是十分要紧。只不过前些日子忙于国事,入冬受凉,至今春发作出来,好好调补即可。"

莲儿一听,喜上眉梢,"当真?"

"哟!莲儿姑娘可饶我,这等大事,我巫弋岂敢乱说?"巫弋放怀一笑,大大安了莲儿的心。

莲儿放下心,似乎才惊觉方才失态,脸蛋儿涨红,想要岔开话头,便不由又说到女皇。

"祭 司大人,您不知道。皇上自战事起便没睡过一天安生觉。去年秋冬,一夜夜地审阅谍报,奏章。摄政王、军机大臣、还有吏部尚书项大人的奏疏,天天都那么厚厚一 大叠,小山高的折子从黄昏进了宫门后,到天一亮便送了出去。皇上可是半分也不担搁......每夜都是灯下批阅,还常在大图面前琢磨。没一晚不是到四更天才去躺躺 的。有几夜空些,又是冻得睡不着,好不容易战事安定下来,天气也转暖了,却是咳得睡不着。那么单薄的身子,近来愈发瘦弱了。我们几个当差的,瞧着实在难 受......"

巫弋听至此处,也不由轻叹一声。到底秉性纯善,尚顾惜天下苍生,不然,只须拖延时日,待得藩王攻入天都,这切骨之恨焉有不得报之理?那日说的只怕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善心吧!唉,想我碧落国的国运竟掌握在一异族寄魂一念之间,天意弄人,以此为甚。

巫 弋到'巫策天',不敢怠慢,立时谋算了一遍,将折子拟了,递至理藩院。折子大意便是想让回教徒、喇嘛信徒各自立教,其公选首领由朝廷颁布诏令予以认可。这 是既自理又不失统辖之计,与胡前近日递上的折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安平府与定西州民情与中原其它各州有异,其土人皆信教,其中又政教相合。巫弋这一道折子正 是补足了胡前的缺漏之处。

理藩院寺卿高勉德看了立时投到摄政王府。孙预一看之下,明白女皇用意,将折子拨至吏部从议。因昨日项平老母病逝, 皇上虽以国事未定夺情未准其三年丁忧,但身为独子,项平总是去料理后事。女皇便准了他两月假期。如今吏部一尚书告假,左侍郎孙颐又已出任长泉,整个吏部都 为闻谙一手操管。孙预将这道折子拨至吏部,自是让出了这份功劳,想必又是闻家父子近日来未捞到什么便宜,在女皇跟前发过牢骚了,女皇才会有此一招。用巫弋 拟折,不让他孙家提拔的人独领风骚。不过,话说回来,陈纪章固然见识非凡,这个年近六旬的女巫巫弋也非庸人,居然能找到这样的口子,委实不易。看来女皇身 边颇有几个能人呢!

翻过来想,女皇行事也确是称得上缜密了。巫弋身为主祭司,总领'巫策天'诸事,以'巫策天'正卿的身份来进言边地几个教 派的议案很是妥帖 。同时,也将'巫策天'置于全国各教派之上,这之于日后平复安平府也是个极妥的安排。想当初,以一小小的太仆令出仕,不想没多久便已升 至正卿。提携之意是极明显的,但女皇硬是做得让人不能不服。这巫弋因功而赏,因能而进,处事又颇厚道,有才更有谋,的确胜职。

这 一日朝堂上自是君臣融融,几拨人都各有心喜,妫语脸色也颇为清淡,但目光却是难得地出现了几丝犹疑,一时只能沉思地看着孙预,心下百转千回。温和贵气的面 貌,斯文俊雅中又透着丝丝冷淡,他是始终是一个有架子的人。以他的地位声望,他可以与她好好相处,也可以针锋相对。而对于他孙家的利益,似乎更该倾向于后 者才是。即使置天下大义于前,也还是有足够的立场。但为何他一直的所作所为都透出些退让的味来。孙预这么做了,孙业环不闻不问不足为奇,但连孙冒庐都不干 涉,是默许么?为何敢于这般托大?还是他们看出什么?亦或是孙业环说了什么?

