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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纯面对着棺木,整个人死死按住棺木,指甲都扣在了棺木之上。

  而楚瑜就趴在卫忠棺木身边,背上鲜血淋漓。

  卫府满门都是哀嚎声,是哭声。

  姚珏咬着牙,眼眶通红,她浑身颤抖,想要做什么,却不敢上前。

  而楚瑜盯着谢玖,一动不动,谢玖神色冷漠,然而眼中却是浮光掠影。

  她仿佛是看到自己刚嫁到卫家那一天,卫雅坐在她身边。

  卫雅小她两岁,他低着头,小声道:“听闻谢家百年书香门第,我的名字你或许会喜欢,我单名雅,叫卫雅。”

  说着,他颤抖着,握住她的手:“我虽比你年纪小,却很可靠,我以前见过你,春日宴上,那时我四哥尚未娶亲,我还不能去求娶你,所以我总催着四哥赶紧成亲,就怕你没等着我……”

  少年说着,舒了口气,抬头看向她:“还好,你没嫁得这样早。”

  那时她很诧异,谢家人心薄凉,她从未见过一个少年,单纯至此。

  嫁他是权宜之计,她本庶女,能嫁到卫府,也算不错。她早做过他身死改嫁的准备,只是她以为这是十年,或者二十年,从未想过这样早。

  五郎……

  谢玖听着周边人的哭喊,感觉喉咙间有什么涌上来,她捏着拳头,慢慢闭上眼睛。许久后,她毅然转身,姚珏一把拉住她:“你去哪里?”

  谢玖苦笑了一下:“去找死罢!”

  说罢,她猛地推开她,转身跑进了雨里。

  姚珏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大雨中和官兵对抗着的卫家人,咬了咬牙,她猛地冲了进去,怒吼出声:“曹衍,你心里真是没有王法了吗?!”

  “姚四小姐?”

  曹衍抬起头来,颇为诧异:“我以为,四小姐是聪明人?”

  姚珏不说话,她咬着牙,喘着粗气,曹衍看着她,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姚小姐,也同少夫人一样有骨气呢?你说这卫家的公子有什么好的,那个卫四郎,我记得还是个断指……”

  话没说完,姚珏气头上来,没有忍耐住,一脚就踹了过去,怒喝道:“你个王八蛋!”

  曹衍没想到姚珏居然真一脚踹过来,当场被姚珏一脚踹翻了过去,他瞬间暴怒,让人拉住姚珏,抬手就是一巴掌。姚珏被人按着,还拼命挣扎,怒骂出声:“你个王八蛋,你他娘以为自己算老几?我表哥手下一条走狗……”

  “好,好的很……”

  曹衍捂住脸,不住点头:“你等着,我第一个就开你丈夫的棺!”

  说罢,曹衍就朝着卫风的棺木走去,他走得又急又狠,谁都拦不住,姚珏红着眼嘶吼:“曹衍,尔敢!你今日敢动卫风的棺材一颗钉子,我都让你碎尸万段!”

  音落的瞬间,曹衍已经一剑狠狠劈下去,瞬间将那棺材辟出一条裂缝,旁人疯狂涌上,想去拉扯曹衍,然而曹衍却是疯了一般,根本不在意会不会砍到人,一剑一剑砍在卫风棺木之上,姚珏们拼命挣扎,楚瑜撑着自己,艰难站起身来,蒋纯抬起头来,看向卫风棺木的风向,随后听到姚珏一声惊呼:“不要!”,那棺木终于支撑不住,碎裂开来。

  棺材板七零八落,卫风的遗体露了出来。

  那尸体已经处理过,放了特制的香料和草药,虽然已经开始生了尸斑,却也没闻到腐烂的味道。

  曹衍大笑出声来,指着旁人道:“看!看看传说中百发百中的断指卫四郎!”

  没有人说话,棺材裂开那瞬间,所有人都愣了。

  全场安静下来,死死盯着那棺木。

  棺木里的男人,已经被处理过了,他穿得干净整洁,脸上的鲜血也已经被擦干净,然而却仍旧可以看出,有一只手已经没了,可见他死前,也经历过怎样的残忍。

  而也是在这尸体漏出来的瞬间,哪怕是跟着曹衍来的士兵,这才想起来这棺木里的人,经历过什么。

  他们是死在战场上,哪怕七万军被灭是他们的责任,可在他们这些人待在京中安逸度日的时候,也是这些人在沙场,浴血厮杀,保家卫国。

  楚瑜撑着自己,站起来,看着地面上的卫风,沙哑出声:“曹大人,您所求,到底是什么呢?”

