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骗你,他确实想见你。”冯奕平静地回答。

“你骗人!”伊楠咬牙切齿地朝他吼,“冯奕,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根本不知道我要来,你…”她突然难以为继,因为所有的猜测都只是一个模糊的疑团,她根本不清楚冯奕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最终,她象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冯奕精明的眸子始终关注着她的神色变幻,此时方徐徐道:“对,是我替他叫你来的。”他轻吁了口气,“我早就说过,梁先生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一直以来,他活得都太累,直到…遇见你才变得开心一些,所以我想…”

伊楠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猝然打断他,“别说了,你真让我恶心!”

冯奕并不觉得难堪,低头笑了笑,“是么?我让你恶心了…我以为,你对他的爱不该是这么狭隘的。”

刚才还红彤彤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伊楠不敢相信地瞪住冯奕,潜意识里所有的怀疑与担忧都在这一刹那得到了证实:眼前的这个人,什么都知道!

“冯奕…”她喃喃自语,再也无法控制住声音里的颤抖,这个心思深沉的男人令她感到不寒而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利用我?”

冯奕见她脸色都变了,不觉耸耸肩,换了副轻松的口吻道:“伊楠,你别把我想得这么可怕,我没别的意思。而且…好吧,我承认,是我会错意,我向你道歉。”

伊楠闭了闭眼睛,原本存在的侥幸心理一下子荡然无存,就好似她悉心呵护的一件宝贝被砸了个粉碎一样,与尘埃落定后心潮的平复相伴而来的是熟悉的疲倦感,她觉得累,转过身去,慢慢道:“你不必道歉,是我傻而已,我只希望从今往后…你别再在我面前演戏。”

她一步一步地往楼梯下走,这一次,他没再拦着。

快到平台时,她听到他在身后的朝自己不高不低地问:“你不会又想走吧?”

伊楠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她咧了咧嘴,想笑却没能成功。

转了个弯,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冯奕勾起的嘴角渐渐抚平、抿紧,再无一丝笑意。

35. 掩藏的真相(一)

翌日一早,伊楠因为产品质量问题,随恒久的几个工程师跑了趟远大。

是常见的表面光洁度问题,事先恒久已经做好了整改方案,会上没有太多争议,谈得还算顺利。会议结束,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走廊上,另一队人马三三两两往会议区这边而来,为首的恰是梁钟鸣,正俯首聆听身旁的一位经理讲解着什么,冯奕就跟在他后面。

伊楠远远瞥见,当即不露声色地滞缓脚步,混在人堆里,低着头想就此避过。

偏偏冯奕一眼就瞄到她,隔着一米远,朗声唤道:“姚小姐!”

伊楠心头卷起一阵恼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抬起头来,勉强朝他微笑颔首,目光掠过已到会议室门口的梁钟鸣,但见他眼眸深邃地瞟了自己一眼,脸上的一缕笑意若有似无。

冯奕几步就走到伊楠跟前,背剪双手,笑意盎然地凝视着她,“怎么过来也不通知我一声?”

眼看他气定神闲地跟自己装模作样,伊楠恨得牙痒,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深知即使甩脸子,丢的不过是自己的人,搞不好还称了他的心!思忖片刻,遂压下心头火气,盈盈一笑道:“冯助理这么忙,我怎么好意思叨扰。”

他们这一说话,伊楠就掉了队,同事们逐个越过她,走到前面,有两个还不时回头观望,笑容里别有深意。

周围很快清空,梁钟鸣也早已带着下属进了会议室,走廊上一时只余了他们两人。

伊楠这才拉下脸来,没心思跟他周旋,对挡在面前的冯奕低声道:“麻烦借过,我还有事。”

冯奕低低笑了一声,戏谑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不错,才一天而已,长进了不少,开始有涵养了。”

伊楠只觉得心头的火被他撩得若隐若现,强忍怒意,咬牙道:“我没功夫陪你玩,让开!”一面说着,一面朝斜刺里跨去,意欲突破他的拦截。

正纠缠间,梁钟鸣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冯奕!”

