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不仅要画的好,还必须画得很快。

利害关系能够唬住地位低微的护卫兵丁,但定王府长史白天就听说已经过来迎接,能被派往皇子身边负责教导约束的属官,多半都是朝廷宿儒,地位不低,职责不同,不会像这些见识不足的底层护卫一样,遇事先虑自身。

门外响起急促脚步声。

一个微微苍老的声音气喘吁吁地道:“哪里?在哪里?”

笔尖落纸声响沙沙,君莫晓道:“还有一缕头发!”

那老人随即又道:“夜半入女子闺房!成何体统!”

声音又近几步。

文臻的脸几乎趴到纸上,乍看像在和纸上画接吻一样。

君莫晓,“眼珠子,眼珠子!”

燕绝呻吟一声,似乎要悠悠转醒,闻近檀默不作声,操起竹枕砍在他后颈上。

君莫晓:“…”

有人急道:“哎呀杨老,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计较这个,等把咱们殿下救回来您尽管骂!”

闻近檀:“这里,这里,贴这里合适!半明半暗!”

君莫晓,“哎呀我看这画总想着拔剑应战怎么办!”

“砰。”

门板撞在墙壁上轰然巨响,推门的人用了大力气以为肯定是栓着的,结果一推就开,收势不住险些栽个狗吃屎。

一双手将踹门的杨长史扶住,文臻甜甜地道:“老夫子您小心。”

君莫晓风一样卷来,把杨长史往外推,“您老别进,别进,小心被弄伤!定王殿下没事了,我马上就把他扶出来!”

君莫晓的手劲很大,那老头踉跄后退,百忙中惊鸿一瞥,就看见“宜王殿下”正立在帘幕边,半个身子在帘后,手里一把剑,正斜斜指向他。

老头子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往后退,屋内一片狼藉也根本站不住脚,他退到门外,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外头围观的人也看见那“宜王殿下”,原本的半信半疑立刻成了实锤,呼啦一下往后便退。

门一关,文臻松了口气,活动活动已经酸软的手腕,君莫晓靠在门板上,长长出一口气,惊道:“累死我了…喂闻真真你画的是什么画,怎么看起来和真人一样,刚才随便瞄一眼,哗,差点我以为那剑要冲着我来了!咦这人脸熟啊,咦这不就是…”

她一抹脸上的汗,随手一指,随即一傻。

文臻头一抬,也傻了。

画呢?

帘幕犹在飘,画画不见了。

而门外,被推出去的杨老,偏生是个性子拗的,虽然看见了“宜王殿下”,也得了定王似乎没事的消息,却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忘却职责,别人都让开了等,他推不开门,就转去窗子那边,猛地推开窗子,道:“宜王殿下,您把我们殿下怎样了!”

他一推,嗤啦一声。

屋内三人头一抬,闻近檀险些尖叫,被文臻一把捂住嘴。

画!

画忽然出现在了窗户上方,老杨那一推窗,画纸便撩到了他鼻子尖。

老杨只觉得额头上有什么白乎乎的东西飘啊飘,下意识抬头去看,文臻忽然扑了过去,大叫:“这位老先生你扯到我里衣了!”

循规守矩的老夫子,惊得立即缩手关窗。砰一声关上窗才站在原地发傻——还隔着三尺远呢,能扯到里衣?

他站了一会,将刚才发生的事仔仔细细想了一遍,越想越疑窦丛生,脸色慢慢沉下。

半晌喝道:“来人,将这屋子围住,派一批好手,直接进门!”

一个护卫头领愕然道:“宜王殿下在里面,这个…咱们还是等几位姑娘把定王殿下扶出来吧,听那话音殿下没有大碍…”

老头发疯了吗?

哪怕定王殿下醒着,也未见得愿意招惹宜王殿下,何必为难他们这些下人。

“去!”

外头杂沓脚步声起,文臻苦笑——功亏一篑。

时间已经来不及再容她纵横捭阖,轰隆一声,门被撞开。

烟尘弥漫里,文臻闭眼大喊,“哥哥我错了,画画送给你!”

杨长史一眼看清屋内果然无人,大怒,“给我拿——”

“一副不够。”一个声音忽然道。

杨长史张大的嘴猛然一顿,一时不知道是该张得更大一些好呢还是赶紧闭上好?

“你要几幅有几幅!”文臻接得飞快,“横的竖的飘的爬的躺的裸的想要画怎的就怎的!”