  姚珏哭着冲过去,扑到了卫风身边,她跪在地面上,捧起卫风失去手的袖子,嚎哭出声:“你的手呢?王八蛋,你的手呢?!”

  曹衍看向楚瑜,见楚瑜一步一步朝着卫风走去。

  “我卫家,自开朝追随天子,如今已过四世。我卫家祠堂,牌位上百,凡为男丁,无一不亡于战场……”

  “我卫家如今满门男丁,仅余一位少年归来,这份牺牲,难道还换不来我卫家一门,一个安稳下葬吗?!”

  楚瑜抬头,看向远处站在墙角下一个老者。

  那老者穿着一身黑衣,双手负在身后,平静看着楚瑜。

  谢玖立于他身后,为他执伞,楚瑜身上血与泥混在一起,卫府所有人顺着楚瑜的目光,看向那角落,只有姚珏还抱着卫风,哭得撕心裂肺。

  楚瑜盯着谢太傅,猛地扬声:“太傅!天子之师,正国正法,您告诉我,是不是满门忠血,是不是百年英魂,还不如宵小阳奉阴违溜须拍马,还换不来唯一那一点血脉安稳存续,还得不到一具棺木,安然入土?”

  谢太傅没有说话,他看着楚瑜的眼睛。

  那女子眼睛里仿佛有光,有火,她审视着人的良心,拷问着人性。她让阴暗滋滋作响,让黑暗狼狈逃窜。

  见谢太傅不语,楚瑜转过身去,她身上鲜血淋漓,却还是张开双臂,看向那些看着她的百姓。

  “元顺三十一年,陈国突袭边境,围困乾城,是卫家三公子卫成云守城,他守城不出足足一年,牵制住陈国二十万兵力,让我大楚以最小伤亡得胜,但他四个孩子,却均在乾城死于饥荒。”

  “平德二年,北狄来犯,是我卫家四公子领七千精兵守城,战到只剩两百士兵,未退一步。”

  “平德五年……”

  楚瑜一个人一个人说,慢慢走向百姓。

  她目光落在百姓身上,直到最后,她终于哭出声来。

  “平德十九年,九月初七,卫家满门男丁,除却那位十四岁的卫七郎,均战死于白帝谷!这其中——”

  楚瑜抬手,指向卫珺的棺木,因痛楚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衫,嚎哭出声:“包括我的丈夫,镇国侯府的世子,卫珺。”

  “他如今年仅二十四岁,他本有大好年华。他本可像华京众多公子一样,当官入仕,享盛世安稳!”

  “可他没有,他去了战场,他死在那里,而如今归来……”

  楚瑜闭上眼睛,转过身去,朝着谢太傅,俯身跪拜下去:“谢太傅……我只求他能安稳下葬,我只求一份属于卫府的公正,求太傅……给我卫府,这应有的尊严罢!”

  “太傅!太傅!”

  百姓跪下来,哭着出声:“太傅,帮帮卫家吧!”

  谢太傅站在人群中,背在身后的手轻轻颤抖,他慢慢闭上眼睛,捏起拳头,似乎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曹衍,”他沙哑出声:“跪下吧。”

第18章

  听到这话,曹衍皱起眉头,犹豫道:“太傅这是什么意思?”

  “忠魂之前,又怎容得如此放肆?!”

  谢太傅猛地提声:“曹衍,莫说如今卫家尚未定罪,哪怕卫家定罪,那亦是四世三公之家,只要陛下未曾剥了卫家的爵位,那他就仍旧是镇国侯府,尔等小小区区从四品大理寺丞,安敢如此放肆?!礼法乃天子之威严,你莫非连天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听到这话,曹衍脸色巨变。

  这话若是楚瑜等人说出来,于曹衍而言,不痛不痒。因为他知道,如今所有人对于卫家逼祸不得,哪里还敢拿着卫家的事往天子面前凑?

  如今皇帝什么脾气?他喜欢一个臣子能纵容到什么地步不知道,可他讨厌一个臣子时,便听不得那臣子半句好话。当年顾家也算大族了,就只给秦王说了一句话,落到了怎样的地步?

