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拦住我做什么?”如馨前些时候借了如玉的小黑狗儿与妹妹如薇玩儿,今日是来还的,却没有想到在园子里见着了红梅公子。她叫这表哥突然拉住就来了这里,不由有些不快地说道,“表哥与我都忙着,况素来并无不可对人言之事,凡事为何不能在母亲面前?何必这样鬼祟。”

冬日的风到底有些寒冷,她逞强只穿了一个半新不旧的袄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红梅公子目光露出一丝怜惜,抬手解了自己的披风就要给她披上。

“不必。”如馨退后了一步。

当年,她就是因这样的温柔妥帖,心里对他起了爱慕之心,不知为他哭了多少回。

她从来坚强没心没肺,几次的落泪,都是因眼前的这个人。

她从不与别人说起,谁都不知道,还都以为她最是一个活泼好玩儿的爽快姑娘。

就如同眼前,他看着她,那双柔情万种的眼睛里只有她的影子,仿佛他的心里只有她。

可是他心里的人太多。

“表妹与我,何必这样……”红梅公子本名为宁香,人温柔,名也如其人。他素来都很喜欢这个表妹,见她对自己疏离,便柔声说道,“难道表妹还要与我生分?”

儿时表妹投来的爱慕的眼神是做不得假的,因知道如馨喜欢自己,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因他知道,她该是离不得自己的。想到如馨这两年越发冷淡,显然是在与自己置气,宁香便忍不住笑了。

他抬手要去摸如馨的脸,却见她退后了一边。

“表妹莫非还在气我?”世间女子大都喜欢醋一醋的,只是这也是因心里有他,宁香的心里便十分愉悦,看着如馨,目光之中却又带了几分认真地说道,“不管我在外头有多少女子,可是表妹是不一样的。”

见如馨诧异抬头,用几乎不能理解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心里笃定,却又有些不安,轻轻地说道,“我的心里,能给我做妻子的,只有表妹一个。”别的女子,是红颜知己,是怜惜爱护,可是能与他白头到老的,只有她一个。

“你说这样恶心的话,竟然不知脸红?”如馨本是要甩手就走了,听了这个,简直不可思议。

“表妹?”如馨的脸有些陌生,宁香只不记得,从前她是什么模样了。

“既然表哥说到亲事,我今日,便爽快地与你说。”如馨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曾经仰慕的是这样的人,再不在意心里也一疼,看着面前这个俊美到了极点的青年,指了指自己的心说道,“我不会嫁给表哥,也不会当表哥心里的那个不一样!”她敛目,望着头上惨白的日光缓缓地说道,“我喜欢过表哥,可是如今不喜欢了。心里不能只装下我的,我也不稀罕!”

“她们与表妹没法比。”宁香看着有些倔强的如馨皱了皱眉。

他从小儿就知道自己是要迎娶表妹的,也喜欢鲜艳明媚,无忧无虑不与其他女子相同的如馨,早就将她放在心上。

可是如今她说,她不嫁给他?

“我要的不是与别的女人比。”如馨想到如月的美满,如玉如意的快活,再看一看就算到了现在,也完全不会明白的宁香,突然吐出一口气,有些释然。

“我也不必与别的女人比。”她淡淡地说道,俏丽的脸上没有半分不舍,与宁香说道,“我有真正值得我喜欢的人,亲事,表哥日后,不必再提!”

她颜色坚决,叫本笃定的宁香,突然怔住了。

“谁值得六姐姐喜欢,你知道不?”如意弓着身子埋伏在雪后的一丛灌木后头,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转头,与静静地与自己蹲在一起的一个敛目木然的青年狡黠问道。

