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好像错过了什么?

随即燕绥道:“既如此,你便去吧,孤男寡女这大半夜的,不方便。”

文臻嘴角一抽。

一低头,才想起自己面前还挡着木板。

她终于笑不出来了。

所以眼下就是一群人赶过来看见她湿哒哒躲在门板后在和燕绥“孤男寡女”?

特么的哪怕湿身也比挡门板好啊!瞧那些人眼神都成什么样了?这是都在猜门板后的她光溜溜的吧?

再给燕绥这混账这么一说。

接下来要发展成“闻真真半夜三更裸奔勾引燕绥不成被踢回闻家”吧?

我呸。

孤男寡女。

去你妹的孤男寡女。

“好的燕绥,是的燕绥。”文臻一点头,无视周围众人忽然转为震惊的目光,抓起木板往地上一砸,木板在燕绥眼前裂成不规则的两块。

燕绥这人,不规则的东西不直接在眼前播放也就当自己看不见,但赤裸裸摆在面前的,下意识就会被吸引。

他这么目光一转,文臻已经上前,踮起脚,抓住他披风束带一拉。

淡银生丝披风滑落,文臻往身上一裹,笑眯眯冲燕绥招手。

“多谢公子赠衣哟。”

反正已经孤男寡女了,不能白担了虚名儿。

“嚓”数十声轻响如一声,文臻背后忽然绽开无数刀枪剑,以至于乍一看像炸了毛的豪猪。

“德容言工”出手护主了。

燕绥目光一转,毫不感动,嗤笑一声。

“真快。”

德容言工们岿然不动,脸皮微紫。

是慢了点,可这能怪谁?活了几十年,见过这位调戏人玩弄人,没见过有谁敢调戏玩弄这位。

活久见,所以多看一眼,咋了?

不然下一眼可能就永远看不见了。

德容言工们齐齐用眼神为文豪猪默哀。

燕绥目光又在文臻脸上掠过。

正常情况下,他的东西是不允许任何人碰的。上一个无意中碰到的,坟前的花都开三回了。

然而方才,她仰起的脸一朵花儿一样开在眼底,解男人衣毫无羞赧的姿态令人惊奇。

然而此刻,被过长的披风裹住了整个身体,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的少女,两腮粉嫩微圆,下巴却是精巧的尖,衬得一双眸子乌黑迥彻,睫毛茸茸,像某种以柔软著称的小动物,看见的第一眼,心尖上便似被云熨过。

那质地柔滑的披风,也便一朵云一般,从燕绥的世界里滑过了。

他对着闻试勺抬抬手,闻试勺急忙招呼文臻过去,燕绥和德容言工们,一直盯着文臻的身影渐渐从破败的长廊里消失。

飓风过境的场地里乌压压跪了一片。

德容言工们齐齐对视一眼。

肚肠内长达三米的“宜王殿下黑名单”赶紧拉出来,把“闻真真”划掉,再加条红杠。

此人特殊,观察中!

第三十章 山中见美人

文臻走在闻试勺后面,盯着他的后脑勺。想着用什么办法,继续溜。

落在了燕绥这个神经病的眼里,以后免不了要在这个变态的目光范围内生活,她的自由和古代快乐挣钱生涯,还要不要了?

闻试勺对她颇为警惕,安排了一辆小轿给她坐,前后左右都是闻家护卫。自己骑马走在一侧。

闻试勺时不时看一眼文臻,这姑娘他原本没放在心上,闻家姑奶奶的孙女,虽然还是姓闻,严格上说已经不是闻家人,接过来的时候他也没多问,随意安置几天等定王来了便离开了,不值得费心思。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显眼的丫头,不仅得了老祖宗青睐,还入了宜王殿下的眼,就冲这一层关系,今晚闻府闹的事里哪怕有她的份,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此罢了。

可惜他想糊弄,当事人却不肯不利用,文臻一直笑眯眯地盯着他,盯到他忍不住开口问:“真真,你总盯着我做甚?”

“家主啊,我要向你坦白,火是我放的。呜呜呜你别怪我…”文臻开口就是炸弹。

闻试勺觉得头更痛了。

这是怎么想的?人家为你弥缝你非要自己往上冲?

