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永琪瞬间热血澎湃,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努力办差,让皇阿玛另眼相看。

克善坐在永琪对面,将他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垂头淡淡一笑,转瞬便将这脑残人士抛到脑后。提防他?以往的教训告诉他,千万不要将心机浪费在脑残身上。

乾隆注意力都在克善一个人身上,对两个儿子的反应丝毫不去在意,见克善垂头,笑容恬淡,脸上因为身体回暖而升起两抹红晕,很是好看,心情也跟着更为愉悦,拿起案上的谍报扬了扬,温声问道:“这东西你们都看过了吧,说说自己的看法。”

被问到的三人静默半晌没有说话。永琪和十二齐齐皱眉,垂头沉思,显是在整理思路,斟酌用词。克善看看苦思的两人,淡然一笑,闲闲靠在车壁上等待。皇子们都没有说话,他不好先发言,等两人发表完意见他再开口吧。

瞥见克善闲适的动作,乾隆拿起手边的热茶,啜饮一口,掩饰自己不受控制上扬的嘴角:观宝贝这胸有成竹的悠哉样子,应该是已有发现了吧?这就是他爱上的人,如一个巨大的宝藏,越是相处,便越加受他吸引,舍弃不能!

☆、出巡三

永琪和十二斟酌一番用词后,永琪抢先开口,“回皇阿玛,这次劫银案案情重大,仅凭虎山寨这几十号路匪,怎么敌得过押送灾银的这两百多训练有素的侍卫?儿臣以为,必定还有另一系土匪参与了此次抢劫。咱们去了山东,应该将调查重点放在附近的匪窝身上,清剿了这些匪窝,必定能从中找到另外10万两灾银。”

说完,永琪满脸期待的向乾隆看去,不着痕迹的暗暗观察他表情。

乾隆一哂,心下已忍不住摇头,面无表情的瞥他一眼,对他的推论不置一词,径直朝十二看去,扬起下颚,示意他开口。

永琪为乾隆冷淡的反应黯然了双眼,双拳紧握,牙齿紧咬,愤愤然也朝十二睇去,等着看他能说出什么高论来。

十二抿抿唇,语速缓慢的开口,边说边想,“回皇阿玛,儿臣有不同意见。案件刚发生时,押送灾银的两百侍卫中,其实有一人幸免于难,根据他的供词,当时抢劫灾银的路匪仅虎山寨一路,并无其它匪窝参与,因此,五哥的猜测可以排除。后来这唯一的幸存者也死的相当蹊跷,一家十人,被一夜灭口,死法是中毒,这等阴狠诡秘的杀人方法,不似穷凶极恶的土匪所为。另外,当初虎山寨的人怎么知道灾银运送路线?怎么能准确的在路上设下埋伏,轻而易举的绞杀了两百多训练有素的侍卫?又怎么会独独放过那一人逃出生天?这其中尚有很多疑点,根据这些疑点,儿臣猜测,当地官衙必定出了内奸,这案件有很大可能是官匪勾结,共同做下的。”

十二话落,乾隆嘴角上扬,眼含赞许,暗道这孩子近日确实越发长进了,不枉他精心栽培。

克善朝眼含询问的十二看去,微不可见的点头,示意他的思路很正确。觑见两人认同的表情,十二暗地松了口气,拿起手边的茶杯大大饮下一口润喉。

不待他咽下茶水,永琪冷哼一声开口:“当时的与案人员皆已暴亡,十二弟也只是仅凭猜测罢了,有何证据?仅凭那逃脱侍卫的证词你就能断定真没有其它路匪参与?万一他当时被吓傻了,头脑不清醒怎么办?”

十二垂头沉思,没有回答永琪的话。他不得不承认,永琪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凭一个已死之人不甚清晰的供词,确实不能证明什么,任何猜测都有可能成真。

见十二被问倒后永琪下巴高昂,踌躇满志的得意样儿,克善微眯瞳孔,掩住眸子中暗含的讥嘲,指关节轻敲案几,侧头直视乾隆徐徐开口,语气淡然,却带着极为强大的自信和笃定,“启禀皇上,奴才同意十二阿哥的观点,这次劫银案件,必有官府中人做内应。”

乾隆面上的笑容加深,斜飞的浓眉高高挑起,语带兴味的问:“哦?有什么理由?说说看。”

