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船上,采桑问文臻是怎么想到这一着的,文臻道:“我既然会这一手千金方,自然要派上用场,哪里孕妇最多?当然是求生产平安的庙宇啊。”

古代生产便如一只脚踏进鬼门关,迷信这个的一定不少。

再在那些来往人当中筛选,首选扈从如云,再选随从规制严整明显是士兵的,这时候最有实权的就是掌兵者,然后看那些孕妇,谁肚子最大。当时这位夫人,年轻妖娆,显然不是正室,却无数随从,且随从中有士兵,显然是重要将领的深受宠爱的如夫人,但如夫人一般容易被正室所忌,这时候还往外跑只怕这庙里有花招,她那肚子又大得异常,像是双胞,双胞多半容易早产,文臻看她气色不佳,经过她身侧时还闻见一股韭菜味道,显然这位不知轻重,吃了韭菜馅的东西,这东西有催产功效,大抵那位正室,就是想这如夫人在路上生产,然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却叫来了早有盘算的文臻。

文臻这么掰开揉碎了一说,采桑恍然大悟,一旁曾有逊也一脸佩服,至于王夫人有点心神不属模样,一脸茫然。

燕绥和林擎一人一边,吃着文臻做的糟鸭蛋片,这做法比较别致,挑选上好的青皮鸭蛋,文臻随身有研制好的陈槽包加水泡上,泡上一夜,鸭蛋取出时候蛋黄蛋白都已经软化,切开小口,挖出蛋黄,灌入拌好的香菇肉馅或者山菇冬笋或者野菜丁鸡蛋馅,然后以各种形状的箍子箍住,入加了卤料的锅里煮熟,再切片。味道鲜美特别且不必说,形状更是奇葩,方形,正圆,三角,菱形,都有。且都十分对称,齐齐整整,极大地满足了强迫症晚期患者燕绥的需求,他以往一直觉得鸭蛋大小不一,蛋黄有时居然还不在正中,切开后偏得人十分难受,一度拒吃,文臻为此研制了这酒糟灌馅蛋,果然深得他心。

殿下一边用银签吃蛋片一边和林擎道:“我素来不爱鸭蛋,各种不齐整,蛋糕儿特地为我想出了这个法子。”尤其加重了“特地”两字。

林擎对于某人在逃难途中还能有如此享受心内深深嫉妒,一边下签如飞一边道:“文臻啊,你说你,又要想法带着一群大老爷们逃亡,还要为一只蛋如此操持,某些人实在太不体贴,如何配得你这般兰心蕙质?我还是建议你考虑一下老林家,我家飞白,吃蛋从来不计较大小齐整,蛋黄是否在正中,还可以帮你把壳都剥了送到你嘴上,而不是你帮人家剥壳…”

燕绥:“中文,她剥下来的蛋壳呢?都在哪?一起找来。”

中文:“???”

燕绥:“吃着人家的还挖人墙脚的老不修,只配吃蛋壳。”

语言护卫:“…”

何必呢,这么互相伤害。

林擎头也不抬:“压榨夫人还理直气壮的渣男,抛弃亲子还不以为意的恶父,你还是操心一下到老了儿子喂你吃蛋壳吧。”

文臻:“…”

随便儿你会吗?

随便儿你会的吧。

香宫里,睡得迷迷糊糊的随便儿揉着眼睛和他奶说:“奶啊,我刚做了个梦,梦见我爹和我要三个鸭蛋吃。”

德妃:“梦是反的,你爹最不爱吃鸭蛋。嫌蛋黄不正中。更不要说三个这个数字对他来说绝对不可能。那你给了没?”

随便儿:“我喂了他三斤鸭屎!”

回边关的路还在跋涉,横水顾名思义,川江在它境内是横着的,将唐家的地盘一分为二,顺着这水走,两边或有群山或有市镇。过了横水境后,那位将领的名头渐渐不好用,在发现水上盘查拦截船只增多之后,燕绥林擎都果断地决定下船,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发现附近市镇到处挂白,唐家已经公布了唐孝成的逝世消息,唐羡之继任家主。

唐家新任家主公然在各处张贴燕绥林擎画像,悬赏捉拿,却没有文臻的画像,只是有无画像对众人影响都不大,众人抵达的这个小镇叫马鞍镇,盖因为小镇地形如马鞍,两头有山中间市镇,这个小镇过去便是衡州,再往北便是便是西川南平府的辖区。因为已经快要出唐家地盘,关卡都设重兵,从荒野过境反而显眼,这回众人都戴上了面具,准备从马鞍镇出川北。