话赶话不能不问,只好板下脸,“真真,好端端为什么放火?是不是有什么委屈?你说明白,自然会给你主持公道,何必行事这般莽撞。”

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节奏,一旁易人离拼命给文臻使眼色,眼睛跟抽筋似的。

“并没有受委屈,”文臻垂下脸,受了委屈的小兽般的泫然,“只是想要离开,不得不出此下策…”

闻试勺头更痛了。

这姑娘四不四傻?

台阶给你递了,话给你圆了,怎么就不知道趁势接呢?

一口气梗在心里,还不得不跟着问下去。

“真真你难道不是自愿被接过来的?真不愿意,说清楚便是,闹出这般动静,又是为什么?”

“真真不是自愿!”文臻向窗边一扑,仰起脸,泪光隐隐满满恳切,“只是耐不过祖母恳求,父母之命,一家子的生死荣辱,不可不顾,只是真真舍不得…舍不得未婚夫…此去永生便难相见,真真和他约好,在这蒙田镇外再见一面,今晚本想偷偷出去一会,不想有贼人潜入,厮打之中无意中翻倒了油灯…”

闻试勺觉得头痛的范围在扩大,快要溯及心脏了。

文臻在偷偷打量他的表情。

她在赌,赌闻家人对嫁出去的这一支漠不关心,更不可能知道闻真真婚姻的情况。

看样子,赌对了。

“…家主你行行好,我的未婚夫就在前面等我!你让我去见他一面!就一面!见了我就死心了,以后踏踏实实地跟定王上京,为闻家做贡献…”

闻试勺想翻白眼。

得了吧您呐。

敢情你这意思,不给见是不是就继续放火?

转眼一看文臻,眸子里蕴的泪将落不落,盈盈欲滴反比嚎啕大哭更令人不忍,时不时还逸出一声压抑的哽咽,四面的护卫都有不忍之色。

这丫头天生的软糯柔和,不哭都让人怜爱三分,更不要说这含泪倾诉,满面哀求了。

闻试勺有些扛不住。

“你们约在哪里?”

“就前面三里处,那边小道岔路拐进去就是。”文臻一指前方。

这条路是先前她和易人离来时的路,当时走过这里时她看见的,岔路尽头就是一座山。

只要能钻进山里,想溜号就容易了。

闻试勺有些犹豫,文臻又道:“我一个人走路害怕,家主再派两位大哥陪我去吧。”

她主动交上保证书,闻试勺果然神情缓和,想了想道:“那让闻成,闻武随你去,切莫耽搁,天也快亮了。”

闻成闻武是两个精壮青年,闻言应声而出,文臻谢了闻试勺,拎着自己的小包袱下了轿往那小路走,两个护卫不远不近跟着。

文臻经过易人离身边时,易人离忽然抓住她的手,掐了一把。

易人离可是很清楚她有没有要约见的未婚夫的。

而且因为闻试勺在,刚才卖小倌馆的帐,还没算呢!

文臻早有准备,手指一动,燕绥给的那一千两银票就进了易人离的袖管。

易人离垂头看了一眼,眼神满意,不说话了。

文臻心底翻个白眼,刚赚来的钱,还没焐热就喂了狼!

没事,舍不得兔子套不来自由嘛。

她顺着小路往前走,感觉到身后闻试勺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此时天色将亮,万物都笼罩在氤氲的雾气里,隐约前方山廓峻拔,飞鸟的翅尖掠过,在山林间划开墨色的叶痕,山间翠叶在风中翻飞如浪,时不时点缀一抹异光。

文臻心里隐隐有些怪异的感觉。

她刚才看见的那一点闪光是什么?

那边山崖星星点点会动的红色是什么?

风里好像有种轻微却奇异的声音…

不是谁都有她那双敏锐无伦的眼睛,她注意的是远处的山,护卫注意的是近处的人。

“真真姑娘,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在那里?”闻武忽然开口。

文臻一怔,从山间收回目光,这才看见远处,雾气里,有一道瀑布水流激越,瀑布之下的潭水边,有一道乳白色的人影。

因为雾浓,那人又穿了白色,以至于她一眼竟然没看见。

她此时已经上了山道,在半山腰不到的位置,而那潭水在另一个方向的山脚,那边另外还有一条路。

那道瀑布离她也不远,她可以隐约听见水声轰鸣,甚至能看见瀑布里藤蔓密布。

文臻看着那道人影,有些发怔。

别人眼里只是一道白影,她眼里却是巨细靡遗,一眼看过去便是对方如缎如流水的黑发,鸦青可鉴人,这般发质,她只看见燕绥拥有过,而燕绥一向齐整,绝不会像这人般只随便挽髻,斜斜插一根乌沉木簪。