克善颔首,指尖轻点桌面,慢条斯理的开口叙述理由,“其一,劫匪总共89人,却能轻易绞杀200多武艺高强的侍卫,即使他们凭着地形便利设下埋伏,这个结果也很不合理。因而奴才猜测,这两百多侍卫里一定有劫匪的内应,两者里应外合才能达到如此效果。其二,劫匪事先便在押送灾银队伍的必经之路上舍好了埋伏,这个消息是跟哪儿来的?肯定还是内应给的。其三,凭以上两点可以断定,那名逃脱的侍卫与此次劫银事件九成九脱不了关系,但他事后却也被毒杀灭门,所有人证俱都暴亡,未免太过巧合了,所以,这背后必定还有官阶更高一层的人在策划,行事才会如此干净利落。以上就是奴才的观点。”

克善说完,收回置于桌面上敲击的手指,朝乾隆瞥去,等待他发表意见。永琪和十二敛目,细细寻思克善的论据,表情若有所思。

乾隆轻笑一声,摸摸克善的头顶,眼眸精光四射的继续追问:“这就完了?你既已猜到这背后有人谋划指使,可能说出这指使者究竟是谁?”眼里期待更甚。

克善偏头,略略躲避他伸来作怪的手,却仍然被帝王摸个正着,没好气的斜睨他一眼,语气平平的道:“其一:清剿虎山寨时是由山东巡抚方式周亲自领兵,下令将劫匪尽数绞杀,不留一个活口,这命令既突兀又违反常理;其二:那名幸存的侍卫是济南人士,与方式周早年便是同僚,关系熟稔,他完全有可能将运送灾银的具体时间和路线透露给方式周,并为他策反做内应;其三:能将这件大案兜的滴水不漏,相关人等尽数除尽,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其幕后指使者肯定是在山东只手遮天的人物,除了这方式周,不做他人想。”

乾隆被克善斜睨过来的视线看的心里酥麻,待他说完,又伸出手去抚弄他的发辫,嘴里连声赞道:“有理!有理!”这人平日表情淡淡,近来面对他时却频频露出各色逗趣表情,真真是可爱万分,让他欲罢不能,更加想变着法儿的去撩拨。

发辫被男人握在掌心,动作暧昧的抚弄,克善忍了又忍才克制住伸手夺回的冲动。这儿还有外人在呢,若真的动手,那就是犯上!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他不停催眠着自己。

所以,小郡王,您都把人乾隆看成内人了,还逃避什么?

乾隆连声对克善的想法表示赞同,永琪却在这个时候重重拍击桌面,大声驳斥道:“端郡王这猜测真是荒谬!难道你没仔细看过案情报告?案件发生后,方式周便被作为重大嫌疑犯羁押在牢里,但是,从他府上搜罗到的财物账册没有查出任何问题。且这方式周为官清廉,勤政爱民,灾银被劫后尽数变卖家产,凑出5万两白银购买粮食发放给群众,救活了千万人。他被羁押期间,民众哗然,民怨沸腾,官府受不住民变的压力才又匆匆将他释放了。今年冬初至今,他一直开仓放粮,接济难民,这样的好官你怎么能去怀疑?简直不可理喻!”

永琪双目圆睁,言之凿凿,觉得克善怀疑方式周的言论就是个天大的笑话。看来,这端郡王也就是个信口开河之辈,并没有传言中那么能力卓绝。今日,一定要让皇阿玛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面对永琪的轻视和反驳,克善会以对方淡然一笑,闲闲的端起茶杯啜饮,懒得同他耗费唇舌。这种看事只看表象的草包废物,不值当他花心思去与之较真,平白降了自己的格调。

克善不计较,不代表乾隆也不计较,他睨向永琪气势汹汹的脸,冷声开口:“证据不明时,谁都摆脱不了嫌疑。朕叫你们来是让你们各抒己见的,不是让你们来拍桌子瞪眼的。永琪,圈禁几月,你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啊!是不是还想再圈几月?”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睨视永琪瞬间苍白的脸,觉得满意了这才继续,“你既然怀疑是济南城外各处山匪合谋,那么到了目的地后,你便进山去剿匪吧,看看山匪剿灭后能否找到另外10万两灾银。”

乾隆语落,永琪苍白的脸色瞬间转为青白。进山剿匪?谁不知道这半年来山东灾情持续得不到缓解,又经过一个严冬更是雪上加霜,流民无数,各自占山为匪,这济南周边大大小小的匪窝成百上千,他要到何时才剿的完?这其中的凶险暂且不提,单这密密麻麻的匪窝一一搜寻过去,想找到灾银,其难度有如大海捞针!