伊楠慌乱地抬眼向前望去,只见梁钟鸣站在会议室门口,目光深沉地紧盯住这边,看到两人如此暧昧的情状,他向来儒雅的面庞上便多了几分阴郁,他没有跟伊楠打招呼,顿了一顿,朝着冯奕沉声道:“时间到了,进来开会!”

冯奕的唇边还残留着笑意,目光锐利地射向梁钟鸣阴晴不定的脸,握拳凑在嘴边轻咳一声,又扭头对面色难堪的伊楠从容一笑,“回头再找你。”这才悠然往会议室门口走去。

伊楠发作不得,僵在原地发了会儿怔,才想到举步前行,心里滚过难言的酸楚和愤懑,她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仿佛无形中有张巨大的黑网轻而易举将她兜住,让她挣脱不开,又窒闷难当。

她忽然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怀疑,呆在如此难受的氛围里,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磨练自己?如果确实如此,是否值得?

会后,冯奕随着梁钟鸣进了总裁办公室。

梁钟鸣坐在松软的皮椅里,修长的指尖在手中的文件上一划而过,他根本无心读下去,遂往桌上一甩,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冯奕,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开口:“昨天晚上的事…对不起。”

冯奕跟着他在商界闯荡了八年,这八年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任劳任怨地扶持自己,且从不居半分功劳,而昨晚,他竟然第一次对冯奕发火,只因他触到了自己的底线。

“没什么。”冯奕释然一笑,他就是这点好,从不记仇,更何况老板先向自己低头认错了,遂爽快道:“我也是太着急了点儿。”他的笑容忽然有短暂的滞怠,声音低下去几分,“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我只是担心…你对不起自己。有些机会,错过了就很难再来…”

梁钟鸣脚下微一用力,转椅便偏向一边,他长久地凝住银灰色窗外惨淡的天空,良久,干涩地笑了笑,再转过身来,面庞上已无一丝痕迹。

一见他这种表情,冯奕便知道,再废话也是多余,他暗暗叹息一声,充满了无奈。

梁钟鸣扬起下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你跟姚伊楠是怎么回事?”

冯奕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茬儿,心中一动,立时反问回去,“你觉得我们是怎么回事?”

梁钟鸣不再看他,垂着眼帘,提笔在桌上那份文件上涂涂改改,嘴上道:“我不知道你想搞什么,但这件事已经传到许董耳朵里了。”

冯奕笑道:“哦?原来许董也知道,我还以为她真的再不管事了。”

梁钟鸣把笔往桌上一撂,有些不悦,“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话也拐弯抹角起来了。”烦躁蓦地涌上心头,他皱眉道:“伊楠是个单纯的孩子,你如果对她没那个心,最好不要去招惹她,否则…对谁都没好处。”

冯奕看着他波澜不惊地说出这番话,心里竟没来由地可怜伊楠——如花似玉的年纪,却将一腔热情全浪费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当然,梁钟鸣从来没跟他提过什么,只是伊楠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又如何瞒得过他精明的眼睛?

冯奕尽量舒展身子,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既然许董提出来了,想必会有所指导,您说吧,我听着呢。”

梁钟鸣深吸了口气,对他的态度感到微愠,又不便多数落,忖量了一下,简洁道:“你跟恒久那边打声招呼,给她换个岗位吧,现在老往这儿跑,太过惹眼。”

冯奕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扫荡殆尽,眼里有精光迅速聚敛,他感到愤怒,怒梁钟鸣的不争——他还是这样,唯她的命是从,哪怕是件小事,也会含着屈辱,不折不扣地去完成!

双掌紧握成拳,冯奕却忽然呵呵笑起来,紧盯着一脸严肃的梁钟鸣,“梁总,您把我看得太能耐了,姚伊楠的升迁完全是恒久自己的意思,我又怎么干涉得了?!再说,即便我去说了,以那丫头心高气傲的脾气,你觉得她能甘心吗?”他冷冷一笑,“许董这么算计,真是未雨而绸缪啊,是不是——许公子要回来了?”

梁钟鸣一下子面色僵硬,不得不承认,冯奕的嗅觉一向是灵敏的,某些时候甚至高过他自己。

冯奕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并无深究的意思,却悠悠道:“姚伊楠的事,我去说未必有用,但是您去,一定行。”

梁钟鸣眉心猝然拧紧,不满地低唤,“冯奕——”如果这种事都要他亲自出面,成何体统?

