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掌帮帮主扶起赵扩,正色道:“既然陛下答应出兵北定中原,我等即刻送陛下回去。某自当联络抗金义士,策应大军!”于是命人收起锚链,大船缓缓向钱江驶去…

宁宗皇帝果然受先祖遗恨所感,回到皇宫便委派宠臣韩侂胄着手休整队伍,操练兵马,等待时机成熟即起兵北伐,建立自己万世功业。

黄药师在外游历多日,旋即回家探视父母,在家过了四个多月,街巷多传闻北伐大军已经整装待发。数月来,黄药师潜心参悟武学,对于《弹指神通》和《武穆遗书》早已参透,或指或爪,其劲力俱是大到了尽处。父母曾劝他前往普陀山拜师学义,黄药师却是不以为然,笑笑道:“武功都是人创的,凭我黄药师的聪明才智难道创造不出几路拳脚?”几日之内,便创出一路“疾风扫叶腿”和“兰花拂穴手”来,虽是参详所学所见得来,看来尚幼稚浅显,实际后招无穷,而且黄药师精通经脉穴道,每招都是直击敌人之要害,威力极大。

这四个多月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遍了江湖,那就是二月初二日,临安城举行英雄大会,各路豪杰以武会友,推选出一位武林盟主,率领抗金义士策应大军北伐。

眼看这英雄大会日子近了,黄药师左右无事,辞了父母,径奔临安而去。到了临安在马钰店中住下,只等二月初二日。几日间,王重阳、周伯通、洪七、林慕寒、铁掌帮主等自己旧时相识都到了临安。其时“无双公子”林慕寒伤势已好,投了洪七做了丐帮清衣派弟子,王重阳也在终南山创建了全真教,收徒几千人,遍布山东、山西、河北。众人意气相投,经常欢饮达旦。

这日已是二月初一,众人又在饮酒论剑,门外走来一男一女二人。这二人样子十分亲密,刚走进门口,引来屋里的人一阵哄笑。黄药师等人转头看去,原来那身材颀长的青年男子是汉人装束,相貌虽不英俊,并无可笑之处,笑的却他身边那女人。那女人也是二十多岁,金发碧眼,高鼻鹰目,众人觉得少见,因而发笑。那对男女显然一路上被人讥诮得多了,也不着恼,跟孙不二叨唠几句,要了间客房,直朝楼上走去。

王重阳低声道:“此女乃西域维族,中原少见,那男人不知为何与她厮混一起?”黄药师道:“英雄大会即日举行,江湖遍撒英雄帖,临安城群雄荜至,黄某料想这二人定是西域高手。”一句话提醒了王重阳,王重阳“呀”了一声,道:“莫非是欧阳世家?”

黄药师此时对于这江湖掌故远不如王重阳等人了然,探问道:“这欧阳世家,很厉害么?”

第三十三章

铁掌帮主哈哈大笑道:“欧阳世家你都不晓得?唐朝时候有个欧阳玄疾,是当时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后来,他随大军攻打回鹘,被异族生擒活捉。此人性情孤傲,后来虽得逃脱,却觉有失颜面,难见故人,便在西域娶妻生子,终生不踏大唐国土半步,算来也有一百多年的事了。这欧阳世家世居白驼山,融西域与大唐武学,所创功夫怪诞诡异、自成一派,中原人物虽然闻多见少,却无不景仰之极。”

黄药师听了,暗暗点头,道:“既如此,何不结交这个朋友,说不准堪为所用。”王重阳、洪七等人点头称是。

周伯通“腾”地站了起来,道:“我去请他过来吃酒!”

王重阳用手腕将他一挡,道:“此事惟独你去不得。”

黄药师、洪七起身离座,上了三楼,轻拍房门道:“屋内可是欧阳先生?”

