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男子感觉空气中酸酸的味道更浓了。

那倒霉蛋却似乎并不珍惜这样的好运,举着筷子梭巡来去,仿佛还在担心下毒,又唤院子中的狗过来吃菜,然而狗不理。

青衣男子嗤笑一声。

傻子,还真以为这是人肉包子黑店啊?真要毒你还会用这种光明堂皇的手段?

他搓搓手,觉得这家伙真是得福不知福,如果这桌菜在他面前…

院子里那家伙犹疑半晌,忽然站起身,捂住肚子,一溜烟往院子后头的茅厕去了。

哟,尿遁了啊。

真是个胆小鬼。

青衣男子搓搓手,推开门,飞快地坐到桌子前,看看面前的菜色,愣了一会。

那鱼…真别致。

那个圆球形的菜也挺好玩。

那个腌肠颜色瞧着有点不大好,不过味道没什么问题。

那淡黄色的点心…嗯,很有食欲!

无论如何,十字坡包子店出来的东西,总不会难吃,这是这一个月青衣男子天天吃出来的经验。

更何况那家伙尿遁时间不会太长,得赶紧吃。青衣男子不再犹豫,抄起筷子一阵大嚼,也顾不上尝味,也来不及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囫囵吞枣,拼命下咽。

屋子里。

正在看着这一幕的女人们,大眼瞪小眼。

傻子也能看出来,某人又坑人了。

君莫晓不住地搔着下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大骂:“奸诈!奸诈!”

又骂那青衣男子:“傻逼!傻逼!”

八哥在廊下接话:“文甜甜傻逼!文甜甜傻逼!”

君莫晓刚满意地嗯了一声,八哥又叫:“顾大嫂更傻逼!更傻逼!”

“我呸你再哔哔——”君莫晓拉开窗就要去抓那只破鸟,被忍笑的文臻拖了回去。

外头,盏茶工夫,那男子狼吞虎咽完毕,全部空盘,放下筷子才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刚才吃的那个肠子,那个圆球…

不行,有点想吐怎么办…

他赶紧停止脑海里的回想,勒住喉咙,以免自己当场吐了一地,白费了一番苦吃。

一抬头看见那个尿遁的家伙从院子后悠悠转了出来,一边想这么巧啊刚吃完他就来了,一边端出一脸平静又微带优越感的笑容。

这是自信的笑容,是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等一会儿,这白痴就要怏怏滚蛋了。

燕绥施施然走到桌前,看一眼空荡荡的盘子,眼神十分满意。

青衣男子坦然和他打招呼:“你来啦。菜我吃完了。真是不巧,你要是早来一会儿,我还能分你一点儿。”

“哦,不巧。”燕绥道,“我就是等你吃完才回来的。”

青衣男子:“…”

燕绥不理他,转头对屋内道:“菜吃完了。”

屋内顾大嫂气势汹汹嚷一声:“又不是你吃的!”

青衣男子刚刚燃起希望,就听燕绥平静地道:“菜是给我的,奖励也是给我的。你并没有说必须我吃,只要吃完,我就能拿到我的奖励。”

又对青衣男子道:“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走了。”

青衣男子:“…你诓我!”

燕绥:“嗯,你的荣幸。”

青衣男子:“…你骗我代你吃这么恶心的东西…呕…”

燕绥:“本来你还有机会的,现在,好走,不送。”

窗子呼啦一声拉开,顾大嫂的脑袋探出来,大骂:“敢说我做的菜恶心?好走!不送!”

青衣男子:“…”

火头蹭蹭地冒出来,因此也就没看见一只琉璃珠儿,精准地骨碌碌滚到他脚下,顺着他的袍子一路倒着滚,滚到他颈后,弹开,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吸啊吸,也不知道在吸什么东西。

廊下八哥忽然发声:“文甜甜恶心!文甜甜好走!不送!”

燕绥:“…”

青衣男子感受到了唯一的来自一只鸟的温暖。

幸亏一只雪白的手忽然伸出来,把顾大嫂的脑袋给按了下去,一把甜美的嗓音隔窗道:“客人,作弊了啊。”

青衣男子急忙道:“正是!不算他的!”

