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液老兄的惊叹是有道理的,山岭野人浑身黑毛乍起,根根都如刺猬的尖刺,又坚硬如铁,即使是以龙牙刀的锋利,深入一尺便再难入内。力道用老,陆言便也没有再勉强前行,双脚一落地,蹬地就往侧面狂奔的角马冲去。

那黑色角马灵性十足,避开山岭野人的大部队侧面,居然还停顿了一下,将陆言驼起后,发足狂奔,朝自己的同伴跑去。

后面空中连续飞来两根骨头棒子,陆言拉着缰绳侧身让过。回头的视线里,才看见被自己割破喉咙的那个山岭野人捂着喷血的脖子,不甘跪倒在地,旁边那个与他交手的雌性野人捶胸顿足,口中嚎着凄厉的呼声。

陆言从侧面进入,与杀出包围圈的尖兵队伍汇合。

他敏锐地发现又少了三个人。

回首看去,山岭野人群像田地里被台风肆虐后的麦子,起码少了一小半,而在其尸体堆积间隙里,也有明显属于人类的断肢残体。

其中一个碎了半边、跟烂西瓜有得一拼的头颅,陆言看了一眼,心便抽搐了起来:它的主人,就是那个之前还骂他是个菜鸟、却很认真地跟他讲解疑惑的粘液老兄。

陆言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陆言自进到这青山界,还是第一次有这个想法。

骑队尖兵仍在跑动着,在山岭野人群的外围,像野狼一般游弋着。而之前留下的另一队里有擅长远程攻击的超能者,正吊在山岭野人的前方几百米处,不要钱地批发着各式风刃火球弹,一时间天空一片绚烂夺目。

一只高速疾旋的箭矢似一道划天的闪电,越过了时间和距离,出现在一头雌性山岭野人的眼眶中,巨大的止动能将那头颅炸开一大片。

最开始那个中年妇女操纵青草释放出来的毒雾,仿佛拥有延缓动作、反应能力的作用。许多山岭野人黝黑的脸膛都开始变得惨绿,油汪汪地,像喝多了酒的醉汉,跌跌撞撞地往前冲着;惟有那些双头野人神情好一些,一边跑动,一遍用疯狂的眼神左右扫射,在寻找着敌人。

在一个长得最为高壮的双头首领带领下,所有还有着行动力的山岭野人,开始朝“游骑兵”们发动了凶猛的进攻,随着他们腥臭的大嘴张开,一声声响彻天地的吼声从心田底处生出,然后雷鸣一般迸出来,看不清的空气纹波在空中飞舞着。

吼!!!!!!!!!!

司南一族的大部队阵营里,突然闪耀起一片肥皂泡泡的彩色泡膜。

这泡膜在那一声复一声的音波风压下,如同山崖边最柔韧的小草,左右摇动不已,然而却从不曾破裂。

伪真空守护!

铺天盖地的喧闹声之后,陆言耳朵里只有嗡嗡的轰鸣,他随着尖兵小部队骑马游弋,左右都是人影,观察得反而并不细致。正御着黑马跑动,旁边有个人伸手过来拍他,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冷:“一刀毙命,干得不错……你算是条汉子!”

陆言转过头去看,原来是之前一直跟在他旁边的王宝青,这小子不知怎么又冒了出来。

他低着头,不让强劲的风将自己的眼睛吹痛。指着前方提问道:“这些山岭巨人都很强……但是你们好像更强啊,有必要还找我做外援么?我感觉自己都成了局外人,懵懂无知,什么都不晓得。”

又是一个急速变向,王宝青勒着缰绳说道:“并不是每一辈都会出现这么多‘巴都木’,只是上一辈和我们这一辈,才莫名其妙多了许多。老人们说是因为轮回到了,会有更大的怪兽群侵入我们这里……至于为什么要找你,那得问首席巫师,我只是个小角色,在我的眼里,只有敌人!”

说话之间,在为首的战士常永发带领下,沿着边锋再次横切过去。

相比七八米高的山岭野人,即使骑在马上,低伏着身子冲锋的司南一族,最高者也不到二米七八,这差距仿佛几岁的孩童向一群姚明冲锋挑战,仿佛唐吉坷德去挑战风车。当然,这对比,仅仅只是体型!