第152章

宁非沉默地看了如意片刻,默默起身。

他的脸上没有波澜,平静得厉害,可是如意却觉得他的心里不好受。

“许是我的过错,我……夺了五哥的亲事。”他沉默地看着远远的,穿着寻常的衣裳却精神得厉害,眉眼都带着明朗的少女,只觉得她那张俏丽张扬的脸就在自己心上一样。

可是看着宁香怔忡的模样,他又觉得有些愧疚,敛目轻轻地说道,“是我的过错。”他是知道兄长喜欢如馨的,也知道在这亲事里插一脚对不住自己的兄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如馨与兄长说婚事作罢,他的心里又生出隐秘的喜悦。

那欢喜叫他羞愧,叫他手足无措。

堂兄会叫她哭,可是若换了是他一定舍不得。

他虽然面上依旧木讷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如意却觉得这人的耳朵耷拉下来了。

这也是一个十分挺拔正气的青年,生得没有红梅公子俊美多情,也没有他灵巧神采飞扬,可是如意却觉得,或许这样的人,才不会叫如馨伤心。他会尊重她的喜怒哀乐,也不会不把她的心情当回事儿。

那种看着心上人去宠着疼着怜惜着别的女子,还要自欺欺人他心里最重要的是自己,太傻了。

既然最重要,怎么会不在意她的心情,又怎么会……还把别的女子看在眼里呢?

“莫非是你叫你五哥去外头风花雪月,沾花惹草的?”恐这有点儿一根筋的家伙为了什么愧疚就作罢了这亲事,魏九姑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仰头好奇地问道,“是你叫你五哥去怜惜别的女子,去睡别的女子的么?”

她说出的话太过彪悍,哪里是个闺中小姐该说的呢?宁非怔了怔,下意识地摇头,如意方才歪着脸一笑,弹着身上沾上灌木上的雪花儿淡淡地说道,“六姐姐不喜他做的,都是他自己愿意,如今婚事不成,怨得了谁呢?”

说得红梅公子好像挺无辜的,其实完全是个赝品。

真正有红梅的妖娆又有红梅风骨的,是她家曾经屁股都开花儿的四姐夫来的。

“还有,若六姐姐不喜欢你,你插一脚也没用呀。”如意笑嘻嘻地看着宁非,端详了一会儿,见他生的也颇英俊,越发地垂涎地说道,“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六姐姐看不上你堂兄,为什么不叫你得了,好好儿护着六姐姐呢?当年……”她想到如馨与自己说起红梅公子的那黯然的神气,低声说道,“六姐姐哭的时候还有你。若以后若遇人不淑,嫁给不好的人,你又叫她在谁的面前哭呢?”

“我不会叫她哭。”宁非讷讷地说道。

“那就好好儿护着她。兄弟情不可分割,不过是喜欢与不喜欢罢了。”如意见宁非默默地站着,一双眼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姐姐,便有些不耐地说道,“我想你是个聪明人,如何与你五哥转圜,该是你自己的事儿,不要将这些罪过都丢给六姐姐叫她左右为难。”

她一转纤细的腰肢,身上的流苏玉佩都随着摆动,轻快地越过了这灌木就往那两个正相对无言的人而去,走到了近前,方才与看过来的如馨笑着说道,“我这回儿才回来,六姐姐与我去给老太太说笑?”

“我与表哥无话可说。”如馨对宁香微微颔首,见他脸腾地就红了,越发白皙俊美,敛目不看。

“表妹。”宁香见她决绝,目中生出几分恐慌,上前就要拉住她的手。

他再没有想过,她会有不喜欢她的时候。

“走罢。”如意看了这多情公子一眼,别的没记住,唯一记住的只有那日在茶楼,他怜惜那两个“有画魂”的姑娘的多情模样。

此时她一边拉着姐姐往回走,一边将上回的事儿说了,轻声说道,“长痛不如短痛,若日欧六姐姐嫁给他,莫非还要日日担心他带回来一个可怜的姐妹?就算不过是怜惜,心里只有六姐姐你,可是你心里不难过,不恶心么?”她飞快地说着这样的话,连篮子里的小黑狗儿都认同地啊呜啊呜点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叫。

“我没有那么傻。”如馨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小声儿说道,“只是,我是真的喜欢过他。”来自闺中女孩儿怦然心动,为他心生欢喜悲伤酸涩的心,能瞒过别人,瞒过姐妹,却瞒不过自己的心去。她心里有几分黯然,一回头,却见宁非正从灌木之后露出身形,往怔忡的宁香面前去,她脑海里突然一醒,诧异地看了赔笑的妹妹一眼,不可思议地问道,“他,他都听见了?!”