甜美嗓音轻快地道:“不算他的,也不能算你的。当然,把两位都赶走,好像也白费我们这一桌英吉利黑暗料理。这样吧,加赛一场。给两位一个机会。”

“赛什么?”

“我们的‘和老板娘一期一会’活动的主旨就是寻找全城渣男。两位只需比试一下谁更渣便可。”

“等等,渣男比试出来的结果是可以见老板娘一面,但是见老板娘一面后呢?不会是要大卸八块吧?”

“阁下真是逻辑严谨,思维缜密。佩服,佩服。”甜美嗓音道,“当然不是。见老板娘一面可以提一个要求,你可以要求不要把你大卸八块啊。”

“好,我没意见。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是渣男?”

“…”

燕绥忽然接话,“渣男就是形貌高伟,才智双绝,人品端正,家世出众,但凡一出现,仅凭风采,就可以把这世上所有的男子都轰杀成渣。”

青衣男子:“啊原来是这样的吗…”

屋内众女:“…”

厉笑喃喃道:“殿下的无耻程度永远在挑战我的想象力…”

君莫晓:“我但知道这位很不要脸,但我不知道竟有这么不要脸。”

文臻:“连日不见,刮目相看,看来西番王女极大地提高了他的杀伤力。”

青衣男子:“…不过我实在不敢相信阁下。老板娘!老板娘!”

老板娘笑吟吟答:“啊,你尽管反着想他的话就对了。我给你一个提示,脚踏两条船,和这个谈恋爱,却受另一个女人的示好,和另一个女人夹缠不清的男中绿茶,就是渣男的一个品种。”

“这个比不了啊,”青衣男子绝望地道,“在下形貌高伟,才智双绝,人品端正,家世出众。想要承认自己渣,全天下女人都不认。”

闻近檀:“…你这句话就挺渣的。”

燕绥:“听你这句话,感觉你已经开始出招。”

“哦不不。”青衣男子梗梗脖子,咽下忽然涌到喉咙口的不知道是羊胃还是羊肠的玩意,好一会儿才调整好脸色,对着窗子一揖到地,十分诚恳地道,“各位,在下这便说实话了。在下家住五柳山,山上五棵柳下,便是在下的主人家,主人家中薄有资财,这周围方圆千里之地,都有他家的佃户。主人家有三位妻子,另有妾侍数千,日常营生就是打打麻将,收收租子。儿郎们也挺多,在外成家立业数千,留在山上吃老爹的也有数千。在下只是主人家请的师爷,日常帮忙管账,油水倒也丰足,也娶了几房妻子,也有一些儿郎,只是在下其实…”他忽然扭捏了起来,看了一眼窗子,红了脸道,“在下此次虽说想见老板娘一面,说说上头这些话,但实则是为顾大哥而来。”

屋子里,正在喝茶的厉笑和君莫晓,齐齐喷了闻近檀一脸。

只有文臻没喷,并且提前让出了喷射范围。

闻近檀一脸茫然,不知道怎么自己忽然就火了。

窗外,那位斯文禽兽一脸斯文地道:“…盖因为在下其实向来好龙阳之道,如今既然有了妻子儿子,传宗接代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也可以好好追求自己心中最爱了。”

文臻喃喃道:“这货也没在现代呆过,怎么就把男同骗婚这一社会热点问题拿捏得这么准呢?”

青衣男子诚恳地道:“在下愿以千金求娶顾大哥,接他上山,许以正室之位。良田美玉,金银绸缎,予取予求。”

君莫晓道:“那你正室呢?妾呢?儿子们呢?”

青衣男子慨然道:“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那些女人,愿意好好伺候顾大哥也罢了,不愿意的话,一纸休书,一别两宽便是了。”

君莫晓喃喃道:“渣,真渣…”

青衣男子又是一下长揖,退到一边,面带微笑,看来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

他斜睨燕绥一眼,燕绥却没有长篇大论打算,只在怀里摸索,半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屋子里的人探头看着,君莫晓哧哧冷笑。觉得这个主意实在太妙了,文臻对付这位黑心殿下实在有一手,比渣?对着自己的女人比渣?输了固然没机会,赢了自然更没机会,反正这回也要他滚蛋。