“谁!”里面那男人一声惊呼。

房门缓缓拉开,开门的却是年轻异族女子,那高个汉子在里面横着一条蛇杖,朝外怒目而视,一脸阴鹜。黄药师见这人如此警觉,顿觉心有异样,又不好开口,抱腕道:“先生可是西域欧阳世家?有几位朋友请先生到外面吃酒。”

“兀那鸟人,你怎便知我姓欧阳?”那汉子叫道,似要冲出来打。那女子却显然比他沉静得多,道:“二位不妨屋里说话。”原来这女子虽非汉人,却通汉语。洪七却有些不耐烦了,道:“既是欧阳先生,请到楼下喝酒去!”

那欧阳先生大怒,叫道:“喝酒?说得好听!要取我性命的不妨统统站出来!我活得一天便要和那尔依丝在一起一天!”

黄药师不由“嗤”了一声,面前这人精神似高度紧张,神志也不清明,说起话来颠三倒四。那洪七更是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那尔依丝连忙道:“拙夫欧阳隐,近日赶路赶得急了,身体不适,多谢各位英雄美意,改日再当拜会。”

黄药师一听这女人已经送客,只得道声“叨扰”,与洪七转身下楼。刚走出几步,黄药师悄悄转回,在门外偷听里面说话,只听那女人道:“你这蠢人怎么疑神疑鬼,他们怎么会是你那短命的哥哥派来?”那男人默不做声,口里喃咕噜着:“哥哥?哥哥…哥哥没死,我昨天见到他了…”

黄药师不便再听,紧追两步,跟了洪七下楼喝酒。洪七施施然对众人道:“那人是西域欧阳隐,身体不爽利,改日在来陪酒。”黄药师心道,不知这叫化真的窥出门道还是假装,也不说话,仍在想欧阳夫妇刚才说的话。

转眼天色向晚,八人正自劝酒,突然门外走来一个汉子,叫道:“店家,过来说话!”,马钰熏熏然站起,道:“客官吃饭还是住店?哎呀,是欧阳先生啊。”

那人狠狠抓住马钰手腕,叫道:“你怎知我姓欧阳?”

马钰一愣,纳罕道:“刚才那高鼻女子不是说你叫欧阳隐么?”

黄药师打量来人,与楼上那欧阳隐一般面目,形容体貌实无二致,只是这身衣服却是大不相同,楼上的衣衫光鲜,此人却衣衫褴褛。难不成是一双孪生兄弟?那为何两个人都叫做欧阳隐?联想到维族女子适才所说“他们怎么会是你那短命的哥哥派来”一句,心中隐隐理出了头绪。

那欧阳隐哈哈大笑道:“欧阳锋!欧阳锋!你给我出来!欧阳锋!你在哪里?”势如疯虎,四处乱撞,直欲与人拼命一般。

黄药师立刻心如明镜,楼上那人叫欧阳锋,是这人的孪生弟弟,维族女人为何撒谎?刚才听她言语中的意思,面前这“短命的哥哥”该是死了,怎地又活转过来?却是一时猜想不出。那欧阳隐在楼下转了一圈,寻不见要找之人,叫骂着上了楼。

黄药师冲着周伯通一努嘴,周伯通指指自己鼻子似在征询,黄药师微微点头,周伯通一龇牙,身子一蹲,离开坐席,悄然跟着欧阳隐上楼。

众人知道今日之事已然不妙,一想这是欧阳家事,楼上欧阳锋又非易与之辈,不比常人,实不便插手,明知即将有一场好戏,又得强自隐忍,实难继续静心喝酒。众人心烦意躁,隐隐约约听到楼上有叫骂声、吵闹声、打斗声时起时住,乱成一片。

王重阳忽然叫道:“哎呀,我师弟呢?”

黄药师微笑道:“道兄少安毋躁,我等不便过问别人家事,你那师弟天真烂漫,童心未悯,看看却是无妨。换了别人去,难免插手。待周道长回来,我们问问他发生什么事便好。”

林慕寒、孙不二两个人心细,见黄药师曾使眼色让周伯通跟梢,现在又说风凉话,暗暗窃笑不已。那周伯通最是顽皮,哪里象这几人这般沉得住气?一直偷偷跟在欧阳隐身后,生怕热闹不大。

转眼又下了三坛酒,楼上不再吵闹,转眼之间周伯通回转了来。洪七已是奈不住,第一个问道:“那欧阳兄弟出了什么事了?”