小镇岗哨虽多,生活秩序显然并没有受到影响,而小镇不大,居民显然都是熟识的,和岗哨士兵也相熟,一边被检查一边大声地用本地方言打着招呼,但熟人都一丝不苟地检查,盘查严谨可见一斑。

文臻这一行,因为正当紧急时刻,人越多越麻烦,所以其余护卫都在出川北主城之后便散开各自隐藏,目前队伍里只有文臻燕绥林擎采桑,曾有逊和王夫人,以及四大护卫,扮成奉养老母回乡的普通富户,老母自然是王夫人,曾有逊做回老本行侍女,文臻燕绥是老母的儿子和儿媳妇,林擎是总揽事务的老管家,四大护卫便是那聘请的镖局护卫。毕竟普通富户可养不起护卫,没得太招人眼。

林大帅本来自告奋勇想演老母来着,被燕绥一句话给打消了高涨的演艺热情。燕绥道:“你演老母大材小用,我瞧你更合适演老鸨。”

林擎:“不不不。我觉得我最合适演象姑馆龟公。不然也太浪费了你这花容月貌。来,这就扮上,文大爷,您今日可算来了,咱们家头牌菊花儿都快想死你啦,菊花儿!菊花儿!接客!”

文大爷乐不可支,抛出一块大饼:“给菊花儿排面!”

燕菊花儿:“文大爷,您定是被那林龟公勾了魂去,今儿这饼居然不圆!”

曾有逊:…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听见了什么?确定这是宜王殿下?神将林擎?刺史文臻?

这回出马的换成了林擎,潇洒自如,可盐可甜的林帅,在离哨卡还有几里的时候,便自来熟地攀谈上了一个明显是本地人组成的商队,随即用手上那硕大的“来自大荒的异兽头骨的丹珠”,成功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并表示“江湖相逢便是有缘,看老哥第一眼就觉得亲切,打骨折半卖半送,就当交个朋友!”,获得了商队头目的由衷喜爱,话说了没十几句,开始勾肩搭背,走出一里地,开始序年齿,等到了岗哨前几丈外时,就已经成了商队头目的远房表弟了。

文臻眯着眼睛笑,心想这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功用,这种五湖四海皆好友的撩人劲儿,打死燕绥也做不到,自己倒是能的,偏又是个女人,只有咱们的林大帅,上得厅堂浪得大床,就没有他搞不定的男人和女人。

这个商队头目果然当地人头甚熟,看在那个难得的丹珠戒指的份上,对林擎等人很是热络,并在林擎说进镇后还有别的货色请他欣赏后,主动为他们出具了保书,遇见盘查,不等询问,便打招呼说是远房表弟,带出来一起走生意,表弟的家眷也一并带着,打算在横水定居。

盘查的人虽然熟悉他,却还是打了招呼,说陌生脸孔必须要过三关,当下先是对照画像,之后挨次捏脸皮,查看耳后,这是要检查有无戴面具,幸亏燕绥这边的面具够狠,居然是一直做到肩膀以下,又很薄,虽然戴着很不舒服,但是想要捏起来或者看出耳后接缝那是不可能的。文臻正想着第三关是什么,忽然觉得燕绥扶着自己的手指一紧,于此同时林擎也在看燕绥,她眼光一垂,就发现了,那些官兵,两边靴子和衣袖的装饰图案和颜色,居然是不对称的!

这可真是大坑!

她立即抬手,装作给燕绥擦脸上的灰,挡住他的目光。

同时手臂微微用力,将燕绥拖了便走。

燕绥垂下眼睫,看着地面。

前面是一个桌子,所有经过盘查的外地人要在此处登记籍贯姓名等内容,要每个人自己写,文臻一眼就看见桌子上砚台形状一边大一边小,笔一长一短,笔尖乱糟糟炸起,纸张缺角等等,不一而足。

文臻简直想高唱《处处坑》。

大队士兵站在桌前虎视眈眈,代写绝不可能。

文臻感觉到燕绥的手臂微微颤抖,心生怜惜。

强迫症这东西,不讲道理,哪怕力能搏虎,才可通天,不对称难受就是难受,这就不是生理性的,是心因和生理的结合,燕绥再强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唐羡之也早就看出了燕绥的这个软肋,这一着可真狠。

燕绥这毛病虽重,但金尊玉贵,又素受娇宠,他所经之处,人们会自然而然按照他的习惯齐整,所以这样故意的集中的不对称,对他来说也很少见,文臻眼一瞥,竟然看见燕绥露出的一点指尖,都冒出了一点疹子。