拥有了超能力加成效果,即使是这些从神话故事里走出来的怪物,都被这些钢铁意志打造出来的骑兵队伍,这一刻散发的威势所震惊。

前方,有我无敌!

三轮冲锋回转,战场只剩下一只最强壮的山岭巨人首领活着,它的一双巨大的骨棒舞动如风,无数不能够听懂的嗥叫声从它口中发出来,掩映着旁边那堆积如山的尸体。

几轮过后,司南一族也死伤了六七人。其余的人面无表情的驱马围上。

“青伢子,搞死它!”常永发叫新生代的第一勇士上场。

王宝青应声拍马越众而出,提着的龙枪像一条灵动的毒蛇,从挥舞骨棒间隙一枪刺入。

这一枪仿佛随意刺出,但是让不远处的陆言感到一往无前的惨烈。

空气都仿佛为之一凝。

三米的龙枪透体而出。与此同时,王宝青紧紧攥紧的铁拳,正好朴实无华地印在了首领左边那颗猩猩鼻子上。

即使在相隔很远的地方,都能够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那只诠释了人世间所有凶狠蛮横的丑陋头颅,在下一秒变成了破裂的半边西瓜,脑浆飞洒。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那个一脸青春痘的年轻人一脸木然地走到伏尸处,温柔地抱起一具缺了头颅的尸体,无声的哭泣着。

他坚定无比的双肩都在猛烈地颤抖。

陆言见到那黑蓝色的粗布衣服,上面有红色的锦绣花样,才知道这具尸体就是黏液老兄的,在刚才最后的交战里,老兄残留的半边头颅,被踏成了肉泥、血浆……

有人在陆言旁边叹道:“青伢子他哥去了,他老爹和老娘可不知道怎么伤心呢。”

陆言心头一震,回头看向那人。

他的眼里并没有胜利的喜悦,而是对未来和希望的迷茫。

以及麻木。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战斗嘎然而止

战斗再次结束。

由于并不知道第三波攻击会到什么时候来临,所以战场打扫十分地匆忙。

司南一族总共死了六个人,伤了四个。死了的人被用白色的吊机子粗布给裹好,专人带回;而受伤的人,自有那随队的医者来料理。陆言见到了至少两个巫医,全部都是用一种青黑色植物浆汁,配合生命能量来辅助治疗,轻伤者没过五分钟就活蹦乱跳了。

有一个拥有念动力的倒霉鬼四肢和肋骨被角马踏碎,暂时不能够痊愈重返战场,稍加治疗后被人送了回去。送他走的是一个可以自由飞翔的中年汉子,陆言在一旁羡慕得口水直流,心里面还默默唱着《月亮之上》。

飞翔——那可是人类的终极梦想!

至少是陆言的……

与摩羯兽一样,山岭野人的尸体熏臭无比,然而它的头颅右侧里,却有一种叫做“智慧果”的灰褐色寄生虫,这玩艺是极品的超能力诱导剂,没有觉醒的血脉遗传者,但凡喝上几杯用这玩艺研磨成粉、冲制的智慧油茶,觉醒的几率就会达到五成五。

五成五——多么恐怖的概率!

往者已矣,生者不可追。暂时忘却了悲伤的大多数人,都开始了忙碌而兴奋的开颅手术,他们一水的简单粗暴,好像这些脑壳都是椰子壳一般,力气稍大些的格斗域勇士,甚至能够提起旁边的那实心骨棒,像敲核桃一样弄得粉碎四散。

然后小心翼翼地去寻摸只有拇指大小的智慧果。

看着那白色豆腐脑一般的脑浆和血肉模糊的骨碴,陆言脸色苍白,有些想吐的感觉。

这种感觉上一次出现,还是他在梦境之中,路过一个被日军屠杀过后的万人坑旁,看到那横七竖八的、不完整的平民尸体的时候。

那个能够将青草瞬时异变的中年妇女在旁边笑他:“后生仔,没看过这种场面吧?适应适应就好了。哎,你们山外头是个什么样子的?应该不用老打仗吧?”她地位应该不低,并没有参与收割猎物的工作。

和大多数司南一族的人一样,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山外,磁场将所有的电子仪器都影响失效,使得他们对大山外面了解的手段非常贫乏。纸质的书籍也有,然而很多东西,并不是光靠想象就能够了解的。