周伯通坐回原座,嘻嘻一笑道:“叫花子,你教我一手功夫,我再跟你说。”

洪七知道周伯通爱武成痴,却没想到这关键时刻,还要先教习哪门子武艺,又气又急,道:“你说完便传你几手逍遥空灵的掌法便是,最适合道长练习。”

那周伯通听了自然十分高兴,得意地讲道:“那疯汉刚骂到三楼,一扇房门就开了,开门的是刚才那个怪模怪样的姑娘。”几人知其所指就是那尔依兰了,凑上前去,听他继续讲。

第三十四章

周伯通继续讲道:“屋里那汉子见了疯汉,也不说话,一动不动,过了半天才管那疯汉叫哥哥。我看他们两个长得一样,你说他们是不是兄弟?”黄药师有些不耐烦,道:“那疯汉是哥哥,叫欧阳隐,屋里的是弟弟,叫欧阳锋。”

周伯通“哦”了一声,道:“我猜么,果然是兄弟,厉害吧!”

洪七叫道:“厉害厉害,你快往下说。”其实谁都知道那二人是亲兄弟,只有眼前这浑人不知,却又发作不得。

周伯通道:“那弟弟上前抱住哥哥的大腿,叫道,哥哥,你没死,我知道你还活着,一边说一边哭。那哥哥哈哈大笑了一回,说,你盼我早死吧!你说,那天的毒药是谁下的?

“那哥哥一边问,一边用手来回指那妇人和他弟弟,见他们不回答,哥哥又是狂笑一回,叫道,欧阳锋啊欧阳锋,可惜你的药量放得小了,药我不死。

“哥哥又说,你们以为我死了,将我掩埋了,万万没想到我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你们报仇吧?跪在地上的欧阳锋不住叫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下毒害哥哥…

“那破衣汉子当真疯了,指着那高鼻女人大声吼道,难道毒是你下的?是你将我是尸首掩埋的?那女人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面无表情。

“那哥哥又说,你们可知道我欧阳隐是怎么活转过来的吗?哈哈,真是苍天怜鉴,埋我的人前脚刚走,就有个盗墓的小厮后脚把我挖了出来,哈哈,那人虽然救我一命,却反而被我吓死了!哈哈哈哈…”周伯通学着那疯汉怪笑,学得不伦不类,有点滑稽。

“那疯汉又说,我回到白驼山找你们算帐,你们却不知去向了,我想,江南是个花花世界,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说不定到那里去风流快活了,就一路打听寻到江南来。王师哥,你说什么叫奸夫淫妇?”

王重阳不知如何解释,结巴道:“就是,男女相好…”

周伯通听了看看马钰,又看看孙不二,幸亏他没多说话,尽管这样,马钰、孙不二都羞得埋下了头,本来想分辨说“我们不是”,转念一想倒不如不开口。

周伯通接着说道:“疯汉说自己一路追赶,终于找到了什么狗,什么男女?”众人知道那欧阳隐说的是什么,也不接茬。

“后来那女的说话了,说你们兄弟二人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就因为你是大哥,就把家族的荣耀全占了,你的弟弟只是你白驼山山主的影子而已,其实你哪一点及你的弟弟?那疯汉被问得一时不再说话。那女子又说,你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占有了我,可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感受?我就喜欢你的弟弟,你待怎样?

“那疯汉被激怒了,抬起手来就要打她,跪在地上的欧阳锋死死拉住哥哥的手,要替那女人挨打。疯汉气得暴跳,‘哇’地一声,竟吐了一滩鲜血。

“欧阳锋对那女人叫道,你跟我大哥说,你没往酒菜里下毒,你快说!那女人冷冷说道,欧阳隐,是我,是我想让你死…

“欧阳锋听到这里,瘫在地上,嘴里咕噜着,怎么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那哥哥大叫一声,挥拳向那妇人打下,那妇人吃痛,大叫道,欧阳锋,你这懦夫,就见自己的女人这样被人欺负?!师兄,你说这个女人到底是他们兄弟谁的?”