这竟然是心因性的抗拒转化为身体的问题了。

想必燕绥能够忍下,但是关卡不是一处,持续下去出现痕迹,还是容易被看出端倪。

她灵机一动,手指探入燕绥衣袖,摸了一阵,又悄悄伸手入了燕绥的怀中,一阵摸索。

燕绥任她揩油,神情还舒适了些。

文臻却不是为了揩油,此时两人已经走到长桌边,文臻已经写完,燕绥慢吞吞伸出手,长桌边的士兵都齐齐向后一退。

那一双手上,斑斑点点,都是疙瘩,有的已经溃烂即将流脓,一看便是有恶病。

四周百姓也惊呼退开,那商队头领已经得了嘱咐,急忙赶上来道:“我这远亲,有点皮肤上的毛病,不妨事,不妨事的…”

他越说不妨事众人越往后退,一个士兵走来,布条裹手,伸手掀开燕绥衣领,看见他胸膛上果然也有疙瘩,显然是全身性的皮肤病,看那模样像是会传染,急忙松开手,燕绥拿起笔,手指微微颤抖,有透明液体滴下来,他脸上神情更难看了,倒更像疾病不适,那士兵眼看那液体横流,急忙道:“走走,不用你写了,来个人代写!”

文臻急忙代写了,扶着燕绥走开,确定无人注意了,才嘻嘻笑道:“那是糖液啊,要不要舔一舔?甜的。”

燕绥把手递到她唇边,“那你舔。”

文臻便捉住他手指,轻轻一吻,做了个绅士礼,彬彬有礼地道:“公举殿下,我可以请你跳舞吗?”

公举殿下:“你还可以请我上床。”

文骑士:“…”

这什么虎狼之词。

这公举太不矜持!

进了小镇,再送上一件礼物,说自己要去寻房子,林擎和他刚认的好兄弟便分道扬镳。

随便找了家小客栈住进去,例行登记很严格,幸好护卫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应路引等物,但是并没有做川北的假户籍,不是不能做,而是一旦冒充本地人口音却不对的话,反而更容易被怀疑。

也因此住宿时盘查更严格,连安排的房间都直对大街,方便抓捕那种。

一进房间,英语就掏出了易容工具,大家开始脱面具,善于追踪者必然善于掩迹,英语的易容术相当了得。

只是剧本需要重新编排,因为先前过卡时候的身份已经被登记,还会被传送到各个哨卡,一旦还以原来的身份过卡,刚刚进镇就要出川北境,立马就会被识破。

但是不能不立即走,因为唐羡之很可能会亲自追过来。

林擎道:“我怀疑出川北境要脱衣检查。因为燕绥和我身上都有伤,伤口还很特殊,手腕能勉强掩饰,燕绥后背那一大块着实难掩盖。而出境关卡必然置重兵,也是最后一关,唐羡之如果有杀手锏,必然在最后一关。”

英文便建议:“你们可以打扮成蛮人,就是赤着上身满身刺青的那种,我可以保证会将刺青画得惟妙惟肖,摸上去都发现不了。”

文臻一想林擎和燕绥这个打扮,顿时目光灼灼,暗中吸溜口水。

燕绥看她一眼,立即拒绝:“不成。”

看他可以,看林擎不行。

文臻翻白眼——这处处醋的酱醋厂老板,她哪里是要看林擎,不就是想看他吗?

林擎咳嗽一声,道:“虽然我体魄很有看头,但我也觉得这法子并不妥当,盖因为你家殿下那个德行…英文你确定你能把刺青画得完全对称吗?就算你能画对称,等于也告诉关卡,刺青也如此对称,燕绥也。”

英文呵呵一声,心想怎么对称?左边胳膊比右边胳膊粗一丢丢是不是还要削皮?

文臻忽然嘿嘿一笑,不怀好意地笑看林擎。

林擎回视,然后扬眉笑了:“不用看我,我百无禁忌,倒是你家那位…哈哈哈哈哈。”

燕绥:“不。”

文臻:“提拉米苏…”

燕绥:“你每次哄我都用这个,可到现在五六年了我也没吃上。”

文臻:“这回绝不哄你!这回还给你做果冻!”

燕绥:“只给我一个人。”

文臻:“别人都只能干看着。”

燕绥:“还要试上次你不同意的…”

文臻:“闭嘴,我同意!”

林擎:“哎,说啥呢?话怎么不说完啊?同意什么啊?”