司南一族其实是一个很封闭的地方,这里面的人们,对山外的世界也充满着好奇。

“也打……”陆言一时间语言滞塞,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战斗了大半辈子的女人讲些什么。讲现代科技?讲社会体制?讲欧债危机?还是讲八卦新闻……偏安一隅的司南遗族,跟山外的人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从何讲起。

陆言小心斟酌着说:“不过都是职业军人打仗,普通的老百姓是不用打的,他们每天都忙着如何吃饱肚子,过好生活……”

“呵呵,那我们倒不用。这里的面木树、藤花果、清水河、井盐……物产丰富,自给自足,什么都有,连衣服都可以自己织。不过,你们现在有好多好东西,比如这个,”她扬起手上一个红色的玻璃手镯,脸上有着浅浅的微笑:“呵呵,要是能够出去看一看,那该多好……”

陆言发现她的微笑起来,眉目里有些秀气。

两个人便聊了起来,大部分是这个妇人在讲述。她讲到了自己的童年,讲到了自己的三个儿子,讲到自己那个沉默如金的老实男人。陆言则讲述了自己进来的经历,以及遇到山中老人时发生的一些事情。

谈到黑竹沟,妇人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她大儿子就是在十年前的战斗中死去的,剩下的两子超能力没有觉醒,不需要战斗,便做些杂活。不过有了摩羯石和智慧果,他们这一批人又会出现很多觉醒的超能者了,然而成为超能者之后,他们面对的,又是生与死的无尽战斗……

“山岭野人这么厉害的修罗怪兽,怕是有百多年都没有出现过了。这次第二波就出来了,可不知道后面的兽潮,会是怎么个厉害法呢……”女人忧心仲仲地念叨着,眉头都皱成了“川”字。

每十年的兽潮,多则十来波,少则六七波,而且通常一次会比一次厉害。第二次就出现了山岭野人这般拥有一定智慧的主站族群,而且司南一族又死伤近十人,后面的攻击估计更难抵挡,由不得她不忧愁。

陆言苦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祖宗没事搞这么一个地方,来搞“3C澄海”……

十分钟不到,打扫战场的人便已经完成工作,所有人扎堆集结在一起,抓紧休息。也有几个老头子从后方赶来,在怪兽出现的那红色浆汁标示出来的“血海”之地外,仔细地掐算打量着。

一只由五辆马车组成的补给车队,跟着这几个老头子从聚集区里赶了过来,将所有收集好的战利品装好,山岭野人那三米多长的骨棒是上好的建筑材料,自然不会放过。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捧着一个黄绿色的椰子跑了过来:“妈,妈……给你喝!”

妇人慈祥地摸着自己儿子满是汗水的头,将那椰子接过来递给陆言:“后生,给你喝,这是月亮河养育的龙椰果,里面的果汁,可以让你迅速补充消耗的神力。”

陆言连忙摆手推辞,那妇人硬塞到陆言手中:“拿着喝,这龙椰果一年三熟,村里存着有不少呢……东子,去再拿两个过来给妈。”

陆言不再退却,只见这龙椰果比普通的椰子要小一圈,敲开不算坚硬的外壳,里面是白嫩的椰肉和乳白汁状的液体。陆言将破口对准嘴巴,仰头喝下,一股甘甜的果液顺着喉咙流入到胃里后,马上又一股热力充斥到全身四周。

暖洋洋地,周身的毛孔都自动张开口来,像是沐浴在最纯净的水里面。

陆言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龙椰果,果然名副其实。

这个黑云洞庭似乎充满了太多的神秘。

陆言和这个中年妇人,以及后面又凑来的几个年轻人一起,一边等待第三波兽潮的来临,一边聊天。他口才很好,人又温和,大山之外的东西经过他口中说来,就变得十分的有趣和动人。与此同时,他也探听了很多关于司南一族的事情。

生活、祭祀、训练、教育、权力架构乃至家长里短,几个人一直火热朝天的聊着,在这生命之火随时熄灭的等待时间里。

好在司南一族的军事化程度并不严重,与其说他们是戍守边关的屯军,不如说是偏居一隅的猎人,所以并没有人过来制止,也没有人要求讲解战术——十年之间的大部分日子,除了平淡的生活,大部分时间都是花在修炼和配合上。

所以除了陆言这个外人之外,每一个人的技战术都纯熟无比。

陆言等人聊了两个多钟头,轮回之门居然还是没有半分动静。

参加战斗的四十多人,除了必要的警戒力量之外,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休息。

又过了两个钟头,连陆言都停止了好奇地追问,靠着蜷缩着的角马闭目养神了,等待战斗得到来。可是,预期之中的兽潮还是没有出现。

一直到日冕西移,陆言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看到并不走动的指针,才想起来精密仪器和电子产品,在此地并无用武之地。他不明白,这个巴掌大的天地里,物产丰饶,温馨静谧起来,比陶渊明先生笔下那“桃花源”还强过不少。

可是,为什么就不能用上现代化产品呢?