第四十八章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看多了也就那样。”

“还有好吃的!蒸的煮的炸的煎的麻辣烫锅贴生煎小馄饨花甲鸡爪爱马仕炒饭无锡酱排骨德州扒鸡扬州干丝鱼香肉丝宫保鸡丁满汉全席蛋糕面包雪媚娘!”

“雪媚娘听起来不错。”

“那玩意现在缺材料,这样吧,他们走了我给你做扬州炒饭。”

屋子里,忽然出现,正漫不经心卷着一卷画纸的燕绥,眼光一掠杨长史,“听见了?”

老头咬牙,文臻觉得他下一个步骤应该就是死谏了。

“燕绝的口味真是越发有长进,”燕绥冲他微笑,“寡妇门都敢登,长史教导有方。”

老头咬着牙退出门去了,嘴里跟嚼了一包蚕豆似的。

燕绥慢吞吞把画卷起,自顾自坐下了,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人家闺房有什么不妥。

闺房真正的主人在他强大的气场压迫下,含泪拖着君莫晓退避三舍。

“哥哥什么时候来的啊?吃了吗?”文臻招呼打得无比自然。

燕绥瞟她一眼,“在你大喊宜王殿下的时候。”

“真是不能背后说人啊,”毫无愧色的文臻感叹,“老话不错,说人人就到,说鬼鬼就来。”

燕绥点头,“是啊。大妹子。”

文臻眨眨眼。

算了,跟这人口舌上讨不到好。暗搓搓骂他是鬼有什么用,一转眼她自己也鬼妹了。

还是东北籍的。

身后一声呻吟,燕绝终于悠悠转醒,一醒来就看见燕绥。

他像看见鬼一样,霍然坐起,下意识伸手抹一把脸,抹出一手鲜红,他怔怔盯着自己手掌半晌,霍然起身,三两步就冲了出去。

随即文臻听到他在门外暴喝:“来人,驾车!”

呼啦啦一阵杂沓脚步来了,呼啦啦一阵杂沓脚步声去了。

卯足了全身劲儿想好如何交代的文臻,一股气儿吊在半空,感觉快要被噎死了。

这是咋了?燕绝跑这么快干什么?

文臻用一种“莫非我误打误撞你真是个鬼?”的眼神上下打量燕绥,燕绥倒一点都不奇怪,把手中画远远近近拿着瞧,似乎在揣摩这种奇异的画的画法,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他怕我趁机宰了他。”

文臻:?

又道:“还怕他自己控制不住想宰我,他又打不过我。”

文臻:??

“更怕被打成这惨样还得谢我,活活憋死。”

文臻:…

敢情那位是有自知之明,知道遇上这位三哥怎样都是自己输,干脆自认倒霉,三十六计走为上。

这苦逼孩子,之前得是吃过多少血淋淋的亏才练成这一身王八功啊。

文臻感觉自己得到了重要的点拨,醒悟的后果就是赶紧去炒扬州炒饭。

这里是距离天京最近的驿站,经常承接各地官员以及出京王公的迎来送往重任,所以规模大设施好,食材也高级,对付一个扬州炒饭不在话下,米饭、火腿、海参、鸡脯、鸭肫、虾仁、瑶柱、笋、香菇,文臻一开炒,半个驿站都被惊动了,厨房门口路过的人越来越多,等到炒饭端出来,满街的狗都在扒门。

好的厨艺讲究的是色香味俱全,文臻的追求还要高一点,她所做的食物,必须不打滤镜也足够上美食杂志的水平,是以那一盘金黄柔润,红黄白绿诸色鲜明的炒饭端上来,就是连文臻自己都忍不住多欣赏一刻。

欣赏不能白费时间,顺便吃它个半锅。

最后除了留给君莫晓闻近檀的,只剩下浅浅能覆盖碟子底一层的炒饭。

文臻回来时,发现门外已经站了一溜护卫,就是上次那一群门板似的,叫什么,德容言工来着?

