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猜到应该就是那晚杀昭明郡主,以及斗牛赛上对自己下手的人。

天色已晚,她让众人去休息,又催燕绥去洗澡,等到院子里没人,她问文蛋蛋:“蛋蛋。有没有什么蛊,能够改变我的脉象,而不对我的身体造成伤害?你要是能搞出来,我就不告诉任何人你怕狗。”

文蛋蛋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跑去找妙银了,过了一阵回来,衔了一片树叶状的东西,覆盖在文臻的手腕上,眼看着那东西到了手腕上,便一阵扭动,宛然便如活物,看得文臻一阵恶心,随即那薄薄的一片便贴到了她手腕上,渐渐和肌肤一体。

文臻试探着按上手腕,果然立即感觉到了脉搏的变化,细看却觉得,那脉搏是那块“皮肤”自己创造的。等于以另一种能脉动的皮肤,掩住并修改了她自己的脉搏。

蛊术果然诡异神奇,文臻很遗憾文蛋蛋不能说话写字,有些东西无法流传了。

她有了这玩意,便妥帖地洗澡睡觉,房间是和燕绥分开的,但是睡到半夜有人钻被窝这种事倒也并不在意料之外。

她翻个身,背对着某人,燕绥把她掰正,她便又翻过去,几次三番之后,燕绥叹口气,在她身后抱住了她。

文臻感受了一下,冷笑:“呵,男人!”

“男人怎么了?男人久旷之下,蠢蠢欲动,这才是正常的。否则你就有得哭了。”许是困意未去,燕绥的声音微带鼻音,听来又懒又撩。

文臻不理,装睡,终究是伤病疲倦,装着装着也就真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感觉到燕绥手指按在她腕脉上,她在彻底沉入黑甜乡之前,心中自嘲地笑了一声。

两人便在千秋谷内暂时住了几天,依照中文的意思,既然已经狠狠得罪了安王和季家,又在他们的地盘上,应该趁那边还没反应过来,赶紧走人才是。

燕绥和文臻却并不理会。既然已经驱赶了安王和季家在留山的力量,打破了他们的布置,不趁机接收成果才叫功亏一篑。两人计划着,庆典继续,过几日提前结束进行最后一次祭坛,将大祭司的存在彻底抹杀,正式开启留山九部和千秋盟的融合进程,等到留山真正成了一块铁板,那时季家和安王的存在才真正的不会成为威胁。

这一点燕绥当初刚刚进留山的时候便想到了,所以他在蛊惑百姓扮演大祭司的时候才留下了最后一任的说法,以此为引子,才能结束祭司统治留山的时代。

这几日内两人各自养伤解毒,文臻在燕绥的护法下,选择了碎针,将肩颈那一处影响视力的金针碎去,果然金针一碎,眼睛立时好了大半,再将残余碎片炼化,想必也就复明了。

在这短短几日内,她也发觉,燕绥性格果然有了变化。

并不是变得更暴戾,事实上他从来对生命都很漠然,因为她的原因,他似乎将这份暴戾和漠然暂时压抑了下去,但是他所散发的隔膜感越发的重,那种无谓的、遥远的,虽在身侧如隔山海,虽在山海不见人间的空无感,像一层浓浓的雾气,笼罩在他全身,以至于文臻有时候看着他,像在看着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人,那个人和这个天地,毫无关系。

这种感觉让她心惊,只是他每次感受到她的注视时,转回的目光瞬间闪起的柔和与牵念,又让她稍稍感到安慰。

因为这证明了,这世间还是有他在乎的东西的。

文臻的手,轻轻搁在自己腹侧,在猜测怀孕的最初,她起过不要这个孩子的念头。

她来自现代,她知道健康状况不良的母体,可能会对孩子带来恶劣的影响,那是一辈子的事。

她对于传承后代并没有太多执念,但是一旦要了,就必须对他的一生负责。

更何况孕早期颠沛流离,也有吃药,她是真的不能确定这些丹药会否对孩子有影响。

但是在此刻,她犹豫了。

燕绥在这世上的牵挂惦记,本就少得可怜。虽然她的存在,能够牵绊住他,留住对这尘世起码的期待,但是如果能加多一点在意的砝码,也是好的。

但是这也要在确定孩子是健康的前提下,否则都是生命,没有谁该为谁牺牲。

她的月信一向不准,她也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时候怀孕的,只能等月份再大一点,再检查一下孩子的情况了。

在此之前,她想要燕绥对这世间的存在,更在意一点。

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看见燕绥拿着一卷麻布走了过来。

看样子,他这几天的手工课结束了。

文臻笑起来,看着燕绥慢慢展开麻布卷,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依旧微微吸了一口气。

果然是画像,却又不是一般的画像,纹理略微粗糙的麻布之上,她的脸细致清晰。仔细看都是树叶拼成,用四季树的树叶带金边的部分,拼出了她的轮廓,然后用背面颜色泛白的部分,拼出她的脸和肌肤的部分,最后每片四季树靠近底部的一点点黑色部分,被抠下来做她的头发。

