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啊,你自己想去!”推他到床边道,“先把她的血给止了吧。我上什么药都阻不住这对翅膀继续腐烂,弄得屋里臭臭的。”

都雄魁道:“嫌她臭,扔出去就是了。”

“不行!我说过了要救她,就得做到。我还要认她做妹妹呢。”

都雄魁笑道:“只怕你这个妹妹没那么好管教。”一伸手,把燕其羽两片翅膀撕了下来,阿芝吓得大叫,都雄魁笑道:“叫什么叫!”随手一抚,燕其羽背上那两道伤口便愈合了。

阿芝松了口气道:“你这人,治病也这么粗鲁!”

都雄魁道:“这不叫粗鲁,这叫直接。”手指往燕其羽天灵上一点,要激发她的生命之源。经他这一指,就是寿元已尽的垂死老人也能多活个三五年,哪知道燕其羽却半点动静也没有。

都雄魁愣了一下,扒开她的眼皮一看,心道:“糟糕,这下子在阿芝面前可丢脸丢大了。”

阿芝辨颜察色,追问道:“怎么?她的伤很重?”

都雄魁哼了一声道:“什么伤很重,她根本就已经死了!”

阿芝惊道:“那怎么会!她的呼吸脉搏可还好好的,就是有点紊乱而已。”

都雄魁道:“你不知道,这小妞是中了心宗的‘伤心诀’,早已魂飞魄散了。嗯,下手的多半就是妺喜那婆娘。”

“我不管是谁下手的,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想替她报仇。总之她这伤你是治得好,还是治不好?”

都雄魁大感脸上无光,说道:“都告诉你她不是伤了,是死了!”

“死了怎么还会有呼吸脉搏的?”

都雄魁给她问得一愣,顺口道:“是啊,死了怎么还会有呼吸脉搏?肉体灵魂,两者不可或缺。魂离肉身久则必散,肉身失魂久则必僵。这小妞怎么还能撑到现在?”手按她背心,感应了一会,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阿芝有点兴奋道:“怎么?”

都雄魁道:“这小妞怀孕了。是她肚子里的小种保住了她肉身不灭。”

“怀孕?啊,她有孩子了!那是不是有救了?”

都雄魁皱眉道:“没救没救。这小种生命力好旺,所以连带着母体也保住了。不过等到分娩之日,孩子一出世,这小妞的小命也就完了。”

阿芝一听不禁有些难过:“这么说她只有几个月的性命了?”

“几个月?哪止!这小妞是个半妖之身,给她播种的好像也不是普通人,那小崽只怕要个三五年才能出世吧。”

阿芝道:“孩子一生下来就没娘,多可怜啊。还有三五年时间,你就完全没办法救她?”

都雄魁道:“她就是给人砍成一团肉泥,粉身碎骨,只要灵魂尚存,我也能把她的身体拼好。可这魂飞魄散可就不是我所能主宰的领域了。嗯,若她离散的魂魄未灭,藏在某处,那…或许心宗的高手能够修复。不过那也渺茫得紧。”

“心宗的高手?”阿芝道,“就是你跟我提起过的独苏儿吧?”

都雄魁道:“她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你不是说这女人连你都奈何不了吗?还有什么人能杀她?”

都雄魁道:“不是谁杀了她,而是她自己死的。其实按照她们心宗的看法,那也不算死。她们心宗的宗师练成魂游物外之后,依照宗门传统,便会前往昆仑,把肉身寄存在灵台方寸山。脱窍的灵魂则强渡弱水,去探询人类未知的奥秘。但千百年来,渡过弱水的灵魂个个有去无回,你说这不是死了是什么?”

阿芝悠然神往,说道:“也许,弱水那边另有一个世界。她们不是不能回来,而是不想回来了。”

都雄魁骂道:“真是胡说八道!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你也信她?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好?要去追寻那种连是否存在都是疑问的东西!”

