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眼皮子都懒得抬,道:“你们刚从尚欣院里过来吧?这时候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哦,对了,跟连诚媳妇说一声,往后就别提连康了。

咱们这样的人家,要脸要皮的,我怕我媳妇听了不高兴。”

蒋方氏眸子一紧,咬着牙关道:“这话不对了吧,哪有当婆婆的怕媳妇不高兴的。”

徐氏冷笑:“我就一个儿子,我还指望着儿媳妇给我送终呢,怎么能惹她不高兴?

不像你,几个儿子,媳妇们都要别苗头,想法子讨你欢心。

是伐?大郎媳妇?”

蒋邓氏心惊肉跳的,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最后干巴巴道:“姨母,做媳妇的孝顺婆婆是应该的。”

徐氏端茶送客,蒋方氏气得胸口发闷,也不想和徐氏再说废话,起身出来了。

等出了定远侯府,坐在马车上,蒋方氏气呼呼与蒋邓氏道:“真是年纪越大,越难伺候了!

你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

嫁进了侯府,就看不上我这个当表姐的了,哼,说到底,还不是蒋家不争气?

但凡蒋家争气些,我出门哪里还要看别人脸色!

现在好了,连玉暖也是,攀上高枝了,都敢顶撞起我来了!

白眼狼!我白白对她好!

还以为她能有点本事呢,现在倒好,别说管家了,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有个什么用场!

我跟你说,我是不想去瞧她了,看着就来气,你下回过去的时候,记得跟她说说明白,等姑爷回来了,赶紧生个儿子出来,再生不出来,就赶在她婆母塞人之前,自个儿机灵些把我拨给她的两个丫鬟开脸了,那两个是家生子,好拿捏,不怕她们翻了天去。”

蒋邓氏暗暗叫苦,蒋方氏能骂蒋玉暖,她可不敢说小姑的不是,回头蒋方氏发起火来,倒霉的就是她了。

可蒋方氏吩咐的事体,蒋邓氏也觉得未免太过急切,又莫名其妙。

且不说穆连诚待蒋玉暖如何,穆元谋夫妻两个都没多话呢,娘家这里心急火燎的算个什么事儿?

心里嘀咕归嘀咕,蒋邓氏嘴上还是道:“媳妇记下了,下回过去时,会和玉暖提的。”

蒋方氏哼了一声,板着脸没有再说话。

尚欣院里的状况,练氏多少知道些。

晓得蒋方氏婆媳从尚欣院出来就去了徐氏那里,从头到尾都没到风毓院里来露过脸,练氏气得够呛。

朱嬷嬷连连给她揉胸口。

“这不是头一回了吧?”练氏咬牙道,“给连诚媳妇送催生包的时候,她大嫂不来,我勉强当她是怕染了病气。

那这一回呢?又是什么道理?这是眼里没我了是吗?

刚才连诚媳妇又哭了是吧?

哎,我这就不懂了,这是我儿媳妇,我都没说她重话,她上去就又是罚跪又是骂的,这般爱教训,她训她媳妇好嘞,管到我头上来了!

连诚媳妇生娢姐儿的时候,医婆有提过吧,她底子有些凉,膝盖又有旧疾。

她这个当娘的是真狠心啊,这要是再给糟蹋病了,身子养不回来,我的孙儿呢?我去哪儿抱孙儿?”

朱嬷嬷皱着眉头,劝道:“太太,亲家太太是急性子,她训了二奶奶,又去三太太那儿,奴婢琢磨着是吃了一顿排头了。

她们表姐妹这几年不睦,您也是知道的。

亲家太太大概是气头上,怕来您跟前说话,失了分寸,定不是故意不来的。

您担心二奶奶身子,不如让医婆去看看,二奶奶是孝顺人,晓得您待她好,她往后更会加倍回报您。”

“我也不求她回报,”练氏摆了摆手,“她们各个都有孙子了,就我没有,赶紧给我添个乖孙儿就行了,哎!”