燕绥;文臻:“闭嘴,老不修。”

英语拿起工具,一脸奸笑,意气风发。

生平夙愿要实现了啊!

当年饱受殿下磋磨时,无数次暗暗诅咒他终有一日要落在自己手上,搓圆捏扁,不敢反抗,将男作女,予取予求。

日语总笑他做梦。

梦想还是要有的,不然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什么样的人不会被脱衣检查。

自然是女人啊。

文臻:哈哈哈哈哈哈。

英文精神大振,发挥极好,没多久,林擎便成了一位头簪大红花,身穿洒金裙的风韵犹存的中年…老鸨儿。

完成了他的夙愿。

林老鸨挥着小手绢,靠在门边,搔首弄姿:“客人,我美吗?我妖吗?”

文臻:“妈妈,别太入戏,你是老鸨,不是头牌。”

林擎:“…哦。”

燕绥面无表情地坐在镜子前,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想笑不敢笑,想叹不敢叹。

文臻看看他,摸摸脸,很不甘地想,原来老娘还真是高攀了。

上妆的殿下,姿容鲜妍,玉貌绮年,瑰姿艳逸,百般难描。

身为男子的高远空冷的气质被脂粉点染,更增颜色,既娇且贵且雅,似一朵凝了露随了风的夜开白牡丹。

英文却皱眉:“气质太高贵。”

采桑:“像公主不像头牌。”

文臻想了想,上前,取了胭脂眉心一点。

白牡丹便忽然多三分艳色风流,眼波带怒流眄间都是风情。

英文双手一合:“知殿下者,文大人也。”

文臻含笑领受。

这自家男人的特质嘛。

睡多了就领会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头牌撩人

午后,排队出境的人群里,多了一行招眼又普通的队伍。

一顶香风隐隐垂挂流苏的小轿,一个随轿行走的老鸨,几个容貌清秀的侍女,一个老成稳重的嬷嬷,还有抬轿的四个轿夫。

说普通,是因为一看便知,这是出行的青楼红牌,良家妇女不用这种粉色的轿子,也不垂挂这种带着挑逗香气的香囊。

还因为那老鸨一看就非常老鸨,虽不故意撩拨,但看人带笑,眼神里似乎有钩子,仿佛总恨不得将人勾到她家姑娘怀里去。

倒是那轿帘深垂,看不见头牌一根头发,让人心怪痒的。

文臻看一眼,觉得大家演技都甚好,尤其英语日语十分入戏,停下轿子接受检查时,一边擦汗一边撞肩膀挤眼睛,对着轿子低声调笑,一看就是有色心没色胆,口头垂涎头牌。

当然文臻觉得那只是他们怀恨已久,趁机泄恨。

只有王夫人,毕竟曾经身份高贵,演一个妓院嬷嬷,似乎有点不适应,一直垂头不语,好在只是个下人,也没多少人在意。

林老鸨站没站相,靠着关卡的栏杆,身体直往那看守的将官身上靠,对人家的询问事由,低声笑道:“哪,送人去衡州,那边的刺史老爷叫堂会。让姑娘去陪…我们新来的头牌…我们是翠香院的…咦官爷您说没见过姐姐我?这就奇怪了,兵爷们不是不许逛窑子吗?您这是到哪识得各家楼子的妈妈的啊?啊,您说您本来就不识得,看错了?是啊是啊,就说呢,奴奴在翠香楼都十年了,只是往日里是内管事,不常出来招呼的呢…对对对,您是兵爷,从不逛窑子,什么外管事内管事,您是不识得…脱衣检查?来来来,阿文你们四个,过来检查…这个,女人要不要脱衣检查?来来来,姐姐给你瞧瞧,姐姐虽有点年纪,可身上还挺白呢嘻嘻…”说着便要解衣。

一行快马,从官道驰来,当先一人远远展开一面小旗,关卡哨兵们便赶紧撤开关卡,齐齐躬身立在两边放行。

十几骑风般驰过,当中一人雪衣如云,黑发在风中扬起。

士兵们并不敢抬头,一声长哨,百姓们纷纷跪地。

这是家主出巡旗,所经之处,百姓军队,如见君主。

百姓们跪着,从胳膊肘里悄悄看这位年轻的新任家主,想着日后的川北即将归于此人统治,也不知未来将行向何方。

只是听说这位已经实际掌握家族大权数年,那么这几年的诸般仁政和大家渐渐好起来的日子,足以证明年轻家主的能力。

往年的苛捐杂税无穷无尽,征兵一年三征,更有奇重的徭役劳役,往往将人拉了便不知往哪里去,有的五年六年才能归家,有的从此就没了,若不是川北三州一向管理严格,去不了别处,去了别处也不易被接纳,百姓早就想逃离了。

如今倒是日子安宁了不少,只是粮赋依旧不低,且征兵愈急,只是现在当兵,全家都有相应奖励,军饷也发得足,大家倒没有以往抗拒。

只是这端倪让人心中不安,莫不是要打仗了?