非常有创意且美丽。

燕绥这样的聪明人,做什么都能做到绝顶,但这生生是件细致活,一片树叶不过女子巴掌大小,再根据颜色来区分,带金边的部分往往只有半寸一寸长度,而燕绥竟然没有画底稿,竟然就这么一点点拼了出来。

这非得对她无比熟悉,熟悉到每寸每分,才能这样凭空作图,用无数树叶黏出了她的画像。

文臻小心翼翼,不敢触摸,生怕触摸会弄掉了枯脆的树叶,燕绥却道:“没事,都用特制药水浸泡过,便是你打上一拳,也不会掉。”

“敢情你半夜为了泄恨已经打拳试验过了?”文臻斜睨他。

燕绥笑道:“何止,我还亲亲摸摸,还抱着滚了三个滚儿,把全套都做足了呢。”

文臻:“…”

三句话不走肾你就嘴痒是吧。

燕绥将那画挂在廊下,正好和她等身,她站在画边,像多了一个孪生姐妹。

院子外唐慕之正好走过,乍一偏头一看,险些一个趔趄。

过了一会,又有人匆匆走过,眼瞧着路过的人便多了起来,左一眼右一眼地盯那画。

文臻觉得被看亏了,赶紧将画收起,一边笑道:“我很喜欢,咱们在路上带着这画不安全,这就着人送回天京吧。”

“放在哪里?闻家老宅?宜王府?还是你自己的宅子?哦忘记告诉你,上次闻老太太骂殿之后,陛下虽然事后没说什么,却给你赐了一座宅子。”

“哦?在哪?”

“就在端康坊平阳街后头。”

“端康坊平阳街…那不是你王府的后门处?”

“是啊,好巧。”

“巧你妹。”

要不是他的花招,她就跟他姓!

“还没说你打算放哪?放在你的宅子前门?”

“那不就是你的后门,你怎么不干脆放你卧室里。”

“也不是不可以,那这算什么,算提前送嫁妆?”

“是你送的东西,自然是你的嫁妆。”

“也不是不成。或者算我的聘礼?”

“这聘礼也太薄了些。”

“再加上一个我够不够?”

文臻笑了笑,伸手搂住他脖子,“自然是够的,有你一个就够了。”

燕绥反手搂住了她,文臻懒懒地坐在他大腿上,嘴里胡乱地哼着歌,燕绥忽然笑道:“我送了这么一份重礼给你,你有什么回赠给我啊?”

“唱首歌给你听?”文臻随口答。

“分手快乐?”

文臻嘿嘿一笑,知道这家伙自然是听说过这首歌,当初就是唱给他听的,“不,我们自己编个曲儿合奏吧?人生在世,总要留下些属于自己的东西。说不定咱俩编的曲儿,能够传唱大江南北,经典永流传呢。”

“《石猴传奇》不就是你写的?那许多菜谱也是你留下的,蛋糕儿,青史野史你都将注定留名,还不满足?”

“但是属于我们俩的纪念,好像还没有。你不想留下点什么东西,好教百世千代之后,世人犹有记忆,提起时会说一声,那是燕绥和文臻一起创作的吗?”

燕绥看定她,文臻也盯着他,想看他最后会不会说一句无所谓,爱情不是要留给后人看的。然而最终他笑了,道:“好。”

“正好立火节最后一日的庆典,是平湖连歌。要么你就以这最后一任大祭司的身份,给他们展示一下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祭司最后的赞歌吧。只是我好像不会乐器,你好像也不会?”

“谁说我不会的?”燕绥的回答出乎她意料之外。

等到燕绥随口说完了他会的乐器,文臻呆滞了。

除了笛箫之属需要口吹的乐器他觉得脏,并没有学之外,其余弹拨击打类乐器,就没有他不会的。

文臻喃喃道:“明明乐器大家的人设是唐羡之的,你好端端抢做甚…”

燕绥不说话,眼神里的表情明明写着“就是因为他是乐器大家,我才不好好学,就是因为他最擅长口吹类乐器,我才碰也不碰”。

既如此便好办了,文臻便让人找乐器来,不想这留山山间,大多数都是笛箫簧之类轻巧口吹乐器,琴筝类很少,找了半天,中文才抬了一个巨物来,打开一看,却是一个凤首箜篌。

中文一边擦汗一边道:“是这边一个寨子的寨主家里世代流传的珍藏,据说还是几代以前的王赐的,人家听说大当家要用,巴巴地送了来。”

文臻倒向来喜欢箜篌的形状流畅优美,再加上这凤首箜篌向来是箜篌中的珍品,这架箜篌形如木梳,凤首为饰,凤首以红桐雕制,刻工精美,连羽毛都丝缕分明,凤目则是一颗宝光流转的黑曜石,望之幽深若有魔力,确实一看便知是珍贵之物。

更让文臻欢喜的是这样的馈赠,预示着留山山民和千秋盟关系的转暖,这样的礼物自然要收。

燕绥并无异议,显然对这箜篌也算认可,当即便收下了,试着拨了拨。

弦音清越,入耳便觉浑身舒泰,文臻回首,便看见廊下箜篌凤首向天,丝弦分明如雪色帘幕,半隐半现燕绥昳丽矜贵眉目,转侧间光华流转,似琉璃映明月。缥碧锦袍衣袖下摆皆宽大,如水一般悠悠铺展,四季树五色斑斓的锦绣之叶,飘落光洁长廊上、衣角上、散开的如缎乌发上,再随着箜篌悠远之音微微荡起。

一时间小院内外,天地都似在屏息。

半晌后文臻轻轻笑起,心想这真是太可了!