君莫晓牙痒痒地想着之前,她和闻近檀在天京,不知怎的辗转得到老太太从宫中得到的消息,说是陛下给燕绥赐了西番王女,由燕绥一路护送回天京,德妃娘娘很是高兴,宫中大宴庆贺呢。

君莫晓一听炸了毛,正准备收拾行李赶到长川去支援文臻,要打还是走她身边总得有自己人,结果她刚拎着行李出门,闻近檀已经默不作声地安排好了江湖捞的一应事宜,连马车都雇好等在门口了。

两个女人一路赶往长川,通过各地江湖捞分店不断和文臻联络,在没到长川的池州,和文臻碰了头,当即一个转弯,往西川走。

去西川是因为文臻想要找到方人和,为自己和燕绥的问题,想找那老家伙试一试。但那个脾气古怪的神医,已经不在他原先的所在,文臻猜测,方人和是方袖客名义上的爷爷,方袖客,也就是易铭,已经接了西川的家主位,为了自己的健康和安全,一定会将方人和这样的名医接去西川。

之后便去了西川,文臻却没有直接去西川首府益阳城,反而来了灌县这个小城,离灌县春风渡不过十里的五峰山,便是盘踞西川多年,朝廷年年耗费钱粮的共济盟的大本营所在地。

文臻到底打算做什么,君莫晓不想问,闻老太太当初曾说过,想做文臻的朋友,就要能随她一起飞,君莫晓并不十分赞同,不能一起飞也没关系,留在原地,留在她身后,能做一分便是一分,想来文臻也不会嫌弃她,丢下她。

所以她不关心文臻的仕途,丢下长川的功劳这样走掉会否有后果,她只为当初看见的文臻心疼,那个天杀的段夫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诡异手段,她和文臻会和的时候,她非常的暴躁易怒,脸上更是可怖,那种情形下她不想见殿下,君莫晓觉得非常正常,要按她的想法,就此永远不见才好呢。

她想着文臻甩掉燕绥追踪的方法,又得意地嘿嘿笑两声,忽然听见同伴们的讶声,转头去看。

燕绥已经把那张纸举起来了,纸上几个歪七扭八的大字:“妹子!别打我!我不会再和你抢男人了!抢了你男人,你男人和你一起打我,我扛不住!我去当他后娘了!”

青衣男子:“…”

这短短一段话,信息量好大。

他惊悚地问:“敢问兄台,作书者何人?”

燕绥目不斜视:“我爹为我安排的女人。”

青衣男子默然半晌。

敢情不止一个渣男,简直一渣渣一窝。打恋人未婚妻的女人,打未婚妻的男人,消化儿子未婚妻的爹,以及被未婚夫和未婚夫的姘头打了便转而去攻略公爹的未婚妻。

简直是人性的寂灭,道德的沦丧,是对纲常伦理的惊天动地挑战。

“敢问那位女子为何写下这信?”他不死心,还想再挑战一次。

燕绥:“你觉得呢?”

打的呗。

青衣男子咳嗽,退后一步,真心实意地道:“服,真的服。真是绝世无双第一渣。”

燕绥对着窗子弹弹那张纸,示意快点反应,对手已经自动认输了。

屋内,一干女人没话说了。

半晌闻近檀才不可思议地问:“这真是西番王女写的?小臻,你干了什么?把人家吓成这样?”

文臻嘎巴嘎巴转转手腕,轻描淡写地道:“也就揍了一顿。”

厉笑忍笑看了她一眼,某些人语气和殿下真是越来越像。

长川事了,后续的事情让她心烦,所以她很快追随文臻而去,还真没和那位西番王女碰面。

看样子被摧残得很厉害?

青衣男子有点不甘心,喋喋不休地问:“看来你也是心有所好,才故意接近的。那么你心上人是哪位?孙二娘?顾大嫂?这两位下盘利落,行动轻捷,打起人来一定很顺手。再不然我看见刚才一闪而过的两个丫鬟也长得不错…”

燕绥答:“最美的那个。”

“那是孙二娘?或者你觉得顾大嫂更美…”

“老板娘。”

“老板娘也…等等,老板娘?”

青衣男子骇然看着扈三娘,那位可不是易容!他的眼力天下无双,看得出那位脸上的疙瘩都是真的!

毛也是真的!