那簪式样简朴,簪头倒别致,是一段贝母,转侧间生莹然七彩,有种低调内敛的华贵。

乌发下是一截雪白的脖子,平直的肩罩一袭质地似麻非麻的白衣,束一段湖水蓝的丝绦,别无饰物,然而那丝绦在日光下也如碎金的湖面一般光芒变幻,明显质地非同寻常。

他坐在潭边青石上,袍子微微散开,裤子挽到膝盖上,好像是在泡脚。

这人虽只一个背影,然而从肩到腰,从宽大袖口露出的修长手指到卷起裤脚露一截的小腿,都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线条之美,虽瘦,却瘦不露骨,晨曦里轻屈手指叩石的姿态,便似古籍里广袖博带的山野高士,凭卷漫步,透纸而出。

文臻只觉得,看见他的第一眼,心底便两个字拼命刷屏。

干净。

这人的气质,便似这深潭的水,石上的苔,他簪上的贝母,他飘在风中的经纬疏朗的丝绦。

有种千万年深藏千万年经霜亦不曾为尘世所染的自然与洁净。

有那么一瞬间文臻很想他转过脸来。但又觉得这背影已经足够养眼,万一容貌不谐倒破坏了这份惊艳。

她冒了一阵粉红泡泡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诧异——这个时辰,这有些荒僻的山中,竟然真有一个人在这附近,简直是小说才有的巧合吧。

但既然出现巧合不借势那就是傻子了,她立即欢喜地道:“啊,我亲爱的尚哥哥来了!尚哥哥!我来啦,我想死你啦…”

还在家里呻吟哭泣的刘尚,忽然激灵灵打个寒战…

两个护卫也为她的措辞打个寒战,原本的疑惑在看到果然有人的时候散去大半,毕竟这个时辰这种山间不是有约真的不可能有人在。

再看真真姑娘这满脸的真情流露,两个护卫顿时惊觉,自己两人就这么跟过去好像太刺眼了些。

文臻已经似乎忘记了一切,飞快地向那个方向奔去,两人下意识也去追,但又觉得追太紧不好,便留了一段距离,保证文臻远远地在视线之内就行了。

文臻跑着跑着,忽然哎哟一声,随即身子一矮,不见了。

两个护卫吓了一跳,急忙奔上前,隐约看见前方似乎是有一道矮沟,心想莫非掉进沟里了?心下一紧,加快脚步。

闻武先到了沟边,蹲身下看,沟边忽然直直冲出一只粉拳,猛地向上一捣。

那拳角度之刁钻,动作之猥琐,力度之狠辣,目标之无耻,都十分难以言述…

闻武嗷地一声,捂着裆就要蹦起来,那拳头已经变成龙爪手,一把将他拖了下去,顺着斜坡上的草的润滑惯性,文臻抡着他脚踝一个半圆,嗤地一声把偌大一个汉子抡入了坡底的灌木丛。

在闻武滑下之前,文臻手一抄,闻武背上的刀也到了她手中。

此时闻成也到了,文臻一手扒着沟边,拿刀的手垂在沟下,大喊:“闻武哥哥为了救我不小心掉下去啦,闻成哥哥你千万小心!”

闻成一惊,探头一看,没看见闻武,他跟在后面,因为袍子遮挡,没看见闻武是怎么落下的,此时一眼看见沟并不深,底下还有厚厚的落叶,想必也不会伤哪里去,也便没有多紧张,文臻叫他小心,他便更没警惕,还生出几分感动,见文臻扒着沟边额头有汗,一脸的弱小可怜又无助,便蹲下身伸手去拉。

然后他看见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傻白甜,忽然嘿嘿一笑。

笑得依旧又傻又白又甜。

甜美笑容的背景,是忽然竖起来的大刀。

大刀反射着那小傻白甜背后初升的日光,纵横无数凌厉的射线,然后便如一座携着风倒下的雪山一般,狠狠地当头拍下。

“砰。”