悄悄走下长廊,不想打扰燕绥试弦,不想惊动这一刻令人心口发窒的静雅之美。

只恨没带一个太阳能相机,留住刹那惊艳,但回头一想,美人当前,颦笑皆如画,多少相纸也不够耗。

她走出小院,想着自己该用个什么乐器,至于谱曲,燕绥定然是会的。

一出门就看见唐慕之,明明先前已经看见她走过来一次。文臻立刻反手掩住了门,唐慕之看见她这小气的动作,眼白向青天。

文臻往食堂走,看见果然排队的人越来越多,从食堂门口就快排到了谷外,中间不少留山山民,门口还有很多山民探头探脑。问了一下凤翩翩,才知道自从有人吃过了千秋谷的食堂,便念念不忘,然后最初养伤的那几个人便试探地问能不能来帮忙做工,不要钱,就换一顿饭吃就行。

正好千秋谷内工程多,一些不重要的基本工程如果有人帮忙,谷内的兄弟就可以抽身去训练,所以凤翩翩请示过文臻之后,便表示了接纳,只是文臻今日看这吃饭的人好像超出了预料。

排队的人们已经看不出之前的剑拔弩张,都捧着餐盘喜乐融融,山民中一部分可能是新加入的,颇有些忐忑,另一部分已经混熟的,则十分自然地介绍着千秋盟的美食,但不管是什么神态,对于食堂的向往都一览无余。

美食的力量实在无远弗届。

文臻驻足看了一会儿,便对跟过来的凤翩翩道:“江湖捞再送物资过来的时候,让带几个懂种茶园,种果树,以及收山货的商人进来。之后这些人要是想再以工换钱,就要他们每家每户出一人来学这些炒茶种果之法。咱们的工程结束之后,这些人还想吃饭,就拿家里的茶果山货来换。”

又对闻近檀道:“咱们不是还想开餐厅么,江湖捞全国铺开的店已经不少,接下来就开家常菜的酒馆吧,快捷方便的那种。苍南滇州气候合适,蔬果甜美,物产丰富,食材也别致,就在这两州先开,菜谱就先拿千秋谷食堂里的这些。回头以你的名义,联系本地的江湖捞的东家们开个会,制定一些基本章程。火锅相对还是贵了些,这回走平价快餐路线,丰俭由人。”

按文臻的想法,饮食的推广,还是要先平价再高端,先铺开排面,再谈提升。

闻近檀都应了。文臻又道:“等到咱们的店开起来,在这些蹭吃蹭喝的山民中先招工,愿意走出大山的,就给他们机会走出去,正好咱们自己开店的初期人手也解决了。这两州饱和了,下一步便是长川,如果人手不够,去信天京,让君莫晓给你们安排。”

现在君莫晓在天京,易人离在长川,闻近檀在苍南,都是文臻定下的这两年旗下产业的集中地,正好占据三角,可往全国范围内辐射。

唐慕之跟在几人身后,听着文臻三言两语,就完成了山区人民的致富、分化、融合、以及未来走出大山的计划,甚至还顺手把自己的产业人手问题都安排明白了。

虽然不服气,但是仔细想想,她也不得不承认,文臻是个做实务的人。安排起事务来行云流水,真的很难让人理解,她不过也才十八九岁,何以目光如此远大。

这么一想,又隐约服气了一点点。

文臻倒没觉得什么,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的人,只不过现代那一世,经过了信息爆炸时代的灌输,谁还能不懂点实务。

走了一圈,还是没想出自己该用什么乐器,正准备回去,忽听身后有人问:“你是不是在想,该用什么乐器和燕绥的箜篌合奏?”

第三百五十五章 此生幸与君相逢

文臻回身,瞟着唐慕之,懒得说她又偷听,反正这个人我行我素,不懂自觉。

唐慕之拿出一个陨来,道:“你既然偷学了哨技,这么久了,对于呼吸吐纳间气流的掌握和唇齿间的力度,应该有了一定的基础,不如就学这个。”

她说到偷学,冷冷看了文臻一眼,文臻笑眯眯地就好像只听见后面的夸奖,道:“好啊好啊。”

唐慕之又看她一眼,倒也不多说,当真开始教她如何吹陨。

她和文臻站在一起,文臻的那些属下都十分警惕,悄悄聚拢来,别人也罢了,妙银是懂一点吹陨的,听着她教文臻如何从滑音开始,接着打音,空打音、历音…等等,倒也是认认真真在教,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却又听不明白,皱着眉头在那思索。

文臻也觉得有点不对,虽然她没学过陨,但是口吹乐器,都应该讲究一个气流通畅,但是唐慕之教她吹陨,方法和技法倒正常,但是呼吸吐纳方法却和她平时不同,居然经常会逆冲,且每个音之前要有一个舌尖转音,十分别扭,她勉强吹了一阵子,忽然觉得心头烦恶,噗地吐了一口血。

这口血令众人一惊,凤翩翩立即冲上来就要拔刀,唐慕之却面色不变,盯着那血古怪地笑了下,道:“你天资也不过如此。难怪偷学的哨技狗屁不通。”

文臻一手止住众人的怒骂,抬头笑道:“那你就教我正确的啊。不然看人总吹着你狗屁不通的哨技,也挺难受是不是?”