瞥见永琪难看的脸色,克善默默转脸,忍笑。十二却没那么厚道了,扑哧一声竟笑出了声。

乾隆听见十二幸灾乐祸的笑声,朝他睇视一眼,挑眉道:“这么多匪窝,永琪怕是力有不逮,十二你去帮帮他吧。你们负责在城外剿匪,朕和克善负责在城内调查各大小官员行迹,就这么定了。”恩,如此,就没人留下妨碍他和宝贝培养感情了。

乾隆一锤定音,十二瞬间萎靡,愤愤斜视永琪一眼,心内极度不平。

克善没空去管悲催的十二,闻听进城后要与乾隆同出同进,心里浮上几丝小小的紧张和不自在。他敢肯定,就眼下这种不合理的安排,这人一定是故意的!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眼下没必要为未发生的事而苦恼。

瞬间便淡定下来,小郡王拿起手边的茶杯悠哉悠哉的啜饮,顺便欣赏永琪和十二青白变换的精彩表情以作自娱。

马车行进了二十多天,终于临近山东地界,一路上遇见的流民人数渐渐多了起来。看着流民们投注过来的饥饿视线,随行侍卫们既不忍,又暗暗加强了戒备。若遇见成群的流民,他们便护着马车快速冲过去,若遇见三三两两,人数较少的流民便停住,接济他们些干粮。

☆、出巡四

这日,车队还有四个时辰便要驶进济南地界,克善坐在乾隆车上,与他对弈,永琪和十二坐在一旁围观。

路途生活是枯燥的,没个消遣实在憋闷,乾隆既然能装作若无其事的与他平淡相处,克善便也放下芥蒂,不去想自己那纠结纷乱的心思,两人一路上慢慢恢复到了以往那种和谐自然的相处模式。

乾隆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后,克善拧眉,思量下一步,正在这当口,一名侍卫打马过来,敲开两人身旁的车窗,表情严肃的报告道:“启禀皇上,前方20米处有异,车队是停是走?”

乾隆闻言撩开窗帘,朝前方看去,克善皱眉,凑到他身旁一起查看。永琪和十二见状,也打开另一边车窗探出头去。

只见前方二十米处的路中间倒着一名六岁左右的瘦小孩童,孩童一动不动,眼睑微微半垂,嘴巴干裂,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他身旁跪着一名三十岁年纪,衣衫褴褛,脸上脏乱不堪,看不清面容的妇女,妇女跪趴着,大力摇晃孩子的手臂,不停嚎啕大哭,边哭边呼唤孩童的名字,场景凄惨至极,催人热泪。

永琪一见这场景便皱了眉头,连忙挥手朝侍卫高喊:“还问什么?赶紧停车,将那孩子抱到马车上来收治。”

他身旁的十二难得意见一致的点头。

侍卫对他的命令没有回应,转头去看皱着眉,不置一词的帝王。

乾隆拧眉,尚在观望,拿不定主意。这路段两旁俱是山坳,树林密布,地形复杂,极为适合布下埋伏,若车队贸然停下,受到伏击那便糟了。虽然眼前只一妇女和病弱儿童,但,是否是人故意布下的苦肉计还未可知。一边是两条人命,一边是己方安全,他一时陷入两难,举棋不定间朝身边的克善看去。

克善没注意到乾隆看来的询问目光,他眼神专注的仔细观察路中间的妇女和那名儿童,瞥见儿童被妇女摇晃起来僵硬如两节枯木的手臂和眼睑下略略显出灰色的浑浊瞳孔,呼吸一窒,紧紧握住身边人的大掌疾声说道:“前方有埋伏,叫侍卫们冲过去,千万别停。”

“恩?”乾隆怔楞几秒,回握住他的小手,片刻后便干脆的点头,朝车边等候他命令的侍卫下令:“不要管那两人,全速冲过去!”语气笃定,对克善的判断没有半分质疑。

克善见他一如既往的对自己深信不疑,刚加固好的心墙又悄然裂开一道缝隙,紧绷的面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

侍卫得到帝王旨意,不再迟疑,当即高声厉喝:“所有人听命,全力加速,冲过去。”

外间,侍卫们得到帝王指示,没人敢有异议,马车行进的速度明显加快,朝着路中间的两人极速逼近。

车内的十二和永琪却是大惊失色的朝下达这个冷酷命令的乾隆和克善看过去。十二硬生生克制住内心的犹疑,只脸上稍微变色,唇畔抿紧,并不多言。冲动的永琪却憋不住了,一把抓住克善的衣襟,将他狠狠提起,疾言厉色道:“你没看见那是一个母亲和她奄奄一息的孩子吗?他们能对咱们造成什么伤害?仅凭一眼,就一眼,你怎么能确定前方有埋伏?纯属胡说八道!你怎么能这么冷血,这么恶毒!?”