闻成赴闻武后尘,三百六十度栽下沟,托文臻精密计算的福,他正跌入灌木丛,将刚刚缓口气想要大叫并爬出来的闻武,给砸晕了…

一拳一刀解决两个精悍护卫,文臻打个响指,也没往上爬,哧溜溜顺着草坡滑了下去,将两个护卫的裤带子抽出来,左手对右脚右手对左脚的捆在一起,带子浸了水,打了死结,拿走武器,确保割不开也撕不动,还在两人之间放上许多带刺的灌木。

嗯,等会两人醒过来,连体婴一样姿势古怪地捆在一起,中间还有一堆刺,免不了要摩擦摩擦,魔鬼的步伐,再一不小心亲个嘴儿什么的,自然要人为延长解绑时间,如果能再次气晕过去就更好啦。

吭哧吭哧干完坏事,文臻刚直起腰,忽然觉得腰后硬硬一顶。

第三十一章 抱大腿

文臻暗叫不好。

这感觉虽然不熟,但是看过的无数狗血小说熟啊!

果然,随即她便听见身后一把冷硬的嗓子,低低道:“向后退。”

文臻哭唧唧地道:“亲,你刀顶我腰上呢,你要我向后退,是想叫我撞你刀上自杀吗?”

后头的人梗了一梗,似乎没想到人质竟然会这样回答,随即一只大手伸过来,抓住文臻的肩,把她向后带。

文臻顺从地任他拨弄,一只手蜷在袖子里慢慢地挪。

忽然身后又有脚步声,一个黑衣人大步走了过来,一边道:“啰嗦什么!”一边走到被捆住的闻成闻武身边,手中刀寒光一闪,嚓嚓两刀。

一切快得猝不及防,文臻甚至刚刚睁大眼睛,就被喷溅出的血液糊了一睫毛。

随即她的心便重重沉了底。

杀人灭口啊。

下手这么狠这么不由分说,看来自己撞上要命的事了。

方才她还有一线生机,因为那人制住她却没有动手,就说明并没有下决心,但后面这个人心狠手辣,既然当着她的面把闻成闻武灭口,就说明也没打算放过她。

那人两刀嚓嚓杀完两人,顺脚将闻成闻武的尸体踢入深沟,文臻看见他转身时红色的腰带扬起,这才想起刚才自己看见的山间一点红是什么。

那人直奔她而来,手中长刀落血成滴。

文臻袖子一动,袖子里的辣椒粉瓶子眼看就要滚到掌心。

她身后的男子忽然手掌一紧,“老实一些!”

肩上传来一阵剧痛,瓶子落地,那持刀而来的男子看也不看,伸脚踢飞。

文臻心里一阵惊异,这些人好谨慎,是传说中历练江湖的好手吗。

迎面而来的男子并没有掩住容貌,是一张大眼阔嘴的脸,眼神颇为悍厉,踢开瓶子后,手中长刀一抬,刀尖已经触及文臻胸前。

“你家主人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刀尖猛地停住,文臻甚至能感觉到锐利的刃尖已经紧紧抵在肌肤上,刺痛微微,只要再向前轻轻一送,她的小命也便葬送了。

抬眼,对上两双惊疑不定的眼神,刚才在她身后的人也已经转到她正面,是个英挺的年轻人,此刻锁着眉头,眼神里满满审视和疑惑。

“你…”他似乎想说什么,却犹豫着没有开口。

文臻心中闪电般将昨夜到今晨发生的事过了一遍,这句话她纯粹是蒙。因为这两个人不像强盗,这个时辰出现在这僻静的山上,必然有所约,但这两人气质和行事风格,也不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倒更像是做护卫的,所以封锁这山,并杀人灭口,再想到先前看到的不止一处红色闪耀,穿同样衣着的人有很多,那这些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某重要人物在此处和人有约,商谈要事,而这些人是他的护卫,奉命清场。

文臻心中暗叹倒霉,脸上却换了坦然之色,坦然里微微怒气,指着闻成闻武尸体落下的方向道:“还以为你们和他们一样,是不怀好意想插一脚的人呢!差点对你们出手!”又对四周张望,神情微微焦灼,“你家主人在哪?我有要事要见。”

她不敢向固定某个方向望,怕露馅,说这句话之前悄悄瞄两人一眼,见他们都下意识对山上望了一眼,便知道他们的主人在山上了。

便一指山上,道:“或者我自己去寻,如何?”