“听见了,还忏悔了一下。”

“忏悔什么?”

“忏悔他喜欢你,对不住他兄长呗。”如意就见如馨的脸腾地就红了,便挤眉弄眼地说道,“六姐姐害臊什么?左右二伯娘也看好他,不是说给你们定亲?”

这婚事呀,真没有个先来后到什么的,宁香先叫如馨喜欢,可是后头,却叫如馨冷了心去。瞧着他的模样倒是很想与如馨成亲的,只是偏偏剧本儿不对,魏国公府六姑娘不是一个虐恋情深忍辱负重的傻蛋儿,偏偏是个你不喜欢我,那我就不喜欢你了的干脆姑娘。

“他真的说喜欢我?”如馨眨了眨自己亮晶晶的眼睛,凑过来问道。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如意没想到姐姐这么热情,含糊地抹着汗说道。

“我还以为……”他从来都对自己很木讷的样子,就是自己受伤,宁香都知道嘘寒问暖,可是他只在一旁干坐着。

她喊疼,他头都不抬。

如意笑了一声儿,见素来爽利厉害的如馨难得露出羞涩的样子,便嘿嘿地笑了两声,正在此时,就听见了自己的身后,突然传来了几声高声的争执。

她急忙与如馨转头,就见宁家的两兄弟正在对持,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好姑娘,就不应该掺和兄弟之间的事儿,若那小子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日后怎么护着六姐姐呢?”

如馨是个傻大姐儿似的性子,素来心眼儿不多,如意见她要回去,急忙拉住她一边摁着篮子里看热闹的小黑狗儿的脑袋,一边与姐姐殷殷地说道,“六姐姐跟他们不过寻常表兄妹,以后亲事如何,那都是父母之命,跟私相授受没关系。”她劝了如馨一回,见她垂头丧气地抱着篮子走了,这才回头一笑。

红梅公子都提住宁非的衣襟儿了,这该是坦白从宽了罢?

她观望了一会儿方才几步追上姐姐到了老太太的面前,见楚离一个人静美而坐,上头老太太脸色不大好看,如眉与如玉如薇都在,急忙上前拱在老太太的身边,觉得这老人的手习惯地拍着自己的小肩膀,她心里发酸,急忙依偎在她的怀里,轻轻地说道,“五姐姐没事儿,大伯父没有叫她去死,只是叫她去出家了。”她听到老太太的叹息,便安慰说道,“五姐姐以后清净了,懂事儿了,就不叫您伤心了。”

“出家?你大伯父是要她的命啊。”老太太见小姑娘还不明白魏国公,便叹了一声。

送到庵里关着,等大家都忘了不在意了,只报个急病没了,谁又知道?

若见面就死了,才会叫人怀疑,也会叫魏国公的名声不好听。

京中该如何非议一个会对亲生女儿下杀手的父亲?先出家,再病没,这是世家常见的手段,老太太只为如画走到这一步感到唏嘘。

“她还闹你四姐夫了?罢了,心性如斯,是我没有教导好她。只是我的意思,就随你大伯父的心意,我不想救她了。”

老太太狠心地说到这里,见几个女孩儿都默默地立在自己的身边,目光温柔了起来说道,“怨天尤人,与姐妹相争,这是最要不得的。人心若善,日子就过得好。人心不知足,总会生出许多的鬼念,反倒会害了自己一生。你们五姐姐……”她摆了摆手,不多说了。