他喃喃道:“对着这么一张脸也能下得去手,阁下真不愧是渣中之渣…”

燕绥举着那张纸,四面看了看,往墙边而去,看样子还打算把那张“向未婚妻求饶书”贴在墙上。

君莫晓哗啦一下打开窗户,卷起帘子,大声道:“经过激烈的角逐和评委团同样激烈的争论,现在我们觉得两位渣得各有千秋,难分轩轾,为表公平,老板娘决定,给两位都见上一见!”

第两百四十九章 互相调戏的那些事

为表公平,老板娘决定,给两位都见上一见!”

说着文臻便探出脸来,左边晒晒,右边晒晒,全方位三百六十度展示了她那如满天星一般的黑疙瘩和迎风飘扬的三根毛。完了她道:“好了,见过了,送客!”

砰地一声,窗户又关上了。

青衣男子瞠目结舌:“哎,哎哎,这就算见过了?”

“是啊。”君莫晓哂笑,“见一面就是见一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青衣男子默然半晌,忽然又笑了,长揖道:“确实如此,那么,在下告辞。”

他倒没有纠结,行事颇有疏朗旷达之风,轻轻松松要向外走,忽然想起什么,问燕绥:“兄台费尽心机,也不过如此下场,还是和小弟一起走吧。”

燕绥:“不了。你还是快点走吧。”

“为什么?”

“怕你等会太自卑。”

“???”

燕绥将纸一扔,大步上前,一抬手拉起窗户,再一抬手已经把文臻隔窗抱了出来,手一翻扛上肩。

一番操作猛如虎,吓倒一二三四五。

因震惊导致的寂静,唯有勇敢的八哥的公鸭嗓子敢于冲破:“文甜甜渣男!文甜甜流氓!文甜甜作死!文甜甜作大死!”

“很好。”屁股朝天的文大人喃喃道,“没白花小米钱,好歹把我想骂的话都骂完了。”

燕绥从八哥架子边过,一伸手揪下架子,把那只总在亲切问候他的鸟儿扔到了那条土狗的怀里。

“就送你到这儿了。”他亲切地道,“下辈子再见。”

在鸟的厮打惨叫怒骂和狗的兴奋狂吠和君莫晓的大喊和闻近檀的惊呼以及厉笑的劝阻和那个青衣男子的佩服夸赞悔不当初声中,他把十字坡人肉包子店的母夜叉扈三娘扛走了。

被抢劫了老板娘的十字坡人肉包子店的副老板们以及刚刚回来的帮工们召开了紧急会议,就是否需要立即救援老板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讨论有三个议题:第一,是否需要救老板娘。第二,如果需要救应该怎么救,是以情动人还是以理服人还是以拳头抢人。第三,如果采取以情动人手段,那么是采取哭求手段还是恳求手段还是抱大腿哭求恳求手段?

参加人员有十字坡包子店三女将,采云采桑两个丫鬟,去县里采买回来的易人离,文臻自己的护卫,现在专职在后厨烧水劈柴的耿光陈小田等人,还有被主子放逐迅速投奔女主子的中文等人,济济一堂。

包子店门面小,其实左邻右舍的房却都基本买了下来,男人们平常不咋露面,干些采买打猎打听消息的活计。

耿光等人是一直跟着燕绥的,前不久燕绥找到这里后,耿光等人便被撵了出来,心领神会地直奔十字坡包子店。中文等人来得更早一些,毕竟英文是消息收集和追踪的高手。

桌上摆开零食,桂花梅子芍药金桔糖渍话梅山核桃瓜子鱼皮花生九制葡萄干…满满一桌,会议成员们在紧张活泼的气氛中举行,紧张的是抢零食,活泼的是吃零食。

经过一轮各抒己见,难得一致地达成了救老板娘的决议。第二个议题发生重大分歧,主张拳头抢人的易人离被厉笑踢出门去,和他同一主张的君莫晓被中文扛出门去,两人在门口进行了一场全武行迟迟未归…