朱嬷嬷哄了练氏,又打发了人去请医婆,说是给娢姐儿请了平安脉。

尚欣院里,医婆给娢姐儿诊了,又给蒋玉暖看了膝盖,仔细叮嘱几句,又开了些补气血的药。

王嬷嬷送了医婆出去,站在庑廊下,摇了摇头。

果然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动静,都叫练氏看在了眼中。

第444章 铠甲(月票720+)

九月的山峪关,凉爽极了。

杜云萝把延哥儿交给庄珂照顾,坐着马车去了山峪关。

这是穆连潇应了她的,趁着这几日还算空闲,带她看一看关口城墙,远远眺一眼大漠黄沙。

疏影架着马车将她送到了穆连潇的住处外头。

鸣柳迎上来,替她开了房门。

穆连潇此时并不在,杜云萝进去一看,这屋子比他们在小镇的家还小。

倚着墙筑起的大炕,深度不过她的个头的一半。

杜云萝抿唇笑了起来,这么浅,也难怪当时穆连潇听说她怀孕了,会喜得撞到了脑袋。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大案上摆了笔墨纸砚,墙上挂着一副地图。

杜云萝凭着前回穆连潇给她指点过的印象,寻到了宣城、山峪关与古梅里。

山峪关到古梅里,说远也不是远在天边,偏偏隔了沙漠天险,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成了天上的月亮。

如今,有穆连康引路,定能穿过这茫茫大漠,成为从天而降的奇兵,让古梅里措手不及。

院外传来脚步声,杜云萝快步过去,一把推开了窗户,探出头去。

穆连潇一身银甲,手持长枪,正和疏影说话。

阳光下,银光熠熠,穆连潇的身形越发颀长,头盔上的红缨随风飞舞,俊脸英气勃勃。

杜云萝一时有些愣怔。

突然就想起当时九溪与她说过的,穆连潇着银甲的样子。

唔,真的很好看,九溪说得一点都不假,她都不想挪开眼睛了。

穆连潇听见响动,循声忘了过来,对上杜云萝的目光,他弯着唇角笑了起来。

穆连潇几步进来,刚要脱去身上铠甲,就叫杜云萝阻了。

“让我看看。”杜云萝道。

穆连潇只当她要看个模样,就站在原地,一处处给她解释。

这是明光铠,这是披膊,这是袍肚…

杜云萝认真听着,绕到了穆连潇的身后,手掌覆于他的后背,按住了他前世被一箭射中的位置。

虽有银甲护身,但这铠甲也不是浑然天成的一块板,由无数甲片构成,甲裙和胴体的连接处,是有缝隙的。

一箭命中,即便不能当即要了穆连潇的命,但会失去重心坠马…

前世便是如此。

杜云萝看着这银甲,脑海里不停想着,再是这连接处不如甲片密集处严实,可要一箭射透,除了臂力大之外,还要在近处。

隔得远了,不容易命中,力道也泄了,会穿不过。

况且,穆连潇在战马上杀敌,一直在挥舞长枪,随着他的动作,这连接处也在晃动。

唯有近处,才能有如此效果。

杜云萝垂眸,不由自主地叹息出声。

穆连潇听见了,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了?”

深吸了一口气,杜云萝捏紧了拳头,尽量放平稳了声音:“我在想大伯的事,大伯的失踪真是二叔父做的话,大伯如今回来了,二叔父现在在想些什么?”

穆连潇拧眉,眸色深深,他伸手把杜云萝箍在怀中,沉声道:“你是怕我出事?”

杜云萝咬唇,幽幽道:“我原是想着,这银甲在身,定是刀枪箭弩都不怕的,能挡得住的。

前回你着银甲时,我因为那歹人心神慌乱,根本没有顾得上仔细瞧。

现在一看,原来,它也没我想象得那么结实呀。”

穆连潇忍俊不禁,朗声笑了:“瞧你说的,要真能刀枪不入,岂不是所向披靡,那只要兵士们都着了铠甲,就不会伤亡了。

这东西只能护着人少受些伤害,你忘了我手臂上的伤了?这一刀砍过来,该伤的时候还是会伤的。”

话音一落,见杜云萝的眉头一点点锁了起来,穆连潇晓得她是有些吓着了,赶忙宽慰道:“云萝,别怕,等打下了古梅里,伤了鞑子元气,边关就能太平上十几年几十年,到时候,再也不用穿着铠甲上阵杀敌了。”

杜云萝含糊应了一声,琢磨了一番,道:“打仗的时候,会误伤吗?”

“会。”穆连潇松开了杜云萝,一面解银甲,一面道,“两军冲阵,搅在一块,前后左右都是人,一个看花眼就容易误伤,几千几万人,总有意外的。”

杜云萝在大案后头坐下,支着腮帮子看他:“我晓得的,你前回在北疆时,和二伯都当了先锋,冲在最前头,那背后怎么办?”