黄药师等人早就听得明白,这周伯通虽把事情过程看在眼里,心中却懵然未懂。周伯通见他们不回答,却也不问,道:“真正热闹的却是这后面!”众人经他这一撩拨,兴致复又上来。

周伯通道:“那弟弟匍匐在地上,喉咙中呵呵有声,呼地一纵,向他哥哥扑去,那兄弟二人便在屋中打斗了起来。那哥哥这样使了一拳,弟弟还了一拳,哥哥这样去踢弟弟,弟弟这样躲开,啊,不对不对,在这样才躲开的…”他一边说,一边指手划脚,东蹿西蹦起来,样子却是十分怪异。黄药师等人这才明白,他适才所说的热闹,实就指打斗而言。洪七听得着急,叫道:“快告诉老叫化,后来怎的?”

那周伯通好象根本没有听见,仍在那里比划,痴痴颠颠,一会皱眉挠头,一会喜笑颜开。洪七叫道:“周伯通,你先别忙着学那欧阳世家的武功,你且把故事说完,叫化好教你神功。”

周伯通一听,喜道:“好好,那欧阳锋却只是后退,好象不是他哥哥的对手,眼看就要死于非命,却见那妇人从包袱里摸出一把一尺多长的匕首,一下就刺中疯汉的后心。那疯汉太大意了,立时就没了气力,嘴里说道,你这恶婆娘真是歹毒!身子已经摇摇晃晃。那贼妇人又刺了一刀,只见那疯汉伤口直往外冒黑血,转眼就死了…”众人听了,心下明白,那匕首一定喂了烈性毒药,才使那欧阳隐顷刻毙命。

周伯通继续道:“那个弟弟坐在地上也是疯疯傻傻,不停问那妇人,哥哥是不是他杀的。那妇人冷冷一笑,说,你叫欧阳锋,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在也不用活在任何人的阴影下,等明天你去夺了那武林盟主,咱们就带着你那短命哥哥的尸骨回家…”

黄药师一听“短命的哥哥”,心中大动,对那异族女子不禁生起一丝莫名的恐惧感。

众人听他讲完,俱是一声喟叹,万没料到这欧阳世家为了这蛇蝎女人手足相残。

第三十五章

眼看天色不早,王重阳道:“各位先去休息,明日还要参加那英雄大会。”众人尽皆散去,只周伯通拉着洪七到外面学武。

黄药师对明日比武之事尚未拿准主意,自己这数月来,参悟到“弹指神通”和“岳家拳法”许多臻妙之处,每以内息相辅,触手实在不同凡响。心下自不平静,便走到外面散心,初一无月,远处一片漆黑死寂。

玉宇星光灿烂,银河泻影,黄药师望着天空呆呆出神,心想自己实与王重阳、洪七、铁掌帮主等人不同,武林盟主责任重大,关乎万人之生死,自己虽有心杀敌,却无论如何不能争这盟主之位。眼见王重阳这些朋友虽然年轻,武功韬略俱是一流,明日见机行事,只要帮助他们其中一位扫除障碍,也不枉了自己一腔抱负,不枉了兄弟一场。恰在此时天空一颗流星划过,直入北方玄武,黄药师不禁“咦”了一声。

“黄老弟没睡?”有人听到黄药师出声,在一边开口说话。黄药师四周环顾,却见王重阳跪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之下,心中奇怪,走近道:“道兄,为何这般跪拜不起?”

