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方才那一抱,虽然她冻得跟冰疙瘩一样,称不上软香温玉,但终归还是抱了。

希望厉嬷嬷是一个聪明的人,应该交待了她,免得她回头不小心说漏嘴,再惹出麻烦事儿。不过想起之前几次和她碰面的情景,那幅伶牙俐齿的样子,不像是傻的,她心里应该有分寸罢。

可惜了,多半一个贪慕荣华富贵的女人。

不然的话,怎么明知道要进宫,还不想法子回避?一路上,也没有丝毫着急,可见是等着进宫做皇妃娘娘了。

高宸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无聊,她贪慕荣华富贵与自己何干?别说她想着做皇妃娘娘,就是想做王母娘娘,那也和自己毫不相干。

理智是这么说的,可是…,当时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

清凉月华下,那好似莹玉一般光洁白皙的脸庞,乌黑的双眸,纤细的腰肢,洁白细腻得不像话肌肤,娇软的声音,还有她无意中对自己的紧紧拥抱。

这一切,像是无形蛛丝,总在眼前若有若无的一晃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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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蕙头昏脑涨的睡了一夜。

次日起来,整个人便烧成了一块火炭儿。可是秀女赶路耽搁不得,厉嬷嬷让大夫给她抓了常用的药,熬了,喝了,还是照样得上马车。昨天被惩罚的秀女也上了车,显然已经被吓怕了,缩在角落,像哑巴似的不会吭声儿。

仙蕙没有心思招呼她,也没力气。

一路摇啊,晃啊,中午吃饭,晚上睡觉,熬了五、六天烧热才慢慢退下去。

厉嬷嬷庆幸叹道:“还好拣了一条小命。”

仙蕙则是心虚,原想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去京城逛一圈儿,不容易啊。不说再遇到行凶歹徒之类的,单说就像这么发烧大病一场,也可能丢了性命。

但愿之后顺利一些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之后二十来天的路程,一直平安无事。

在那之后,仙蕙没有再见到过高宸。

虽然彼此相隔并不算远,但是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两条路根本没有任何交集。似乎之前那一抱,只是人生里面的一个意外,偶然触碰,似那石子投入了湖心一般,转瞬消失无痕。

而眼下到了京城,仙蕙更是早把高宸抛到了脑后,满心琢磨的都是,自己今生能来京城逛一趟,还能去皇宫,也算值了。

当然了,前提是能平安活着回去。

进城以后,即便秀女经过的道路被清道,仍能听到远处各种起伏不断的叫卖声、吆喝声,单是听声音,就能感受出京城的热闹非凡。可惜厉嬷嬷管得严,秀女们只在进城之前,远远的看了城楼一眼,然后就被喝令严禁掀开车帘。

很快,秀女们都统一送到宫中某处殿宇,等待各地秀女集齐一起参选。

厉嬷嬷管得特别特别严厉,进宫以后,也不让掀开车帘。结果仙蕙想象中的雕栏画栋、琉砖璃瓦,气势恢宏的连绵宫墙,全部都没有看见。下了马车,秀女们四个人住一间小屋子,只准在庭院里活动,根本不允许踏出宫殿大门一步。

仙蕙望着还不如庆王府大的院子,心中很是失望,暗暗腹诽了厉嬷嬷一番。

而此刻,厉嬷嬷已经去了中宫向皇后回话。

吴皇后是一个性子端方板正的妇人,没有太多废话,问道:“这一路可还顺利?有没有遇到麻烦?都平安罢。”

厉嬷嬷回道:“路上有几个生病的,不过都好了,总算把人平平安安带到宫里。”

吴皇后便没有再问,而是道:“辛苦你们了。”这句话不是给厉嬷嬷道谢,而是中宫职责,对办皇差的人客气,又问:“这次江都是谁负责送秀女进宫?”