这边没完没了开会,那边燕绥已经扛着文臻飘出好几里,文臻也不吭声,忙着黏脸上的黑疙瘩——刚才那一颠,掉了好几个。

琉璃珠儿顺着她的辫子倒滚上来,悄悄地往燕绥衣领里钻,燕绥忽然伸手一拈,将那东西拈住,琉璃珠儿想躲没躲掉,急忙把自己团得紧紧,假装自己还是个珠子。

燕绥瞟一眼,也没理会,琉璃珠儿一步一滚地滚回文臻的辫子上,从此安静如鸡。

“放我下来!”文臻的小铁拳开始捶燕绥后背。

燕绥立即把她放了下来,倒让准备好暴雨梨花针和母老虎连环漂漂拳的文臻颇有点失望。

前面不远处便是灌县城门,两人在门前拉拉扯扯,便有士兵警惕地看过来,文臻对他龇牙一笑,士兵急忙把脸转开了。

燕绥拉着文臻走过这士兵身前时,还听见那家伙咕哝一声:“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文臻呵呵一声走了过去。辫梢上琉璃珠子滚了三滚。她取个手帕将脸罩上一半。

当晚这位士兵脸上也长出了满天星,当然这是后话了。

刚进城门,就能鲜明地感觉春天到了,墙头檐角迎春花灿亮如金,迎面走来的卖花女花篮里各色鲜花一路逶迤春日的浓香,追逐着街上看来可能买花的主顾,文臻燕绥这样公然双双对对走来,卖花女们都眼睛一亮,纷纷涌来,道:“公子公子,卖朵花给你最美…”

她们忽然看见了文臻露在手帕外的那半张脸。

顿时卡壳,忘词。

只有一个最机灵的少女,坚毅地接了下去,“…丽的姑娘吧!”

其余众人纷纷对她施以敬仰的眼神。

文臻也敬仰地看她一眼,觉得这样处变不惊睁眼瞎话的本领需要加以褒奖,燕绥还没说话,她伸手取了一朵花,笑道:“好啊。”

卖花女:“…”

一转身,文臻将花插在燕绥鬓边,凝视着他的双目,深情款款道:“鲜花赠佳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喜欢吗?”

卖花女:“…”

服气。

难怪能让鲜花甘心插在她这摊牛粪上。

燕绥面不改色,摸摸鬓边的花,还没动作,文臻的手已经温柔而坚定地按住了他的手:“亲爱的,不要不好意思,这是我对你的爱,就应该让全世界的人们都看见。”

卖花女:“…”

这花我不卖了行吗?

退款吧退款吧。

燕绥依旧在众人敬仰的目光中面不改色,一反手包握住文臻的手,也深情款款地道:“我不是要取下来,世间最美的事物,理当都应由你我共享。”

他抓着文臻手指,顺手把那花一折,花朵折下来戴在文臻鬓边,花枝横着对自己发髻一插算是个木簪。

卖花女:“…”

绝。

虽然相貌天差地别,这两个的鬼性子真是天造地设。

来来来花送你们,都送你们!

看你们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燕绥顺手接过那个机灵少女手中的花篮,长指一拢,所有花便拢在掌中,也没看他怎么动作,三绕两绕,那些花便忽然编成了一个精致的花环。

月季粉色与紫红间隔开放,鹅黄和白色的蔷薇三朵拼成心形居于正中,含笑香叶招展,樱花粉白嫣红,蝴蝶兰如蝴蝶翩翩落于花尖,玉兰清雅孤高不与众芳争艳,只于一隅亭亭,而迎春花叶细小却光泽灿艳,一路灼灼地点缀。

卖花女们对于花的盘弄,也是一项基本手艺,但此刻这群卖花女中手艺最好的姑娘,也对着那花环目瞪口呆。

再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巧极又风姿美极的男子,将这精巧绝伦的花环戴在那丑女头上。

众女们的眼神原本含满希冀,希冀着那花能落在自己头上,然而眼神顺着燕绥拿着花环的手,转过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圆,最后落在了文臻的发鬓上时,不禁齐齐发出一声扼腕的长叹。

恨不生而为丑女,骗得美男一花环。

文臻抬手去碰花环,众人眼神咆哮:惭愧吧!自卑吧!快跺脚!哭泣!羞愧!扔掉花环!哭泣着跑走!

文臻把花环戴端正了,掏出一只小铜镜,左照照,右照照。

众人:“…”

不,您这样看着,不怕恶心着自己么?

文臻不怕。

照满意了,巧笑嫣然问燕绥:“我美吗?”