还是磁场的原因么?

这时有人从聚集地打马过来,跟领头的常永发耳语一番。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陆言离得远,并不知道那些人在激动地讲什么。而后那些人情绪越来越亢奋,无数的兵器被抛向了空中,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传了过来:“结束了!结束了,兽潮结束了……”

这个消息无疑使得神经紧绷的所有人,情绪得到了最彻底释放,而且仿佛都被传染了一般,几乎一瞬间,刚刚还死一样沉寂的人群,爆发出了响彻天地的喊声,许多人激动得不能自已,趴在地上就痛哭流泪起来。

这就结束了?

陆言旁边这个叫做温萍的妇人跑过去探听消息,一会兴奋地跑回来跟旁边几个人宣布:“郭家大爷汇报了轮回之门陷入沉眠的消息,而这个消息已经得到了先知大人的确定——战争结束了!兽潮结束了!”

旁人都激动地询问:“先知大人果真说了?”

也有人质疑:“先知大人之前不是透露说今年的兽潮可能会十分难熬过去么?”

“是呐,是呐……”温萍没理会后面那个提问得家伙,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刚才郭家大爷过来汇报给族长了,他可是能够自由穿梭轮回之门的巴都木呢,这不是千真万确呢?先知大人已经在营地里,帮我们准备了庆功盛筵,还有司南的凯旋大歌呢!你们几个赖汉赶紧起来,我们要回去喽……”

没过一会,近五十人的队伍开始集结,然后带队首领、司南遗族的族长常永发给所有的战士宣布了这个让人振奋的消息。除了几个方露锋芒、意犹未尽的年轻后生外,其他人都欢喜得像过年一般,如释重负地齐声欢呼。

养精蓄锐大半天,所有的人都收去了疲惫,在草草处理了一些摩羯兽和山岭野人的尸体之后,精神焕发地策马返回营地。

事实上营地和战斗的地方相隔并不是很远,纵马狂飚也不过二十分钟。

陆言这才想起了心中那个疑问:为什么司南一族老弱妇孺,都居住在前庭崖子后面的雾谷、飞山瀑布之下的那个大溶洞里?

一是为了看守门户,二是为了战略缓冲。

暮色闭合,笼盖四野。

头顶处的发光体慢慢地淡薄起来,洒下银月般清冷的光芒。

聚居营地中间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篝火,熊熊的火舌舔食着这渐渐昏暗起来的夜色,一只又一只的羊鹿一般的小兽,被剥净了皮毛架在火堆上炙烤,有厨艺精湛的阿姆提着特制的红油和蜂蜜在一旁伺候着。

一坛子一坛子自酿的美酒被揭开可泥封,这种木薯酝酿的酒有种特有的辛辣香醇,在空气中经久不散。

居住在“水帘洞”里的村民们已经得到了通知,正在赶来的路上。

广场东北角的祭坛上面,排排摆放着六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皆覆白布。

到场的人们都换上了最隆重、最漂亮的服饰,白晃晃的银饰品从头到脚,除了正在忙碌的人外,有歌者领唱,余者都哼唱起陆言不懂得歌谣来,这歌谣比之上午的歌,要婉转悠扬得多,陆言听不懂这种带有古语的龙腔雅调,但知道是用来祭祀、安抚往者亡灵用的。

有如泣如诉的弦子拉起来,其苍凉悲怅的音调跟蒙古草原上的马头琴一般,让人有一种潸然泪下的冲动。间歇有鼓点敲击,每一个节奏都能够落在人的心底。

不知道是因为音乐的感染,还是乐师使用了超能力所致,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对亡者淡淡的感伤,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展望。

战士们都散去,各回各家。王宝青大哥死去,心情沉重,也没有心思跟在陆言旁边,人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陆言就一个人待在圈养角马的营地西侧,隔着栅栏跟那匹与他结下生死战斗情谊的黑马在一起。