她这么一指,那两人明显神情松动,文臻心中一喜。有门!

那提刀汉子正要说话,年轻人却明显谨慎一点,抢先道:“我家主人现在不见他人,姑娘既然知道我家主人在此,便就在山脚下等候,我等一起陪着便是。”

哦…他家主人和人有约,并且和约的人已经见上了。所以,不见“外人”。

“我也不愿打扰尊者会晤,”文臻露出无奈神色,“可是实在是事情紧急,我家主人嘱我务必第一时间禀告,不然我又何必在这个时辰来到此地?”

年轻人上下打量她一眼,皱眉道:“姑娘没有武功,竟然孤身一人来雁山,胆气不小。”

“呵。”文臻撇唇一笑,“一定要会武功才能行走江湖吗?我刚才的瓶子算你们运气好没打开。”

这么一说,两人倒也认同,毕竟山野卧虎藏龙,武功不能代表一切。

“那我们陪姑娘上去一趟。”

年轻人的语气不容拒绝,文臻也知道此时试图摆脱这两人反而引起怀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便笑嘻嘻应了。

很明显这两人的主人不仅和人有约,可能有约的人还不止一个,并且行踪神秘,这场约会能知道的人很少,所以这两人才会先入为主,下意识认为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应该和他们主人有交情。

两人一左一右陪着文臻向上走,没走几步,就经过那瀑布之侧,越走近,越发水声轰鸣,人在身侧不闻声。

文臻计算着距离,忽然转头对那汉子说了一句话,声音很大,当先两个字是:“燕绥…”

万年背锅王燕绥在几十里外忽然打了个寒噤…

只是只有这个响亮的名字响亮,后面的话却迷迷糊糊听不清。

那汉子一直神色警惕,听见燕绥两字蓦然神色一变,下意识和那年轻人对望一眼。

就这么一分神。

文臻纵身一跃。

跳入瀑布。

********************

刹那间如天水巨幕当头罩下,撞在人面上窒住呼吸,浑身瞬间湿透,透骨沁凉,文臻屏住呼吸,跳下的时候屈身弯膝,降低入水角度,一撞上水面便咬牙努力前伸手臂,一阵胡抓乱捞,凭着先前记忆,终于触及了目标,立即死死抓住,身子翻下,心中一松。

多赖她那双能见最细微的眼,之前看见了这瀑布里,垂挂着许多千年藤,最粗的足有手臂粗,足够挂住她。

那两人见她跳瀑布,一定会去下游找她尸体,她咬牙在这里多吊一下,等人走了,攀着这些藤再慢慢移到山壁上,找个山洞石缝一藏,这些人是过路客,找不到定然也就走了。

如意算盘哗啦啦响,还没盘算完,忽然手心一滑。

藤蔓沾水滑溜溜,抓不住了!

文臻的身形哧哧下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噗通一声坠入底下的潭水中。

好在她原本就是下滑一段才抓到藤蔓,又只是不高的山的半山腰的瀑布,下滑之后离潭水已经不远,但就这么的,也已经被砸得头晕眼花,如撞铁板。

更要命的是,入水之后,她发现这水很奇异,竟然是向一边倾斜的,仿佛在身后有个深深漩涡,将她往下拽去。

文臻白忙中回头一看,才发现这潭水是阶梯式的,一段一段向下,在这一段和下一段之间,有很大的落差,而水流甚急,卷力很大,如果就这么顺水滑下去,她会被摔死。

有那么一瞬间,文臻深深怀疑燕绥是不是霉神转世,怎么每次遇见他都没好事,今日一波三折,每次逃出生天都要再来一遭生死相逼,如果今天真的淹死了,回头一定要拉他一起黄泉路上做个伴。

一边恨恨骂燕绥一边努力扑腾,脑袋被水流冲得冰凉疼痛发木,但意识犹自清醒,她清晰地记得,曾有一个人,在此处洗脚!

老天保佑他还在继续洗脚!

一边扑腾一边乱摸,忽然便抱住了什么东西,虽然也滑溜溜的,但比藤蔓粗多了,文臻大喜,猛地抱住。

那东西动了动。

文臻有一瞬间头皮发麻,不会抱住了什么深水怪物吧?