燕绥:“无人能及。”

满街目光灼灼的少女,捧着一地玻璃心踉跄而去。

文臻满意收手。

啥哟啦啦。

吵架归吵架,冷战归冷战,可不代表老娘要把自家的菜地开了门给你们拱哟。

十字坡包子馆的会议还在继续。

打架的还在打架。

其余人也没有拉架或者等待的意思,最终第三个议题以一面倒的绝对优势形成了抱大腿哭求恳求的决议。

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没有人有勇气和宜王殿下讨价还价。

但是怎么抱大腿哭求恳求,依旧是个问题,殿下那个人,你就是跪在他面前磕头三天,他还嫌你两条腿跪出的坑不圆。

最后众人经过无数轮辩论,在终于吃完老板娘平日藏起来限量供应的零食后,终于达成一致协议,决定先跟在后面,看看再说。当然不能说得这么消极,显得对老板娘被掳的紧急军情不那么上心,用十字坡包子店外交辞令来讲,就是大局为上,小心行事,秘密跟踪,伺机而动。

反正零食也吃完了,包子店也关门了,没事干,一群人浩浩荡荡出门看热闹…哦不,救老板娘去。

老板娘不需要救。

正和男票在压马路。

只是气氛不是那么祥和。

花环在气走一群虎视眈眈的女人之后,已经被取了下来,毕竟文臻觉得戴着这个玩意儿总觉得自己成了转世的吉普赛人。

但是某人比较霸道,扔了是不许的,便挂在脖子上,顺手拿辫子上那颗琉璃珠儿做点缀,某蛋蛋只喜欢臭的东西,花香熏得它总想打喷嚏,又不敢打,珠子总是发出一阵阵神经质的抖动。

燕绥拖着她上了酒楼,点了一桌菜,聊胜于无地安慰自己先前被那一桌仰望星空折磨的胃。

文臻趴在他对面,侧脸对着他,看着底下的街道,西川城池的建筑风格和长川有些不一样,精致小巧一些,用色比较柔和,文臻想起西川那位前家主,和易勒石截然不同风格,对儿女颇为宠爱,显然是个比较细腻的男子,更不要说接任的家主还是个女子,主政者的性格也会渗透在当地风土人情的各个方面,西川百姓的富裕程度也许未必比长川强,但百姓的精神状态明显比长川要好。

但虽然总体感觉温和一些,该有的城防建设一样都不少,哪怕这灌县是西川的一个三等县,也是如此。在西川呆了一阵子,她也探听到了一些消息,比如西川易家的五军,为“虎鹿熊猿鸟”,合五禽戏之名,虎部势力最庞大,也就是所谓的步兵,也被称为铁军。鹿是骑兵,熊是重步兵,猿是密探部门,鸟是信息部门兼斥候,其中虎猿鸟目前都在易铭掌握中,另外两部一个在易铭姑姑手中,一个在她堂哥手里,都是趁易燕然忽然死去而趁机夺在手中的,所以易铭登位后,很多精力都用在和堂哥姑姑的斗争中。

文臻现在也不想和易铭对上,只想找机会和方人和做个交易,如果有可能,趁机搞点事,为自己增加一点立身之本也好。

她侧头,对着底下街道,想着自己的计划,脸上的疙瘩被手指压着翘了起来,三根毛欲掉不掉。

燕绥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最后强迫症发作,实在忍不住,伸手给她黏上了。

文臻被惊醒,下意识按按,听见燕绥问她:“好了?”

文臻翻个白眼,心知这种事瞒不了他,女人对脸总是重视的,没好之前不想见他,一旦见他就是已经好了,哪怕疙瘩还黏着,心理上已经不一样了。

两人这是三个月以来,第一次正式对面交谈,但是文臻没有质问西番王女的事,燕绥也没有解释。

两人之间,能拉开距离的,从来就不是误会。

当日文臻发现自己不对劲,便决然离开长川,以免在那种情境下再留下去,会产生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比如和西番王女斗殴杀人,或者殴打当朝皇子什么的。

但是她收拾好了包袱,和两个侍女约好了后续汇合地点,跳出窗做出拔腿就走的架势,在雪地里留下长长的去远方的脚印之后,再把靴子倒穿,顺着自己走出的雪地印记,又走了回来。