别人也就罢了,然而如薇是没有见过如画的,对这个姐姐就没有什么感情,只唾弃说道,“她勾引四姐夫,本就该死!若是我,几鞭子抽死她才算完!”如月温柔,又年长她许多,平日里对她颇为纵容,只当闺女看的,如薇听见如意说起的那些如画的话便有气,顿时露出几分厉害地说道,“死了就死了!不死,我也再不叫她好过的!”她说完了这个就拱着老太太的手说道,“不要为贱人生气。”

她的性子颇为刚烈,老太太见了她,就十分发愁。

“十妹妹说得有道理。也就是四姐姐温柔,不然换了一个人,会不会饶了她呢?”如意便在一旁轻声道,“我不知别的,只若有人敢勾引表哥,我一定不放过她的。咱们若为五姐姐难过起来,又将无辜的四姐姐立于何地呢?”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见姐妹们果然聚得有理,不把如画的生死放在心上了,这才一笑,回头与楚离歪歪扭扭地坐在了一起,方才与老太太笑嘻嘻地说道,“大伯父病中很久,什么时候叫大哥哥上朝呢?”

“百善孝为先,只是却又有忠君在前的话。过几日,我就叫你大哥哥回去当值。”老太太怎会叫魏燕青为了魏国公误了前程,顿了顿便叹气道,“你大伯父这一次,实在是丢脸。”

挨了揍的苦主都能被指个罪名,老太太真心觉得晋王这是与魏国公有仇了。

只是这仇从哪里来的,这很缥缈呀。

见老太太一脸百思不得其解,魏九姑娘默默地缩了缩自己的小脖子,心说这个九姑娘也知道。

魏国公一心向着韦妃,逼死发妻,那可是禹王妃的亲妹妹,晋王不多捅魏国公几刀来讨好一下,真是说不过去。

晋王殿下,那可是连无辜肥仔儿都能拉着躺枪的一代绝色王八羔子呀。

“按说,大伯父就不该掺和储位之事。”听说冀王都没有给魏国公张目,如意不得不叹一声她大伯父这人缘儿可混得不怎么样,顿了顿方才与老太太认真地说道,“皇子们再如何,那都是陛下的儿子,说句不好听的,这虽是国事,也是家事。有没有掺和人家家事的道理呢?就如过有人往咱们家指手画脚,咱们的心里也不爽呀。”冀王冷眼旁观,不为魏国公出头,可见心里也是不大喜欢的。

“九妹妹难得说出这许多的大道理来。”如玉立在一旁,见这妹妹摇头晃脑的,便哼了一声说道。

“一家之言,言论自由。”魏九姑娘顿时抖了抖小身子,拱着爪子谦虚地说道。

楚离沉默地看她仰着小脑袋说起话来一脸的光彩,嘴角微微勾起,转身取了茶来哄道,“喝茶润润。”

他见如意感激地对自己双手合十,捧着小茶碗儿咕噜咕噜地喝了茶,抬手就给她擦干净了嘴唇上的淡淡的水痕,目光里带着温和,这叫如意顿时一抖,竟忍不住伸出小舌头来添了这青年的手指一下,小脸儿通红地滚到了别处去,抱着小篮子里正撅着小屁股往外爬的小黑狗羞涩去了。

小黑狗被抱得直划拉尾巴,冲着主人如玉嗷嗷地求救。

如玉侧脸看了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正看着如意,静静舔着自己那跟破手指的青年,见如意偷偷儿看见一眼就脸红了,不由在心里暗暗道了一声儿妖精。

“这些话,你一个闺阁之中的小丫头都知道,你大伯父却执迷不悟。”老太太听了孙女儿的话正在出神没有看见楚离与如意的官司,不然再觉得对不住美人儿,也得抽他脸上去,此时想了想便叹气道,“罢了,回头你四叔回京,分了家,由着你大伯父去罢。”她说完了这个,有些疲倦,却两只眼睛亮得吓人,与如玉和声说道,“你宋家姐姐已经订了亲,正是该贺喜的时候,若她们来了,你得尽心些。”