第十章 人父

阿芝听都雄魁说燕其羽难救,心中黯然,突然感到燕其羽的气息略有起伏,心中一动,正要问都雄魁是不是有什么变化,却发现都雄魁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不错,血祖仍然站在他面前,但阿芝却半点也感应不到他的存在。“他在收敛气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都雄魁见她疑惑,说道:“有人感应到了这小妞的气息,现在正找来哩!”说着看着一面空荡荡的墙壁。阿芝心道:“这墙壁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会有人用穿墙术穿过来不成?”一念未已,那面墙壁忽然扭曲起来,出现一个空洞,跟着一个美少年从墙壁里走了出来。

阿芝毕竟曾是水族的执事长老,心里有准备,因此虽然好奇,却不吃惊。但那美少年陡见都雄魁却大吃一惊,身子缩了一缩,就要躲回去,但一眼瞥见床上的燕其羽,却又僵住了身子。

都雄魁笑道:“小伙子,好大的胆子,连我家也敢闯!”

那美少年自然就是川穹,他鼓起勇气,说道:“我不知道这是你家。”

都雄魁道:“若是知道呢?”

川穹迟疑了一下,说:“若是知道,也要来的。都雄魁大人,我斗胆,请你放我姐姐一马。”

都雄魁冷笑道:“你凭什么!”

川穹道:“不凭什么。只是斗胆请求。”

都雄魁哼了一声道:“你连自己也陷在这里了,还有什么资格来求我?”

川穹道:“我知道硬要从你手上救人很难,但你要留住我也未必十拿九稳。”

“是么?”

川穹道:“我现在还不是你的对手,不过要奋力一拼,逃出这间屋子也是可以的。”

都雄魁冷笑道:“逃出这间屋子,也逃不出夏都!”

川穹没有反驳,只是道:“我师父现在就在上面。”

都雄魁脸色一沉,知道川穹说的不假,却仍冷冷道:“你这算是威胁我么?哼!就算藐姑射亲至,也胜不过我。”

川穹道:“但都雄魁大人你也未必能胜过家师,是吧?”眼见都雄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怕他撕破了脸发作,语气转为温和,说道:“都雄魁大人,协助有莘不破出城一事,非我本愿。我们姐弟二人无心卷入夏商之间的争斗,只是当时形势所迫,不得已而已。具体如何,我也不多说了,冒犯之处,还请你见谅。”

都雄魁感应到藐姑射确实就在上空,他也不愿在这种情形下再和藐姑射大战一场,见川穹至少在语气上服软,便见好就收,冷冷道:“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川穹道:“我们坏了你的事,但你也伤了我们,这笔账也很难说清楚,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再帮不破或者江离。你若能高抬贵手,便请放我姐姐一马,我带着她马上回天山去。”他没有说否则如何如何,但眼睛里却透着坚定:否则的话,我们就再打一场吧。

都雄魁哼了一声,正要说话,突然远处一个没有声响的呼唤隔空传来,他聆听着,暗暗皱眉。

阿芝道:“好像有人在叫你。”

都雄魁不悦道:“妺喜这婆娘,又出什么事情了!”对阿芝道,“看好门户,我去去就回。”瞥了一眼川穹,冷冷道:“老子现在没空理你们,若是识相就赶紧滚回天山去!”说完转身化作一道血影出门去了。

看见他出去,川穹和阿芝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川穹看到阿芝的样子,奇道:“你不是他的人吗?怎么好像也很怕他的样子。”

阿芝微微一笑,说道:“谁不怕他呢?”指着床上的燕其羽,道,“她是你姐姐?”

“嗯,我要带她走,你不会拦我吧?”

“不会。不过…你等等。”双手结印,默念咒语。川穹心道:“这咒语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好像在牵动地下泉水的运作,不过威力不大,没什么用处。”没过多久,他便感应到地下稍有异动,心道,“原来有人躲在地底深处,她这是在给那人发信号。”一念未已,一个男人跳了出来,冲阿芝道:“怎么样?他怎么说?”蓦地见到川穹,两人一起道:“是你!”

阿芝见两人认识,但心想他们都和燕其羽有密切的关系,心中也不奇怪。

桑谷隽道:“你怎么在这里的?”