唐慕之冷笑一声,道:“陨都学不会,还想学哨技?唐家祖传多年,也就我一人练成,就你这资质,也配肖想?”

她用一种看脚底尘埃的眼神,看了文臻一眼,扬长而去,气得妙银大骂:“一个俘虏这狂劲儿!晚上食堂不给她进去!”

文臻呵呵一笑,道:“对,不给她进去!”掂着陨回到小院,刚进院,就听见一阵乐声,她禁不住驻足聆听。

听着听着便入迷了,听着听着便笑了。

燕绥真绝。

起调幽邃空灵,神秘华丽,到了中间转为轻快愉悦,仔细听来还有点耳熟,竟然是分手快乐的调子,却又做了非常合适的改编,使这虽轻快却有些单薄的曲调更加灵动悦耳,听得人心花浪荡,朵朵升空,升空之后那曲调高而不落,则如浮云迤逦,转折浮游,瞬极万里,长空如洗。

文臻从未见过有曲调能将恋爱的甜蜜与天地的广大如此和谐地结合,情爱本是珍藏于心的小道,天地家国之思却穷极四野,然而只有燕绥能娓娓拈来,穿云引风,毫无别扭突兀之感。

这是一首让人听了既会心微笑,又心胸舒朗,见细微情爱也见沧海之大的曲子。

正如他们的爱情,和内心呐喊相关,也举世无双地,和这天下之大、逐鹿争鼎相关。起调的幽邃诡谲,仿佛就预示了这一路的勾心斗角,心计之争。

大概也只有燕绥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眼界这样特别的人,才能谱这样的曲,于高天之上也可见蚍蜉,于沧海之大也可见沙砾。

文臻听着听着,只觉得心潮涌动,想微笑也想高歌,然而最后她只是抬起陨,尝试着吹和,只是刚学的陨,怎么能配合如此复杂华丽的调,她勉强吹了几口,只觉得气息烦恶,正要放弃,忽然燕绥指下曲调一转,降了一个调,她下意识气息一沉,忽然便转过了音,顺过了气,一道清亮的陨音喷薄而出。

文臻顺着这种感觉又吹了下去,果然,在下一次别扭的换气之时,燕绥换了一个升调,文臻的气被迫往上一提,又顺了。

如此三番,文臻慢慢找到了节奏,开始一紧一慢一缓一促地吐纳,果然渐渐平顺了许多,跟上了燕绥的节奏,只是她现在吹得还是很难听,不过燕绥的能力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他硬是能根据文臻那断气一样的调子,不断调整自己的曲调应和修饰,不仅没有破坏感,听来还多了几分奇异的节奏感。

文臻吹着吹着,忽然来了灵感,将陨一扔,掏出哨子开始吹。

燕绥眼神赞赏,觉得他家小蛋糕果然悟性不错。

这回文臻的哨声是有声音的,哨声久经训练,比陨声流畅多了,居然也颇清亮,再经过燕绥妙手应和,调子拔高,最后一段既高旷又雍和的曲调,箜篌和哨声居然也能如此和谐,相互依偎着冲上云霄,余韵不绝。

一曲毕,远处有鼓掌之声。

一曲毕,小院之外一边疾走一边吃兰花豆的唐慕之忽然停下手,这一瞬她脸上的神情颇有几分复杂,意外之中微微不甘,不甘底隐隐欣喜,欣喜里淡淡失落…最终她抬手,指间一弹,飞出兰花豆轻薄的壳,在平静的水面打了个漂亮的旋儿。

一曲毕,文臻若有所悟,吐出哨子,道:“我明白了。”

她抬眼,头顶,四季树上,不知何时落了无数飞鸟,排得整整齐齐。

燕绥散漫拨弦,神情也有微微意外。

唐慕之竟然会趁着教陨之机,将驭兽哨的关键气息吐纳之法教给了文臻。

文臻的驭兽哨本就是偷师加上易人离自己揣摩学来的四不像,毕竟哨子在嘴里吹,其间的吐纳运转之道是看不见的,所以她的驭兽很多时候也是一分钟效用,且时常翻车。

如今最关键的东西却就这么得了。

文臻一时心间有些复杂,想不明白唐慕之的心态,总觉得这事并不仅仅是唐慕之报答几顿饭钱,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这事儿总不可能是陷阱。

“既然曲子已成,那回头词就我来填吧。不过这事儿我要好好想想,毕竟是要流芳百世的不是?”

“记得多写几句你如何心悦我,那流芳的世代想必能更长些。”

“那是自然。哥哥的腿不是腿,塞纳河畔的春水;哥哥的唇不是唇,保加利亚的玫瑰,怎样?”