“知道了。”英国公太夫人给老太太下了郑重的拜帖,约定好要过来,这样郑重,如玉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每年老太太都说四叔要回京,影儿都不见呢。”如薇人小口快,便掀了老太太的老底儿。

老太太也脸红,看了这倒霉丫头一眼,又见几个小丫头都垂头偷笑,不得不叹气道,“怨我么?你四叔信上说得好好儿的,谁知道这样不讲信用。”

“不过今年一定回来。”老太太用信誓旦旦的语气,说着狼来了的故事。

美丽娇嫩得如同几只颤巍巍春花儿一般的美丽姑娘们,嘻嘻哈哈,再也不信了。

魏九姑娘还在抹着自己的软软的头发仰头唱道,“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遥遥……”她唱得悲情极了,实在将自家挂念她传说中的美探花四叔的心都唱出来了,待几个姐妹都笑起来,她脸色转到深情无限唱道,“盼来盼去魂也消……”

才唱到这里,正脸色温煦地看着她捏着五音不全的调子唱歌儿的广平王世子,突然慢慢地沉了脸,默默地记住了千里之外的美探花。

他家肥仔儿,竟然为了别人销魂了。

真是不能原谅!

第153章

广平王世子还在吃着莫名小醋,宁家的俩兄弟都要打起来了。

红梅公子再没有想到木讷如堂弟宁非还知道挖自己墙角来的,顿时就恼了。

他从来是个斯文的人,却一拳头就打在了宁非的脸上。

后者并没有还手,只与兄长认真地说了一句话,“表妹,我不会放手。”魏家六姑娘顿时就成了红颜祸水,不是二太太闻讯赶来分开的快,红梅公子都得叫宁非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因是在魏国公府,二太太并不想叫人看见娘家人丢脸,只骂了两句方才散了,叫这两个小子回去,自己就去问自家闺女。

“我对五表哥无心。”如馨听见母亲问,顿时涨红了脸说道,“五表哥不过是想要的没得着罢了。若得了我,不依旧在外风花雪月?”那六姑娘城墙都得哭倒了。

“就算他说喜欢六姐姐,可是外头的风流名声,都,都没断过呀。”如眉就在一旁轻轻地说道,“这样的人,怎么信任呢?只有那真正守住自己的,才能托付终身。”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潋滟羞涩,却又有些失神地垂了头去不敢抬头,如意在一旁看了只觉得奇怪,不知如眉为何会格外地漂亮的模样,见二太太叹气,便急忙问道,“这个宁六表哥,有没有丫头服侍呢?”

“没有。”吃过宁香这红梅公子一个亏就很要命了,二太太属意了宁非,自然是要好好儿问明白的,她便与如馨问道,“阿非,你心里觉得如何?”

“挺讨厌的。”如馨红着脸扭头,拉着如眉的手小声儿说道,“不过比五表哥强多了。”

她说到这里,已经有愿意的意思了,二太太是过来人到底明白,微微颔首了片刻,脸色也松快了些,见如意对自己欲言又止,便笑问道,“九丫头这是有话要说?说出来咱们参详参详。”因魏国公特别坏,魏二是不肯与大哥亲近了,因此最近与魏三走动得频繁,二太太自然也就更看重如意些。

“此事本不是我一个妹妹该管的。”如意说的就是那日见到的有些轻浮的丫头了,这一刻魏九姑娘觉得自己特别像从前看过的一本旷世名著里告倒了被读者们都喜欢得什么似的,风流灵巧招人怨的巧丫头的坏婆子。

她有些不安地拧着自己的手小声儿说道,“那日我见了一个伯娘身边眼熟的丫头,瞧着她旁的都还好,只是腰上有枚玉佩,仿佛二哥哥戴过一枚一模一样儿的,这个……”她有些愧疚地说道,“我竟成了嚼舌根子的了。”

魏燕来是不是收了一个丫头,其实本与她无关,只是不知怎么,她看不下去。

她多管闲事也罢,狗拿耗子也罢,至少也得叫这丫头过了明路,别日后魏燕来议亲时,二太太信誓旦旦还以为自家儿子是个本分的,回头坑了别家的姑娘。

若有忍不得成亲前夫君房中有服侍丫头的,该怎么办呢?