回来到一半,在野外,她唤来狼群,在狼背上一路驰骋,去了林子里呆了几天,最后找到了一个通往山外的地底水流,从水下潜渡到了另一边出口,再用大石将出口堵住。

之后她又用了大概七八种手段,使用地利、动物、风向以及故布疑阵很多方式,将自己的痕迹完全消弭,终于成功甩脱了殿下及其属下强大的追踪。

然后她又绕了一个大圈,才去约定地点,和在那里已经等了她半个月的两个丫鬟汇合。

文臻走的时候做出了带着两个丫鬟一起走的假象,但实际上两个丫鬟一直藏在长川易家,等到所有的人都去追踪文臻了,才悄悄出门,出门前还按照文臻的嘱咐,先迷倒了燕绥留下的侏儒暗卫。

侏儒暗卫本不该如此不济,奈何实在没想到,也轻敌了。

文臻和燕绥,本就是世上最了解彼此的情侣。不过好几次文臻还是险些被发现,半个月后,天京连下三道圣旨,催燕绥回京,同时京中对于燕绥迟迟不回也有了猜疑和微词,燕绥根本不在乎这些,连传旨太监表示陛下忧心夜不能寐又生病了,他也淡淡的无甚表示,直到朝中露出要攻击文臻的风向,燕绥才放弃追索,转而先回天京交差。

西番王女之前已经被护送到了天京,原本按照陛下的意思要让她住宜王府,当时燕绥还没回来,护卫头领们也大多不在,宜王府并没有人能抗旨,也没人露出抗旨的意思,金吾卫专门护送王女到宜王府的时候,宜王府门大开,迎入王女,周边百姓围拢好多人看热闹,都在议论是不是这位殿下终于准备立妃了?原先的那位文大人呢?

当夜宜王府里砰嗵之声不绝,天还没亮,西番王女便花容失色地奔出府门,府中人热情万分请她回去用早膳,王女抱着府门前的石狮子把头摇得差点掉了。

随即她便入宫,向陛下表示宜王府待客热情,但她一个女子无名无分入住于理不合,坚决不肯再打扰宜王殿下,皇帝充分怀疑燕绥又用他的机关招待客人了,奈何王女坚决不承认,并表示想要住进皇宫,皇帝却有些犹豫,最后不知怎的,太子家的闻良媛忽然投了西番王女的脾气,两人同进同出,好得穿一条裤子,西番王女顺理成章地要住进东宫,皇帝只好同意了。

太子心中自然乐意,和西番联姻对于他地位的稳固颇有助益,为此近期给了闻良媛不少赏赐。不仅因为闻良媛笼络了西番王女,还因为她给王女献策,让王女和陛下说,和闻良媛一见如故,想要和闺蜜能够经常相见。但陛下想必不会愿意王女搬进东宫,王女可另辟蹊径,先要求住进皇宫,陛下自然也不会愿意敌国公主身份不明地进宫,万一行刺怎么办?那么此时王女再要求进东宫,陛下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王女,自然便会同意了。

如此,皆大欢喜。

长川事了,皇帝自然有封赏,燕绥升无可升,护卫自金吾卫中转拨一千人,所属护卫在一字王定额外再加屯长、军侯、校尉三级共十八人,其中校尉四人。食邑加五千户,仪仗增加豹尾枪、长杆枪二,曲柄九龙伞一,入宫城跑马——后两条对燕绥毫无意义,他不喜欢用仪仗,在宫中想咋跑就咋跑。景仁宫他老子头顶的月亮都经常晒,还在乎一个什么宫门跑马?

不过这个仪仗倒触及了某些人的敏感神经,毕竟燕绥现在的仪仗真要摆开,和太子也差不了太多了。对此朝中不少臣子颇有些微词,不过在皇帝郑重召开会议,就以往类似功勋奖赏进行一个直观对照之后,大家便都闭嘴了。

毕竟,这能算得上开疆拓土之功,就算立个太子也没什么不应当。目前不过一点虚荣而已。

太子也便不再装委屈了,他害怕装狠了,皇帝真要认真按旧例封赏燕绥就完了。

对于文臻自然也有赏赐,燕绥回京后和他老子谈了谈,只说文臻为国拼命,最后被易家女主人暗算了,如今正在治病,赏赐可不能少了她的,得一笔笔记着先。对外就说文臻暂时还留在长川,协助厉以书安定局势来着。