  曹衍敢这样闹,也是笃定了如今朝中无人敢为卫家讲话,更是笃定了皇帝如今对卫家的态度。

  可谢太傅作为天子之师,一向深得皇帝宠幸,他要为卫家出这个头,曹衍就要思量一二了。

  莫要说谢太傅他惹不起,就算惹得起,谢太傅从来深得帝心,他愿意出头,那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摸不准了。

  曹衍心中一时千回百转,许久后,他笑了笑道:“太傅说得是,是在下莽撞了。在下心系礼法,一时误读了礼法的意思,还望大人,少夫人不要见怪。”

  说着,曹衍收起鞭子,朝着楚瑜恭恭敬敬鞠了个躬道:“曹某给少夫人,给卫家赔礼了。”

  他面上笑意盈盈,模样十足诚恳。楚瑜被蒋纯搀扶起来,她没有看曹衍,径直朝着谢太傅走去,同谢太傅道:“太傅里面坐吧。”

  谢太傅看了看那些还停留在外的棺材,平静道:“先让镇国公等人回家吧。”

  楚瑜点点头,扬了扬手,管家便指挥着人将棺材抬了进去,曹衍看了这场景一眼,上前同谢太傅告辞之后,便带着人离开。

  等棺材都放进了灵堂,百姓这才离开,楚瑜扭头看着谢太傅,微微躬身,抬手道:“太傅,请。”

  谢太傅点了点头,跟着楚瑜进了卫府。

  谢玖一直跟在谢太傅身后,为谢太傅撑着伞,等入了庭院,谢太傅慢慢开口:“谢玖来我府中找我时,我本以为她是来求我助她。”

  听闻这话,谢玖手微微一颤,她垂下眼眸,掩住心中慌乱。谢太傅淡淡瞟了她一眼,眼中未见责备,只是道:“她向来善于为自己打算,今日让我颇为诧异,倒不知少夫人是如何说动这丫头的?”

  楚瑜抬手将前方挡道的树枝为谢太傅拨开,声音平稳:“人皆有心,五少夫人本也是性情中人,拨云雾见得本心,无需在下多说。”

  说话间,三人来到大堂。脱鞋踏上长廊,步入大堂之中后,楚瑜招呼着谢太傅入座,随后同谢太傅道:“太傅稍等,妾身稍作梳洗便来。”

  此刻楚瑜身上全是泥水和血,只是她态度太过从容,竟让人忽视了那身上的狼狈之处,全然未曾发现原来这人早已是这副模样。

  谢太傅点了点头,抬手示意楚瑜随意。楚瑜回到屋中换了一件素衣后,回到大堂来,这时大堂中只剩下谢太傅,其余人都已经被谢太傅屏退下去,仅有蒋纯站在门口,却也没有进来。

  谢太傅正在喝茶,秋雨带含,热茶在空气中凝出升腾的雾气,遮掩了谢太傅的面容。

  他看上去已近七十岁,双鬓半百,但因保养得当,身材清瘦修长,气度非凡,亦不觉老态。

  楚瑜跪坐到谢太傅对面,给谢太傅端茶。谢太傅看了她一眼,淡道:“少夫人嫁到卫府,似乎都未曾见过世子的面?”

  楚瑜听这话,便知道谢太傅是缓过神来了。

  她和曹衍冲突,故作这样狼狈姿态,为的就是让谢玖领谢太傅来。而谢玖领了谢太傅来后,她那一番慷慨陈词的痛哭,也不过是为了激起这人情绪,让这人忍不住出手。

  上一辈子,谢太傅是在卫家这件事上唯一公开站出来的人。他乃天子之师,当年卫忠乃天子伴读,他亦算是卫忠的老师。他与谢家人性格不太相似,如果说谢家人自私自利只顾自保,那谢太傅就是谢家一个异类,哪怕活到这个岁数,也有一份热血心肠。

  只是上一辈谢太傅出声的时候太晚,那时候卫韫已经在天牢呆了一阵子。天牢那地方,多是曹衍这样的宵小之辈,卫家当年树敌众多,卫韫待在天牢里,多一日就是折磨。

  于是楚瑜故意示弱,想要激一激谢太傅,让他看一看自己曾经得意门生如今家中惨烈的场景,再加上谢太傅心里那一点良知,以及谢太傅对皇帝的了解,谢太傅十有八九是要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