冯奕笑着摆了摆手,挺起腰凑近他,“我的意思是,您去找姚伊楠本人谈,别人的话她未必听得进去,但您的话,她肯定会听。”

他话语里含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仿佛证据确凿,梁钟鸣的心冷不丁晃荡了一下,手里的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印痕。

冯奕的目光扫过那道显而易见的“不安”,嘴角不觉弯起,他看了看腕表,站起身来,眸中含着深意,却极为恭谨地回道:“梁总,您还有别的事吗?我跟启华的邱部长约好十点见面。”

梁钟鸣的眼睛还怔怔地盯在那道泄露他心事的划线上,淡淡地点了点头,语气无波,“去吧。”

36.掩藏的真相(二)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晒进窗来,在地板上拉出斜长的一道身影,那是伊楠,她正盘腿坐在半旧不新的地板上,面前散乱地摊满了报刊、碟片、小饰品等杂物,她埋着头,不紧不慢地整理。

与人合赁的房子人员交替频繁,一年下来,几个同学陆续都搬开了,剩下的几乎全是伊楠不认识的人。她工作又忙,与不熟悉的人混住在一起,难免有诸多不便,权衡再三,遂出去寻了个小套间。搬出来已经快一周了,直到周日才真正空闲下来。

不过一年的光景,想不到东西还挺多,伊楠虽然性格外向,骨子里却是个恋旧的人,很多东西都舍不得扔弃,于是只得找地方收藏起来,这一点,跟爷爷倒是很像。

一想起爷爷,伊楠就忍不住心存愧疚,她有小半年没回过家了,虽然每个月一领薪水就会一天都不耽搁地把至少二分之一的钱给他们寄回去,但心里也隐约觉得,爷爷奶奶现在渴望的大概不是她的钱,而是希望能常常见到她。当然,他们是不会直接跟伊楠说的,反而总是劝她安心工作,对她的“杰出成就”自然也感到欣慰和自豪。只有每次从家里返回C市时,二老眼里流露出来的不舍和担忧让她觉得格外难受。她也提过要把他们接来一起住,但两人异口同声拒绝了,他们不想给孙女添麻烦,况且在乡下住惯了,换个地方实在不容易适应,年纪大的人,对乡土有着异常的执着。

慢条斯理地收拾,也是难得的休闲时光。

有人敲门,轻而谨慎的“笃笃”两声,伊楠顿了一下,静心听,什么也没有,估计是敲旁人的门,她的新居,还没来得及通知新朋旧友。

她低头继续整理,不去理会。

可是,隔了片刻,又是“笃笃”两声,这回听清了,确实是在敲自己的门,她有些讶异地起身,胡乱套上拖鞋就跑过去。

门一开,站在外面的人令她着实吃了一惊,不相信似的喃喃唤了一声,“梁先生?”

梁钟鸣朝震愕中的伊楠温和一笑,见她没有让道的意思,遂问:“方便进去吗?”

伊楠如梦初醒,赶紧闪到一旁,“啊,当然可以,请进。”

他踏进门,却在玄关处停驻,目光扫了一眼室内,伊楠见状,仓促地解释,“新搬的家,咳…很乱。”

梁钟鸣笑笑,未加置评,先问了句,“是不是要换鞋?”

“没事,没事,不用那么麻烦。”伊楠拼命摇着手。

可是他始终站在门口的地垫上不肯踏进来,委婉地笑言,“地板很干净。”

伊楠今天的确打扫过,地板还洗了两遍,僵持片刻,她只得硬着头皮拉开门边狭小的鞋柜,翻出来一双夜市上淘到的兔宝宝拖鞋,意意思思地递过去,“就只有这个了。”

望着这双憨态可掬的拖鞋,笑容再次爬上梁钟鸣的面庞,他若无其事地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拖鞋干净温暖,厚实可爱的动物头像踏在他脚下,有种异样温馨的感觉。

伊楠早已抢先扑过去将散乱在地板上的零碎物品飞快地往旁边的纸箱里扔——刚才她就是从这纸箱里把东西一件件掏出来的。汗颜之余,她庆幸自己今天打扫得还比较卖力,室内称得上窗明几净。