“你在暗示我腿软唇干起皮吗?”

文臻哈哈哈笑了半天,又笑,“我甜,真不知道你居然还会谱曲,你可真是我的宝藏男孩。就是不知道比起《伽南曲》、《韶风》、《上雍调》和《子夜香寂歌》如何?”

这四首曲子都是东堂名曲,除了第一首是教派宗曲之外,其余三首有殿堂雅乐,有民间清调,也有士林和风,但共同点,是都出自唐羡之之手,传唱天下,是奠定他曲艺乐器大家地位的基石之一。

燕绥一笑,轻拨箜篌,长指拂落花,神色间尽是淡漠的不屑。

“那我们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呢?”

“这首曲子是送给你的,自然一切都要依你心意。”

“那,就叫幸逢吧。”

“幸逢…”

“是啊。幸逢。廿载春秋终大梦,此生幸与君相逢。”

之后的几天内,留山境内遭遇了好几次伏击,然而当留山钉子已经拔尽,并且渐渐和千秋谷融合之后,巨大而连绵的留山便成了天然的屏障,不死心的安王和季家派来的无论是杀手还是小型军队,都无一例外铩羽,在接连折损好几批好手,终于明白燕绥这是在请君入瓮分而杀之之后,安王和季家不得不收手。燕绥还颇有几分遗憾,表示安王的秘密好手才去了一大半实在可惜。

十月二十一,立火节上,万民齐聚千秋谷外镜湖边,平湖连歌祈丰年。

歌会之上,新任大祭司连同千秋盟大当家于平湖边合奏连弹,居然用箜篌和陨及口哨,奏了一曲令万众神往,绕梁不绝的新调《幸逢》。

曲毕先是万籁俱寂,鸟雀皆不闻声,随即万众欢呼,用来表达喜悦和胜利的花朵被抛上天空如雨纷落,覆盖了半个湖面,镜湖成花湖,香气数日不散。

而在那曲吹奏期间,众人更是亲眼看见湖边花草瞬间生长,妆成碧叶,摇曳不绝,更有无数花枝,生长至人身侧手边,绽开花朵,将花递至人手心,像是要人掷花一般。

众人正在惊异之时,忽然看见湖对岸,两人吹奏曲调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长长的云梯,云梯逶迤直向天际,与浮云相连,浮云之上,隐约可见玉阙金宫,飞檐斗拱的九霄云殿。

而阶梯之上,一人锦袍飞舞,衣袂散飞,背对众人,正拾阶而上,越走越远,似要走入那九天宫阙中去。

而此时正当黄昏,霞光漫天,绮丽绚烂,如仙子垂广袖,云锦落玉河,衬得那宫阙宝光四射,遍拥红云。

这一幕仙气凛然,众人都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仿佛间清风拂动,那人也渐渐走上那云端。

眼前葳蕤花叶忽然齐齐摆动,飞鸟蓬地一下齐齐展翅掠上高空,展开的羽翼遮蔽日光落下霞彩,满山的兽惊动林间的风。

万物万兽都似在这一刻感应天地,伴奏相合。

异像如此庞大而震撼,人们久久失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上天梯之人消失在天际,而对面演奏曲子的人只剩了一个。

那风标绝艳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不见,只留下那位千秋谷的大当家,坐在石上,面前一只青色的鸟,鸟嘴里叼着一朵留山最常见的迷迭花,花盘却大如脸盆,人们一生未曾见过这么大的迷迭花。

几乎瞬间,所有人便跪了下来,向“大祭司”消失的地方顶礼膜拜,再向文臻施礼。

文臻微笑颔首,不发一言。

这一出天秀,是她和燕绥合作的结果。

其间动用了燕绥的发春,她的3D画和驭兽之能,以及再次动用了那个会隐身的少女,在空中隐身背着那副巨型3D画,文臻还根据燕绥那次透明丝线御剑的灵感,设计了透明威亚线,牵引着那少女背着画慢慢向前漂移,制造出了仙人步步登云梯的逼真效果。

这段时间全用来准备这个了,光是找一张能融入山林背景的巨大的纸就花了很大功夫。

本来还想说几句神神怪怪的话,交代一下末代大祭司应天神之召上天了,以后你们就自治吧。后来想想,留白和想象才是最有回旋余地和深入人心的,人总是更喜欢相信自己推算出来的东西。

燕绥当初坑蒙拐骗套来大祭司名头的时候,就留下了最后一任的说法,给人们种下了种子,然后趁着这一次有点仙气的《幸逢》曲做BGM,各种异能手段齐上,在众人心中无声地铺开了“大祭司蒙主召唤登青云梯修成正果,从此后留山结束祭司统治。千秋谷大当家是大祭司离开前默认的代言人,以后你们要和千秋谷搞好关系”的暗示。

其间所花的心思不少,不仅有音乐的加成,异能和画艺的炫技,群众心理的把握,比如那些自动盛开递给百姓的花,文臻最后手里含有暗示象征意义的花,还有对于时间的选择,比如黄昏时间景致最美最奇幻最接近黑夜适合最后掩藏身形…一场大戏开场绚丽结束华美,从特效到心理做足全套,足可保证留山百姓深信不疑且未来几十年津津乐道不能抹却。