看那叉腿站姿,虬髯刀疤,蒲扇大手,粗豪嗓音,真真和德容言工四个字男才女貌,珠联璧合。

德容言工们挡在门口,一人举一把大勺子,做出要尽忠为主尝毒的姿态,文臻看那勺子的体积和每个人都要试一口的架势,感觉等试完燕绥大概只能舔碟子了。

所以文臻十分期待地把盘子往上托了托,眼神亮闪闪,并且绝不提醒他们这碟子是银质的。

吃吧吃吧好想看殿下舔碟子呢。

里头燕绥的声音传出来,“少一粒米,你们每人扣一月月银。”

文臻遗憾地看着德容言工消失,心想真是忠诚千金不抵月银一两。

燕绥又来一句,“厨房里应该还有两碗,送过来。没抢到的,送去龙骧营一个月。”

下一秒厨房烟尘滚滚,锅碗瓢盆合唱凶猛,刚被通知去吃夜宵的君莫晓披头散发拖着闻近檀狼奔豕突,一粒米都没捞着。

德容言工们很快再次出现,每人手里一汤勺饭。不多不少,加起来正好两碗。

文臻:…哥哥们我再也不嘲笑你们了。

做劳什子的护卫,出一本《论应对无良主子之一百零八计》吧,你们会发家致富的。

油灯灼灼,映得炒饭柔润腴美,彩光流转,吃饭的人垂着脸,鼻端挺直如玉,眼尾的双眼皮宽且深,似一抹精致的扇面,灯光就是最好的滤镜,这画面配得起本朝书画大家商醉蝉妙笔一挥,一幅至少一万金。

不过某人心里配的图是大观园刘姥姥携蝗大嚼图。

文臻笑眯眯地看燕绥吃饭,眼神和表情洋溢老母亲般的慈爱满足。如果对面那位来一句“你怎么不吃”那就更完美了,她已经想好台词了,“只要你能吃得下,我就一辈子放了心。”或者来一句,“我去洗碗去,你且在此地,不要动。”

可惜文臻固然败絮其中,对面更是人面兽心,慢条斯理吃完饭,一边吃饭一边在思索什么,愣是一句客气话都没给她。

他对那副画的兴趣好像还比对文臻兴趣大一点,吃饭时还挂在对面,时不时瞧一眼。

文臻绝不会问他为什么要挂在对面,她并不想听见他回答:“因为看这个总比看你更下饭一点。”

她夸画,反正这画画的是他,他总不能自己毒舌自己。

“你瞧我这画,精致吧?立体吧?能抓住人物的精髓吧?你看我对你记忆多深,你上次的武器我就看见一眼,就画得一模一样…”

“那不是我的武器。”

“呃…那你下次用上武器招呼我,我给你再画一幅。”

“我不用固定武器。”

“那你用什么?”

“诸般万物,随手可用,非要被一个死物捆住?”

文臻想装逼了又装逼了。

“比如?”

“比如…”燕绥忽然一笑,那双眼角收敛眼尾舒展形状说不出的漂亮的眸子,眼神锋利又温润,忽然手指一弹。

文臻只觉耳垂一痛,一摸。

两颗豌豆,一边一个,像一对翠绿的耳珠。

不吃的豌豆弹人耳朵上,脸呢?

下一秒燕绥走过她身侧,捏了捏她耳垂,笑道:“炒饭别吃太多,瞧你肉多得,耳垂都这么胖。”

文臻心想刚才怎么没试试在炒饭里下毒呢?闻探里有一种好像很适合他,吃完会烂舌头那种。

忽然觉得不对,这两豌豆怎么手感这么硬。

手指略微用力,豌豆皮碎裂,里头两颗小小的黑珠子滚了出来,文臻不敢用手拿,用手帕拿了端详,那丸子像珠子又像药,坚硬泛黑紫色光泽,一点幽幽苦香散发,不像什么坏东西。

她看一眼燕绥的背影,并不打算问他,燕绥这个人她也算了解一点了,脸上飘着春风和润,眼神里写满“你们这些鱼唇的人类”,最不耐烦的事就是解释,问多了能被他嫌弃到大荒去。

她看着燕绥的背影,总觉得这家伙夜半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巧合,更不会是好心来给她解围的。

然而她不想掺和,和这些天潢贵胄碰上绝没有好事,上次是刺客,这次还是有刺客。

想到这个,她忍不住和燕绥提了一下先前疑似有人对燕绝下手的奇怪事情,燕绥却完全没兴趣模样,说到最后文臻不断怀疑是不是自己小题大做大惊小怪,是不是刺客这种事在东堂和吃饭喝水一样不值一提。