据说那天燕绥觐见,景仁宫大门紧闭,所有伺候宫人一并被殿下撵出,殿内安安静静,只有陛下偶尔几声咳嗽,咳得有点急。

没多久燕绥出来后就直接上马,在景仁宫前真的跑了一回马,然后又亲自去了德胜宫,把闻老太太接出来,送回了闻家大宅。殿下是个很讲礼数的人,去德胜宫还给德妃带了装帧精美的土特产:一文钱一包的苦辛。还有神将书信一封,不过当德妃喜滋滋去接的时候,殿下才发现,里头的信纸弄丢了。

所以那天德妃也咳嗽了,咳得更急。

之后就有传言出来,说文臻从长川回天京后,怕就要进尚书省或者中书省了。

三省出丞相,如果文臻能在这个位置上再立功勋,走到最后,便是女相。

第两百五十章 猪你生日快乐

这真是王朝异数,一时嫉妒歆羡纷声不绝,幸亏文臻现在还没回天京,不然日子想必会一浪一浪浪得没边。

皇帝在收归长川这件事上尝到了甜头,表示要等文臻归来后便大宴庆祝,随即便把心思动到了西川,想要在西川共济盟上下功夫。

共济盟是盘踞在西川多年的大匪帮,西川年年以此为名和朝廷要钱要粮。年年要了钱粮,匪还是剿不完。文臻入宫第一天就听见皇帝和众臣讨论共济盟的事,到现在共济盟风骚依旧。

易燕然脸皮很厚,在近乎独立的门阀中,唯独他表面保持了对皇室最大的恭敬和忠诚,每年还会象征性上点税,但那点税却让朝廷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西川易家是忠诚于我皇的乖乖交税的宝宝,家里的大人自然要及时响应宝宝的需求,比如那个共济盟,骚扰得宝宝很不安,蜀黍给点钱给点兵剿匪吧。

当然可以不理,但是皇帝需要那点税,以维持朝廷尊严皇家体面,维持住对世家的虚假的掌控权,无论如何不能不要。要了,就得捏着鼻子当冤大头。

如今长川收归,朝廷底气一足,准备好好看看宝宝家的共济盟,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本来这活儿还是燕绥的,一事不烦二主嘛,旨意原本该在燕绥从长川回来路过西川时送到的,结果传旨的人迷路了,走到苍南去了。

这路迷得甚为奇葩,简直不该找谁背锅。

燕绥才不理,他要追老婆,苦力谁爱干谁干。

燕绥的手指敲在桌面上,微微眯起眼睛——听说太子被他的新仪仗刺激到了,上书要求领兵剿匪呢。

那边文臻忙着将疙瘩都黏好,没好气地道:“还没。”

她脸上的疙瘩,在离开长川后慢慢掉了,但是还剩下一些,集中在人中部位,看上去和日本鬼子的仁丹胡一样,所以她宁可选择继续黏着满天星。

在出长川没多久,她就发现了那个琉璃珠的秘密,也就是青螭刀的隐藏道具,那只见鬼的珠子,其实是只虫子,文臻高度怀疑那是段家真正的法宝,平常在青螭刀上装珠宝,其实是只大毒枭。

然后她发现了这只毒枭是个大肚汉,什么都吃,最喜欢毒物这是肯定的,这家伙还喜欢人在愤怒焦躁情绪下分泌出来的气息,每次有人暴走后这家伙便冲过去大吸特吸,吸完了浑身抖动双眼迷离,和瘾君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抵人在处于负面情绪中时会分泌出一些物质,是这家伙的爱吃的零食,所以这家伙存在的本身,就会引发人的情绪动荡,文臻怀疑这东西在身边呆久了会引起宿主心气暴躁走火入魔,也就是段家灭绝的原因。

所以段夫人没有学武,修心养性,脾气淡静,宁可压抑本性,也要让这玩意吸不到养分不能作祟,老老实实地当青螭刀装饰物。

她也想过扔了这虫,一来好像段夫人用了什么手段使这虫子认了主,扔了也未必有用;二来只有蛋蛋吃饱了心情好,给她舔舔,她的疙瘩才会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