川穹道:“你又怎么…算了,说来话长,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先走吧。”走到床边,推不醒燕其羽,心中担忧,忙问道:“我姐姐受了什么伤?”

桑谷隽神色黯然,目视阿芝作询问之意。他方才躲在地底深处,听不见上面的对话。阿芝道:“他刚才这一走,没那么快回来的。我把情况说说吧。嗯,桑谷隽,我还不知道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我叫川穹。看这样子,你是在帮我姐姐吧?我先谢谢你了。”

“不用。是否帮上忙还很难说呢。”阿芝指着桑谷隽道,“他和你姐姐也不知道在哪里惹上了什么大敌,一个伤了,一个晕了,被地下河冲到我小院中的古井里。我弄醒了他,却帮不了燕姑娘。”

川穹见燕其羽情况还算稳定,本来也不是很担心,但听到这话却隐隐不安。只听阿芝继续道:“他告诉我说燕姑娘中了什么‘伤心诀’,一脸的绝望,我虽然不知道伤心诀是什么,但想来也是一种很厉害的法术吧。只是看他那个样子,当时也不好细问。”

“伤心诀?”川穹头上那根头发动了动,突然大惊失色道,“伤心诀!那姐姐她…”

阿芝道:“你也知道么?唉,我们正手足无措,他——那个我们都怕的人——就回来了。我当时念头一转,决定行险,要桑谷隽躲入地下,由我出面求他,或许能让他出手相救。”

阿芝说的虽然简略,但川穹何等聪明,念头一转已猜到了前因后果,点头道:“都雄魁大人若能为你救人,那他对你可真不错。”

阿芝淡淡一笑,桑谷隽却已经抢道:“他到底怎么说?燕姑娘背上那对不断发脓的翅膀已经是他治好的吧?那伤心诀呢?他有没有办法?”

“你别急啊。等我一一说来。”跟着把都雄魁疗伤、论伤的事情一一说了。川穹越听脸色越沉重,桑谷隽听到燕其羽居然怀孕了便马上呆在当场,仿佛连魂也丢了。

“姐姐怀孕了…”川穹喃喃道,“是谁的?难道…”他想起了羿令符,还没出口,便听桑谷隽黯然道:“是我。”

川穹惊道:“你!怎么会是你?”

“是在天山时候的事情。”桑谷隽道,“那时候你好像还没觉醒。我们…唉…”

川穹心道:“这件事姐姐没跟我提过,想来是因为不好开口。可是看姐姐拼命的样子,她分明喜欢的是羿令符啊。”问桑谷隽道,“今天我和姐姐分手之后,她便回夏都来找…找你们。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天?”桑谷隽道,“你今天和你姐姐见过?那怎么不拉住她,还放她一个人回来?”

川穹听他有责怪的意思,但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知道他是关心所至,也不怪他,平下心来,三言两语把城外的事情说了,只是把燕其羽回来的目的转成“来找失陷在夏都的朋友”。若是平时,桑谷隽一定听得津津有味,非要对那些细节刨根问底不可,但此刻却没心情,等川穹说完,便把燕其羽如何中“伤心诀”的情形说了。他自己不明白燕其羽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川穹却马上意识到了,心道:“羿令符太过分了!姐姐,还有眼前这个男人却都很可怜。却不知道他们在天山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姐姐怀上了他的孩子!”

见两人都不说话,阿芝打破沉默,说道:“好了,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你们也该走了。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虽然燕姑娘的情况很不乐观,不过总算还有希望。”

川穹把燕其羽抱了起来道:“我先把姐姐送回天山安置好,再想办法找到心宗的传人。”

桑谷隽道:“天山?你要送你姐姐去天山?不行!”

“不行?”

“对!天山何其荒凉,燕姑娘怀着身孕,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我要带她回家。”

“回家?我姐姐为什么要跟你回家?”

桑谷隽愣了一下,道:“为什么不跟我回家,再怎么说我也是孩子的爸爸。”

川穹冷笑道:“孩子的爸爸!你们害得我姐姐还不够么?”