乘她收拾的当儿,梁钟鸣站在客厅里打量四周,房子很小,也就三四十个平方,家具简单且陈旧,左端靠墙处安置着唯一的一张硬木沙发,角落里的简陋小几上搁着电话机,对面是放电视机的柜子。靠窗处的小方桌应该是吃饭用的,两边各摆了一把椅子,不过看起来,是个多功能的,因为桌子的一角还堆放了几本书和笔记本之类的物件儿。再过来,就是相邻的厨房和洗手间,从门口望进去,设施倒一应俱全,过道却窄得似乎转个身都困难。房间也只有一个,从外面看进去,格局也很小,他没细看,走到窗边,倚足而立,回身望着仍在忙碌的伊楠问:“怎么会想到搬家?”

伊楠头都没来得及回,手脚不停地要将地板清理出来,胡乱答道:“哦,原来的房子太吵,人多嘴杂的,我这一阵经济还可以,所以也就奢侈一下了,呵呵。”

她很瘦,即使穿了一套宽大的浅灰色运动套装,也没能掩住纤细的腰身。外套带个帽子,双肩处还垂下来两根系带,仍是一副学生模样。因为是在家里,长发只拿一个绢妆的发带松散地缚了一下,零散的碎发垂荡在耳边,有种清秀的韵致,而她欣悦的回答竟让梁钟鸣感到一丝酸楚。

终于打理停当,地板恢复了体面,伊楠这才舒了口气,直起腰来,见梁钟鸣始终站着,连忙给他让座,又慌不迭地问:“要喝茶吗?”

“不用,你别忙了。”他说的是真心话。

可伊楠还是冲进了厨房,过了片刻,她执了一杯清水出来,讪讪地搁在他手边,觉得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忘了不是在公司,我这里…只有白水,还是凉的。”

梁钟鸣笑得有些无奈,“都说不用了,你也坐吧,来得本就冒昧,再让你忙乱,是我该抱歉才是。”

伊楠于是也在凳子上坐下,桌子很小,这样近距离相对坐着,气氛忽然就局促起来,刚才的一番忙乱没能缓冲乍然见到他的震撼,此时空闲下来,更觉得没着没落的,她朝他笑了笑,紧张而干涩,“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尽管这样的氛围梁钟鸣也不太习惯,但相对于伊楠的无所适从,他还是要沉稳许多,“冯奕告诉我的,刚好路过这里,所以顺道上来看看你。”

伊楠的笑容僵了一僵,随即又消散开来,此时的她,除了慌乱,心头还有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她从未奢望过有朝一日,梁钟鸣会踏足自己的生活区域,对她来说,他是那么的遥不可及,然而,现在他就这样真实地坐在自己面前,微笑着跟她说话,她的全部身心都沐浴在细细密密的喜悦之中,已无暇顾及其他。

“啊!我想起来了。”她忽然毫无征兆地跳起来,把梁钟鸣吓了一跳,“我早上炖的红豆汤还有小半锅呢,我去热一碗来给你,放上糖,味道可好了。”

她急不可待地起身又要往厨房里去,却被梁钟鸣及时抓住了胳膊,“不用了。”

即使隔着衣服,她也能感觉到梁钟鸣拽住她的手很用力,她被迫止住脚步,脸上渐渐起了一丝红晕。

也许察觉到自己的突兀,梁钟鸣很快松开她,温和地笑了笑,“坐着陪我说说话就好。”

伊楠只得坐下来,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来开场,她从没遭遇过这样的尴尬,无法不觉得遗憾,因为再也不能象从前那样在他面前口没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37. 掩埋的真相(三)

梁钟鸣适时地开口,打破了僵局,“爷爷奶奶怎么样?身体都还好吗?”

听他如是问,伊楠心里放松了一些,点头应道:“我也很久没回过家了…总是忙。”愧疚再一次从心底升起。

“嗯,再忙也得回去看看他们,老人家年纪大了,更容易牵肠挂肚。”梁钟鸣说着,沉吟了一下,缓缓道:“伊楠,我有个朋友,在L市新成立了一家公司,正在招管理人员,我想荐你过去。如果你现在辞职,可以腾出一些空档,正好回趟家,你觉得怎么样?”