他原是不想与杜云萝说战场上的事情的。

那种血腥场面不该是杜云萝这样的娇娇女了解的,她只要知道他平安便够了。

那些骇人的话,他不想吓着她。

不过,杜云萝问的都是些边枝末节的事体,说起来也不血腥可怖,穆连潇斟酌着还是答了:“背后呀,不能老想着背后,我冲在前头,还一个劲回头看身后,前头敌人的刀剑可不会误伤。

云萝,打仗呢,就是要勇往直前,不能缩在后面。”

杜云萝撇嘴,哼道:“我也没说让你缩在后面。”

战场,对杜云萝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可几千几万人的以命相搏,光是想一想,就够叫人胆颤的了。

她不想让穆连潇瞻前顾后,拼命的时候,哪有时机给你瞻前顾后?

从前,她就是太任性了,让他带了一肚子的牵挂,她不想再如此了。

没有人知道冷箭会从何处来,若说出冷箭,能让穆连潇再不会受冷箭的暗算,她心一横也就说了,可这是不可能的。

这些分神的话,就没有出口的必要了。

换了一身常服,穆连潇宠溺地捏了捏杜云萝的鼻尖:“别想那些了,我回来之前,你在做什么?”

杜云萝轻轻拍开了穆连潇的手,睨了他一眼,起身走到地图前:“我在看这个。世子以前教过我,这里是山峪关,这里是古梅里。”

白皙的指尖在地图上划过,穆连潇的目光追着她的手指。

“世子,因着贾德,奇袭一事,如今也不是什么秘密了,那古梅里会不会有所提防?”杜云萝偏过头问道。

从身后,穆连潇一手环住杜云萝的腰,一手握住了杜云萝的手,道:“那个兀纳里,是个极其自负的人,从我们驻军山峪关开始,他就知道我们的目的。”

第445章 疲惫(月票750+)

穆连潇又道:“他应当是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沙漠天险,根本越不过去。

这都一年半了,汉人还未到古梅里城外,兀纳里只怕是在看我们的笑话。

九月末十月初,是鞑子在北疆的军队撤军退回古梅里的时候,古梅里城中最为松懈。”

这些行军打仗上的事体,杜云萝是一知半解的,只是认真听着穆连潇说。

两人说了会儿,眼看着太阳微微偏西,穆连潇便带着杜云萝出了屋子。

驻地与城墙并不远,遥遥的,杜云萝就看到了那高大厚实的城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壮观。

鸣柳牵了穆连潇的马来。

穆连潇把杜云萝抱上了马,自个儿也翻身上来,紧紧箍着她,夹了夹马肚子。

马速不快,可杜云萝还是觉得屁股颠簸,好在她身后的怀抱是她极其熟悉的,倒也不觉得慌。

城门半开着,在外头不远处操练的兵士们整齐地回到关内,而穆连潇则带着她出了关。

沙漠近在眼前。

黄沙一眼望不到尽头,与天际相连。

杜云萝睁大了眼睛,两世为人,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沙漠。

与这茫茫大漠相比,她的存在又何其微小,如一颗沙粒一般。

她有心想看一看庄珂说过的戈壁滩、绿洲,可就算有穆连潇相陪,他们也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穆连潇看出她的心思,道:“沙漠深处凶险,我只怕还没有这马儿识路,上个月,大哥的马伤了屁股,他就骑着我的马在沙漠里探路,大哥谨慎,说是即便他认得路,那条路线也有几个月不曾走过了,还是再瞧瞧好。”

杜云萝扑哧笑了。

老马识途嘛。

在城门关闭之前,穆连潇带着杜云萝回了关内。

夜里,杜云萝睡得倒也踏实,那大炕不深,但她睡觉素来是粘着穆连潇的,并不嫌挤,也是一觉睡到了天蒙蒙亮时。

外头兵士们操练的声音震天地一般,杜云萝一下子就醒了,揉着眼睛起来了。

因着没有带丫鬟过来,穆连潇替杜云萝打了水,梳洗之后,她自个儿随手把长发给绾起,弄了个简单的样式。

待穆连潇安排妥当了,两人坐着马车回了小镇。

延哥儿一日没见杜云萝,眼睛晶亮,伸手要抱。

杜云萝赶紧把儿子接了过来,狠狠亲了两口,逗得延哥儿咯咯直笑。

“大嫂,他没吵着你吧?”杜云萝笑着问庄珂。

庄珂一面给洄哥儿换尿布,一面道:“不吵,延哥儿夜里睡得可真香,洄哥儿跟他一样大的时候,夜里是真能闹腾。”