王重阳呵呵一笑道:“小道如今是全真教掌教,不比从前。多日来饮酒斗勇,屡破我教清规,因此罚跪一柱香。”原来王重阳所创这北方全真教与南方张道陵天师首创时候的道教尚有所不同。张天师主张教徒在家中修行,这王重阳却规定教徒集中于道观丛林之中潜心修道,其实名为修道,实是为了便于集中力量,对金一战。传说道教有原始天尊等十位仙真,修道之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使自己修成一个十全十美的完人,即修成仙真。这与儒家全然不同,儒家的境界,便是使自己成为一个懂得仁义礼智信的安顺臣民。这全真之意,便是“凡入我教者,皆可为仙真”之意,颇有蛊惑性。王重阳对座下弟子定出教规,相当严格,违犯教规者,重罚出,轻罚跪。待王重阳仙逝后,到丘处机掌教时候,教规更严,犯教规重者竟被烧死示众。此时这王重阳自罚跪香,实是轻罚自己,警示弟子罢了。

黄药师道:“你我毕竟生活在这现实之中,眼下抗金事大,教主不必屈就那些繁文缛节。”王重阳只是跪地不起,直待面前那柱熏香烧完。

黄药师也不多劝,坐在地上与王重阳聊了一会天,又道:“适才我见天空流星直射北天斗牛二宿之间,我想这明天的盟主定然是一位北方豪杰…”

王重阳一听,“腾”地站起,喜道:“当真?”

黄药师颔首道:“当真。教主和洪七、铁掌帮主势力都在北方,如果这盟主之重任落在这三人身上,实是万幸!”

王重阳哈哈一笑,道:“甚好,明日黄兄助我!”说着与黄药师一击右掌。

【作者按】射雕中似乎没说欧阳锋哥哥姓名,笔者想了半天,起了个欧阳隐,一个锋芒毕露,一个便应隐忍不发。忽然想起唐传奇《聂隐娘》中父名聂锋,女名隐娘,一锋一隐,相得益彰,实知作者苦心也。其二,为写这全真教,实费神查了一些资料,这道士修道与侠客行为实无半点相干,如今武侠小说中和尚道士多是胆大豪气、恣意妄为之人,于史于实全然不符。按照重阳帝君自己定的教规,他是万不能争勇斗狠、帅众抗金的,喝酒也要罚出全真教的。如今武侠小说中的僧道只是穿着宗教外衣的侠士,笔者只能顺着这路子往下掰:)

二月初二日,初雪微融。这江南的雪本来下得就极为勉强,此时残雪点点,点缀得孤山景致分外妖娆。孤山之上,搭起了一座八卦台,那擂台平分为八块,每块均是三丈见方,暗合八卦图案,中间阴阳鱼台红毡铺地,极为宽阔,显然是为最后决斗布下的擂台。主持这次英雄大会的辛弃疾就坐在正中红木大椅上。

辛弃疾不仅是个爱国的豪放派词人,他幼年便习得一身精妙剑术,青年时候一人一剑,从金兵大营杀进杀出,直取得偷盗义军大印投金的叛将义端首级而回。为继承祖父的遗志,他二十二岁时便招募义军几千人投靠了耿京。耿京这支义军有二十多万人马,势力最大。后来耿京派辛弃疾到建康去见宋高宗要求归附,不料叛徒张安国在这时杀死耿京叛投金国,二十万义军顷刻间风流云散。辛弃疾回到山东济州,带了五十名勇士,捉了叛徒张安国押到建康行营砍头示众,同时招募了旧部上万人投了宋朝。后来辛弃疾做了几任地方官,创建过一支“飞虎军”,但是北伐中原的愿望始终没能实现。在他四十二岁那年,受同僚打击,被迫退休归隐。此时他已是六十开外,年老体衰,抗敌雄心虽在,无奈岁月无情,已不负当年之勇矣。此次由他出面主持这场武林大会,足见其在庙堂以及江湖中的崇高威望。辛弃疾先是祭了天地先皇,即宣布这比武规则,六十多位豪杰被分成八组,胜一场可休息一场后再战,累计负三场即出局,车轮大战后,最后所剩八人再捉对撕杀。