伊楠一时没反应过来,困惑地抬头望着梁钟鸣,半晌,才喃喃地问:“…你说什么?”

梁钟鸣无法正视她澄澈的双目,生硬地避过她眼中的探寻,可是语气依旧平稳柔和,“那家公司无论规模还是发展前景都比恒久要好,我觉得…”

短短的数秒钟,伊楠象从云端直接摔进了谷底,速度太快,她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可是,却已经有些明白,“为什么…要让我走?”

梁钟鸣心里一沉,眼前的这个女孩即使对自己再仰慕,也不是那么好哄的,她的确聪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他转过脸来,视线对上她微微发冷的眼眸,他还是试图表露地不着痕迹,“我希望你能有更好的发展,恒久未必适合…”

“梁先生!”她猝然打断他,心底有冷飕飕的触感在缓慢地爬上来,逼得她咄咄逼人,“当初劝我留下来的人是你,现在劝我走的也是你,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伊楠…”他斟酌着,忽然感到语结,他知道自己无权命令她做什么,更清楚今天来的目的并不容易达到,可他没有办法,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令她明白,太多的内情他无法和盘托出。

伊楠的手指用力绞着衣服的一角,竭力克制住因为无尽的失落带来的寒冷,哑声低语,“请你,说真话好么?”

如果,他直接说厌烦看到自己,她不会介意,她害怕的从来不是被拒绝或者被伤害——那些都可以用时间来医治,她真正害怕的只是触摸不到真相!

梁钟鸣终于再度开口,“你跟冯奕…”他目光闪烁,艰难地措词,感到自己无比可耻,纵横江湖十多年,他从来没觉得这样难堪过,然而,这也许是最容易找到的一个借口,“…影响不太好。”

伊楠脸上惨淡的笑容比哭泣还难看,她瞪着面前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他脸上的面具到底有多厚,她衡量不出来,心里一阵阵发寒。

他难道不清楚自己的心么?

不,他当然明白!

他明白,可是他还用如此丑陋的理由来打发自己!如此坦然地坐在自己面前“误会”她跟别的男人!

她不该爱上他的,没有道理,没有逻辑!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只能注定一次又一次狼狈的跌倒!

可是,她爱上了,甚至,还让他知道了!

所以,她活该受这样的耻辱!

她控制着浑身因为愤怒而失控的颤栗,直接走向门口。

梁钟鸣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色,静坐在椅子里,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伊楠拉开门,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心底不断腾升上来的愤懑和酸楚,然后回身望向他,异常凄冷地说:“谢谢你特意上门来告诉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现在,请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没有立刻站起来,目光深邃,她眼里那抹显而易见的受伤的神色还是不经意间灼痛了他,他知道自己伤了她的心,一而再,再而三。

这当然不是她的错,可是,他只能让她走,不光是因为母亲那里的关注,还有一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的处境已经够复杂了,他不想有朝一日局势无法掌控。

伊楠已经松开了门把手,却依然倔犟地杵立在门边,等他出去。

梁钟鸣终于走了过来,只是短短的几步路,却在伊楠的心里无限放长,她注意到了每一个细节,他滞缓的脚步,每一步都仿佛心事重重…是因为她么?

不会,当然不会…

她心如死灰,忽然发现什么理由,什么解释,统统都已不重要,她没有心情再去追本溯源!

此时此刻,她唯一明白的是,自己的确踏入了一个离奇的漩涡,那里面的人个个怀着极深的心机,不是她能参悟得了的,也许离开,对她来说不失为一桩好事。

无论对的,错的,就让一切都过去吧,她决定放自己一码。

他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伊楠一下子呼吸困难,不得不背转身去,半向着墙壁,心里赫然间有种被掏空的感觉,理想和现实永远都是两回事,她说服得了自己放弃,却无法立刻得到身心的解脱。

这一次,他们是真的离别了,她心中残存的念想,不管是荒诞还是奢望,都已被逼到没有退路,无法沉湎在幻想里,她不得不清醒地面对现实!

