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秦雾正带着剩余的几百离罗军躲进最近的山洞溪涧中,防止毒气进入口鼻。山坡上,捕影正带领近百离罗军阻止逃避毒气疯狂冲上来的金耀兵。山坡下,三始阵刚刚撤去,中毒的金耀兵刚刚倒下,亦寒离开生门,青衫翻飞,银丝飘扬,往我们这里纵跃过来,我们说好一起来,一起回。我面前,若水正诡谲柔媚地笑着,云颜正失神僵直地站着,一触即发的气氛中,从她们体内散发出的悲凉却是一样的。

我知道,前面的路只有一条,容不得我选择;我知道,来不及了,一切的一切都来不及了。

很久很久以后,当我被思念折磨得颤抖,被绝望压迫得窒息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

如果,早在当初,我能在知道死的是玲珑而非云颜时,不被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或许一切就会不同。

如果,我能在告诉若水玲珑死讯时,不让心虚愧疚压得难以抬头,而是直视她的眼睛,或许一切就会不同。

我想,如果我曾经不是那么自私冷血得因为自己的幸运,而忘了别人的痛苦和不幸,或许一切就会不同。

然而,世间没有任何如果,没有啊!假设也好,希望也罢,乞求如果,奢望宽恕,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让发生过的事重来。

下次更新:5月9日,周五晚。

周五的时候再贴文,就是这卷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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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天若有情(下)

第28章 天若有情(下)

戏剧般的人生,我们来去匆匆走过。是谁曾说:开始的时侯,我们就知道,总会有终结。

“云颜——!”

“临宇————!!”

所以,当捕影和亦寒一前一后两声呼喊响起的时候,我只能看到若水茶金色的头发,在紫云山边境的阳光下闪着温柔细碎的光芒,就像一滴阳光扎进水中,扑通一声,激起无数钻石般璀璨,月光般莹润的涟漪。

我缓缓低下头看着插进我胸口的细剑,看不到尖刃的剑闪着暗淡的银光,晃痛了我的眼睛。可是胸口竟是不痛的,只是意识离我好远,好远。

这是我欠若水和玲珑的,所以这一剑我无恨无怨;这是我看到云颜遇险的本能反应,所以这一挡我无悔无冤。可是,那么痛的是什么,在剑还没没入身体的时候,就那么痛的是什么?

青衫银丝的身影映入眼帘,亦寒一把抱住缓缓倒下去的我,一掌将持剑的若水打飞出去,跌撞在树上。

他紧紧地抱住我,恐惧和害怕沾染了他所有的神经,他的眼中哪还有清冷,他的脸上哪还有淡漠,只余惶恐,那种即将失去全世界的惶恐。

“临宇!临宇!”他大声地喊我,不知是刚刚的战争太过疲惫,还是此刻的他已然无法镇定,才会发出那么破败嘶哑的声音,除了呼喊,无法说出任何话,“临宇!临宇…”

“咳咳…”我剧烈咳嗽,仿佛听到胸口有什么碎掉的声音,我艰难地伸出因刚刚太过惊恐而僵硬的手,扯挂在脖子上的红绳。

亦寒慌忙帮着我将绳子拉出来,在那颈上的东西刚脱离胸口的瞬间,我就听到“砰”的一声,雪色的玉顿时碎了我满身。

亦寒呆呆地看着他原本最宝贵的雪玉碎成的粉末,又看看我破败的衣衫,一时只是眼睛发直地瞪着我,完全反应不过来。

被捕影扶着面色惨白,几乎惊骇得要晕厥过去的云颜,也傻了,呆呆地看着半躺在亦寒怀中的我。

我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就着亦寒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很是惋惜又心痛地扯着胸口孤零零的红绳道:“虽然上次已经摔去了一只角,可是这下却变成了粉末,真是太可惜了!”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风轻轻吹动树叶,哗啦啦,哗啦啦。

“秦——洛——!!”山林中回荡起亦寒暴怒地吼声,震得地面都一颤一颤的。

我痛苦地皱了皱眉,连忙用手捂住耳朵,表情异常无辜:“你不能怪我,我也不知道那一剑会刚好刺在雪玉上,可不是我让它碎裂的,我也很心痛…”

“你——!”亦寒两手扳在我肩上,恶狠狠地瞪着我,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动人复杂的七情六欲纠结在他脸上,让那个清冷淡漠气息凉薄的风亦寒彻底消失无踪。他的眼中犹有惊痛的余悸,他的声音仍是嘶哑,他的喘息仍是粗重:“你这个笨蛋,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

我连忙抱住他,讨好地将脸埋在他胸口,低声道:“对不起嘛!我真的以为要死了,谁知道身上那件束胸马甲居然刀枪不入,再加上被雪玉挡了,才好死不死逃过一劫。”

这可是亦寒第一次冲我发火,还骂我笨蛋,太恐怖了!简直比火山爆发还剧烈。以后绝对不能轻易挠虎须。

“临宇!”云颜似是到此时终于缓过神来,冲上来将我从亦寒怀中拉出,颤声问道,“你没事?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我伸手拂了拂胸口上的破洞,笑道,“真的一点事也没有,别担心。”

“哈哈哈哈哈…没事…哈哈哈哈哈…”山坡的东面尽头,太阳升起的方向传来若水撕心裂肺般既似疯狂,又似悲伤的扭曲大笑,尖锐地凄厉地划破长空,“真的会没事吗?秦洛…楚云颜…哈哈哈哈哈…”