十几骑一掠而过,看来是有急事,什么样的急事,会让新家主抛下老家主的丧事,亲自前来这边境小镇?

忽然十几骑又在人们疑问的目送目光中转回,当先的唐羡之一边摆手示意父老们起身不必跪拜,一边命人拿过登记簿册,又问这一两日内所有经过的人等言行形貌。

听完一遍后,他便看住了那个关卡的头领。

那头领被他看得冷汗直流,都知道新任家主看似温和,实则一向霹雳手段,心知可能犯了大错,不敢说话。

唐羡之却叹道:“关卡撤了吧。所有人整束队伍,即刻增兵马鞍镇边境哨卡。”

人已经溜过去了,还留着关卡做甚。

眼看队伍重新整兵,他也往那方向驰去,速度却并不是很快。

他身边护卫有些不解,转头看他,新任家主微笑着道:“奇怪我既然发现了他们踪迹,为什么不急着赶去?”

“家主自然智珠在握。”

“只不过是因为…去早了,就没好戏了啊。”

那看上去还不过十八岁的兵被浑身洋溢着骚气的林老鸨撩得脸红耳赤,拼命向后躲,旁边那个先前提出质疑的,老成些的士兵啼笑皆非地喝一声:“且住!脱什么脱!谁要看你一身臭肉!”

林老鸨毫不脸红地停了手,袖子滑落,从雪白丰腴的手腕上捋下一个水头透亮的翡翠镯子,往那士兵手里悄悄一塞:“哎哟喂,兵爷,何必这么绝情呢。奴奴这一身肉,当年可是号称一捧云来着…赶明儿去翠香楼,您亲眼瞧瞧?”

那士兵看了一眼四周,不动声色将镯子往袖子里一塞,目光掠过林擎手腕,顺手一捏他脸颊:“那是,倒挺滑的,到时候洗干净等爷啊。”

林老鸨腻在他身上:“就怕你不敢来!”

那士兵哈哈大笑,正要放行,忽然一个小队长模样的人走过来,那士兵脸色一整,喝道:“轿子里头的人,下来检查!女子不用脱衣,捋袖子脱鞋!”

文臻心中一紧,心想那一双大脚!

轿帘忽然一掀,现出一张神颜,那士兵顿住,张口结舌。

燕头牌冷冷淡淡靠着窗边,眉心一点红殷殷如血,纤白晶莹手指微微挽着轿帘,指边垂着水红色绣鸳鸯的绣帕,更衬得手背和脸颊肌肤胜雪,四面有惊叹之声。

文臻色迷迷地盯着她的高冷又娇艳的头牌,一脸猪哥相。

头牌靠着窗,对众人惊艳的眼神习以为常,手中绣帕一扬,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撩过那士兵脸庞。

一股香风掠过,伴随那美人眼波冷淡又勾魂,那士兵当场也成了猪哥。

文臻:“…”

哎哟喂,我家头牌深得头牌精髓!

什么叫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这就是!

不行了,太美,美得合不拢腿。

想扑倒之,蹂躏之,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夜夜七次郎,便纵牡丹花下死,也别想我滚下床。

那士兵的魂眼看是撩飞了,连走过来的小头目也去了冷漠之色…实在不能更老鸨,不能更头牌了。听说现在就流行这种冷淡才女型头牌,高雅,有格调。

林老鸨又凑上去:“那个,兵爷,我们还要赶路,怕误了堂会…”说着嘴一努。

士兵回头,就看见前方衡州地界,官道之上,隐约有骑士和马车在等候,那骑士顶盔贯甲,明显是州军装扮。

那就真是衡州要紧人物派人来接了。

川北和接壤的衡州关系不好不坏,维持着表面的平衡,自然不会在此刻生事端。那小队长便挥手。

轿子缓缓越过关卡。

文臻和王夫人走在一边,王夫人忽然一个踉跄,伸手扶住额头,似乎晕眩。

文臻急忙伸手去扶她。

不妨王夫人忽然大叫:“他们是——”

文臻立即捂住她的嘴。

王夫人竟然嘴一张,狠狠咬住了她的手掌。

文臻哎哟一声,鲜血横流。一低头看见王夫人眼神狞恶,满满仇恨。她心中一震,忽然明白,却觉得难过又震惊,这感觉只是一霎,随即破空声响,一块水红色的绣帕闪电般飞来,直击王夫人咽喉!