厉嬷嬷回道:“是庆王的嫡出幼子,四郡王高宸。”

吴皇后静了一瞬,问道:“哦,高宸比其兄高敦如何?”三年前的秀女大选,是高敦送江都秀女上京,故而有此一问。

厉嬷嬷斟酌了下说词,“依奴婢浅见,庆王夫妇的聪慧明敏,江都的钟灵毓秀,四郡王身上兼美俱有。比之大郡王,想来还是四郡王更得父母偏疼。”

吴皇后轻轻点头,――看来这个高宸比之高敦,要强出许多。她心思微动,一时之间却权衡不好,足足静默了半个时辰,才细细交待了几句话。

厉嬷嬷颔首道:“奴婢明白。”

吴皇后不再多说,挥挥手,“你也累了,下去罢。”

“是。”厉嬷嬷躬身告退。

刚出中宫,便被梅贵妃的宫女喊住,“贵妃娘娘让嬷嬷过去一趟。”

厉嬷嬷赶忙跟着去了。

重重宫阙内,珠联蔽月、纱幔飘摇,一个漫不经心的女声响起,“听说江都又是盛产美人儿,厉嬷嬷辛苦一趟,想必是有大收获了。”她轻笑,“往后,有这么些美人儿伺候皇上,我们也就省心了。”

语气里,是掩不住的酸溜溜之意。

厉嬷嬷躬身道:“贵妃娘娘天姿国色,寻常庸脂俗岂可比拟?那些秀女们,不过是略有几分水秀姿色罢了。”

“哦?”梅贵妃悠悠问道:“你瞧着,比之本宫如何?”

“不敢比,不敢比。”

“是不敢比呢?还是本宫比不过她们?”梅贵妃不依不饶,从珠帘后面缓缓走了出来。她约摸二十来岁的年纪,五官精致、眉眼潋滟,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有种盛气凌人的气势,以及明艳璀璨的妩媚。

仿佛皇帝的宠妃天生就该长成这样,才配得上“宠妃”二字。

梅贵妃是六年前选秀进宫的,不过短短几年,便从秀女、贵人、婕妤、妃,一路升到如今的贵妃,而且始终盛宠不衰。

若非膝下无子,只怕皇后的位置都要换一换了。

厉嬷嬷低头躬身,回道:“贵妃娘娘放心,都是一些束手束脚的乡野姑娘,莫说长得不如娘娘,便是侥幸能有娘娘几分风采的,气韵也及不上啊。”又说了一箩筐恭维讨好的话,把秀女贬到泥地里去。

梅贵妃眼里闪过疑惑光芒,等她走了,吩咐心腹宫女,“厉嬷嬷这人嘴里总是没个是话,你去瞅瞅,看江都来的那一批秀女,有没有太扎眼的?眼睛放亮一点儿!”

“是。”那大宫女当即领命去了。

******

仙蕙的烧热早退了,病好了。

她原本就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自小在仙芝镇长大,有一股子匪里匪气的泼辣劲儿,因而好了以后,整天就跟没事儿人一样。

这会儿,正搬了椅子在院子里头晒太阳呢。

旁边几个秀女窃窃私语,“就她…,胆子可真大,差一点给火烧死。”

有人感慨,“运气好啊。”

另外一个长着杏眼的秀女接话,说道:“你们瞧,她的模样儿长得可真好看,只怕回头一选,就能落着一个不低的位分了。”语气里,带出几分希翼和嫉妒。

仙蕙觉得她们脑子都进了水。

皇妃娘娘是那么好当的?像现如今的皇后、妃子什么的,都是吃素的?哪可能随便就让秀女们出头,不掐了出头就算不错了。

听得她们聒噪,连安安静静晒太阳的心都没有了。

正要起身,外头忽然来了一个穿着体面宫女,头上别了好几支金钗,手上戴着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看样子,应该是宫女里面有头有脸的人物。果不其然,当即就有小宫女迎了上去,奉承道:“芍药姐姐,你快坐。”

那个芍药正是梅贵妃身边的心腹宫女,根本不坐,也不理会小宫女们。而是先朝院子里面走来,把秀女们挨个打量了一番。看到仙蕙的时候,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之色,怔了怔,又下死劲儿多看了几眼。

仙蕙被她看得毛毛的,赶紧搬了椅子,回屋去了。

关了门,一直悄悄瞅着外面的动静。

那芍药继续四处都看了看,推开门,每个屋子都不放过,直到把新来的江都秀女都看了一遍,方才大摇大摆的离去。

仙蕙嘀咕道:“什么事儿啊?真是的。”

她没有想到的是,很快…,事儿就来找她了。

到了下午,便有宫女过来找人,“邵仙蕙是哪一个?贵妃娘娘传召。”

院子里,秀女们顿时嗡嗡议论起来。

有人领着宫女来到仙蕙的屋子,推开门,指了指她,“那个就是邵仙蕙。”正是上午嫉妒仙蕙长得好看的杏眼秀女,一副眼光闪烁不定。见仙蕙愣愣的,上前拉她,“贵妃娘娘找你呢,快去。”

仙蕙像是脚上忘了上油,一顿一顿走出去,还问了一句,“找我?”