想到此处,妫语微微一凛,目光冷冷扫在正要拿出奏本歌功颂德的歧郡郡守脸上,吓得郡守把才要出口的话又咽回肚里。妫语不耐,不禁有些迁怒于他,"郡守无言可奏?"语气已微显阴沉。

"呃......"郡守马上回过神,不无惶恐地回禀,"臣有本要奏,有本要奏。"

"那便奏来吧。"妫语此时语音微平,显然已控制住了自己。

"是。皇恩浩荡,天运隆昌,歧郡......"郡守略略定了定神,摊开奏本,一通废话便以响亮的嗓音回荡在紫宸殿上。

妫 语忍住胸中突然来的一阵咳意,脊骨处开始抽疼,冰冷的寒意似一柄针锥直直刺入脊骨深处。妫语的手不禁微微颤抖。她缓缓吸口气,紧了紧牙关,将手不着痕迹地 缩回袖口狠狠掐住。神色间仍是勉力自持,但目光却是迸出无限恨意,远远避开闻家父子。在看几巫弋时,不由想起自己一路走来,至毒难解,而家人也已无望再 见,如今端坐朝中,千般谋算,万般计量只为报仇。可一旦大仇得报,又该何去何从?

孙预无意间抬起头,正好对上妫语游离的眼,两人都是一震,静静地对视。孙预怔于妫语眼中那抹迷离悲凄之色,一刹时竟是全然的震动。是何等样的凄苦让她眼中悲色无限?是何等样的仇恨让她的目光凌厉如拔剑出鞘?又是何等样的失落让她迷惘游离的眼神中了无生气?

良久,妫语在对视中目光渐趋平和清明。当歧郡郡守伏在地上在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时,妫语已完全平复心神,冷静地从孙预处挪开目光,看向郡守时,面上已略带笑意。

"爱卿平身。我为天下百姓之主,受之给养,平叛护卫是职责所在。如今前方将士浴血拚斗,保家卫国,奋勇杀敌。不独歧郡,也使天下百姓免遭流离失所之苦。真乃我朝之幸。你这道表恩折子,颂的该是前方将士,碧落国的英雄儿郎!"

歧郡郡守此时只能伏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皇上圣明,皇上如此体恤将士,真乃一代明君,圣......"

一旁的光禄大夫岳穹听到这郡守似要说出什么不妥的话,忙截了过来,"皇上如此爱惜百姓将士,实乃我朝社稷之福。然此表乃歧郡百姓,不,甚至是天下百姓对皇上恩泽的感激,民心涌动,火热挚诚,皇上又岂可谦和推辞?"

这一说让郡守压下了那句就要脱口而出的"圣祖再世",也惊醒了他,只听他忙道:"是啊,皇上,此乃歧郡民众一点心意。"在朝大臣也纷纷出列赞同。

"岳大夫所言极是。我若再谦辞,岂不成了沽名钓誉之辈?也辜负歧郡百姓。歧郡郡守。"妫语欣悦地看向郡守,"把折子呈上来吧。"

"是。"郡守将奏折躬身交给内监知云,知云呈上御前,妫语随意翻了下,又问道,"乌州赈灾的粮食运抵了没有?"

"回皇上,已于这月初五便到了。"

"分发得怎样了?"

"已悉数分发至每户人家。"

"嗯,很好。"妫语眉宇看似极为高兴,丝毫不见适才的异样,令孙预心中暗暗怀疑,仔细掠上眼,却见妫语虽带笑意的脸上却是一片苍白,不见人色。有些不对,孙预才要说话,闻谙却抢先一步。

"皇上,臣以为平州才经战乱,如今地界也还未太平,百姓历劫归来,需要休养生息,不如免赋一两年,待其恢复元气。"

妫语笑意盈盈,"此间甚合我心,摄政王怎么说?"

怎么说?还能怎么说?这是摆明了要让闻谙来居这个功的。

"臣也以为闻侍郎所言可行。"

"如此,便让爱卿带着我的旨意回歧郡,平州免赋一年。"

"是。臣谢主隆恩。"

早上的朝会便在一阵和气中结束,回至寝宫煦春殿,妫语却步下一个踉跄,软在莲儿怀里,极度虚弱中还不忘关照了一句"别声张"。

这 可把莲儿吓坏了。不能声张自是不可招御医。其实这御医自女皇入宫后便一直形同虚设,从未见招过,倒是其他几个王爷处跑得还勤些。可不招御医又招谁呢?莲儿 本能地排斥闻家。每次入宫都是假惺惺的,那萧夫人美则美已,却让人感觉不到亲切,母女间情义全无,冷淡得让人生厌。那么谁可以呢?......对了,有一个人一定 行。

莲儿唤来内臣知云:"你快将祭司巫弋请来,要快!......等等,记得不要声张!"