黄药师、王重阳、周伯通、洪七、欧阳锋、林慕寒、铁掌帮主等七人都站到不同组里,先后上台捻战。从早上一直打到中午,这七人均站在八卦台上保持全身不败。

第三十六章

黄药师用自创的“疾风扫叶腿”和“兰花拂穴手”,加上“弹指神通”和岳家拳居然连败五位成名好手。这组里还有两个连败对手、保持不败的人物:一个是四十岁上下的少林寺武僧,名字叫做赵宗印;另外一个是大理国的年轻皇子,名叫段智兴。先和黄药师过招的是那少林武僧。赵宗印提着一条大棍,当先上了八卦台,对台下的黄药师叫道:“这位施主,请了。”

黄药师在台下朗声道:“少林功夫冠天下,世人无不景仰,适才见大师出手过重,重伤数人,杀气太盛,身为沙门弟子实不应该。圣僧,请收手吧!”

赵宗印冷笑道:“兀那书生懂得什么?此乃以菩萨心肠作金刚怒目,有什么不服,却上来讲!”黄药师心头恼恨,上来便怕了你么?对段智兴一拱手道:“我去教训那秃驴,我若败了,请段兄收拾那厮。”

段智兴连忙挥手道:“在下武艺粗疏,小哥自当尽力,段某此来实为拜会天朝人物,并非为这武林盟主而来,只缘一时技痒便上台与众位切磋一二,这武林盟主无论如何是担当不起。”

黄药师见他说得挚诚,道:“待我收拾了那厮再与段兄饮酒论道。”说着走上台去。二人台下一番话,全然不避那武僧,将其视做无物,气得武僧赵宗印满脸青紫。

赵宗印见黄药师上来,轮起大棍向他当头砸下。黄药师此时最纯熟的是岳家拳和那弹指神通功夫,或点或刺,均随手而发,其力大无比,足可使人筋断骨折,眼见大棍袭来,风声虎虎,也不避让,左手一抄,卸去来势,顺势将棍夹于掖下,右手挥掌如剑,直刺赵宗印胸口。

赵宗印不以为意,用棍梢去拨来掌,黄药师眼明手快,“叮叮当当”,手指连弹,那熟铜大棍直如击磬一般,声音悦耳,竟被弹出几个指痕。赵宗印见此,心下再不敢怠慢,招式更加凌厉。黄药师凛然不惧,双掌时而如剑,时而如爪,时而以指弹击,时而以岳家拳应敌,丝毫不处下风,转眼功夫就卸下那武僧手中大棍,掷到台下,心中暗想,原来这少林武艺并非如传说那般神乎其神。

“轰”地一声,双掌相交,那赵宗印饶是功夫刚猛,却经不住黄药师这一击。黄药师幼年运气打坐,修炼得法,虽意在医道,实内功修为已有十余年,常人难以望其项背。黄药师胸口气血微微一滞,却全然不顾,挥掌又击,四掌相击,直震得赵宗印双臂发酥。黄药师大喝一声,又是双掌拍出,那赵宗印不得不接,再接一掌又是震退数步。黄药师心中恼恨,步步紧逼,双掌再次捺下。

赵宗印再接一掌,已是气血翻涌,眼冒金星。黄药师微微一顿,调匀呼吸,问道:“大师服我么?”

赵宗印哪里肯松口?叫道:“不服!”黄药师叫了声“好”,双掌并于腰间,奋力推出双掌,赵宗印挥掌相格,去卸这第五掌,方始接得这第五掌,黄药师第六掌紧跟又至。

赵宗印双臂已然举不起来,被黄药师这一掌推到八卦台下。赵宗印滚落尘埃还自不服,口中叫道:“我只不过输了一场,呆会再收拾你!”黄药师站在台上冷眼看他,慢慢说了一句:“你再上来,看我打你不死!”

