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妃看着用厌恶眼神看着自己的大皇子,完全没有明白。

“殿下?”她一心是为了他的呀,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从前的柔情蜜意,深情不改去了哪里?

大皇子却只是看着自己面前虽然面上有了伤痕,却依然美丽多情的女人。

当日之所以中了北戎的埋伏,不过是因他心疼她跪在城头,且恐北戎攻上城门伤害到她,因此不敢在城墙与人拼杀,也想一劳永逸击退北戎,只能带着兵将出城迎敌因此中了埋伏差点丢了性命不说,连手臂与未来大位的一切希望都丢在了沙场之上。

可是他心里是喜爱着这个女人的,哪怕自己遭受了这样的磨难,甚至日后可能再不会有亲王荣耀,心里却依旧对她有着深深的情意,甚至不忍心去责备她害了自己后半辈子,只是一个人忍耐着难以忍受的剧痛。

剧痛入骨日夜折磨,就像噩梦一样。

可是为了她,他愿意忍受,唯一不能忍受的,是自己这样的丑态,被她尽数看见。

他哀嚎的样子,失禁的丑态,痛哭流涕的模样……他一直在她面前都是一个英雄,能叫她仰慕依赖崇拜的英雄,可是如今这些光辉,都在她的眼睛里散去。

她看见他最不想叫她看见的一切,连尊严都被她抹杀。

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滚到角落里,不来看他?

待他恢复,他一直都会是疼爱她,在她心里如同天神的男人,而不是眼前这个跟一条虫子一样的东西!

看到她,他就忍不住想到京里的那个女人,他的那个王妃!

他在容光四射的女人面前总有喘不过气得被压制,她美艳绝伦,出身高贵,把他都给比下去。

他痛恨这样的女人。

如今这个把他当成全部的韦妃,心里只怕也是瞧不起他了罢?

“滚!”听见韦妃捂着脸的哭泣,大皇子肩膀上疼得几乎要眼睛里流出血泪,冲着这个不明白自己心意的女人怒吼了一声。可是他本就重伤,这一下已经是精疲力尽,一声哀嚎便失去了力气往床上倒去,然还未撞上下头的床铺,他就感到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稳稳地将他扶住,他诧异一抬头,却看见打从方才进来便一直被自己无视的庶子,正一脸为难地扶着自己。

“你还好罢?”楚峰沉声问道。

他身上的服饰品级都是郡王的装扮,大皇子想到自己被夺爵,再看看一个庶子竟然踩到自己头上去,顿时眼睛充血。

“逆子!”他再对韦妃不满,却依旧是心里有她的,且看不起这个从来木讷的庶子,顿时叫他骂道。

“你还好罢?”楚峰就跟没听见狂风暴雨一般,执着地问道。

这个庶子莫非是想讥讽自己的丑态与衰弱?大皇子想到这个儿子是被禹王妃教养出来的就觉得恶心,且见他生得英武强悍,带着叫自己嫉恨的勃勃生机,他越发痛恨,厉声道,“你想叫我死?!告诉你,我好着呢,偏偏不会!”

他还不知楚峰是来接管自己的兵马,只是看见楚峰出现在此心中已经大怒,一旁又有韦妃的嘤嘤的哭泣,越发叫他疼得狂躁,用力将楚峰推开!

暗淡的房间里,静安郡王看着生龙活虎的生父,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你还好,我就放心了。”他抓了抓自己的头,有些释然地说道。

没有什么嘲讽,只有淡淡的关心,叫眼睛都充血的大皇子愣住了。

韦妃也愣住了,甚至不敢哭,只呆呆看着突然会对大皇子表达孺慕担忧之心的这个庶子。

禹王妃……这莫非是派了这个庶子来……讨好大皇子,进而算计她与她的儿子?!

好狠毒的心!