二太太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儿,顿时脸就沉了,见如意坐立不安,显然是因在自己面前告状的缘故,便缓了脸色柔声说道,“好孩子,你并没有做错。你二哥哥若真的糊涂,做下了事儿来,我心里多少也得有个谱儿。我只恨这等面前本分内里奸狡的,将我糊弄了去!”她拍了拍如意的手,扬声与外头候着的丫头道,“叫二爷过来!”

她已经有些恼火,只恐错怪了儿子,因此忍耐。

“要不我先走了。”如意觉得自己又做了一把恶毒女配的活儿,抹着汗心虚地说道。

“不必。”二太太并无不可对人言,且见几个女孩儿都呆呆的,不由叹气道,“你们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为何成亲前有房里人叫人忌讳?实在是不单女子,男子也是对与第一个与自己同榻的女子总是另眼相看。且能叫收在房中,成亲都顾不得的,大多是朝夕相对有了十分的情分,比妻子的感情还好些,离不得的人!这样的丫头实在是祸患,若再是个心高气傲的,就要夫妻生隙。”

这年头儿夫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哪里有这日日相对的情分深重呢?

“若有这样的人家来提亲,本就是不规矩的,若还不打发了,断断不能嫁过去。”二太太与几个女孩儿殷殷地说道。

张氏刻薄,徐氏天真,都没有二太太能说出这些叫人惊醒的话,几个女孩儿都听住了,各有各的思忖。

正想着呢,如意就见外头魏燕来一头雾水地进来,他忙着转年儿的春闱因此最近日日苦读,精神就有些萎靡,见二太太叫他,他急忙上前行礼,又坐在了二太太的身边俯身就把个小小的如薇顺势抱了起来,看妹妹嘻嘻哈哈在自己怀里扑腾,他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些笑容,这才抬头与二太太问道,“母亲寻我是有什么吩咐?”

他的声音听着有些嘶哑,仿佛是读书很疲惫的缘故。

“二哥哥要保重身子呀。”如薇有些心疼地摸他的眼底淡淡的青色。

“无事,左右这一年,回头就松快了。”魏燕来一笑,十分温柔地说道,“中了就好了。”

如意怜悯地看着这二堂兄,真想跟他说,就算中了,若进了翰林院,那还得继续读书考试,简直就是反人类的节奏。

“最近读书可有为难的地方?若有疑问,便去问问你大哥哥,三叔,都是好的。”见魏燕来目光清明,二太太不动声色地说道。

“三叔时常与我指点的。”魏燕来十分感激地说道。

“那你屋里呢?有没有丫头小厮淘气,叫你不能好好儿读书的?”二太太又问,顺便若无其事地看了看他的腰间问道,“从前我与你的玉佩,怎么不带?”

魏燕来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腰带,想了想方才抓着头说道,“有个丫头喜欢,我想着不过是个玉佩,她想要,就给了她。”

他见二太太颔首,仿佛并不在意的,便迟疑地说道,“不过是个玉佩罢了,母亲不必在意。我并没有……”他红了脸,有些茫然地说道,“莫非母亲不喜?不过是个玉佩,算什么呢?”他并不是对那丫头有什么好感,不过是随意地给了。

“算什么?你家豪富?由着你这样贵重的东西都不放在眼里?”二太太见儿子一脸不明白,冷冷地说道,“国公府的家业不是你这样败坏的!今日她敢要一个玉佩,还满国公府地招摇,日后,就能带着这个往我面前,往你媳妇儿面前来,管你要更多的东西,你也给她?!她一个丫头,怎么敢有这样的胆子,敢管爷们儿要玉佩?!还不是你纵的她!”她指了指儿子,眯着眼睛说道,“你大哥哥素来检点,可有这样的时候?怎么到了你,就有了这么多的混事?!”