伊楠的鼻子一阵发酸,她死咬住嘴唇,右手紧紧压在墙上,勒令自己不去看他的背影,等待门关闭的声音。

她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声喟然叹息,然后,门砰然阖上!

与此同时,她闭起眼睛,眼泪就这样疯狂地倾泻下来。

然而,她蕴藏在体内的哀恸尚未完全宣泄出来,身子却忽然被粗鲁地拨转过去,下一秒,她整个人都被抵在墙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梁钟鸣滚烫的唇已经侵袭下来…

他久久辗转在她唇上,那些压抑得太久的渴望在这一刻尽数释放开来,便有了些不管不顾的味道。

透过朦胧的泪眼,伊楠终于看清了那个狂烈亲吻自己的人的确是梁钟鸣,她的眼泪流得愈加肆意,可是哭泣尚未冲破喉咙,就已经被他吞噬殆尽,他强悍地吸收着她所有的热量,仿佛要就此将她化作一缕轻烟!往日的温文尔雅早已不复存在,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凶狠的掠夺者。

梁钟鸣的脑子里同样一片混乱,他明知自己踏下了错误的一步,可是他如此贪图眼前的一切,他蛮横地驱逐理智,放任自己听从魔鬼的诱惑,他焦灼而饥渴地紧拥住怀里这个爱着他的,年轻火热的躯体,催眠一般宽慰自己,就此一次,就此一次…

所有的委屈都化作绵长的泪水,从伊楠的眼眶里滚落出来,滑过面庞,沾湿了两张疯狂的面庞!

她爱他是如此辛苦!又如此卑微!

伊楠紧紧勾住梁钟鸣的脖子,开始笨拙地回吻。

对于感情,女人永远有着最灵敏的嗅觉,他的吻热烈得如同末日来临一般,带着深深的绝望,这绝望也感染了她,脑海里突然电光雷鸣,她猛地用力推开梁钟鸣,目光灼灼地审视着他。

他的脸不再似往日那样从容淡定,显出几分茫然和凌厉,近乎狰狞,可是她不觉得害怕,唇边有撕裂的疼痛,她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在说:“我爱你!”

他的眼眸中掠过一道光芒,重新紧拥住她,把她整个头都按在自己的心口处,她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悲怆地重复了一句,“我爱你。”

他觉得异常酸楚,怀里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屡次向他表示爱意,而他却无法给她同等的回应。他不清楚自己今天的放纵会给两人带来怎样的后果,可是他真的不忍心再对她视若无睹。

“我爱你…你呢?”伊楠靠在他胸前,慢声轻语。

梁钟鸣听在耳朵里,浑身一震,她终究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伊楠感觉到了他的异样,从他怀中仰起脸来,面颊上依旧是湿漉漉的,她紧盯着他的眼睛,期待他的答复。

他眼里的狂热黯淡了一些,理智逐渐循着原路找回来,他艰难地启口,“我…不能。”

她依然紧盯住他,不放过他眼睛里流过的任何痕迹,“是不爱,还是不能?”

明知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她却依然渴望知道。她不想得到什么实质性的结果,只想要一个真相,一个一直以来她都无法释怀的疑团破解。

只要得到了,她就愿意无怨无悔地离开。

也许,大多数时候,人们都是这样跟自己作着无谓的挣扎与较量,反倒愿意忽视那显而易见的答案,大凡痛苦,也就是这么来的罢。

梁钟鸣迎视着她灼热的目光,犹如看到落入陷阱的麋鹿,对峙着外面的世界,还在天真地充满希望,他无从回答这样死局一般的问题,皱了皱眉,俯下头颅,重新攥住她的唇…

伊楠从他的吻中读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的双臂再度挽上他的脖子,牢牢地勾住他,她深深明白,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

38. 山雨欲来(一)

一连几天,孟绍宇踪迹皆无,象人间蒸发了一样,隔壁的门终日紧闭,没有一丝人气。

伊楠心头有些惴惴的,担心他是不是被自己气着了。虽然她比孟绍宇还小两岁,可自认为心境要比他苍老许多,也总是下意识的拿他当弟弟看,所以即使这事儿错不在自己,是他唐突在先,但她终究有些歉然,毕竟不讨厌他,甚至,也许还对他有几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