小宫女瞪了她一眼,“怎地这么多废话?赶紧走!”

仙蕙无可奈何,――不想去?那是找死!在这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根本就没有人能护着自己。是福是祸,是生是死,都只能跟了出去。

那个找事儿的秀女一溜小跑,追到她跟前,杏眼忽闪忽闪的,附耳道:“要是贵妃娘娘抬举你,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姐妹啊。”她急急道:“我叫曹娥。”

仙蕙充耳不闻。

心下抱怨,你叫曹娥有什么用?叫曹操还有可能救一救自己。

仙蕙跟着那宫女一路走,心下苦笑,今儿倒是有机会看一看皇宫了。只是感觉马上就要上断头台,哪里还有心情?满脑子都是一片混沌空白,稀里糊涂的,跟着人到了金碧辉煌的的玉粹宫,低着头不敢乱看。

“还不快给贵妃娘娘行礼?”有人喝斥道。

仙蕙低头一看,地面上是光溜溜的青金石镜转,打磨光滑,却明显硬邦邦的。只是不敢迟疑,赶紧跪下道:“民女邵仙蕙,拜见贵妃娘娘。”

大殿内,一阵如水似的平静无声。

半晌过去,仙蕙不免跪得膝盖都隐隐作痛了。

“叮!”梅贵妃像是喝完了一盏茶,这才慢悠悠道:“起来罢。”她道:“抬起头来,让本宫好生的瞧一瞧的。”

仙蕙便好像刀架在了脖子上,缓缓抬头。

梅贵妃忽然静了一瞬,过了片刻,才复杂的笑了起来,“啧啧,真是水灵灵的一朵鲜花啊。哎…”她忽然叹了口气,“本宫年纪大了,不像你们,年纪轻轻的正是大好年华,往后服侍皇上就劝靠你们了。”

仙蕙一想起年过半百的皇帝,先在脑子里勾勒出一个祖父模样的轮廓,再想到服侍的意思,顿时一阵恶寒,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又听对方语气威胁,赶紧“扑通”再次跪了下去,“贵妃娘娘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别人怎么能比?民女不胜惶恐。”

“哟嗬,瞧瞧这张小嘴儿甜的。”梅贵妃忽然笑了起来,娇滴滴的,转了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口气,“好妹妹,快起来说话。”又道:“本宫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多结识一、两个好姐妹,将来大家一起侍奉皇上,也免得孤孤单单的。”

仙蕙又是害怕她突然发难,又是听得恶心,差点快把晌午的饭给吐了出来。

“来人!”梅贵妃声音清脆,“有赏。”

居然没有继续刁难,而是真的赏了仙蕙一支红宝石的金钗,然后让人送她回去。

“哇!贵妃娘娘赏给你的?”那个叫曹娥的秀女简直就是自来熟,主动过来,非得缠着要看梅贵妃的赏赐,一脸艳羡之色,“真好,贵妃娘娘一定是看上你了。”

仙蕙心里觉得十分古怪。

难道说,梅贵妃真的只是想拉拢几个新鲜秀女,帮着她以后固宠?天哪,千千万万不要啊,自己还等着那件事情一出,就赶紧回江都去呢。

“你怎么还不高兴?”曹娥一脸不解,又嘀咕,“得了空,有机会的话,你在贵妃娘娘面前提提我,咱们可都是同一个地方来的。”

仙蕙恨不得把那红宝石金钗摔她脸上,想去赶紧去罢。

――事情还没有完。

第二天,梅贵妃又赏赐了仙蕙一对金手镯。

第三天,梅贵妃让芍药送来一套新制的宫装衣裙,华丽鲜艳,芍药还催着仙蕙赶紧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说是,“若不合身,好拿回去改。”

仙蕙哪敢不试?哪敢说不合身?她只能穿上了那套新制的衣裙,玫瑰红织金缠枝纹上衣,再配一袭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顿时满堂华彩!