“陛下共有儿女十五人,现在只剩下一半,死因千奇百怪,死期连绵不绝,从呱呱落地的婴儿开始死起,最近的一个是去年因贪墨案被圈禁后自杀的老六。而因为刺杀而死的,最起码又占了一大半,就连太子,都曾被利剑当胸,险些丢命。”

言下之意,文臻接连遇见的这两次,都是毛毛雨级别。

文臻刚想矫情兮兮感叹一句愿生生世世莫生帝王家,便听见院子外头一阵马蹄疾响,正奇怪三更半夜怎么也有人赶路这么急,还有这马蹄声怎么这么重,院子门就已经被拍响。

还没等驿站这边的人去开门,德容言工就先过去了,随后刀剑铿然连响,呼叱声不绝,竟然是话还没说几句,便打起来了。

文臻眼皮连跳,心想这位当真是个天字第一号的惹事精。

外头热闹了一阵,随即文臻听见了林飞白的声音。

“燕绥,你有完没完?皇城三百里地界,不够你折腾了是吧?”

音调依旧冷冷,文臻却觉得听出了气急败坏的味道。

“想多了啊,”燕绥笑吟吟道,“山高水远,天寒地冻,远路难行,自然要有故人驿站相侯,来来,薄酒一杯,祝林侯此去,边关纵横,建功立业,一别经年,再会无期。”

他嘴里说着薄酒,手上却只一只炒饭碟子。一句话前半段听着胡扯,后半段听着冒烟。

靴声橐橐,火光闪动,深红的火把轮廓烂漫,那人身形镀于其中利落修长。

林飞白并没有走近前,只是远远看了这里一眼,那一眼扫过文臻,文臻只觉得如刺如刀,不禁挑眉——她有什么时候得罪他吗?瞧那小眼神恶意满满。

“殿下,”林飞白道,“你费尽心机,中伤抹黑,将我逼出天京,真以为从此这一池水就浅平可供你纵横了吗?”

“庙小啊,供不下林侯这股大风,还是去您父亲那儿捭阖吧。”燕绥的笑意在眉梢眼角闪动,冷意十足的动人,“不过你有一句话说错了,费尽心机,真真是谈不上,我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他叹息,“谁叫娘娘那么敏感,令尊又那么小气呢?”

文臻想,这两位对骂也如此迂回,“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是这样用的吗?

林飞白不再说话,夜色火光里微微绷紧下巴,线条凛冽如刀。

冷凝肃杀的气息慢慢弥散,空气里似乎拉紧无形的丝弦,勒得人喉间发紧,会武的握紧武器,不会武的缩进阴影。

林飞白却并没有动手,片刻后他转身便走,最终只硬邦邦丢下一句。

“山**下雪之前,我会回来的,在此之前,记得多睡几个好觉。”

燕绥并不回答,似乎在哼一个小调,音调轻快,显见得心情很好。

文臻却在想林飞白走之前又看了她一眼,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九章 美人开会

很快文臻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在又给燕绥做了一份云吞面之后,燕绥才懒懒地告诉她,林飞白因为肖想他老娘德妃娘娘,被他那个视德妃娘娘为女神的老爹给派人拎回去了。

文臻:…您逗我呢?

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能信林飞白会调戏德妃啊。

再说世上有这种满脸兴味说自己老娘绯闻的儿子?

“他给德妃娘娘献了一方绣品,德妃娘娘见闻广博,认出这是西洋女子才有的私密之物,一般只能由情人赠送,本来这事也就是林飞白那傻子孤陋寡闻,德妃娘娘视他如子,又事关自己的清誉,自然要代为遮掩。不知怎的,却给御史知道了,参了林飞白一本,觊觎宫妃也好,不敬长上也好,反正都对的上。本来嘛,他都老大不小了,在德胜宫整日泡着,德妃娘娘指哪咆哪,像条发情的狗狗,谁没个想法。正巧,林擎派来给德妃送寿礼的人本来应该走了,因为林飞白频频遇刺便多留了一阵子,呆久了,事情便掩不住了,林擎知道后,当即给陛下上书要求锤炼儿子,这不,小林就去山**了。”燕绥把擦嘴的手帕仔细叠成四块,嘴的上下左右一边按一下,“你看,真巧。”

文臻:…

巧你妹!

我就说我那BRA到底要玩什么花招,原来在这里等着是吧?

和BRA过不去了是吧?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文臻呵呵笑,“西洋女子。”

又笑,“情人赠送。”

你怎么不去写情色小说呢?