他拔了几把青草在手上,一边喂马,一边望着这个充满神奇的地方,心思不知道跑到了哪儿去。远处忙忙碌碌的人群,越显得他自己的孤单寂寞。发着呆,直到手心痒痒,才知道黑马已经把青草吃完,正在舔他的左手。

这时,一个在瀑布后面的岩洞里见到的中年男人龙礼文过来找到了陆言,他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说道:“言哥儿,跟我来,先知在先祖祠里面等你……”

他手往远处指去,那里有一个堆积的骨冢。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三个问题

先祖祠其实是一个洞穴。

陆言感觉这聚居地一览无余,除了草原就是草原,本不会再有什么走道迷宫。然而当龙礼文领着他来到一处用各种各样兽骨堆砌而成的高大建筑前之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空间感再一次错乱。

进了这个被叫做常先庙的骨冢,沿着下倾的斜坡走了一段路程,便又到了一个岩洞之中。这是一个仿佛灵堂陵墓的宽阔岩洞,不知是天然还是人为的格局,沿石道前行,使得这里有一种回音壁的效果。

偌大的空间里,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响,在冥冥黑暗中回荡,终于到了大堂。

烛火摇晃,正中间的一个石刻的四米巨像怒目圆睁,带着荒蛮古朴的杀意,迎面扑来。

这巨像便是常先,和外面平台上的战神石像一般模样,只不过一个是执刀站立,一个是跌坐怒视。围着这巨像旁边的,嵌入山壁中的,是数不清的石刻雕牌和灵位,间杂着许多很多稀奇古怪的字符。整个石窟山洞里,到处都是壁画,图形古怪。

先知,也就是山中老人,他在先祖祠石像侧旁的小厅见的陆言。旁边还有一个短发丑面的老者。这个人陆言认识,他是司南遗族的现任族长,常永发。

很寻常的名字,然而陆言在看到他一个人瞬间生劈了两头雄性山岭野人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暴戾和洒脱,便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一个注定成为传奇的强者。

“很高兴能够再次见到你,后生仔。”

山中老人意味深长地说道,伸手示意陆言与他们一般跪坐在粗布垫子上面。他问候完后,又帮陆言介绍常永发的身份:“我儿子,常永发,羯弄级的巴都木,也就是你们外面所说的五级格斗域超能者。”

陆言眉头一扬,看向这个正在打量自己的族长。五级是中国建国初期超能者的分类,一直到后来改革开放,这才沿袭了国际上A至E的统一标准。五级,便相当于A级超能者的等阶。这个等阶的强者,在陆言看来,是一个高不可攀的绝顶存在。

绝对的厉害角色。

他低下头,恭谨地说:“族长,来自山外面的初级超能力苏醒者陆言向您问好。”

“不错,不错!很谦卑的年轻人,祖先赐予了我们守护家园的神力,也赐予了我们巴都木高于常人的尊严和骄傲。抬起你的头,黑云洞庭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兄弟姐妹和朋友。”常永发平抬双手,淡淡地微笑。

他的笑容像天空一样开阔,像海洋一样蔚蓝。

山中老人看着陆言神色如常地抬起头来,没有更多地惊异和好奇,满意地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在脑海中盘旋,这个世间的迷雾已经遮住了你明锐的双眼,让你分不清方向:

为什么这里会有轮回之门的出现,而且每隔十来年就会出现一次兽潮?为什么我们会毫无疑义地让你加入抵抗的队伍,明了司南一族的秘密?为什么你会在冥冥之中被指引到这里来?为什么这世间会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的白胡子一抖一抖,眼睛甚至更加明亮:“一个人所学、所遇、所知,由于生命历程的短暂,会显得尤为苍白,所以未知就像迷雾一般,将我们的恐惧深深填满。人心里有太多的不明了,那么就有相同数量的恐惧存在。那么,你知道你为何而来么?”