“二哥儿越发口中会说道,只是这些年不通音讯,谁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韦妃只恐禹王妃这是来与自己争夺大皇子的前兆,况想到这些日子大皇子对自己的伤害,她目中便滚下泪来捂着眼睛伤心地说道,“莫非是知道殿下有了好处,因此来分润些不成?多年只随着咱们随意去死,如今还有什么脸面摆出关切来?”她见大皇子浑身上下的衣裳都叫冷汗清透,越发心疼。

“一个妾,闭嘴。”楚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便说道。

他家肥仔儿弟妹跟他说了,他是个脑子简单的人,不知应对的时候,只拿这一句来堵这女人,比什么都好使。

不过掐着纤细的腰肢摆出鼻孔朝天俯瞰凡人的模样郡王殿下学不会,只好老老实实地背诵才是。

韦妃果然惊呆了。

简单粗暴,她又该用什么话来回他呢?

“王爷!”

“殿下已经被夺爵,侧妃再唤这个,就是不将陛下的旨意放在眼里。若叫人拿住把柄,就是倾门大祸。”

宋云玉看着地上这个生得明艳的女子,见她果然有一些与众不同的韵味儿,听自家父亲说还能歌善舞啥的,就笑了笑,看着呆呆抬头的韦妃柔声担忧道,“殿下如今已经有了大罪,侧妃竟还要继续背几个罪过?莫非是不将殿下置于死地,竟不肯罢休不成?”

大皇子疼得浑浑噩噩,且还失血,耳聋眼花什么都听不见,伏在床上。

“你!”

“一个妾,闭嘴。”静安郡王被这尖锐的声音吵得耳朵疼,上前看了看大皇子,摸了摸他的头,回头说道。

“好了,如今不担心了是不是?”宋云玉见楚峰默默检查着大皇子,上前摸着他的头发柔声说道。

“他无事,我很放心。”楚峰见宋云玉对自己柔柔地笑了起来,又垂头想了想,先将大皇子小心翼翼地放下,自己往大皇子后头的一个极大的博古架上取下来了一个精致古朴的青铜匣子来。

他看了看,晃了晃,又摸了摸,差点闻了闻,自己又回了大皇子的身边,不客气地将粗糙的大手往大皇子的衣襟里摸去,细细地摸了很久,摸出了一把青铜钥匙来,这才满意地从大皇子的脖子上将这钥匙一把拽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韦妃认得这把钥匙,乃是装着军中虎符的钥匙,是大皇子最看重,贴身不离的最要紧的东西。

“你敢抢夺虎符?!”韦妃急了,这虎符在她心里就是大皇子与她儿子的,若是落在楚峰的手里,从此她与大皇子没有兵权王位,谁还会将他们放在眼里?

且她心里明白,虽然楚峰走了很多年,可是当年与楚峰交好的边关武将不知多少,这些人手因她的儿子楚昊年纪小因此未能收拢,如今叫楚峰重新接近,只怕立时就要倒戈。想到这,韦妃便顾不得别的了,在地上往楚峰的方向爬。

“一个妾,闭嘴。”楚峰懒得与韦妃解释自己奉旨来接管军中,迈过她走到一旁,打开了青铜匣子。

里头一枚巴掌边缘有些模糊却栩栩如生的青铜虎符露了出来。

楚峰细细地查看,见果然是真的虎符方才放心,嘀咕了一声,将打开的匣子双手捧着往宋云玉的面前献宝。

“虎符,阿玉看看。”他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捧给自己心爱的妻子。

“很好,你要好好儿收着。”宋云玉摸了摸楚峰的大脑门儿,见他咧嘴对自己傻傻地笑了,忍不住歪头一笑,目光落在那床上正在浑身抽搐的大皇子的身上。

说来简直就是讽刺,禹王妃三子,楚白玉树临风英俊谦和,楚离美艳妖冶锋芒毕露,都更像禹王妃而不是生父。只有楚峰,生得高大英武,面容与大皇子也有几分仿佛,只出去都不必说,都知道是父子。

亏了楚峰生了大皇子的脸,却没有他的混账性情。

“我的就是你的,这边关,以后你说了算。”楚峰本是想叫宋云玉保管虎符,只是见她不要,便嘀咕了一声将虎符塞进了自己的衣裳里,心满意足之后,见韦妃已经哭着去呼唤大皇子来喝骂这个敢抢夺虎符的庶子,便大步走上去,看都不看韦妃一眼地说道,“既然好了,可以上路。”

他微微用力,竟然将与自己一般强壮的大皇子给双手托在了怀里,之后便往外走去。

“你要对殿下做什么?!”韦妃顿时惊惧起来。

“滚!”楚峰再没有这时候这样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的,且不耐烦,抬起一脚,势若奔雷一般一脚踹在了韦妃柔软的小腹上!