“永琪,你越矩了。这命令是朕下的,轮不到你质疑。”

乾隆沉声冷叱,第一时间上前,擒住永琪放肆的那只手,重重用力,骨头裂开的‘咔哒’声响起,永琪惨叫一声,马上放开抓住克善衣襟的手,只见,那手腕被捏处即刻便红肿不堪,明显是乾隆用力太猛,伤到了他的骨头。

吴书来和十二瞥见永琪的伤势,齐齐偏头呲牙,疼啊!

乾隆对他的伤势和愤懑视而不见,兀自拉过克善揽进怀里,轻轻揉捏他被衣襟勒到的脖颈,左右查看他颈上的肌肤,生怕他受到丁点伤害,又弯腰,仔细将他被弄皱的衣襟抚平,动作熟稔,表情温柔,引得克善脸颊微红的转脸,却没有挣扎。

这人强势的温柔总是让他无法抗拒,也让他对自己的感情更加无法把握。

永琪扶住痛到麻木的手,眼睛通红,悲痛又难以置信的看向面前的两人,跪下咬牙哀求道:“皇阿玛,儿臣求您了,您快命令他们停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乾隆拥着克善坐好,将他紧紧揽在自己身侧,用案几下铺设的锦被盖住他双腿保暖,而后表情平静,语气淡然的缓缓开口:“朕金口玉言,下达的命令怎能轻易的收回?即便收回,这会儿也晚了!”

话落,车辆剧烈颤动一下,明显是压倒了某个物体之上引起的颠簸。车内的人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震荡,东倒西歪。

乾隆眼明手快的圈住身侧克善的小脑袋,死死把人按进自己怀里,将他护的严丝合缝,免受外界一切撞击,自己却再无多余的手攀住车壁固定身体,手肘和后腰被案几连撞两下,痛的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幸好他身后的吴书来快速的扑挡过来,才免于接下来他头颅即将受到的撞击。

好险!吴书来护在乾隆身侧,睇视一眼堪堪就要扎进他太阳穴的桌角,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万岁爷也忒疯狂了,为了小郡王竟连命也不顾了!爱新觉罗家咋尽出这种情种啊?!

又是一阵轻微的颠簸过去,路况渐渐恢复平稳,车内几人坐直后,永琪和十二立刻撩开车帘朝身后望去。

只见那名妇女早在车辆撞来之前便躲了开,此时正站在路边眺望渐行渐远的车队,脸上面无表情,并不见预想中的悲戚,咒骂和哀嚎。路中间的孩童大腿根部被从中碾断,暗色血迹斑斑点点,量却很少,并不见鲜血四溅的狰狞场面,显是已经死亡很久,血液已凝固了。又过了一会儿,路两旁的山坳和矮树林里陆陆续续钻出来很多流民,手里俱都拿着锄头,铁铲,砍刀等器具,拦路打劫的意图不言而明。

永琪和十二见到黑压压的一群暴民,俱都白了脸色,默默放下车帘不敢再看。

乾隆随着车帘的放下,收回探视车外情景的视线,冷哼一声,垂头去看怀中表情诡异,正专注的盯着他默默不言的小孩。

“克善不是早知道的么?怎么还被吓傻了?”捏捏表情怔忪的少年的脸颊,乾隆强忍后腰的剧痛,戏谑道。

被乾隆一捏唤回心神,克善眸色复杂深沉的睇视他一眼,缓缓摇头答道:“没被吓着。你受伤了?伤势如何?”慌乱中抓住对方衣襟的手紧了紧,而后恋恋不舍的放开,动作轻柔。那声闷哼,他在这人怀里听的分明。

小孩的表情乖巧可爱,寒星般的眸子闪动着柔顺的光芒,静静依靠在自己怀里,半点没有挣扎,此情此景只有在梦中才出现过。乾隆瞳孔收缩一下,垂头直面他玉白的脸庞,低低一笑,笑声满足而愉悦的答道:“无碍,只是被撞了两下,有些疼痛,过一阵就缓过来了。只要你没事就好。”

感受到帝王低沉性·感的笑声正透过震动的胸膛传进自己身体,引起一阵战栗和酥麻,克善颔首后偏头,掩饰脸上羞赧的表情和内心的动容,动作轻巧的小心挣开他怀抱,扶他坐好。

一旁的十二和永琪闻听乾隆受伤,也连忙凑过来表示关心,却被乾隆不耐的挥开。两人又动了动,想上前伺候,瞥见乾隆更加黑沉的面色和显而易见的嫌弃表情,当即停下动作,悻悻坐在原处,不敢再多事。十二被嫌弃惯了,一会儿便恢复了常态,眼睛晶亮的去看克善。永琪却低低垂头,掩住眸中的阴霾,扶住受伤的手腕,独自缩到角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办法确定这一路上是否还有埋伏,车队不敢贸然停下,因而即便是皇帝受伤,也只能暂且忍耐,不好叫太医来看。

乾隆谁都不要,就只认准了克善,克善对他的强迫专治不以为忤,想着这人是为了护他周全才受了伤,便心甘情愿的接下照顾他的任务,安置他靠着车壁俯下,检视伤口,见伤口除了轻微的淤青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转头,迎上十二好奇的目光,微笑开口:“怎么了?”