阿芝见两人起了争执,正要劝阻,空中突然传来一个空旷的声音:“川穹,上来!”

桑谷隽怔了一下,川穹道:“我师父叫我,我去去就来,你别乱动!”以玄空挪移术来到了高空,进入藐姑射营造的无形空间。

“师父。”

藐姑射没有看他,望着白月,淡淡道:“都雄魁都离开了,你还在里面折腾什么?”

川穹道:“我姐姐她…”

藐姑射没等他说下去,截口道:“其他人的事情我不想知道。都雄魁不在,这里没人拦得住你。现在我要去九鼎宫看看,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吧。”

“九鼎宫?师父你去九鼎宫干什么?”

藐姑射不答,转身就要离开,川穹忙道:“师父!等等!”

“还有什么事情?”

川穹迟疑着,问道:“师父,上次你要杀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藐姑射不答。

川穹又道:“下次呢?下次见面,你会不会还要杀我?”

藐姑射随手抓住了一飘夜风,叹息一声,消失了。

第十一章 一统

川穹回到房中,却只见到阿芝一人。他一转念便明白过来,问阿芝道:“他带我姐姐走了?”

“嗯。”

川穹怒道:“夏都禁制重重,四门紧闭,他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怎么出去?”

阿芝道:“不用担心,有一条水道可以出去的。入口就在小院的那个古井。”

川穹一听,忙要追去,却又停了停,问阿芝道:“你呢?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阿芝微微一笑,说,“又有什么怎么办?我已经开始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就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呗。”

“都雄魁大人来了问起,你打算怎么应付?”

“就说燕姑娘被你带走了。其实,这是他默许了的。”

川穹沉吟了一会,说道:“你帮过我姐姐,我不能不提醒你:夏都不久后有可能会有大乱,如果你愿意,我可以…”

“那是我的事。”阿芝截口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在你们眼中,我也许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子。但在我看来,你们的处境也未必比我如意多少。”

川穹当场愣住了,收起了对眼前这女人的轻视之心,想说什么,却始终无言,好久,才说了一句:“保重!”便追桑谷隽而去。

阿芝躺了下来。屋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突然间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水族、有穷商队、桑谷隽、都雄魁、马蹄…这些人和事,在她一生里都只是过客,但她的一生,对这个世界又何尝不是?傍晚的时候,她拒绝了马蹄;刚才又拒绝了桑谷隽和川穹——这三个男人都想给她某种承诺,给她某种庇护,可她没让他们开口。

“现在…我不需要了。”这个水族的女人有些倔强地想。她还是那样的温婉,就像那眼古井的水一般;但她又被洗落得这般骄傲,就像那眼古井的栏石一样——都雄魁已经变得有些依赖她,高贵如桑谷隽,狡猾如马蹄,骄傲如川穹,这些男人都受过她的恩惠,而她并无求于他们。

除了这个小院,阿芝已经一无所有。可她自己知道,心中深藏着的那一点骄傲,足以支持她活下去。

都雄魁并不知道阿芝的这些事情,他也没兴趣知道。那个女人对他来说既不重要也不必要,只是最近有些喜欢她罢了。相对的,这座都城里对他来讲最重要的女人,是碰都碰不得的妺喜。她是他平衡玄界与人界、威权与政权的一个支点。从妺喜进宫以来,两人就在没有任何协议的情况下很默契地配合着,各取所需地攫取着权力,影响着、甚至曾支配过天下九州。

不过现在都雄魁已经开始有些烦她了,因此一进九鼎宫,便没好气地问她道:“又有什么急事,叫得这么急?”

妺喜哼了一声,道:“大王发脾气了。”

都雄魁一怔,看了看祭台上的江离,他正抱着双腿,下巴支在两个膝盖之间,仿佛一个少年在考虑一个青春期的问题,对妺喜和都雄魁的对话没有一点反应。祭台下列站着东君、云中君、河伯和山鬼,也都默默无语。

都雄魁道:“怎么会这样?你就没转圜几句?”