他本是武将,这一脚下去,单薄羸弱的女子闷哼了一声倒飞了出去,轰然一声撞在了后头的门上,停滞了一瞬,慢慢从门上滑落。

韦妃只觉得腹部剧痛,翻江倒海仿佛什么都被踹碎了,喉间一甜,一口血就呕出来。

“闭嘴。”楚峰见她脸色惨白呕血不止,哼了一声越过她,抱着大皇子扬长而去。

宋云玉无奈地看着急死了的丈夫,见他眼看就要消失,韦妃正趴在地上起不来,突然想到这个女子很多年前,据说一人一笑倾城,会叫尊贵的皇子国公都为她不顾一切,抛妻弃子,堪称祸国殃民。可是如今被抛弃的妻子依旧显赫,被离弃的儿子已经长成可以庇护母亲的强大的男子,曾经会被人护在身后伤害别人永远不必自己动手的美人,再也抵不住强大的报复。

一饮一啄,皆是天定。既然做了初一,就不要怨别人去做十五。

宋云玉全然没有怜悯地看着长发散落滚在地上的韦妃,施施然摆着纤弱婀娜的腰肢楚楚地走了。

郡王妃忙得很,哪里有时间与一个妾计较。

她一路走到了外头,就见院子里头正有了一很大的大车,楚峰正小心翼翼将怀里的高大男子往里放。如果不知这人真心,这一小心翼翼恐伤害了怀中人这一幕还真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爱来的。

郡王妃挑眉,走到一旁往里头看了看,就见这车里宽敞得很,里头还有两个一脸呆滞身上凌乱,显然是仓促给捆来的太医大包小裹地跪坐在里头,楚峰先将已经疼得牙齿紧紧咬住昏迷过去的大皇子丢进车里,这才对两个太医拱手道,“这一路,就劳烦老大人们的照顾。”

多孝心的儿子呐,两个太医都觉得大皇子走了狗屎运。

“不敢不敢。”

“一定要的。”楚峰厚重的声音响起,他低头看了看气息微弱的大皇子,急忙从太医面前扒拉出一根十分粗壮的人参,用力塞进了大皇子的嘴巴里。

老大人们看着孝心儿子,再看看好运亲爹嘴巴里露出了一大截儿的人参,又呆了呆。

“多补补。”楚峰是个动作十分迅速的人,见都忙碌完了,这亲爹嘴里这么一大根人参,飞升成仙都差不多,更不必说是保命了,且这生父亲口说自己没事儿的,便与一旁匆匆而来的几个护卫武将沉声道,“本王奉旨接管边关,大皇子……”

他顿了顿便说道,“事不宜迟,即日回京。”他丢出圣旨来叫人看了,见众人皆应诺,便微微颔首了一瞬,说道,“大皇子先行,大皇子后宅家眷庶子,随后追上就是。”

他很急,真的。

边关武将其实也很担心大皇子死在边关日后不能与文帝交代,见楚峰将此事揽下,顿时纷纷领命而去。

不过多时,便有一队侍卫护着一架极大的马车,从边关往京中去了。

不必提韦妃因大皇子被送回京中的惊恐,只如意在京中日子就过得十分悠闲。文帝废了老婆死了爱妾黯然神伤了一段时间,不过帝王是博爱的人,眼下正新宠一个出身宫人的美人。这美人有眼色多了,也担心自己也被病逝一下,兢兢业业服侍文帝,不多时,老皇帝心里头就没有什么皇后贵妃,只剩下一个解语花了。如意叫文帝召进宫中几回,见这老头儿气色竟然还不错,也就放心。