永璂见他发话,眸子暴亮,连忙凑近他问道:“克善事先怎么发现这是个陷阱的?”远远看一眼就有了决断,太厉害了吧?

克善接过吴书来递来的靠垫,垫在乾隆后腰,又调整了一番角度,见乾隆眉头松弛后才收回手,徐徐开口:“第一,那妇女嘴里嚎啕,声音却干涩,并无悲意;第二,她不注意病重的孩子,却眼神闪烁的观察车队和四周树林的情况,形迹可疑;第三,那小孩四肢僵直,瞳孔浑浊呈灰色,显是已死亡许久了。第四,此路段地势复杂,便于隐蔽设伏。综合以上种种迹象分析,这必是一个陷阱无疑。其实,要看透事物表象很容易,只要你认真观察,不放过任何细节就行,我也是在瞥见那孩子瞳孔时才确定下来的。”

永璂听后,受教的连连点头,看向克善的眼神更加灼热,大有视他如神明的迹象,逗的克善摇头轻笑。

龟缩车厢一隅的永琪闻言耳尖动了动,头埋在双膝之间,表情狰狞,对克善的忌妒和愤恨更上一层楼。你既然心里清楚,立时说出来不就得了?非要看着本阿哥在皇阿玛面前出尽洋相才满意吗?

腰部和手肘受伤,正默默承受克善无微不至照顾的乾隆没心思去管两个儿子如何,满心满眼只有面前这个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少年。若不是车上还有旁人,他只恨不得将浑身发光的小东西抱进怀里狠狠疼爱,细细亲吻,最后融进自己骨血再也无法分离才肯罢休。

☆、出巡五

车队马不停蹄的疾驰了很长一段时间,眼看着进入了济南地界,离济南城外驻军大营仅几十里路程,方才缓缓放慢了速度。

山东各县去年不断遭受旱涝灾害,还没得到缓解,新年之际便又迎来了一个异常严寒的冬季,偏偏灾银押运途中又被抢劫一空,耽误了官府的赈灾部署,各地饿殍盈路,死亡枕籍,灾区民众纷纷背井离乡,或饿死途中,或占山为匪,或聚众哗变,山东各地一片狼藉,混乱四起。

面对这种情况,乾隆不得不将登州大营的驻军尽数调拨到灾区各县驻守,以防民变。而驻扎济南城外的文登营、宁海营、濮州营三营老早便得了消息,此刻正整装肃穆,严阵以待的候着帝王车架的到来。

看见远远驶来的车队,虽然队中车架装饰朴素,随行护送的人员俱都是一身普通民众的常服,但疾奔过来,当先一人的面容,前来迎接的直隶总督那苏图却熟悉万分,再定睛一看,确实是富察大人无疑,他连忙抬手,示意守营将士敞开大门,迎车队进来。

“那苏图见过富察大人,这一路可还安好?”待车队缓缓停下,那图苏连忙上前,同下马的傅恒见礼。

“一路微服,没引起什么注意,颇平顺了一段,临到济南地界倒差点中了暴民的伏击,万幸有惊无险。”傅恒向对方还礼,简单叙述一番路上遭遇。

那图苏心里一惊,待要细问,乾隆却已下了马车,他连忙闭口,上前跪下,嘴里连呼‘万岁’。

营中将士早已列队等候多时,见总督有了动作,也跟着齐齐跪下行礼,甲胄摩擦的响动带着肃杀和戾气,再掺杂入将士们震天响的三呼‘万岁’声,场面宏大,庄严肃穆。

乾隆面对这种场面早就习以为常,表情平静,声音平缓的叫众人起身,只那在车上面对克善时还温柔小意的眼神幽深了几分,冷厉了几分,散发着森然的霸气,十足一个高高在上,睥睨万物的帝王。

感受到乾隆气场的变化,站立在他左后身侧的克善眼神复杂的瞥他一眼,粉色薄唇抿的死紧。这人严酷冷厉的一面在日渐熟稔亲昵的相处中早已被他忘记,再重温这个震撼的场面,他恍然间才发觉,这人是帝王,他面对自己时的纡尊降贵,温柔宠溺是多么的难得。