说起育儿经,两人就有说不完的话。

穆连潇是插不进她们女人说话的,干脆抱了儿子在小院里来回走,与穆连康说着军营里的事体。

九月渐渐过去了。

此地夜里寒冷,虽不至于要把大炕烧起来,但也要加些衣服被子。

时间一日比一日近,穆连潇这些日子格外忙碌,几乎有小半个月都没露过脸了。

杜云萝打发九溪去山峪关瞧了他几回。

九溪回来道:“夫人,奴才这回到的时候,爷正好在用晚饭,夫人让奴才捎去的肉干和酱菜片儿,爷可喜欢了。”

杜云萝笑了,军中不易,吃穿用度别说与京中相比了,与在宣城时都是天差地别的。

小镇有些贫瘠,也做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只能捎些肉干和酱菜片儿,解解口馋。

“爷还说,让夫人只管放心,他一切都好。”九溪又道。

锦蕊抿唇,笑着问:“当真都好?”

九溪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笑:“差不多吧,就是瞧着爷有点儿疲惫,估摸着夜里都没好好歇。”

杜云萝颔首,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穆连潇大抵是夜里都忙到很晚,要不然,他早抽空回小镇来了。

庄珂来寻她说话,笑道:“你这心呀,还真是急。”

前世半生磨难,她以为她是极有耐心的,可真的离出兵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就有些着急了。

关心则乱,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庄珂替洄哥儿擦了哈喇子,让他们姐弟三人一道玩闹去,自个儿与杜云萝说起了穆连康做马贼时的事体。

“说走就走的,问什么时候回来,也不晓得,有时候啊,刚说着话呢,我一转身,人就已经走了。”庄珂笑盈盈的,“起先我也不适应,后来看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也就习惯了。”

两人絮絮说着话,穆连康和穆连潇就回来了。

庄珂惊喜地站了起来。

杜云萝扑哧笑了:“喏,习惯了?”

庄珂脸上微红,轻轻捶了杜云萝一下。

待庄珂带着潆姐儿、洄哥儿回去,杜云萝让人替穆连潇备了热水。

穆连潇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杜云萝心疼起来,他素来精力过人,何时有这般疲态?

热水送了进来,穆连潇全身浸在水中,才觉得浑身血液一点点顺畅起来。

他眯着眼歇了会儿。

没多久,就听见轻轻脚步声,穆连潇回头看了一眼,见杜云萝撸起了袖子过来,他笑了起来:“怎么了?”

杜云萝走到浴桶旁,双手按住了穆连潇的双肩,指间用力:“我给你揉揉?”

柔弱细腻的手掌落在发僵的肩颈上,穆连潇舒服地叹了一声。

杜云萝的手劲不大,她却是很努力地在按压,从双肩到脖颈。

穆连潇放松了身子。

杜云萝的手微微有些凉,又沾了些热水,落在皮肤上,难以形容的舒畅。

她低着头,双眼紧紧盯着他的背后,手上有条不紊的:“是不是还要再重些?”

穆连潇仰起头看她:“你的手劲就这么大,还能再怎么重?”

杜云萝哼了声,踮起脚尖又落下,想以此来增添力道。

随着她的动作,胸前波澜起伏,穆连潇看在眼中,目光沉沉湛湛,深不见底。

“云萝,”穆连潇哑声唤她,“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

“再按下去,我就想直接把你也拖进水里来了。”

杜云萝愕然,视线从水中略过,她的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推开几步,取了帕子擦了手,一把甩到了穆连潇肩上:“不是累得慌吗?”

第446章 爹爹

杜云萝落荒而逃。

穆连潇从肩上取下帕子,捏在手中,弯着眼睛笑了。

梳洗之后出来,穆连潇坐在椅子上擦拭长发。

杜云萝心软,到底还是过去,接过帕子,替穆连潇擦干,打理整齐,束好。

穆连潇由着她动作,杜云萝的手劲小,温和极了,放松下来的心神慢慢被倦意所笼罩。

等杜云萝发现的时候,穆连潇已经睡着了。

杜云萝想让他去床上躺着,可又怕吵醒了他,等下就不肯好好歇着,便没有叫他,只是取了一条毯子过来,替穆连潇盖好。

掖了掖被角,杜云萝在穆连潇跟前蹲下身子,仰着头看他的睡颜。

她其实很少看到的。

夫妻一道时,总是她睡得早,起得晚,只有几次,她观察过他静静入睡的样子。

眉宇会舒展开,唇角有浅浅笑容,呼吸匀称。

而现在,穆连潇睡得并不算踏实,眼下青影明显。

杜云萝皱了皱眉,轻手轻脚地在屋里点上了宁神香。

不晓得是穆连潇实在太困了,还是那宁神香的效果,他睡到了晚饭前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