燕绥出手了!

从他手中飞出的东西,便是一块布,也足够杀了王夫人!

文臻脑中一片空白,只忽然掠过王雩最后湿淋淋的脸,和那句:“若你有机会去川北…救我母亲一救…”

她下意识伸手一抄,嗤啦一声,绣帕裂成两片,落在王夫人膝前。

红影一闪,燕绥出轿。

而身后已经乱成一团,厉喝声,奔跑声,随即“铮”声锐响,破风猛烈!

万箭发!

此时四大护卫抬轿,林擎和曾有逊在轿子另一侧,采桑在轿后,而那飞箭,大部分都招呼了文臻。

文臻在这一霎完全可以拖过王夫人做挡箭牌,她却将王夫人狠狠向前一推,王夫人踉跄跌出,犹自不忘伸手拽着她衣襟,一手还对扑过来的燕绥撒了一把毒粉,大呼:“今日为我夫君和我儿报仇!”

林擎大骂着一掌击在轿身,轿子飞过来挡箭。

文臻向前猛扑,忽然身后一紧,已经被人抱住,两人就地一滚,身边夺夺夺夺连响,地面烟尘四起,钉入无数弩箭。

更多的弩箭击打在轿子上,将轿子瞬间击得四分五裂。

一条人影忽然暴起,瞬间穿越分裂的轿子,一刀劈向还未起身的两人!

那一刀如匹练飞电,烟尘和碎裂的轿帘被凛冽的刀风瞬间带上半空!

燕绥一手揽着文臻,也不起身,单手一撑,贴地掠出三丈。

咔嚓闷响,地面裂出长达三尺的宽宽裂缝,裂缝追着两人身形不断扩大,最后停住的时候,离燕绥的鞋子距离只有寸许。

此时两人也砰然一声,撞上用来拦人的第二层路杆,这本是用来表示阻拦警告之意的路障,并无任何杀伤力,文臻心中却警兆忽生,什么也来不及想,拼命翻身要将燕绥压下。

然而她没能翻过来,燕绥一边死死揽住她,一边借着她翻身的势全力向侧前方一纵,下一瞬那杆子轰然炸响。

文臻只觉得天地和脑袋都在不停翻滚,耳边一阵嗡嗡乱响,什么东西噼里啪啦落下来,砸了一头一身,她却感觉不到痛,全身都似乎被震麻了,饶是如此她还是舒展身体,想为燕绥多挡一些攻击,又慌乱反手去摸他,却摸到一手黏腻的液体,顿时心中轰然一声。

忽然腰上一紧,被什么东西霍霍缠住,然后她整个人飞起,她还死死抱住燕绥,一低头便看见底下破破烂烂一堆,而林擎采桑曾有逊四大护卫腰上都多了牛皮索,也飞在空中,远处那些铁骑正在策马狂奔,竟然是将几人都当风筝放了起来。

还有一些骑士则拍马上前,那些马速度极快,风驰电掣,瞬息便至,马上人也操弩箭,啪啪啪啪顿时箭如飞雨,比唐家军的飞箭更快三分,生生将对方的箭雨压制下去,那些马停也不停,狂驰而至,唐家军一拥而上,马上骑士忽然齐齐一个漂亮的翻身,钻入马腹之下,随即马腹下崩地一声锐响,射出无数牛毛细针,唐家军士的马大多惨嘶着跪倒,唐家士兵还没坠地,就被那些从马腹下掠出的骑士一刀一个,头颅满地骨碌碌乱滚,那些骑士和马并不停留,砍完人一个流畅之极的转身,再次卷起烟尘而过,一个照面,便留下一堆脑袋。

此时文臻砰一声,落在一匹高骏的马上,马上骑士已经让出马和别人共乘,文臻一坐下就转头看燕绥,这脂粉芙蓉面实在看不出气色,红衣也一时看不清血迹,她把一把脉,心知性命无虞,这才微微放心,随即怒火涌起,一个翻身上了另一匹马,喝道:“中文照顾好殿下!”手中马鞭一指,“斩首队,斩首!”