压下心头悄然萌生的几丝满足和欣悦,他撇开头,不去看明明立在自己身前,却突然间远在天边的男人。

将士们面圣过后便井然有序的退回营地,各司其职,整个大营布防周密,壁垒森严。乾隆由那苏图领着在营地中大致巡视一圈,对眼前所见的一切很是满意。

巡视过后,一群人回到总督大帐之中,坐下叙话。

“你是多久前从大名府赶过来的?”坐下后拿起一杯茶润喉,乾隆闲闲开口,询问那苏图。

“回皇上,奴才是十日前赶到的。”那苏图略略欠身,态度恭敬的回话。

“哦?你的动作倒是快。”乾隆放下茶杯,抬手示意,“如今不在宫中,不用那么拘谨,你们都坐吧。”

众人应诺,在他左右两边各寻位置坐好,由侍卫们进上茶水,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克善见他那严肃认真的架势,睇视他受伤的手肘和后腰一眼,暗暗蹙眉,手摆放在热气腾腾的茶杯盖上久久,却不端起来啜饮。

乾隆瞥见他敛目蹙眉的样子,心里担忧他路上受了惊吓,引起身体不适,语速不由加快,简单将自己的意图交待清楚,“朕此次来,一是为了检视灾情,二是为了探察劫银下落。眼下的山东,局势颇不安稳,盗贼横行,官匪勾结,事态比较复杂,为安全和探察方便考虑,你们都需隐藏身份,可记住了?至于那苏图,你的任务是保证山东的政局平稳,镇压民变,清剿匪患。日后你便听凭五阿哥和十二阿哥调度,帮助他们将济南城周边的匪患剿灭干净,顺势看看能否从中搜出那十万两灾银。”

虽然知道从中找到灾银的希望不大,但清剿匪患也是为民除害的一大好事,不能不做。乾隆略略寻思,觉得自己的命令有些不妥,又追加一句,“剿匪行动,由你和十二阿哥负责,五阿哥从旁协助。”言外之意便是:你只需听从十二阿哥的,五阿哥不用去管。

早已看出永琪脑残的本质,乾隆怎么可能放心让他领导军队?看见永琪瞬间阴郁下去的脸色,他不由暗暗庆幸自己将话补充完整了。若不明说,以永琪的行事,怕是要越庖代俎,抢夺了那苏图的领兵之权,闯下天大的祸事。

那苏图转眼去看正当稚龄的十二阿哥,眼里惊异一闪而过,见十二阿哥动作雍容的看过来,尊贵之气尽显,连忙低头,态度恭敬的应诺。

十二见他应诺,微笑着朝他颔首,和颜悦色道:“日后有劳那苏图大人多加照拂了。”他身旁的永琪则态度截然相反,一言不发,眉头紧皱,只微微朝那苏图扬起下颚示意,倨傲之态尽显。

两相比较,那苏图对十二阿哥的亲和高贵之态暗暗称道,对他的态度更显恭谦。

见五阿哥一个照面就得罪了满洲九位最高级别封疆大吏之中的一员,克善垂头,葱白纤长的指尖拂过略微上扬的唇瓣,将唇角的讥讽和冷嘲悄然抹去。

乾隆因着三人之间的应对,眸色变换了一下,刀削斧凿的俊颜上显出几丝恼怒,斜睨高傲的永琪一眼,心内暗嗤: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子,当初太后和令嫔怎得就见天的夸他文武双全?自己竟也就那样信了,真是见鬼!

想起以前自己的昏聩,乾隆面上便显出几丝微不可见的讪然窘迫,颇觉羞愧,止不住的偷眼去看克善表情,瞥见他唇角快速敛起的讥嘲,心情立马阴郁起来,暗恨自己以前怎么就那么浑,弄的如今在克善面前三番五次的丢脸。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乾隆丢脸,丢着丢着,承受能力强了,这内心也就淡定了,很快便平复了情绪,环视帐内随行的众臣开口:“现在咱们就将案情综合分析一下,集思广益,增集线索。你们有何想法尽管畅所欲言,谁先来?”