"莲姐姐放心。"知云点了下头立时去了。

莲儿这才回身看着躺在榻上气息微弱的女皇,惨白的脸色,紧蹙的秀眉,毫无血色的唇,纤细的手正紧紧攥着被衾,仿佛正承受着莫大的痛楚。莲儿心中一紧,大为心疼,而这心疼因时间过去而转为焦虑:这巫弋怎地还不来?正愁着,忽听得外面脚步声急急传来。

莲儿大喜,掀起帘子就迎了出去。在见到与巫弋同来的人后,不禁愣了愣,心念一转,忙挤出笑脸:"奴婢给王爷、祭司大人请安。"

孙预抬抬手示意免礼,"烦请通报一声,说我等有事求见。"

莲儿看了眼知云,见他轻轻摇头,便道:"是。王爷、祭司大人稍候。"说完就进了内殿,不一会儿,莲儿出来轻福了福,"皇上说了,请祭司大人入殿议事。王爷么,夜已深,想必还有政务要忙,有事明日再议,请回府早早休息。"

孙预疑惑大起,却也不便反驳,只得告辞:"如此,臣先告退了。请皇上多保重贵体。"

"是。送王爷。"莲儿又轻轻一福,目送孙预离去,才一把抓住巫弋,急急带至内殿。"祭司大人快去瞧瞧皇上吧!"

巫弋吃了一惊,"皇上?皇上怎么啦?"

"......您自己看看吧。"莲儿将巫弋带至御榻前。

床上的人儿仍未有醒转,额上已微有细汗渗出,一如扎在一场梦魇中,久久挣扎却不能醒来,甚是痛苦。

巫弋一看之下立时皱拢了眉,沉声吩咐道:"去准备一桶热水,再按上次的药方上的药各抓一包来。热水要烫。快去。"

"好,好。"莲儿奔出内殿。

不一刻,便都准备停当。巫弋将几包药悉数泡在水中,与莲儿两个将妫语宽去衣物,扶至水中。巫弋更是不停手地用金针渡穴,刺入妫语周身几大要穴。恍惚间,莲儿盯住妫语白皙的左臂上一道诡异妖冶的赤线。

"绝......绝尘纱?!"

巫弋惊讶地看她一眼,这种毒虽是名闻碧落,但其性状特征却少有人知道,这个小宫女......不过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住了。"先将这粒药丸用温水化开,余下的事我待会自会告诉你。"

莲儿仿佛惊醒般打了个激灵,这才接过药丸 ,用温水冲开,又喂妫语喝下了药。

之后,两人便这么紧张地盯着妫语,良久才见妫语的脸色稍稍好转,不再白得吓人。巫弋轻吁一口气,与莲儿两人又将女皇身子擦干,换上衣物,扶回床上躺好。

妫语虽然未醒,但已渐有血色,仿佛是一种大病后的虚脱,沉沉睡着。巫弋长长一叹,坐到床边,回头见莲儿神色凛然,便对她招了招手,轻道:

"此事事关重大,此处除了你知我知皇上知,可千万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不仅你我没命,只怕皇上也难自保。"

莲儿一怔,略带哭腔,"不。祭司大人,奴婢不想知道内情。您和皇上谈的都是大事,奴婢心思粗陋,恐日后一时疏漏,反拖累了皇上和大人。奴婢也不懂这些个,奴婢只想知道,皇上这......这病能好么?"

巫弋沉思了会,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无性命之忧,只是......唉,老身这五年来一直研磨的就是这个,可惜,还未曾有所收获。"

莲儿看着女皇,泪珠不禁成串滴下。许久却猛然抬起头来,"敢问祭司大人,这到底是何人所为?"

巫弋神色间也是掠过一抹不忍,"还会有谁?天下还有谁有这个胆子这个能力、这个手腕、这个方便?"

莲儿大大一呆,愤怒中又带着一丝不信:"可是......毕竟是亲生啊......"