德妃又怎么知道这些?御史又是怎么知道的?送寿礼的人怎么忽然就耽搁了?

你这是作妖呢作妖呢还是作妖呢?

这几日跟定王上京,私下也听了一肚子八卦,比如德妃娘娘的庶女逆袭传奇,比如神将林擎对德妃娘娘数十年如一日的忠诚,比如每年神将都会提前三个月给娘娘送寿礼每次寿礼都极尽奇珍或者巧思今年的寿礼中就有来自南洋的宝石果,比如德胜宫那位娘娘投桃报李对神将之子的关爱胜过亲子,比如因此那位殿下吃醋和林飞白固然关系恶劣,连带自己亲娘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现在好了,一件内衣,生出一朵硕大的烂桃花,赶走了林飞白,少了一个盯梢狗;尴尬了德妃和林飞白,以后再见面如何自处?离间了神将父子,心中有刺再一起上战场难料后果。再往深里走走,免不了还要影响神将和德妃之间的关系——这才是燕绥的终极目的吧?

她还不知道自己一件内衣能把一国皇妃上将坚不可摧的联盟轰出一道缺口呢。

该说自己运气太好还是燕绥太妖?

这人把握人心太准,知道以林擎和德妃特殊的关系,只有涉及桃色的事件才最有效果,什么都可以解释,唯独心思越解释越像抹黑。

他也许看见那件与众不同的内衣第一眼,就想好了全部的步骤,算准了林飞白对他的事情戒备敏感,故意引林飞白出手,算准林飞白必定要去拿给德妃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吹了妖风埋了梗,硬生生把林飞白的无心举动染上一抹桃色。

难怪林飞白走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那已经不是刮骨刀了,那是四十二米大刀。

只因为看见了她的BRA那一眼。

东堂眼看要变天。

文臻现在理解了很多人看见燕绥时的眼神。

妖怪啊。

妖怪很快就走了,表示她没事多精研一下厨艺,迟早还是要做他的厨娘的。

妖怪留下了一个盒子,表示这是对她提供黛安芬的谢礼,皇子殿下的谢礼,文臻表示很感兴趣,当即笑纳了。

燕绥一走,文臻就迫不及待打开了盒子。

月光穿窗入户,盒子里的东西果然珠光宝气,璀璨逼人。

一个金镶玉的肚兜。

“赶明儿事成,赔你一个金镶玉的肚兜。”

哦呵呵,坏事干完,分赃来着。

殿下记性真好,说话真算数。说送肚兜就送肚兜,说金镶玉就金镶玉,肚兜上真金白玉,重逾十斤。

文臻很想把这件衣服给扔他脸上去,或者做一件金缕玉衣,送他马上穿上。

谁爱穿谁穿,反正老娘不要!

后来。

后来文臻点上一盏灯,开始兢兢业业抽金丝。

好歹是金子做的,融成金块也是钱。

做细致的手工活能沉淀心情,文臻现在就是想静静心,理一理思绪。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今晚的事情,原本应该是冲她来的。

因为那间房原本应该住的是她,临时换房的事情没人知道,定王也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

那么问题来了,她一个小厨子,身无长物,哪里被人盯上了呢?

是和那天那座无名山上的遭遇有关吗?

因为那一场让人不安的遭遇,她不得不回了闻家,就是为了躲进闻家的羽翼,甚至试图托庇于皇宫,怕万一她无意中撞着了什么,好逃过一劫。

时间久了,就算人家盯着她,看她始终一脸懵,也许就能算了。

现在看来,这事儿还没完。

一旦离开闻家,事端立即就来了。

有人始终在窥视着她吗?

文臻发了一会怔,终究心绪有些烦乱,丢下肚兜,出门转转。

外头现在灯光明亮护卫来去,安全得很。

文臻出了院子,没走几步,就听见大门外又是一阵喧闹,随即驿丞再次慌慌张张穿好衣服迎了出去,想必又有什么达官贵人要来驿站投宿了。

很快驿丞就接进来一批人,文臻远远看着,来者从人很少,衣着也素朴,但寥寥几人,气度非凡。尤其走在前头的一个,身量极高极瘦,穿一袭半新不旧的青袍,广袖飘举,步态不疾不徐,偏头说话时露出的半边脸线条温润,气质温煦,耀得连弯腰和他说话的驿丞都笑容生辉。