我转身看向远方满身血污的若水,茶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双眉轻蹙道:“若水,你…”

声音嘎然而止,我惊诧地看着从上而下滴落在我浅蓝色长衫上的红色液体,鲜血,那是谁的鲜血,从何而来的鲜血,竟染红了我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秦洛,楚云颜,你们不会想到,穆衣族的芴虚心法,你们做梦也不会想到,芴虚心法只要有媒介就会丝丝缕缕渗入人体…十息之内,心脉炸裂…五脏俱碎…哈哈哈…”

若水的声音远远传来,缥缈而虚空,她撕心裂肺地大笑着,仿佛要笑尽这红尘的悲苦,人性的丑陋,以及终生的孤寂哀伤:“楚云颜,你真的以为我要杀的是你吗?哈哈哈…我的目标…是秦洛,从来就是我丈夫最恨也…最爱的少年丞相…秦洛!我想杀了你为玲珑复仇,却更要…履行我身为穆衣族族长的…使命…哈哈哈哈…”

笑我痴,笑我狂,笑这红尘太痴狂;

笑我疯,笑我癫,笑这红尘太疯癫。

天若有情,苍天亦老;

天若无情,此恨绵绵。

当所有的声音在耳边消失,当所有的颜色自眸中淡去,当所有的知觉从指尖溜走,我却在凄厉大笑的残音中,眼睁睁看着灭顶的绝望朝我倾泻而来。

为何总说,缘起缘灭,聚散匆匆。原来真的是开始的时侯,我们就知道,会有终结。

痛,是如何从体内爆裂开来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仿佛听到了血管、内脏,甚至细胞炸裂开来的声音。

我不想它流尽的血,我嫌它太过血腥刺眼的血,如拧开了开关的水龙头一般,从唇齿间汹涌而出。

那时,我的眼睛还是看得见的。比二十一世纪澄澈太多的蓝天,比二十一世纪洁净太多的白云,还有比二十一世纪明媚太多的阳光,这些甚至比平时更清晰,如水洗过的清晰。

在那个车水马龙、喧嚣繁华的世界,我经历了太多的聚散匆匆,心痛过、悲伤过、孤寂过、仇恨过,却从没一刻像现在这般除了乞求还是乞求。

血,不能再流了;心脏,不要再停止了;身体,不要再失去知觉了。我还不想死,我…怎么能死?

还记得瑞士洛桑中换过月历的那天,我诧异地想到,再过几天,两个世界,两具身体,伽蓝和临宇的年龄终于要同步了。当迎来万历769年的时候,我就二十二周岁了。

轻轻转动的身体,看到了那张被额前银丝遮盖的脸。宽阔的额头,高挺的鼻梁,麦色的皮肤,薄薄的唇,还有下颚刚刚冒出的点点胡渣。他有一张俊挺清冷的脸,他有一副修长健硕的身躯,他有一身百折不弯的傲骨,他有一颗…被我满满占据的心。

风亦寒!风亦寒!那就是我倾心恋上,无怨无悔选择的男人啊!

好不容易,我们才能在一起;好不容易,我们才冲破了咫尺天涯的距离。我死了,那个青衫银丝的男子怎么办?我死了,那个好不容易得到幸福的男子怎么办?

我死了,还有谁能给他幸福?我死了,还有谁来爱他?我死了…还有谁来…让他爱?

那一剑,我无怨;那一挡,我无悔。只是依旧不甘,依旧忍不住想问,为什么好不容易相守的我们不能相爱,好不容易相爱的我们,却终究无法相守。

既然注定有缘相遇,无缘相守,为何要让我们相见相爱?既然注定结局是有来无回的悲剧,为何要让我们踩着自己的心尖,狠狠地走这一遭?

我缓缓地倒下去,四周一片安静。我不知道是真的那么静了,还是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倒在了哪里?是亦寒的怀抱吗?

我的手握住了什么?是亦寒的手吗?

他在对我说话吗?他在不停地、恐慌地用沙哑的声音喊我临宇吗?

他在抱着慢慢冰凉的我,止不住身体颤抖吗?

我想,一定是的。

“亦…寒…”我握紧手,握住他的手,用尽我体内最后一分力气握着。

透支我仅剩的一点点微末的生命,一次次张口,血水融成的泡沫涌出,涌出:“亦…寒…爱你…我…爱你…好…爱…你…”

亦寒,你听到了吗?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我是那么爱你!我是那么全心全意承诺过要和你相守到永远,如今,要我怎么忍心弃你而去?要我怎么忍心…丢下你一人归去?

早知相遇不过是聚散匆匆一场戏,何苦非要遇见你。

早知相守不过是咫尺天涯的距离,何苦非要爱上你。

早知相爱也不过是无望的结局,何必让飞鸟恋上鱼。

灵魂脱离身体的瞬间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从我脑中被一点点抽走,一刀一刀,将这个世界从我体内生生割离。

我的灵魂脱离了我的身体,我的感情却驻留在这个世界,魂肉割离的痛苦化作泪,滴湿了晴蓝的天空,浸透了绵绵的云彩。

所以,死去的我才能看见,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心…却孤独着千疮百孔。

风潇潇,雨霖霖,咫尺天涯两相望;

红尘泪,天无情,何事同去不同归。

何事同去…不同归…

2008年2月,瑞士洛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