然而她随即低头去看,就看见一双白生生的脚丫子…

好吧,确实抱上大腿了。

触手的肌肤滑润冰凉,玉雕一般,文臻透过水面,隐约看见那人已经俯下脸来,水面粼粼周折,晃动不休,看不清楚眉眼,只觉得一片晃眼的白。

文臻肺活量不错,此时也已经憋得不行,哗啦一下冒出头来,刚要说话,忽然听见那俩人呼喝:“看看是不是掉到下面了!”急忙喘一口气,又哗啦一下扎进水里,进水之前,犹自不忘对对方哀恳地看一眼。

潜入水底之后,文臻望一眼清澈的水,心里非常发愁——这水这么清,那两人只要经过谭边,就一定能看见…

心里发愁,忍不住把大腿抱得更紧了些,忽觉头顶一暗,抬头一看,水面上缓缓散开雪白的袍,像忽然盛开了一池的白莲。

文臻有一霎的恍惚,对方这是,把袍子解开,帮她遮挡了?

一时间心底滋味难明,无以为报,只好把大腿抱得更紧一些。

隐约听见头顶的对话,迷迷糊糊,似乎那两人在询问这人有没有看见一个少女,对方答了什么也没听清,但应该是在为她遮掩,因为文臻忽然看见一根中空的芦苇管,飘在头顶。

她立即接了,叼在嘴里狠狠吸了一大口,清凉的空气进入肺腑,舒爽得要上天。

天知道她刚才憋得快要炸了。

此刻她心中对头顶的人充满了感激。

这人虽然她刚才出水时间太短也没看清,但明显行事细腻周到,心性也镇定,因为她能感觉到,那两个人已经走了。

怀里的腿动了动,她恍然惊觉,有点恋恋不舍地放开,哎,这人的皮肤真好,腿真修长,这身材,得比燕绥还好吧。

想到那个香菜精,她就想在水里呸一口,哈,给这个美腿帅哥提鞋都不配!

那人收起腿,袍子也随之收拢,文臻在水底叼着芦苇管仰头看,日头已经热烈地升了起来,耀得水面一片凝光生晕,光晕里隐约那人起身,擦干腿,穿鞋,似乎还弯了弯腰,看样子是要走了。

文臻心底隐隐生出一股失落感,却见那人低头对水面看了看,似乎笑了笑,她刚想也笑一笑,忽然想此刻的笑容经过水波折射一定很狰狞,还是不要了。

就这么一愣神,那人便已经转身,文臻心里有点急,她还想当面谢一声,但此时也不确定那两个人还会不会回来,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轻轻拍了拍水面,随即白袍飘起,离开潭边,文臻怔怔地注视那疏朗的经纬在碧空之下扬起一个流曼的弧度,似一缕有色的清风掠过,心里恍恍惚惚地想,他这是…隔水拍我的脸吗?

第三十二章 文忽悠

文臻一时有些想笑,心底微暖,又觉得有意思,在水底扑腾了两圈,心想这帅哥既然已经走了,说明危险已经解除,也就不再泡汤,站起身来,一眼看见谭边青石上留着一个精巧的火折子。

文臻感叹,人比人气死人啊,应该叫燕绥来反省一下!

她在潭水附近一个隐蔽的小山洞里点了火,烤干了衣裳,想了想,又在潭水里叉了鱼,拿出自己随身带的作料,好在都是密封玻璃瓶又包了锡纸,浸了点水,有的还能用,细细地烤了两条鱼。

经过她手烤的鱼,自然不同凡响。外皮金黄酥脆,里肉雪白细嫩,文臻这次尤其烤得精心,不停翻动,作料一层层刷上去,渗入鱼肉肌理,入口先是焦香薄脆,舌尖一抿,在嘴里便咔嚓咔嚓碎了,而鱼肉已经无声无息地化在口腔,而鱼香递次而来,先是焦香伴随丝丝缕缕回味不绝的椒香,刺激味蕾,再是醇厚鲜美的鱼肉之香,带着天然水生之物的清美,让人禁不住要感叹这大自然的恩赐和点亮这恩赐的美妙双手。