他略走近了些,看着年纪已经不小,鬓角一星微霜,却霜得风华独具,像煦煦暖阳下的青竹,叶尖点染明亮的光斑。

文臻来到东堂至今,自然见过美人,比如第一眼看见的燕绥,那是近乎完美(性格除外)的惊艳,美到有攻击性,在短时间内,脑海里满满的只能有他这个人。

然而这个男子,看着他的时候,却让人脑子放空,熏熏然,安安然。

文臻忽然觉得,有些困了。

她看着那行人被驿丞恭敬地引到剩下的一个院子里,便准备回去睡觉。

她一转身,忽然觉得方才似乎有什么感觉很熟悉,但是再回头时,那中年男子已经转入院门内。

文臻只得回房,但走没几步,门环竟然又被敲响,驿丞一脸苦相地去迎接——今晚这迎来送往,热闹得过年一样。

片刻后他脸更苦地回来了,去找燕绝,随即他被燕绝用一双臭靴子给砸了出来,燕绝的咆哮声惊天动地,“让!让!别说屋子,本王的坟地也让给他!”

“不敢说让,不敢说让,只是请几位随从将就挤一挤,挤一挤…”驿丞顶着一只散发着咸鱼味道的臭靴子,脑袋快要点地地退出来。

文臻叹口气,心想果然今晚是别想好睡的。

只是不知道来者何人,能让跋扈皇子都让房间的,身份一定不同寻常吧?

果然过了一会,有人通知文臻,有新客要入住,请几位姑娘挤一挤,腾两间屋子出来。

文臻二话没说,干脆和闻近檀住到君莫晓屋子里,把比较对外的两间让出来,但那屋子实在是小,只放了一张床,君莫晓和闻近檀的丫鬟也被从自己屋子里赶了出来,挤在地铺上,屋子里实在连个踏脚的地方都没有。

文臻只好又出门去“散心”了。

这驿站有两个院子,院子之间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她记得花园里有石桌和石凳,正好白天在厨房里现卤的鹅掌鸭翅头头颈颈什么的也差不多了,干脆喝酒去。

结果在厨房翻了半天居然没翻到酒,只好干啃。

今夜月色正好,在玉色的石桌上覆了一层霜,四周花影簇簇,粉色骨朵横斜飞逸,似要将粉拳捅破那一轮浅黄色的月,风阵紧阵缓,携似有若无的奇香,似乎是昙花,也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幽然绽放。

春夜太好,好到文臻都快不好意思把那油腻腻的纸包往桌上放。

不远处隐约有语声,似乎就在君莫晓房间附近,但很快又消失,文臻听了一阵,霍然回首。

然后便在错落斑驳的花影里,看见其后那个颀长雪白的人影。

文臻叼在嘴里的鸭翅猛地翘了翘。

那一棵花树是杏花,轻红薄绿半收半歇,花枝挺高,掩住了男子半边脸,另半边却依旧让文臻咔嚓一下咬断了鸭翅膀。

幸亏嘴里有骨头,不然可能咬到的是她自己的舌头。

今天晚上是美人开会吗?

那人只立在那,杏花天影里,一抹唇角笑意浅浅,天光都似因此清透明澈。

似这月光拢寒水,如那云飞举长天,三千里碧流过雪野,亿万株琼花生高崖。

干净,清灵,隽秀,出尘。

文臻心里把自己贫瘠的形容词翻了个遍,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

更关键的是,这个人给她一种熟悉感,却确实没有见过。

对方对她笑了笑,提了提手中的酒壶,温声道:“你有鸭翅我有酒,换否?”

文臻也笑了,敲了敲桌子,“为什么要换呢?我的鸭翅配你的酒,一起吃不更好吗?”

花影摇动,男子微笑走近,将手中两个精致的酒壶搁下,轻轻一揖,“方才说笑了,在下唐鄞,是今晚令姑娘失去宿处的恶客,为表歉意,本想送这两壶三春酿给几位姑娘赔罪,不想听说姑娘来园子里了,想着厨房里的卤水似乎也没了,这才追了来,想…”、

文臻目光亮亮看他的酒。

“…蹭只鸭翅儿吃。”

第五十章 为谁动心为谁忙

文臻没忍住,“噗”一声笑出来。

唐鄞也笑,坐下来给她倒酒,又道:“方才还是说笑,只是猜着姑娘既有了好鹅掌鸭翅,若无酒未免太煞风景,想来中了姑娘心意,鸭翅儿一定少不了我的。”