赵宗印又待强辩,只觉胸口剧痛,说不出话来。

黄药师看得好笑,干脆吓他一吓,道:“你中了我的碎心掌,赶快自杀吧,免得多受苦楚。”

赵宗印立时脸色煞白,竟信以为真,变了笑脸不停地喊“施主施主,快快救我!”,黄药师鄙夷不屑,全然不去理会。

另外七个擂台之上,六组都已比完,只有林慕寒与他师父“剑圣”公孙叹的最后一场还没有开始。那王重阳、周伯通、洪七、欧阳锋、铁掌帮主等五人均战胜对手,笑到最后,另外一个擂台的最后胜利者居然是岳飞曾孙岳见龙。

黄药师微微一楞,适才登孤山之时,心中暗想,这岳见龙、岳诗琪兄妹能否来夺盟主?转念一想,岳家俱在朝中做官,孤山比武是江湖豪客的义举,他们是断然不能来的。没想到,不仅来了,还夺了小组头筹。黄药师扫了一下台下,岳诗琪果然在。只是目光盯着他哥哥,与自己好象不相识一般。她还恨自己么?

黄药师正自心神驰飞,大理段智兴飞身上台,捷如猿猴,身形好不潇洒。黄药师这时始觉双臂脱力,心想下面这场定然凶多吉少。那段智兴道:“段某这场输给小哥,小哥即可全胜,这组便比完了吧?”黄药师心念一动,莫非这人对武林盟主真的不感兴趣,当真要让自己一场?

黄药师凛然道:“天下英雄尽皆在此,你我自当奋力,岂能藏私?”

段智兴客气道:“适才与小哥说了,段某实不是为这盟主而来。”

黄药师哈哈一笑,道:“不瞒段兄,黄某也是为朋友,自己决计不做什么盟主。”

段智兴微感诧异,不知该不该出手。黄药师心中敬这皇子,道:“你我一见如故,自然不能似凡夫俗子那般拳脚相向,不如文斗如何?你我以这稼轩老前辈做题,各出长短句,请这辛老前辈做个公断。”

那辛弃疾听了,微微颔首。

“如此甚好,请黄兄听真,”段智兴微笑点头,随即朗声吟道,“叹当年,披坚执锐,扫荡群氛,几次颠险。”

黄药师听了,不由赞叹,这大理皇子竟如此了解辛弃疾生平际遇,寥寥数句,道出其早年快意生活,实在恰当不过。辛弃疾听了,脸上也绽放出笑容,显然对这少年所吟长短词语非常满意。

第三十七章

 黄药师心想,这人功夫才学十分了得,索性让与段皇子赢下这场吧,斜乜了一眼辛弃疾,脱口道:

“蒙恩赐,枉徒然。到如今,年老残喘,只落得《黄庭》一卷随身伴。”

辛弃疾一听,笑容立收,眼前这黄药师忒是可恶,分明是在讥讽揶揄自己,自己早年蒙圣上恩赐,在朝为官,一心为公,却动辄得咎,屡次被贬,如今归隐乡间,老迈年高,只在诗书词牌中宣泄一腔愤懑而已,虽是不中听,却是令人绝倒。

黄药师恃才放旷,本拟惹恼辛弃疾,判自己输了算了,诗一出口,忽而觉得太不尊重前辈,显得自己不懂礼貌,即恭谨地朝辛弃疾鞠了一躬,道了句:“失礼了。”

辛弃疾心中滋味百转,正自沉吟,那“剑圣”公孙叹突然撇下弟子林慕寒,走向中心阴阳鱼,面向辛弃疾道:“稼轩兄,老朽认输了。”辛弃疾奇道:“公孙兄为何认输?”