提前完美进行了谢幕,为了避免露馅,燕绥离开后直接出留山。文臻则还要暂留一两天,对留山百姓进行安抚和接收。

随即她便发现,百姓因为那最后一幕,自动把她看做下一任祭女,毕竟祭司统治多年,是百姓心中寄托,完全抹去还需要过渡,文臻向来是个流水般的人,绝不会硬拗民意,也便顺水推舟默认了,虽然没有开神坛,也不承认祭女名义,却也用那朵燕绥催生出来的大花,像往年那样,点在几个在各种比赛中脱颖而出的姑娘小伙额头,予以祝福,看留山百姓的神情,那般满足欢喜,也不比当初大祭司在的时候差。

第二天,千秋谷里便多了很多帮忙的本地百姓,而妙银带着几个姑娘,羞答答求到了文臻面前,原来是她寨子里的几位姑娘,看上了千秋谷的几位小伙子,有的是原先共济盟的,有的是原先熊军的,文臻当然乐见其成,这本就是她和妙银商量过的,故意这段时间让满花寨子的姑娘留在谷中的目的之一,如今果然有人看对眼,文臻当即下令千秋谷好好准备,正儿八经地安排了聘礼,回头热热闹闹办个集体婚礼。

文臻在千秋谷期间,还发现留山的一种果子特别适合酿酒,又酿了一批酒,安排了专门的酒窖,把方子留给了闻近檀,打算出来如果味道好的话,先在自己的店里推广。千秋谷不能总让江湖捞供养,也不能拿着共济盟存下的金银珠宝坐吃山空,那些是要留着给大家养兵发福利的,必须自给自足。所以她的主意早就打到了留山山民身上,也要求改善关系后,千秋谷要利用并扩大好周围的土地,种菜种稻米种茶树果树,千秋谷不可养闲人。

唐慕之在千秋谷住了一阵子,在喝完千秋谷第一批集体婚礼的喜酒后,于一个气温骤降的夜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千秋谷,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她以后还会不会出现,只有潘航在那个喜庆的晚上,曾默默陪她喝酒,看着她酩酊大醉,听她喝醉后喃喃道:“他为她谱曲成歌,谁又会为我欢唱?原来我听过这世上最多最好的曲子,却都是别人的…”

文臻并没有听见这句话,因为那时她也已经踏上路途,和在山外等她的燕绥汇合在一起,悄悄前往大燕寻医。

他们选择了一条最隐秘最令人想不到的道路,从云雷高原插入,进入尧国,再从尧国进入大燕冀北。

本应是稳妥的道路,然后因为这段时间所有人都在留山境内,出了留山一路赶路,因此前方信息情报有所滞留,燕绥和文臻,都没想到,此刻的尧国风云将起,而大燕冀北则已经陷入血色浓云。

也是在十月二十一这天,冀北成王长子纳兰还,被反叛的次子纳兰迁派人刺杀于天阳城外。由此开启了成王诸子被纷纷暗算身亡的序幕。

而在此之前,冀北成王,已经死于纳兰迁之手。

荣赫多年,为冀北真正独立统治者的成王家族,数日之内,几乎被屠戮殆尽,只剩下成王唯一嫡子,带领一支残军,因滞留大燕都城燕京而幸免于难,但很明显,那群已经失去根基的鸟儿,从此注定要面对雨骤风狂,曳血泥途。

而掌握着纳兰迁这柄嗜血利剑的手,掀开帘幕,露出大燕朝廷和皇族微带冷笑的脸。

第三百五十六章 做个人吧

“…尧国看样子也要不宁静了。”尧国离华昌郡不远一个小镇的最好的客栈灯下,燕绥将刚刚收集到的信报给烧了。

“那我们要改道吗?”文臻把玩着手中一个小木盒,转来转去地看,“听说华昌郡封掉了前往大燕的通道,要想过去,需要有华昌王府的通关令,咱们要不要去找步湛开个后门?”

“咱们若真能进华昌郡,也就不用找步湛了。你不用担心,中文会想办法。绕道是不成的。咱们得抓紧时间,不然我猜你很快就要有活儿干了。”

文臻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在外已经太久,要么很快就要被宣召回天京,要么就可能直接外放,大概率是要很快去湖州的。

她将手中小木盒一放,有点烦躁的样子。

这个木盒里装着燕绥送的药,是那个侏儒拼死送来的,按照之前唐羡之的说法,这个是假的。真的已经被唐羡之调换了,当面毁掉了。但是两人可不会轻易相信唐羡之,燕绥已经看过了,说这个木盒里的,应该还是真药。

但就算是真药,经过了唐羡之的手,她现在愣是不敢吃。

“你说他是不是换过药了呢?但是他也可能猜到我会这么猜所以故意不换好让我看着药也不敢吃,但是他也可能猜到我可能会这么想因此还是把药换过了啊啊啊脑子已经打结成麻花了肿么办…”