克善瞥他一眼,斜飞入鬓的一双浓眉不自觉紧皱,放在杯盖上久久不动的手缓缓抬起示意,徐徐启唇道,“回皇上,奴才有话要说。”

“哦?克善有何想法尽管道来。”乾隆温声鼓励,冷然的眸光一触及克善身影便不自觉柔和下来。虽然诧异凡事不爱出头的少年今次怎么会抢着发言,但自己宝贝对案情的分析,字字在理,句句珠玑,定能对这些人有所启迪。这样想着,他面上不由自主便带了几分期待和自豪。

“皇上途中颠簸,意外受伤,虽然伤势较轻,还是先请太医看过为好。奴才斗胆,建议皇上稍事休整,公事待到休整过后再谈如何?”克善放下举起的手,直视乾隆看来的目光,不闪不避,语气诚恳的说道。

“奴才们失职,竟不知皇上负伤,罪该万死!来人,去寻太医!”一帮随行大臣闻言,表情惶恐,纷纷跪下告罪,傅恒第一时间遣人去叫太医。

没想到克善一开口不谈公事,最先关心的却是自己的身体,乾隆只觉耳膜‘嗡’的一声响,而后脑门隐隐发烫,巨大的幸福满足感袭来,冲击的他脑袋发晕,心里受用至极,整颗心扑通扑通,跳的欢快,浑身如浸了蜜,直从心头甜到了舌尖。

好容易稳住荡漾的心情,他牙关紧咬才能克制住自己不笑出声来,半晌后,幸福感渐渐沉淀,他双眸微眯,语气轻快的开口,“好了,起来吧。都是些小伤,不碍事。郡王既有心,朕便领受了,待太医看过,稍事休整,酉时你们再过来议事。现在,除郡王外,其余人等退下。”

众人领命应诺,背对帐帘,缓缓倒退出去。

行到帐外,永琪低头看向自己依然红肿不堪的手腕,想到帐中皇阿玛连垂问一声也无,眼中阴霾更甚,其间夹缠几丝刻骨的忌恨,也不同别人告辞,阴沉着脸,径直甩袖离去。

见到永琪目中无人的做派,十二面上显出几分歉然,替永琪略略解释几句后便也告辞,回帐休憩。

见两位阿哥先后离开,那苏图指指门帘紧闭的大帐,一脸好奇的看向傅恒问道:“富察大人,敢问里面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看样子顶多十四五岁,怎得就位列郡王了?那穿戴也不似皇子。而且他面对皇上,说话竟直来直往,态度从容,行事大胆,丝毫不见露怯,京中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

傅恒瞥他一眼,表情神秘的笑笑,也不直接回答,反而开口询问:“你觉得,日前大名府治下各大军营中最新施行的后勤管理法度,效果如何?”

那苏图对他的答非所问眼露疑惑,却还是强忍好奇回道:“那法度条陈,起初看着颇为繁琐费事,真正施行下去后才发现效果惊人。军饷贪墨浪费的情况减少了五成以上,节省下来半数银钱不说,管理后勤军备的人员也大为精简,统共百来号人就能将后勤军备运作起来,使得整个军队调拨作战,速度比之以前提高了三成。‘兵在精而不在多,兵贵神速’,说的正是这个理儿!”

傅恒听见他的回话,朗声一笑,转头朝不远处的大帐看去,扬了扬下颚说:“里面那小郡王,正是这条陈法度的制定者。”

那苏图脚步踉跄了一下,险险站稳,满脸不可置信的反问:“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端郡王?大小金川一战成名,号称‘敛财神’的端郡王?人都说端郡王稚子之龄便高登庙堂,小小年纪才华横溢,堪称当世鬼才,我还当这是谬传,言语太过失真夸大,不可信……今日可算开了眼了!难怪皇上对他态度迥异于咱们这些臣子,甚为宽厚仁和。”人如今才13岁就混成这样,皇上再栽培几年还不得飞上天去?他这盘踞一方的封疆大吏,在人面前也觉不够看了。

与那苏图私交甚笃,傅恒笑笑,轻拍他肩膀,语重心长的提醒:“迥异于咱们臣子倒还罢了,皇上对他的爱宠更胜过诸多皇子。你别看他年纪小,人手段狠辣着呢!与他相处,谨慎着点儿。”话落,傅恒压低嗓音继续开口,“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这五阿哥是废了,起复无望。端郡王是十二阿哥的伴读,受此重用,这背后的深意虽然咱们不能妄猜,可提醒你一句,与十二阿哥共事,态度务必摆正咯。”

那苏图对傅恒的提醒感激不尽,忙不迭的点头,两人离主帐渐行渐远。

☆、出巡六

遣退帐中闲杂人等,乾隆立刻改换表情,威严庄重瞬间变成了温柔小意,灿笑着起身,坐到克善身边拉住他的小手,“克善这是在关心朕吗?朕今天很高兴!”其实是前所未有的高兴,胸腔都快被满满的幸福感撑破了。

克善瞥见他前后不一,冰火两重天的表情,额角抽了抽,待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拽住自己的手,他不自在的挣了挣,挣脱不开,只能直视那人含情的眼眸,蹙眉道:“皇上您为克善受伤,克善自然要表示关心。您快放手吧,您手肘磕在椅子扶手上不疼么?”