“没用,这次什么法子都没用。他是真的发脾气了。我从来没见他这样过。”

看妺喜显得有些烦躁的样子,都雄魁心中暗叹,知道妺喜因为那个男人卷入世俗太深了,已经失去了心宗所具备的超然。“如果独苏儿只有这个徒弟的话…”他想起了妺喜的师妹,那个竟能用灵幻骗过她的女孩,“如果独苏儿是把心维交给了她的话…嘿,算了,想它作什么?”

妺喜道:“大王很急,把宫里的东西都砸烂了。都雄魁大人,你是大夏国师,在这件事情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得好好想个办法替大王分忧啊。”

“替大王分忧?”都雄魁冷笑道,“有江离大人在那里呢!他的主意向来是最多的,我们请他来出主意!”

“他?”妺喜冷笑道,“乳臭未干的一个小子,能有什么主意?”

河伯东郭冯夷听得脸色大变,他不是不知道都雄魁和妺喜心里其实都看不起江离,可以前这种轻蔑都只是放在心里,哪像今天,妺喜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江离抱膝而坐,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

妺喜斜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次的事情,不都是在这小子的计算下进行么?结果还不是搞得一团糟。都雄魁大人,大夏的事情到底还得倚仗你!”

都雄魁听到这句话心中微感得意。对于当前的局势他早有主意,尽管今年来世事变化如风起云涌,但他的想法一直也没有改变过。在他心里,其实已经承认大夏复兴已不可为。他可从没想过要负起中兴这种在他看来极为可笑的担子,在他心里最理想的结局,是利用大夏的垂死一击重创商人,让天下大乱,变成一个没有共主的局面,那对他都雄魁来讲才是最有利的。

他睨了一眼妺喜,知道这个女人心里已经被那个男人塞满了。她也不是想振兴大夏,更没有那样的眼光和魄力。“她只是想她的男人开心罢了。”

至于江离…都雄魁抬头望了一眼,这个仰望的姿势令他十分不悦,艺成之后,从来都只有别人仰望他,什么时候仰望过别人了?而更令他发火的是,江离也正看着他和妺喜,这臭小子的眼睛里,竟然透着一种悲悯。

“干什么!他以为他是祝宗人么!就是祝宗人也没资格这么俯视我!”心头大怒,指着江离喝道,“你给我下来!”

“哦?”江离淡淡道,“都雄魁大人,我坐上这个位置,好像是你推上来的。我师父逝世了,是你以国师和血门前辈宗主的身份承认我太一宗宗主地位的啊!现在怎么又让我下来?”

都雄魁冷笑道:“在别人面前,你高高在上可以。但娘娘在此,我在此,你怎么还敢坐在上面让我们仰视你!”

江离淡淡道:“太一宗是大夏道统所在。娘娘在后宫地位再尊,压不到九鼎宫头上。至于都雄魁大人你,在长生殿我敬你是国师,在九鼎宫你则应该敬我是太一嫡传——我在九鼎宫高坐祭台,并没有不合礼数的地方。别说都雄魁大人,就是大王来了,也没权力要我走下去。”

都雄魁听得眉毛倒竖,妺喜火上添油,笑道:“我早说这个小伙子不听话,谁让你一意孤行的了?现在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都雄魁怒极反笑道:“他不听话!哈哈,我能捧他上去,就能把他踢下来!他是什么东西,真以为自己是四宗领袖了么?”

东郭冯夷忍不住出列道:“都雄魁大人!我九鼎宫上代宗主为补天大业力竭而崩,来不及交接九鼎宫事务。您主持仪礼推江离宗主登台,九鼎宫上下感激不尽,但说到底,这是一个仪式,并不是您真有废立太一宗宗主的权力。太一宗是四宗之首,说江离宗主是四宗领袖,那也没什么不对!”

都雄魁眼中杀机陡起,眉毛倒竖,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来说话!”