那群刚刚掩护他们归来对唐家军杀戮一波的骑士,打了一个流畅的转弯,又驰了出去,一边奔驰,一边摘下马身上垂挂的各种物事,迅速装备在身上,又接过同伴抛来的包袱,给马也全身披挂上。

这些都在短短冲刺期间完成,这边文臻燕绥所有人刚刚接回己方阵营,那边斩首队已经再次冲到了唐家阵营之前,哨卡之前已经飞快换了拒马,尸首在这短暂瞬间已经搬走,队伍迅速整束,阵营之中,拥卫着一人黑氅白衣,遥遥凝视着相隔里许的文臻的方向。

文臻面无表情。

她知道唐羡之来了,唐羡之甚至可能来得比想象中还早,之所以没有立刻就来,是因为他果然还藏了后手。

原以为挑拨曾有逊便是他的计谋,却未曾想真正的后手在那看来寡言老实的王夫人那里。

王夫人她自接了来,便看出确实是个不善言辞逆来顺受的性子。诸事温和顺从。也就没多想。却没想到,这种人内心往往坚执,一旦钻了牛角尖,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在文臻看来她是冒险闯虎穴,救出恩人的母亲,不似曾家兄妹还有心结在,她以为唐家算是王夫人的仇人,却未曾想到,唐羡之接来王夫人,供奉周全,连住处都富丽堂皇,从未让她有阶下囚的感觉,甚至还隐隐觉得,是唐家庇护了她,而夫君因文臻下狱被斩,儿子也因文臻而死,唐家不是仇人,文臻才是。

这算计你来我往,彼此都无孔不入。

王夫人也被顺带揪了回来,采桑早已下令人绑了等候发落,文臻并不理会,只看着对面。

伤了燕绥,怎能善罢甘休。

斩首队狂奔而去,对方阵营一条人影轻烟般掠出,轻功超卓,正是先前一刀追杀文臻燕绥的剑客,应当是小楼的精英。

那人立在当中,阔剑一展,还想问一句谁来应战,唐羡之长眉一挑,喝道:“甲七!小心——”

他话音未落,斩首队已经霍然一分,将那剑手包围,根本无人下马应战,只见黑光爆闪,白刃横飞,上头罩网,下头飞刺,中间从马头到肩头,从鞍鞯到腰间,从蹄底到脚底,各种毒网、飞索、铁链、三棱刺、铁蒺藜、牛毛针、毒液…哗啦啦将那剑手从头罩到脚,一时眼花缭乱,连人影都看不清了。

片刻之后,人群散开,那剑手轰然倒地,浑身上下从天灵盖到脚板底,足足上千个伤口。

那群杀人机器般的骑士如蝗虫一般卷过。

唐家士兵张大的嘴吃进一肚子的冷风。

见过杀人,没见过这样杀人。

那乱七八糟从头到脚飞出来的都是什么玩意?又是怎么飞出来的?

有警醒的人反应过来,大叫:“保护家主!”

唐羡之抬头,远远的,文臻正站在马上,手中倒提长弓,指着他的方向。

他心中泛起微微的苦涩。

宛如被触及逆鳞的她,难得一见的怒气和煞气。

却终究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下一瞬他一抬手,掌间已经多了一柄玉箫,他并没有退入保护圈中,举箫就唇。

那些扑来的紧身软甲的骑士却忽然有一部分人撤后,各自取出小锣小钹,一阵乱敲,声音刺耳。

虽然没能将箫声打断,却压下了许多那声音,然后人人拿出一副耳塞往耳朵里一塞。

一人跃起,背后射出长枪,唐羡之的护卫抢上前去拨枪,那枪却不是射向任何人的,一个骑士高跃而起,脚尖一点,借着那长枪之力,蹿出老远,头一低,背后弩箭连发三波,逼得护卫们纷纷退后,而另一个骑士已经贴地滑了过来,他的靴底竟然弹出了轮子,滑得飞快,人在滑行,腰部两侧弹出长长软剑,所经之处,唐家护卫反应慢一点的,齐齐被割了脚筋,这个骑士手上也不闲着,衣袖里射出许多柔韧的筋线,绊住了好几个人的腿,而此时其余骑士也冲了上来,开始捉对厮杀,说是捉对厮杀,唐家护卫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打着打着,对方腰上忽然弹出一双钢爪,差点被勾出肚肠,或者已经占了上风,勒住了对方的咽喉,忽然对方衣领里蹿出一条蛇,张嘴便是一口,还有双剑相交势均力敌,对方剑里忽然飞出小剑,阴险地没入对手胸膛,等到大家对这剑中剑有了防备,下次那剑忽然变长,砍掉了对方持剑的手,再下次大家对剑会变长有了防备,那剑忽然轻轻一碰就断了,断了的剑身喷出一股毒液,瞬间就将人烧黑…伎俩无数,千奇百怪,层出不穷。