乾隆瞥一眼受伤的手肘,表情不以为意,紧紧握住他小手的大掌更加收紧,语气略微沉闷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若朕不是为你而受伤,你就不担心了?”

要不要这么龟毛幼稚?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克善抽搐的额角这会儿开始隐隐作痛了,碍于某人语气中暗藏的认真严肃,他略略考虑片刻便诚恳的答道:“当然不是,不管您为了谁,只要您受伤,奴才都会担心。您毕竟是大清……”

“好了,你别说了,朕知道了。”听到自己想听的话,连忙阻断克善最后那个但书,乾隆放开握住他小手的大掌,改为去摩挲他柔嫩的脸颊,微微俯身凑近他玉白的耳廓,低低一笑,“你不用补充‘朕的身份是帝王’这条理由。即便朕是帝王,真正关心朕,而不是朕身后权势利益的人有多少?就连朕的母亲,妻妾,儿女,看重朕,不也是因着朕带给他们的荣耀和地位吗?只除了你,依着你淡漠高傲的性子,即便朕能带给你权势地位,若无必要,你也绝不会做些多余的事。只因为朕被人言语上冒犯,你便暗恼,算计了西藏土司;只因为朕烦忧,你就能接下军备后勤那等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只因为朕受伤,你便能一改低调的性子,当着满帐大臣的面劝朕就医休息。呵呵,这么为朕着想,你说,你还能否定自己对朕的特殊感情吗?”

不说还好,一说,乾隆自己也为克善对自己的特别而心情飞扬,嘴角越咧越大,止不住的,话音中便带上了因为太过愉悦而引起的喘息声,好不容易话落,低笑已不可遏制的变成了朗笑,边笑边双手捧住克善的小脸蛋,低声呢喃:“你说,你这么对朕,叫朕怎么能忍住不去爱你,恩?你真是朕的宝贝!朕说过,得了你,是朕的幸运,一生的幸运!”

帝王沙哑性·感的喃喃私语和笑声就近在耳边,温热的气息不断吹拂着自己的耳廓,钻进耳膜,引得耳膜一阵阵瘙痒,这瘙痒又直直传入心底,引得克善浑身如触电般战栗起来。

他咬唇,克制着这怪异的战栗感,心内为乾隆的话语而惊异。若对方不戳破他以前的种种作为,他绝不会去深想自己对他的特别对待。难道不知不觉间他已在这人的温柔中沦陷了吗?可是,两个男人相爱本就超出了他的预想,更何况这人特殊的身份?他是帝王,而他——是他的奴才。两人之间巨大的身份差异是他无法跨过的一道坎。正如乾隆所说,他是淡漠傲气的,做奴才已经是身不由己,他绝不会再去做一个娈宠。

想到这里,他面颊上的绯红渐渐淡去,湿气氤氲,波光潋滟的双眸也恢复了淡漠平静,伸出手去,扒拉下帝王置于他面颊上的双手,表情清清冷冷的撇开头不去看他,薄唇紧抿,用沉默表示着他抗拒的决心。

“你……”明明上一刻还眼含情义的看着自己,下一刻便冷淡至斯,乾隆收敛起笑容,有些着恼,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错,眉头紧皱的正想开口询问,不想却被帘外侍卫通报‘太医求见’的声音打断。

“让他走!”乾隆不耐的挥手,大声喝道。

克善听见他喝斥,立刻转回头,眼含不赞同的向他看来。要置气也不能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乾隆瞥见克善不赞同的眼神,内心的挫败着恼立刻‘咻’的一声,不见了踪影,连忙抬起手来朝门外叫道:“让他进来吧。”不知不觉间,他的喜怒哀乐已经完全被眼前的少年掌控,却还甘之如饴。

太医在吴书来的引领下快步进帐,对着乾隆和克善见礼后,直起身子来行到乾隆面前,语含担忧的问道:“奴才闻听皇上受了伤?可否让奴才一观伤势?”

乾隆微微颔首,卷起袖子,撩起外袍,露出手肘和腰上的淤青。

太医看了看,又按揉了两下,随后坐下为他把脉。放下探脉的手,太医担忧的表情变成了平静,拂拂唇上的小胡子说道:“回皇上,只是表皮淤青了,没有伤及肌理或骨头,但还是有疼痛感伴随,用化瘀膏将淤青揉散,三两日便好,不用吃药。”

盯着两人动作的克善闻听太医诊断,耳尖颤了颤,表情不变,可紧蹙的眉头微不可见的松了开来,面上隐隐露出放心的神态,引得乾隆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