东郭冯夷刚才那一番话只是一时激愤,被都雄魁眼神一逼,忍不住退了一步,心中有千般抗拒的言语,但在他积威之下竟不敢再发一言。

山鬼却走上一步,语气平静地说道:“我觉得河伯刚才的话并没有错。”

都雄魁一怔,看了妺喜一眼,妺喜也大感奇怪,不知对师门一直忠心耿耿的山鬼为什么突然倒到江离那边去了。

都雄魁心道:“这两个老奴是想造反了!”他觉得如果亲自和他们吵闹大失身份,目视东君要他出头。谁知道一向听话的东君这次竟然犹豫起来,都雄魁大怒,虽然还没说话,但眼光中的威胁意味已经不言自明。

东君心中害怕,指着东郭冯夷就要破口大骂,突然斜眼看了江离一眼,只见他的瞳孔仿佛笼罩着一团雾,似乎完全不把这祭台下的争吵放在心上。东君心头剧震:“这眼神,只有当年的祝宗人大人才有这样空灵的眼神!”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一句平常绝不敢说的话竟然脱口而出:“我觉得山鬼说的对,河伯刚才的话没错!”说完之后反而一阵轻松,再面对都雄魁的眼光,竟然不再害怕,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支撑他挺直了背脊。

这次不但都雄魁和妺喜,连山鬼、河伯,甚至祭台上的江离都感到吃惊。

云中君看着东君,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但他只犹豫了那么一下,便跨上一步,站在东君身边。

突然间,都雄魁的怒气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江离强烈的戒心。他突然想起天山上独苏儿在切割江离灵魂之前对他说过的话来:“太一宗要是没有感情拖他们的后脚可是很可怕的!要让他统一了镇都四门,说不定到时连你也制他不住。你可想清楚了?”

当时都雄魁回答说:“一个魂也不整个儿的小伙子,我会怕他!”然而现在连他自己也怀疑起当初那个决定来。面对着能够在百里外遥控子虚幻境的江离,就算是身为四大宗师之一的都雄魁也没有把握。更何况江离的脚下还有方才归心的镇都四门,而他的背后,则是那威震九州的龙纹九鼎。

第十二章 议战

在都雄魁由发怒到平静这段时间里,妺喜一直静静地看着。从气势上她仿佛置身事外,任由这一老一小两个男人对抗去。

然而都雄魁和江离的对抗并没有继续升温,很快两个人便似乎有默契似地冷静下来,都雄魁冷冷地对妺喜道:“娘娘,你可有什么办法为大王分忧么?”一下子把话题转到夏商对抗上去了。

听了这句话,妺喜皱了皱眉头,山鬼的眼角却笑了。都雄魁的这一退让那是自认实力无法压制拥有四门九鼎之助的江离。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无论是东君还是云中君都将被绑在江离的车驾上,既为江离护航,也以江离为靠山,再也难以脱离了。

妺喜没有回答都雄魁的话,转而问江离道:“江离宗主,这里是九鼎宫,你是地主,可有什么主意没有?”

江离淡淡道:“我资历浅,年纪轻,就算有什么主意,也轮不到我来决定。”

妺喜道:“先说说看吗,你资历浅决断不了大事,自然有资历深的都雄魁大人来拍板决定。”

江离道:“既然如此,何不先听听都雄魁大人的主张?”

都雄魁冷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江离道:“都雄魁大人,现在大夏的兵力,还能挡住成汤的精锐?大夏的威望,还能调动几方诸侯?大夏的钱粮,还能支撑多久的战争?”

都雄魁哼了一声道:“这些,让六卿去考虑!大不了我们一起上战场便是了。”

江离道:“若都雄魁大人上前线,那伊挚师伯多半也会上战场。我们为了擒拿有莘不破,已经把甸服东部百里之地变成废墟。夏商决战关系重大,只怕到最后诸位宗师和前辈高手都会被卷进来。这一战打下来,规模只怕空前浩大,逼得哪位宗师一怒之下启动终极灭世,那岂非同归于尽的局面?再说,就算几位宗师都克制得很好,可到最后也定是尸山血海的局面!我们身处高位,于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