他接连三句,三句都拿鸭翅儿抖包袱,为人风趣自不必说,更难得风度极佳,口齿明晰,文臻自来东堂,总觉得古人道德品质不谈,但性格多半沉闷,难得见到这么轻松的人物,更难得这人如此美貌,气质近乎圣洁,言谈举止却如此亲切接地气,但还丝毫不损风神,简直也算朵奇葩。

这让她因为某人形成的“尊贵=难缠”世界观瞬间受到了巨大的轰击。转眼便要碎在了这唐公子的雪白长袍下。

唐鄞是那种外形和行事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类型,顶着张高贵如立云端的脸,人却十分自来熟,有种很容易就让人放松的特质。文臻把卤菜推给他,他给文臻斟酒,两人从鸭翅说起,谈卤菜的腌制和火候,又谈酒的酿制和种类,再从燕绝谈到朝堂,从朝堂谈到民间,到最后士农工商、土木建筑、属国异域、外交内政…唐鄞几乎无所不知,虽浅谈辄止,但也听得出博闻广记,信手拈来,如数家珍。大多数时候他说文臻听,毕竟她一个现代人,又刚来不久,实在也是插不上话,但唐鄞竟然这样也能照顾到她,时不时抛个她能回答的有意思的小问题给她,让她不至于觉得被冷落或者被低视,竟然也算相谈甚欢。这人还十分善解人意,发现文臻于厨艺一道尤其有兴趣,便又和她分享传说中《伊脍要术》中的奇珍异脍,最后文臻竟然发现他连怎么做小饼干都能听懂并且能举一反三,竟然和她建议用特制的桶可以更好的打发黄油,文臻仔细想了想,发现居然真的具有可操作性!

简直了!有一瞬间文臻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变成了今夜的星星,荡漾在这个奇妙男人的眼眸里。

善解人意也好,幽默风趣也好,都不如这种可以跨越时代和空间的思想的交融,仿佛荒野中长久行走的孤独旅人,终于听见这天地间最亲切的人声——穿越者的孤独深藏灵魂,那种举世滔滔非我归属的寂寥和失落无人能懂,一旦有人能够实现部分互通,便仿佛心灵有靠,而天地生花。

三春酿并不烈,否则也不会被这个极有分寸的男人用以赠送女子,文臻也喝得不多,她事先已经按照闻至味教的方法验过无毒,但出于天性的审慎警惕,便是如此心荡神摇时刻,也没有因此多喝几杯酒,但文臻觉得自己脸似乎已经有些发烫了。

她手背按按脸颊,想着这春夜花香酒香也醉人,恍惚里也不记得都聊了些什么,仿佛唐鄞说今夜这驿站分外热闹,又和她推荐这境内名山,然后就着山又聊了一阵,最后唐鄞说她有酒了,致歉之后,亲自搀扶着她回去歇息,其间放下了衣袖,礼貌地不接触她的肌肤,行走在灯火辉煌处,在月洞门口便微笑和她道别。

文臻荡漾着一脸痴汉笑,等他转身后,便背靠着月洞门,狠狠抠了抠嗓子,将今晚吃的东西都呕了出来。

用闻至味教的方法试了又试,确定确实是没问题的,她才叹了口气。

一时心绪复杂,不能说是庆幸或者欢喜,倒有几分对自己的淡淡鄙弃

在这美好的春夜,遇见这么美好的人,明明心花都要开了,还要自己浇一盆冷水。

太史阑说过她,看似甜美乖巧得让人想掐一把,其实冷心冷骨时时恨不得掐人家一把。

孤儿的出身,研究所小白鼠的遭遇,再加上天性里的多疑和冷漠,让她似乎已经失去了信任和爱的能力。

她在月亮下痴痴坐了很久,看那薄雾浓云花未收,良久才回房睡觉,随便找个地方一躺,很快就开始做梦。

梦里她在潭水里荡啊荡,抱着两根雪白的大腿,忽然水声大响如瀑布轰鸣,一抬头看见燕绥直挺挺砸了下来,倒立在她面前,递过来一样东西,文臻一看,绣着鸭翅的金丝肚兜!

文臻活生生被吓醒了。

呀呀呸!

这一夜之后似乎再无事发生。

只在后半夜,有鸟花间轻鸣,有人遥遥作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