原来这师徒默默对视良久,却始终没有出手。林慕寒想起夕日仙都圣剑门里,公孙叹精心教自己练剑的情景,心理无限温暖,忽而想起死去的公孙书宁、杨铁崖、大路、紫芝坞女主等人,看着眼前无能的老糊涂蛋,真狠不得擂他几拳,怔怔地站在擂台之上,肝肠寸断,对眼前的师父爱不起来,恨也恨不起来。公孙叹须发飘飘,比几年前做圣剑门掌门时不知老了多少倍,显然对于灭门之耻、亡女之恨、爱徒之叛、情人之死终究不能释怀。林慕寒心中恻隐,师父虽然剑术天下无双,为人处世却十足失败,江湖上有谁当过他是英雄呢?师父与紫芝坞女主有纠缠不清的孽缘,对圣剑门弟子有负疚一生的惆怅,除了剑术上受人景仰外,真想不出眼前这普通的老人有过什么荣耀的历史,还有多少开怀的事情!林慕寒的喉咙里哽咽着“师父”两个字,便泣不成声。

“剑圣”公孙叹心下全然明白,偷偷抹了一把老泪,轻道:“师父便是在剑法上胜过世人,也是贻笑大方之家。师父数十年来身负着天下第一的虚名,心里却从来没有实实在在感受到自己是天下第一英雄…”忽而跳出圈外,走近辛弃疾哈哈大笑道:“君不见,这擂台之上,尽皆是二、三十多岁的年轻后生,我这一把老骨还有何面目去争这武林盟主?我担了天下第一的虚名这么多年,却是个十足的不真实的英雄。哈哈哈,今日参加这武林大会,方知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朝才俊辈出,乃我大宋之福啊!”说着哈哈大笑,十分快慰,十分豪迈。

辛弃疾虽然十分佩服公孙叹震古烁今的高超剑术,深知由他出任武林盟主极不恰当,举目环顾四周,一一打量王重阳、周伯通、洪七、欧阳锋、铁掌帮主、岳见龙、林慕寒、还有面前黄药师、段智兴等人,暗叹后辈儿孙到还成器,后生可畏,对黄药师适才的讥讽不再挂怀,反而有几分舒畅,开口吟道:

“闲来时造拳,忙来时耕田。起余闲,教下些弟子儿孙,成龙成虎任方便!”

辛弃疾接这长短句,虽在感怀自己身世,结末却实是苦心一片,一语双关,在告诫眼前这些年轻人,我等老矣,抗金大旗还要由你们扛,至于你们成龙成虎,全靠自己好自为之了。

黄药师何等聪明,立刻听懂辛弃疾词中深意,见余人瞢瞢未懂,即朗声道:“稼轩前辈一番良言美意,晚辈们自然不敢忘却,定当奋力作为!”

辛弃疾本来对这人恃才放旷有所不喜,眼下只有他一人明白自己苦心,不知是喜是愁,叹了口气,道:“这一局,却是黄药师胜段智兴。”

段智兴也不气馁,一拉黄药师手腕道:“段某此来,一是向天朝进贡,二来喜赏天朝风物,结交英雄,学习经略治国之策。今见小哥文思武艺不同凡响,令人仰止,段某与小哥结交实乃三生有幸。在下不便在此久居,即便起身回国,小哥日后到了大理,段某定与小哥杯酒相欢。咱们就此别过…”说着松开手,走下台去,带着两个随从,消失在人海之中。

辛弃疾早就备好了八个木签,黄药师抽了个“乾”签,抽到“坤”签的却是岳见龙,此二人便是下一轮的对手了。另外对决的是王重阳对铁掌帮主、周伯通对欧阳锋、洪七对林慕寒。

黄药师与岳见龙相视而立,黄药师先道:“岳兄别来无恙?”

岳见龙脸一红,羞赧道:“罢了!上次西子湖畔,黄兄龙舟劫驾,实出拳拳爱国之心,岳某自愧弗如!”

黄药师心头一喜,这岳见龙深明大意,显然原谅自己了,道:“岳兄不怪黄某,黄某感激不尽,这一局让与岳兄赢了!”

岳见龙摇了摇头,道:“传你岳家拳之日,我已输与黄兄,论武艺兄弟自当甘拜下风,不用再比。我即下去与我妹讲清黄兄的一片苦心。”说着,飞身一跃,下了八卦台。

黄药师闭了双目,心中暗想,这岳家兄妹不再怪自己,心下大是宽慰。过了半响,向台下看去,却见岳诗琪正笑着看自己,心头登时一喜,这嫌隙总算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