文臻也感谢了一下自己的美妙双手,然后在溪水里洗干净一片漂亮的叶子,晾干,将那条更肥美的鱼包在叶子里,翠叶金鱼,很有美感。

“美人赠我以大腿,何以报之香烤鱼。”文臻碎碎念一句,拍拍手,起身,离开。

不知道美人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吃到这烤鱼,但她做了也就行了,结果如何,她不计较。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路上。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过了一会儿,人影闪动,刚才她烤鱼的地方,瞬间站了十几人。

一群人中间围着一男一女,男子白衣飘举,女子一身卷草暗纹的黑衣。

男子闲闲负手看地面火堆,女子仰头向天撮唇吹着哨。

伴随着女子的哨声,漫天飞鸟成群而过,七彩的羽翼几乎遮蔽天空,而满山猿啼兽吼此起彼伏,震得林梢都似在微微颤抖。

两人身边的护卫精悍敏捷,上前观察火堆,有人看见鱼,抬脚要踢,忽然那男子道:“别动。”

声音不高,也不如何凌厉,那群人却立即停手,迅速退回他身侧。

那人一袭白衣在风中疏朗清灵,行走的步伐也像一朵伴了风的云,弯了身取了烤鱼,嗅了嗅,轻轻一笑。

他身边的护卫看他要吃的模样,大惊失色,一人立即取出银针,然而他已经一口咬了下去。

众人紧张地盯着他,他停了停,赞叹一声,把鱼向那个一直吹口哨看也不看一眼的女子递了递。

女子并不理会,专心吹哨,口哨声越发低沉婉转循环往复,那些原本杂乱飞在空中的鸟随着这哨声,仿佛听了指挥般渐渐排成队,循环飞转,绕成一个巨大的圈,日光打亮斑斓鸟羽,圈成五色,炫目迷离。

而远处兽吼则渐渐低沉。

那男子摇摇头,又递了递,女子顿一顿,哨声一变,竟然听来是一个音:脏。

也不知道是嫌鱼脏还是嫌男子脏。

能把哨声吹成语声,可谓绝技,众人却并无异色,男子笑笑,并不介意,不停口地把一条鱼吃了干净。

众人都露出惊异之色,但无人说话。

女子一直在吹哨,男子听了一会,道:“燕绥就在附近,但我劝你最好不要去找他。”

女子哨声略尖,男子笑了笑,“快嫁人的人了,也该收收心了。”

哨声一停,猛然一个拔高,头顶不断盘旋的飞鸟中一只最大的,忽然俯冲向下,直取男子眼眸,喙尖锋锐,日光下闪闪如小刀。

男子正吃到鱼尾,尾指一挑,一个挑刺的动作。

隐约细微光芒一闪。

那鸟一声厉鸣,仿佛被一股大力猛然后拽,向下俯冲瞬间转为向天疾退,夺地一声,被钉在了一株树上。

翠叶纷披,乱羽飞溅。

鸟脖子上,一根细细的鱼脊骨。

漫天的鸟惊得飞更高一层。

唯有女子的哨声,只方才停了一停,再也未曾歇,反而越来越急,那些鸟便也飞得越来越急,以至于不断有鸟被转晕,噗通落下。

女子依旧不看一眼,专心吹哨,一边吹一边往山下走,她身后,鸟不断跌落,在山路上落了一地鸟尸。

男子也不管她,吃完鱼,就着仆从奉上的丝绢擦了擦手,才缓缓道:“行了,回吧。”

有人说了一句什么,他出了会神,看了一眼那啃得七零八落的鱼骨头,道:“继续看着吧。”

日光从山间的青松细密针叶尖中漏下万点碎金。

地上的火堆,鱼骨,脚印,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痕迹,甚至落叶都覆得厚而均匀,仿佛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过。

**************

文臻算着方向,从另一个方向下山,但并没有重获自由的畅快感,没来由的还有些犹豫。

因为她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总觉得四面风急,风中叶子晃得乱,那些乱绿新红里仿佛总有一双双眼睛,树木背后风声瑟瑟像有人在并行奔跑。

然而她一次次回首,都看不见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事物接近她。

是刚才受了惊吓以至于疑神疑鬼吗?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而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和闻家反方向的直路,一走上,从此海阔天空。

一条是转弯,回到先前闻家等她的地方。

按说她费尽心思才终于脱身,怎么都不会回转。

文臻步伐始终如一,踏上那条直路。

走没几步,忽然一个转身。

一刻钟后,她看见了神情焦灼的闻试勺和一脸愕然的易人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