"唉,一言难尽。"巫弋看了看年轻的宫女,"也是这个理,这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是。"莲儿赶紧抹了抹眼泪,抬眼见妫语已略有醒意,忙下去煎药。

流年faye 2007-03-29 18:57

第一部 深宫篇 第十三章 平地三尺浪

"唔......"妫语逸出一声痛吟,仿佛历劫归来般的虚弱,轻轻喘了几声,才睁开眼。巫弋关切的脸便直直映入眼,那么温暖又柔和,像极了她在那里的外婆。可是,再也无望重聚了,无望了......

"皇上......"巫弋一阵心酸,看她无限眷恋又绝望的眼,便知她又想起了在异族的亲人了。

这一声唤惊醒了妫语,目光迅速转为平静,也挪开了视线。但一时的心潮起伏又岂是想抑就抑止得住的?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长叹一声。或许,正是因为有巫弋一直在她身边护她助她,才让她终究还存着一份良知,也终究做不出祸国殃民、凶残狠绝的事来。

"皇上......"巫弋见她久久不语,担心又起,才要探脉,却听她细弱的声音道:

"可有什么人来过?"

巫弋不是很想马上告诉她,才稍好些,又要费神。"皇上,先休息会吧。不很要紧,莲儿聪明,应付过去了。"

妫语微一蹙眉,知她心急,一时也不忍拂了她的意,便淡淡道:"也罢了。这么晚了,你也回去睡吧。叫知云送你。"

巫弋宽心一笑,"不必了。我虽已近六旬,但保养有方,这把老骨头可还健朗着呢!倒是皇上,须好好养养了,戒过用心神。"

妫语轻笑,"知道了,回去吧。"

"是,巫弋告退。"巫弋黑袍一转,已然出殿。

妫语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笑意也随之收敛。此时莲儿已端了药走了进来,眼圈还红红的。妫语看了不禁微讶,"怎么哭了?受了什么委屈?"

莲儿勉强一笑,揉了揉眼,"让热气薰的,莲儿在皇上身边伺侯,哪有什么委屈!"

妫语深思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追问,只是沉默着接过药来喝了。待嗽了口,妫语才半靠着轻语,"这次办得挺机灵的。只有巫弋知道此事吧?"

"是。莲儿没有声张。"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来奖你了。这次你自己说吧,想要什么?"

莲儿听了这话,却立时跪在床榻边,"奴婢没有什么要的。只请皇上稍稍歇一段日子可好?别再这么劳心费神了......"说着语声又咽。

妫语看着泪眼婆娑的她,语气萧索,"巫弋跟你说了?"

"祭司大人没说什么,是奴婢看到的。"怪不得平日里皇上都不让她们伺候沐浴,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

"看到的?"妫语眼角低垂在左臂上,淡淡一笑,却于中透出些锋芒来。"莲儿,不管你知道多少,都且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在这个宫里,只有你知道得越少才能活得越久。"

"奴婢明白。"莲儿噤声。

妫语轻柔一笑,极具安抚性。"刚才没什么人来过吧?"

莲儿一时眩惑在她极罕见的明丽温煦的笑容里,不由自主地答道:"适才,摄政王来过。与祭司大人一同来的,奴婢托辞让他回去了。"

妫语眼波不动,"嗯。办得好。夜深了,你把灯熄了,我也乏了。传话下去,明日的早朝罢了吧。众臣有事或交由摄政王,或由吏部侍郎,呈至安元殿南书房。"

"是。"莲儿欣然领命,替妫语掖好被子,便出去吩咐明日当值的安元殿值事内臣。

妫语躺在床上,却是神色沉郁。孙预定是在朝堂上看出了什么,才会去巫弋处问话。在莲儿找来巫弋时正好也来探个究竟。只怕此时,孙预已将巫弋截在路上,定要她说个清楚明白了。唉,刚才该让知云送送的。

啧! 孙预行事缜密而稳妥,不是个善与之辈。真是麻烦一件。烦扰之际,不意就想起项平的那句"是友非敌"来。依孙预一直以来的做法,的确有些像,即使非友也谈不 上敌,但他与闻家却是针锋相对。如若不是知道内情,这举动便让人费解了。孙氏忠于皇室,毫无疑问,但若说毫无私心,却也不见得。妫语一叹,明日便明日吧, 他要试探,她也就这个机会探探底。

巫弋步出宫门,果被一小厮截住,"祭司大人,王爷想请您过府一叙。"

"王爷?"巫弋心中暗道不妙,"噢!我明日便去就是。今儿夜已深了,不便打扰。"说着便急着想要走人,但身后却转出一个沉稳平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