众人议论纷纷,很快…,就没有人不知道江都邵仙蕙的。

仙蕙完全高兴不起来。

心下清楚,只怕自己遭殃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第45章 陷害

仙蕙对自己的命运担心不已。

曹娥却是越发兴奋起来,每天都跑过来蹭在一起说话。要不是害怕厉嬷嬷责备,只怕都要跟这屋的秀女换个屋子睡,日日夜夜和仙蕙凑在一起了。

“哎…”她用肩膀推了推仙蕙,“贵妃娘娘是怎么跟你说的?”

仙蕙不理她。

曹娥又道:“以后要是皇上封了你位分,我能不能和你住在一起啊?”

仙蕙还是不理她。

“仙蕙…”曹娥的口气十分亲热,带出几分讨好巴结之意,“我挺喜欢你的,我们说话又合得来,往后我们住一起吧?你想想看,好歹我们都是江都来得啊。”

仙蕙本来就提心吊胆的,又被她缠磨了好几天,这些话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不由忍无可忍,烦躁道:“有三十六个秀女都是江都来得呢!一个宫也住不下。”

曹娥怔住,继而窘得涨红了脸,愤愤道:“你能耐什么啊?还没做上娘娘,倒先摆起娘娘的谱了!”气得摔了门,“稀罕么?都是秀女,有什么了不起的。”

仙蕙顿时觉得耳根子清净了。

――却不知祸从此起。

第二天,仙蕙没有等到梅贵妃的赏赐,却等到了梅贵妃的传召。来领路的宫女,用一种看死人的表情,勾起嘴角道:“请罢,仙蕙姑娘。”

到了玉粹宫,梅贵妃漫不经心的比划着手指甲,十指滟滟,好似染血一般。等人进来以后,半晌了,才挑眉问道:“听说,你们来得路上客栈失火了。”

仙蕙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直觉告诉她,后面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出来罢。”梅贵妃淡淡道。

仙蕙顺着她看的方向,扭头看去,眼里顿时露出惊讶之色,…是曹娥!

梅贵妃往下睨了一眼,“说说,客栈失火是怎么回事?”

曹娥跪在地上,义愤填膺的说道:“就在我们离开江都的第一夜,晚上客栈突然无缘无故失火了。这件事情,从江都来得秀女都知道。”指了仙蕙,“失火的屋子,就是她住的屋子,另外一个秀女,因为被厉嬷嬷责罚而去了柴房。”

梅贵妃皱眉,“说要紧的!”

曹娥吓得一哆嗦,赶忙飞快道:“当时我就住在邵仙蕙的隔壁,因为失火害怕,一直留意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咽了下口水,“有人喊了,有刺客!后来好像是刺客被人抓住,但、但她…,肯定是不清白了。”

仙蕙顿时脑子“嗡”的一下。

梅贵妃见她脸色惨白,心下快意,“邵仙蕙,你怎么说?”之前故意让她惹眼,果然就激起了别的蠢货心里不平,那曹娥告状告得飞快,正在做着扳倒了对手,好踏着尸体上位的美梦呢。

“不是那样的。”仙蕙努力镇定自己,微微颤抖,“当天夜里的确是失火了,有个刺客,不过那个刺客是女的,是一个妇人。”

“你胡说。”曹娥急了,要是扳不倒仙蕙再惹一身骚,让贵妃恼怒怎么办?因而急急指责,“撒谎!哪有刺客是女的?肯定是男人!”

仙蕙恨不得上前扇她一耳光,强忍了怒气,回话道:“贵妃娘娘,当天失火抓刺客的时候,厉嬷嬷也在的,她可以作证,那个刺客的确是一个妇人。”

梅贵妃一声轻笑,“传厉嬷嬷。”

今儿的戏,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唱完的。

等厉嬷嬷来了,自己可是要唱一出热热闹闹的大戏,才能收工。

静谧如水的大殿内,幽幽静静,间或能听到香炉里面香屑燃烧的“劈啪”声,又小又细又轻,更家增添一种无形笼罩的压力。

厉嬷嬷进来以后就脸色灰败,跪在地上。

仙蕙顿时感觉更加不好,她不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嬷嬷吗?听说,就连皇后娘娘和妃子们见了她,都是客客气气的,怎么突然不言不语就跪下了?而且一脸做错了事,被人拿捏住把柄的模样。

她…,可是知道自己和高宸“不妥”的。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兜头兜脑的,正从万丈高空朝着自己袭来,――明明知道掉进了阴谋里面,却无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