不然谁乐意天天来宫里给个老头儿讲笑话呀。

只是她冷眼见文帝待自己还好,颇为优容时不时叫进宫里来说话赏赐,叫自己在京中颇有体面,然而冀王夫妻,不大招文帝待见。

冀王打从大婚往宫中,文帝却颇为冷淡并未善待,连留膳都没有,冀王失宠就不再是流言了。

不过冀王对此并没有不满,冀王妃也依旧平和,连冀王妃出身的太平侯府,也消停得厉害。

冀王府慢慢在京中暗淡了许多,如今更显赫峥嵘的,乃是河间王府。

东洲军叫河间王第八子千里迢迢前往上京,如今正圈了京郊之地为到京后的驻地,那驻地与广平王的军队遥遥相对。

有了这两军,京中不提暗潮涌动,表面越发太平安稳。

又有楚峰的千里传讯而来,说大皇子就要归京,如意也觉得,有了河间王与广平王,确实很叫自己安心的。

大皇子再敢龇牙,关门放河间王广平王呀!

自己想得美美的,摇头晃脑的世子妃完全忘记这要跟着东洲军入京的是世子妃的老朋友熊八来的,美滋滋等着大皇子回京换个爹。

只是这一日日上三竿,吃得饱睡得香正努力应自家美人儿要求给自己上膘儿的世子妃,却叫西城侯府的丫头把自己惊醒了。

“七姑娘在咱们奶奶处。奶奶力有未逮,请世子妃过去一趟。”如意面前,如月身边的贴身丫头,面上有些激愤,却不敢声张,压低了声音在如意的耳边低声说道。

第193章

七姑娘如眉在魏国公府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

生了一张红颜祸水狐狸精的脸,却偏有一颗战战兢兢兔子胆的心。

魏国公府的几位小姐各有千秋,单论容貌,如眉是最出色的一个。

可是出人意料,却也是最无声无息,几乎成了小透明儿一样的一个。

盖因七姑娘很有自知之明,虽然生得好,可她却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庶女,生父无情,嫡母不慈,生母早就不知死哪儿去了,只有她一个不得宠的小丫头实在在素来规矩严明的国公府里翻不出风浪。且从小儿在老太太身边养大,老太太的教导从来正直,姐妹们虽然有些拌嘴,到底都很亲近,如眉觉得安安静静的日子其实很好,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无声无息吃亏了。

有长辈疼爱姐妹亲昵,她已经觉得够了。

唯一叫她恐惧了一下的,不过是她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婚事上有些忐忑。

老太太挑的人从来很叫人放心,如眉本不会生出恐惧,只是前些时候生父看向自己的眼神,叫七姑娘骨头里都往外冒凉气。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只知道肯定没安好心的眼神,还带着几分欣喜算计,仿佛她不是人,只是一个货品。

奇货可居?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了,她战战兢兢地缩着头过了很多天,叫姐妹们老太太护着方才没有叫生父第一时间就给卖了,后头又不知生出什么事端来,魏国公突然就偃旗息鼓不理睬自己了。也不知那一日如意过府时魏国公口中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如眉就觉得,魏国公对自己没了兴趣,老太太姐妹们都安心了起来。她心里有些怕,又缩着头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很多天,依旧没有什么事儿发生。

听如玉的意思,仿佛是魏国公先想把自己给了江夏王世子,结果江夏王世子跟与自己赐婚的韦氏姑娘是真爱来的,这亲事算是不成了。魏国公再不拘小节,堂堂国公的闺女,哪怕是个庶女,也不好去给宗室世子去做妾不是?那还不叫人笑话死呀。

因没了江夏王世子,魏国公又想把她嫁给河间王第八子,可惜老太太说了,河间王妃是不喜欢庶出的,这婚事也不成。

两次主意落空,魏国公这是对自己没兴趣了,因此又把没用的自己还给了老太太。

如眉觉得这很好。

她不想做什么世子妃,也不想嫁给王府子弟,就想嫁给一个可靠老实的男人,安安稳稳太太平平地过一辈子。

这个王府那个王府的,叫胆小的如眉听着就有些怕,想到那些王府里头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事儿,不知好人坏人,还有复杂的交际,她更害怕,如今嫁不成她越发松了一口气。因知道老太太不会随意将自己嫁出去,她也就不在心里担心婚事,只自顾自闷在家里给如馨绣成亲用的各色的绣活儿与大大小小的荷包等等。

如馨是几个姐妹里最年长的,宁非年纪也不小,两府正筹备着成亲呢。

如馨自己是个不中用的,只给宁非绣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荷包儿就丢开手,二太太都要愁死了。