“母亲!”见二太太动了正怒,魏燕来虽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却还是起身说道,“是儿子的错,母亲别恼。”

“这个丫头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不能留了。”二太太见魏燕来一怔,顿时怒道,“你舍不得?!”

“不是。”魏燕来心里丫头不过是小事儿,只是见二太太真的不快,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急忙应了母亲的吩咐,顿了顿,方才迟疑地问道,“那玉佩……”

“当然是要回来!”二太太捶桌骂道,“你要有什么东西与了她,都要回来!你也给我记着,好好儿读你的书,再不许有丫头作怪的,不然,别怪我不给你体面!”她一想到这丫头大抵是撒娇卖好儿地在魏燕来面前狐媚才得了东西,一颗心就跟火烧似的,指着他说道,“等你中了,我给你娶真正能叫你随便儿给东西的媳妇儿。别的女子,日后不许多说,多理会!”

她转头便叹气道,“你叫我与你父亲养得纯良,不如……明白。”

唯恐伤了魏燕来的脸,二太太只含糊过去,不叫他听见。

这个儿子,没有魏燕青性子明白,大抵是因平日里风云不惊的缘故。

魏燕青的院子里,可有一个丫头敢与他嬉笑不检点地说话?可是魏燕来却还要她处处提点看顾,不小心就要生出不好的事儿来。

“知道了。”魏燕青没有想到二太太会这样看重一个玉佩,讷讷地应了。

见他完全没有心机,二太太揉了揉眼角,又见如意扭着小身子坐立不安,面上带着惊慌,到底摸了摸如意的头,方才无奈地说道,“这是叫我早看见了。”

她将此事兜在自己的身上,见儿子垂头默默地听着,十分孝顺乖巧的样子,便缓了语气柔声说道,“若你成亲之后还有这样的事,我怎么再见你媳妇儿呢?”这种是最恶心人的。说一句清白,还真是清白得很,叫人吃醋都吃得冤枉。

只是事儿却真正地做下,明晃晃刺人家的眼。

魏燕来也憧憬想要个媳妇儿的,听了这个便脸红,小声儿说道,“您放心,以后我一定好好儿待她。”

“二哥哥的媳妇儿都不知是哪个,就已经护上了。”如薇也难得见二太太动气,急忙拍着手解围笑道。

“你这个小机灵鬼儿。”见如薇又讨好又作揖的,二太太便忍不住笑了,只温声叫魏燕来去读书,又将他房中的丫头们都叫了来,果然见了一个丫头身上挂着魏燕来的玉佩,就见这丫头这样张扬地显示自己的不同,其他的丫头都以她为尊的样子,二太太闭了闭眼,到底不是一个刻薄的人,只放了这丫头的身契,也不卖了她,看她哭着求自己不走,狠了狠心,叫人送她出去。

魏燕来给她的东西都悉数取回,然而这丫头这么多年的银子衣裳首饰,却并没有克扣,叫她带走。

见了这一幕,如意越发觉得这是俏丫鬟的结局,又觉得二太太成了王夫人,自己为虎作伥,顿时浑浑噩噩。

如玉在一旁冷眼旁观,只觉得二太太果断罢了,回头见如意已经头上冒了冷汗,探手一摸手心儿冰凉,仿佛是叫魇住了,急忙揽着她的肩膀小心安慰。

二太太见几个女孩儿都有些害怕,又和声安慰了些,方才继续说道,“治理这样不规矩的,就该拿雷霆之势,方才能震慑旁人。只是为人不必太过刻薄,放了她也是一场功德。”

从奴婢成了自由身,其实是一件好事。二太太并没有想过将这样不规矩的丫头卖到不好的地方去,且也没有搜刮她的辛苦钱,这样的丫头若出去能本本分分度日,其实能过得很好。

“我是不是害了人?”如意听了二太太的话只抿嘴不语,出了二太太房中,见还有丫头的哭嚎声,忍不住与姐姐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