燕绥走过来,看了一眼药,又看了一眼盒子,伸指一弹,盒盖粉碎,里头并没有什么变化,直到文臻用手帕将盒盖拿起对着灯光细细看。才发现木质盒盖的中间部分,似乎颜色略微有些深。

凑上去仔细闻,才闻到极细微的一点异味。

“问题不是出在药上面,而是盒盖?但是侏儒被追杀,最后还是将药盒送到了我手中,药盒会在什么时候做过手脚?如果在侏儒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形下做了手脚,那么说明唐羡之的人追着侏儒已有一段时间,那么…”

“那说明,唐羡之自从当初海上遇见我的师门,看见我师门采火山火炼药,就可能留了心,一直盯着无尽天那边,所以才非常了解这药。这次来留山,可能还有一个原因,是要亲自在这药上做手脚。”

文臻想着唐羡之心思深沉,确实很有可能这么做,便点了点头。

药没有问题,问题却出在盖子上,将药盒偷梁换柱,用毒水煮过盖子,再放回侏儒怀里,让他临终把药送回给文臻。

文臻不发现便罢,发现了,也会因为对唐羡之的怀疑,不敢轻易用药,但是唐羡之要的就是她的犹豫和怀疑——不敢吃,长期装在煮过毒水的木盒里,盖子里的毒性会慢慢散发出来,药最终就会变成毒药。

从那盒盖的味道来看,那很可能是伤害神经的某种毒,这毒如果是燕绥撞上,伤害会非常大,或死或疯,如果是她吃,也可以以此来控制她,唐羡之怎么都不输。

这份心思巧妙毒辣,文臻摇摇头,再一次觉得心累。

燕绥也摇了摇头。

虽然累,却没累到点子上。

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这样的。

唐羡之和文臻一样,知道这药的珍贵,却不知道珍贵到关乎他的性命。

因为自从海上遇上无尽天炼药,他便知道唐羡之会盯上这事,所以之后故意让师门频繁送药,每次都极尽阵仗地护送,仿佛那药无比珍贵,唐羡之一开始自然上当,没少派人劫掠,劫去了却发现,不过是比平常丹药好一些的药罢了。

这样的事情次数多了,折损人手做无用功,唐羡之难免会受到压力和非议,不得不收手,只严密监视。

按说做到这地步,以后送药也就安全了,但偏偏师门为了解决他日渐严重的问题,闭关了几个月来练这最重要的药,导致两三个月没有丹药送来,因此隔了几个月之后送来苍南的这颗药,便引起了唐羡之的重视,亲自出手。

但终究因为之前燕绥的故布疑阵,他的重视没有达到应有的高度。

否则,毁掉药就够了。

燕绥唇角一弯,想着等唐羡之临死之前,一定要把这事告诉他,说不定可以让他死得更快一些。

“盒盖已经毁了,毒性不会渗透到药中,你把药吃了吧。要不要我喂你?”燕绥伸手去拿那药。

文臻手一收,瞟他一眼,慢悠悠道:“我在想,如果这药真的是我吃的,唐羡之不会花这么多心思去追踪,这药,本来该是你的吧?”

“你吃的哪颗药不是我的?咱们俩到现在还要分彼此?”

“不仅是你的,甚至可能是最重要的一颗,是师门穷尽心力为你练的对不对?否则你何必专门让侏儒给我送去?”

“我那不是得罪了你得赶紧给你赔罪吗?”

文臻望定他,忽然甜蜜蜜笑起来,双手撑在桌边,低头看着微微仰头的燕绥,燕绥一看她那笑,就知道不好,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找补,文臻已经笑眯眯温柔地道:“燕绥,燕三,燕甜甜,这时候了你还敢和我撒谎,你啊,做个人吧!”

她抬脚,啪啪啪,踢断了桌子腿儿,椅子脚儿,小几墩儿,床榻垫儿,反正有腿的都踢断一条腿,让所有坐人躺人的东西都不再对称齐整,便说一声去做夜宵,扬长而去,走的时候还瞄了一下某人的第三条腿。

出了门,她直接下楼,找到店家,道:“店家,楼上所有上房,我都包了,除了我方才住的那一间,全部安排你们的小二住进去。”

店家瞠目结舌地看她,文臻甩出一枚金钱:“问一句,我就不要了。”

店家的衣袖飞快地拂过桌面,转眼金钱不在,世界也清净了。

随即店家安排自家店小二去住那些空着的上房,人人欢天喜地。

一肚子恼火的文臻釜底抽薪,让殿下今晚再没地方可以安睡,才稍稍出了气,去厨房准备去给自己做夜宵。

忽听脚步声响,有几个人走进门来,一眼看去,都是女子,只有一个看起来有点憨傻的男护卫。几人拥卫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身姿玲珑,个子算是高挑,戴着黑色的幂离。

她身边几人气色都不大好,颓然衰败,风尘仆仆,其中一个紫衣少女和幂离女子低声说了几句,那幂离女子一直频频点头,显得很是顺从模样。

屋外有小二在帮忙套着他们的马车,那车也是漆痕斑驳,满是灰尘,拉车的马却十分高大,且不用人带就自行离开,文臻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紫衣少女上前对店家道:“一间上房,一间普房。”

文臻看了几人一眼,心想这幂离女子是主子,明显是要一人一间的,其余的女子挤一间已经很窘迫了,怎么这个男护卫连房间也不配有吗?