唐羡之已经放下了箫,取出了琴,只这一停顿,面前已经倒了一地唐家军士和护卫,并不是这些唐家武力多脓包,实在是没经历过这样诡奇和坑爹的打法,完全的措手不及。

而就在他停手的这一瞬间,一个骑士越过了阻拦线,闪身到了他面前。

那人好容易在同伴合作掩护下冲到,毫不犹豫,瞬间身上啪啪啪啪到处都在响,所有机关都在启动,自己毫无掩护地直冲向前,完全是敢死队的打法。

唐羡之却连眉梢都没抬,低头长指一划,古琴无音,琴弦却忽然齐齐飞起,在空中散开,排列,依旧整齐如琴,却成了一面无琴身的透明巨琴,正阻在两人之间,唐羡之手指轻点,琴弦震动,音波如水层层漾开,那骑士身形一顿,所有飞出的暗器机关戛然而止,喷溅开的毒液宛如撞上透明的墙,在半空中诡异地平铺,然后更加凶猛地反溅开去。

迎面撞上的斩首队员不急不忙,手一抹,帽子上降下一层面罩,将毒液挡住,各自避开暗器。

唐羡之的琴弦在空中翻转,呼啸如厉刺,追蹑而去。

斩首队员逃得快,琴弦追得更快,哧哧几声厉响,琴弦穿过几人琵琶骨,鲜血飞溅。

逃在最后面一个个子奇高身形粗壮的斩首队员,忽然腰一弯,背后竟然蹿出一个侏儒,那侏儒比寻常侏儒更小,如球一般一滚,已经越过了琴弦距离,二话不说,抬手也是一颗黑弹子。

唐羡之看见那高个子肩头一动时已经后退,同时琴弦如扇面收拢挡在身前,但那侏儒实在来得太快太突然,刹那间也是一声轰然巨响,琴弦在半空中断成无数碎片,地面上翻倒一片,唐羡之远掠三丈落地,黑色大氅飞起,白衣上一片殷红。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远处一声呼哨,令行禁止,所有斩首队员立即狂奔而去,毫不恋战。

他们骑的马明显训练有素,脚力非凡,唐家士兵发一声喊要追上去,唐羡之咳嗽一声,摆了摆手。

追出去便是过境,如果一时不能很快解决对方,引起衡州州军堵截,那就会引发大战,仓促起战事,非智者所为。

而一时不能解决燕绥文臻,几乎是肯定的事。

唐羡之凝视着远去的队伍,滚滚烟尘里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

数年不见,封疆一地的经历,果然成就了本就不凡的她,如今她练得强军,使得好计,聪慧决断,且心性冷酷。

配参与这逐鹿之局。

身边的谋士低声问:“家主…”

“派人去追。”

谋士愕然,实在不明白何以家主方才不追,现在马屁股都看不见了,却又要人追?

“出动白骑,全员追击,但是,不要携带武器,不要追得太紧,行动上松散一些,追出十里,在衡州军发现并拦截之前,就立即回来。”

谋士想了一想,终于有些懂了:“您这是…挑拨之计?”

出动人追,还用最好的骑兵,却又不好好追,根本没发挥骑兵作用。那么在衡州方面看来,是不是不像追击,倒像护送?

转而会不会想着,宜王怎么能安然从川北过境?莫非所谓的敌对都是障眼法,瞧这铁骑礼送的架势,莫不是暗中有了什么勾结?

朝廷和燕绥之间,哪怕现在已经为他雪冤恢复王爵,但关系绝不会好,防备只会更重,衡州刺史如果有了这种想法,燕绥是否能安然过衡州,便成了一个问题。

唐羡之含笑看了他一眼。

还好,不算太笨。

谋士汗颜,天知道唐五公子身边的谋士,便和宜王燕绥身边护卫一样,摆设的成分远大于其本身作用。

但好歹拿人俸禄,还是要多少发挥一些作用的,“臣和衡州刺史府的兵曹有些私交,或许臣也可以暗中吹一些风…”

唐羡之无所谓地道:“也成。不过你这自称还是免了吧。”

“公子,这面南背北,问鼎天下,本就该是我们唐家千军所向…”

“一日未坐上那九龙宝座,便一日不可不凛凛戒惧。和那九鼎之重比起来,我更望唐家永享安稳太平。”

“公子,如今局势,只有高踞天京至尊位,唐家才有这永久的安稳太平啊。”

唐羡之垂下眼睫,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