陆言摇头不知。他只是听到李志隆聊天说起,然后心中便生出了来黑竹沟探险的强烈愿望,这种急迫甚至于让他并没有做好十全的准备,便匆匆来此。之后这两天的经历,他有些不知所措,仿佛做了一个梦。

山中老人温和地说:“孩子,其实从六月间,我就开始关注你了……”

陆言一惊,眼睛开始眯着,锥子一般尖锐起来。

“我年纪大了,又是个嗜睡的老头子,所以一年的时间里,大半年都在睡梦之中度过。人的思想是有局限的,而梦想却是广阔如同宇宙。孩子,你听过梦界这个说法没?”山中老人平淡地看着眼前这个摇头的青年:“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这世间有太多你不能够理解的东西存在……简单来说吧,我一直在关注你,甚至一直在呼唤着你的到来。这并无恶意,而是有事情要请求你的帮助。”

陆言看着旁边的常永发,视线移过来,缓缓地说道:“若是对于普通人,我当然并不会如此惊奇;然而在A级强者旁边,我实在不知道我能够有什么方面,帮到你们。”

常永发沉声说道:“英雄之所以是英雄,是因为他注定是英雄,然后才是成为英雄!”

这句话拗口无比,陆言摇头,表示不能够理解这种宿命论的观点。

“因为你是乱命巫师!拥有真实模拟神力的你,拥有否决世间一切规则的权利!”山中老人并没有跟陆言绕着圈子,他扬着柳树皮一般的老脸,轻轻说道。

这句话虽轻,但是却充满了无上的威严,仿佛上天神灵的愤怒都灌注到了“真实模拟”这四个字里面来,让陆言不由得心颤。他现在开始明白,这个像神话里土地公公一般的普通老人,他说的话语里,似乎并没有什么虚假的地方。

然而想到有一个人一直在天空的某个角落,遥遥注视着他,心里就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乱命巫师?”陆言在口中轻轻咀嚼这个新名词。

常永发从未有如此严肃的点头:“是的,乱命巫师,每一任司南族长、甚至是所有的守护一族的首领口口相传的秘密。只有从大山外面而来的乱命巫师,才能够解救附着在守山人后裔身上的诅咒,挣脱束缚,关闭轮回之门,让我们的后人可以远行千里,去看传说中的大海、戈壁、大漠、高山峰峦和麦浪起舞的千里平原。”

“我们等了五千年,你,终于来了!”山中老人手指向了小厅边缘那光怪陆离的画中。那是一堆莫名杂乱的线条,将一个血红色的人脸堆积起来。而当陆言死死地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人脸,看了十几秒钟,他终于发现,这线条跟自己的轮廓,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

静下心来,陆言低声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常永发说:“我们将会给予你远古真龙血髓,助你提升能阶,然后给你安排无遮大会,让你熟悉族中所有巴都木的神力,三日后冷月最高之夜,我们将派遣最厉害的巴都木战士给你带路,让你远征阿修罗道,将轮回通道损毁。”

“而后,你将取代我,成为司南一族的首席巫师。”山中老人补充道。

陆言低头,新长出来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前往修罗道,危险会很大,可能会死。”

常永发说:“司南库中唯一的云书锦囊、最锋利的龙牙宝剑、最强壮的蛟胎角马,历代最杰出的巴都木修炼宝典、能够大幅度提升能阶的灵药真龙血髓、碧岩离花……司南一族的首席巫师席位,以及本代十位二级以上巴都木的护卫,这些是我给你准备的。”

他表现了无比的诚意。

陆言仍在沉吟,山中老人开口了:“别人都叫我先知,是因为我能够在迷雾中寻找到一丝光明的线索,去找寻未来的方向。你的人生里面充满着太多的疑问,这会变成你的执念,影响修为。我虽然神力消散、行将老死,但是勉强可以帮你回答三个问题。”

陆言神情一震,抬头笑道:“我答应你们!”

山中老人点头,而常永发则站起身来:“一会要主持死者进庙的超度仪式,我要先走了。”

陆言站起身来目送这位强者离开,坐下来时开始问第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我哥还活着不?”

山中老人没有回话,他闭着眼睛,呼吸渐渐缓慢,随着静室里的烛火起伏,他脸上的老人斑越发清晰。过了十分钟,他悠悠说道:“活着!”

陆言急忙问到:“那他在哪里?”

山中老人眼睛睁开来,里面有着浓浓的困惑,深吸了一口气,问:“这算第二个问题么?”

陆言摇头,他则也摇着头说:“即使算,我也不知道。天命生机一线,冥府未闻,这世间已有六年无此人的命线,然而却也无此人销期。不知,不知,雾太浓太黑,我看不见。你问第二个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