“这位夫人,抱歉,小店上房已经客满了。”

“我们家公…小姐怎么能住那普通客房,店家,帮忙匀一间出来吧。”

那紫衣少女几番恳求,店家只是摇头,那幂离女子看他们始终说不出个结果,似乎也终于忍不住火气,忽然上前一步。

紫衣少女立即转身,牵住了她的衣袖,轻声说了几句。

幂离女子静默半晌,才抬手,慢慢扯开衣袖,低声道:“普通客房也可以的…也就一夜工夫。”

她抬起衣袖时,腕间森然碧绿光芒一闪。

文臻忽然快步走了过去。

一边走一边笑道:“哎呀,几位,打扰一下。我刚才要了间上房,准备招待客人,但客人明天才来,要么,就匀给你们吧!”

说着对店家使了个眼色,店家连忙点头,又示意小二去清理出一间房来。

紫衣少女喜道:“哎呀,这就多谢姐姐了!”

文臻此时才看见这少女面容,算得上秀丽,难得的是气质非常优雅,某种程度上比那幂离女子风采还要胜上三分。

一个丫鬟,能有这般气质,想必就是与生俱来,文臻想起君珂也是这种类型,生来气质优雅,顿时对这紫衣少女生出几分好感。

店家在文臻示意下,将文臻旁边的上房空了出来,那紫衣少女扶着幂离女子进门,文臻打开隔壁的门看看,中文几个正在搬椅子凳子呢。

她听见隔壁唧唧哝哝商量着吃什么,那幂离女子听着小二报菜名,半天不置可否,文臻自下了楼去了厨房,看厨房里居然有新鲜驴肉,还有一种东堂少见的蔬菜蒲菜,便做了一盘驴牛双肉火烧,一锅奶汤蒲菜。一路端了上来。

文臻做的火烧,外层两面金黄酥脆掉渣,里层柔韧筋道面香十足,再将经过特殊调料同时烹制过的驴肉,和炒制过的牛肉香菜一并夹入,牛肉粒润而不燥,驴肉醇厚异香,油润适口,香菜便是色与香的最佳点缀,碧绿可喜,香气浓烈,夹入热腾腾的火烧,肉汁慢慢浸透火烧内部,一口咬下,先是酥脆的油饼渣簌簌满口,然后是浸透丰美肉汁的柔韧面饼,然后是牛肉的柔嫩多汁,驴肉的鲜美肥润,最后是香菜的清爽又浓烈的淡淡异香…

而奶汤蒲菜,清鲜脆嫩,汤汁滑爽,正好中和了肉火烧略略油腻的缺点。

驴肉本就有别致异香,又是文臻出手,等到火烧出锅,整个客栈的人都被惊动,忽然多了无数人流着口水叫菜,小二楼上楼下跑成了风火轮。

文臻端着菜经过隔壁,果然里头讨论的声音一停,随即那紫衣少女出来,召唤小二,道:“请把这位姐姐的菜色照样给我们来一份。”

小二苦笑道:“姑娘。这是人家自己做的,咱们店里买不着。”

楼下有人大喊道:“喂,这位姑娘,分点过来,爷给银子!”接着便有七嘴八舌的声音都要买。

文臻探头对底下道:“承惠一个火烧十两银子谢谢!”

底下一静,有人大骂:“你强盗抢钱呢!”

文臻也不理会,而那紫衣少女原本嘴唇动动也想买,听见她报价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垂眼道:“那…那算了。”说着很不好意思地对文臻一笑,便要关门。

文臻手一拦,笑道:“瞧你家小姐还没吃晚饭吧?来,分你一点。”说着便十分自来熟地推门进入。

那紫衣少女没想到她这么自说自话,呆了一呆也只好跟进去,幂离女子已经取下了幂离,一张脸堪称美丽,只是眉宇分得有点开,眉毛画得也过于精致过于高,总显出几分凌人的盛气来。

见文臻进来,她眉头一挑,便要呵斥她出去,不知怎的,看了文臻身后一眼,忽然又住了口。

文臻倒没看见这一幕,她正在用备好的碗分食物,紫衣少女在她身后不断表示感谢,文臻只挥挥手,道一声大家都是女人,有缘相会,不过些许食物,何足挂齿。

说完她也不多留,也不打听对方情况,摆摆手便走了。走的时候,能隐约感觉到那两人都松了口气。

文臻回到隔壁,果然,某个豪奢的家伙,无法忍受断腿家具,也没有别的房间可以住,干脆让人买来全部家具,正在换,整个屋子没处下脚,还有一个巨大的拔步床,得拆开了向楼上运。导致整个长廊,楼梯,也都被家具堵住了。

文臻抱臂看着,心想这家伙的折腾能力越来越厉害了。

她只留下了一人份的点心和汤,没有燕绥的份。

无他,心中还有气。

气他对自己生命的轻贱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