想到这个,如眉就忍不住抿嘴儿笑了。

她人在烛火之下,跳跃的火苗之中洁白细腻的面庞上镀上淡淡的红润,眉目如画逼人的美丽。一个大丫头进来就看见烛火旁的绝色的少女,见她笑靥如花,手上还认真地绣着绣活儿,便忍不住心疼起来。

她上前将绣活从如眉的手里夺下来嗔道,“知道姑娘忙碌,只是再忙碌也得休息不是?若明儿早上眼睛红红的去见老太太,老太太又要心疼姑娘了。”她将绣了一对儿色彩斑斓的鸳鸯的绣品放在了一旁,抬手给如眉倒了才拿进来的羊乳。

甜甜的桂花甜香里头又有羊乳的奶香,甘美怡人。

“世子妃说每晚喝些羊乳睡得好,人也白皙呢。”这丫头服侍如眉喝了一口轻声说道。

“打小儿九妹妹知道的就多。”羊乳是从小儿如意撒泼打滚儿叫姐妹们一起喝的,如眉摸了摸自己水嫩白皙的脸,眼睛弯弯的。

她虽然是个不大得宠的庶女,可是姐妹们却从未薄待她。

“这回世子妃回来,奴婢觉得与从前不一样了,生出好大的威势来,叫人看了都不敢肆意说笑。”

如意虽然跟从前似的笑嘻嘻的,不过因多在宗室勋贵或是后宫走动,往来皆是高门,总是沾染上一些与从前闺中不同的威严。这丫头也觉得稀罕,又想到如意如今的身份,不由为自家姑娘发愁,低声劝说道,“姑娘也得常往世子妃面前走动走动,世子妃若是能给姑娘寻个贵婿,日后姑娘才有了终身。”

“九妹妹自己才嫁去王府,这时候不好生事的。且老太太疼我,你不必为我担心。”如眉喝了羊乳,声音细细弱弱地说道。

“几位姑娘各有各的担心的人,只姑娘可怜。”也知道如眉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这丫头叹了一声倒也罢了。

她就是老太太特特儿指来服侍如眉的,自然明白老太太不会看着如眉有什么不幸,只是见如眉生得闭月羞花,人也温顺,这丫头总希望她能嫁得更好些。

“若没有老太太,又姐妹们,我才更可怜。”如眉却只是一笑,想到眼睁睁饿死了如画的生父,想到刻薄的嫡母,她单薄的肩膀默默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觉得害怕,只转着手中温热的小碗小声儿说道,“要说可怜,比我可怜的不知多少。我已经生来富贵荣华,就算……也不枉这一辈子了。”

就算日后出嫁不会再如在国公府的平静安稳,可是她也知足了,总是她这辈子快活过。

“只六姐姐要嫁人,我舍不得。”她柔弱清淡的眉蹙在一起,怔怔地去看那副绣活。

她从小与如馨一同长大,习惯了如馨的陪伴与保护,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六姑娘就算嫁人了,也心里总有姑娘。”这丫头见如眉有些怔忡,纤细的手指扶了扶自己的白皙的额头,仿佛是困倦起来,急忙服侍她往一旁的床上去了,口中便笑着说道,“姑娘先休息,回头咱们寻六姑娘说话儿。”她扶了如眉睡了,给她盖上被子,又将挽在金钩上的纱帐给放下来,只看见里头朦朦胧胧的熟睡的身影,笑了笑方才小心地合上门宿在了外间儿。

如眉只觉得自己头晕晕的十分困倦,不大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这一梦香甜得厉害,她醒来的时候目光还有些迷茫。

她素来睡得清浅,很久没有这样一梦到天亮的时候。只是房中静静的,若是从前自己醒来,总有丫头们走动的声音,如眉眼前一片大亮却听不到丫头的声音正觉得疑惑,却猛地看到自己手边垂落的一抹银红的亮色。她微微一呆,试探地抬起了一双白嫩的手,却见自己的手臂上,覆盖的是银红有些剔透的绡纱,这种绡纱柔软珍贵,因清逸朦胧素来稀少,只在宫中权贵府中才有。

如眉在老太太身边见过,只是老太太素来不喜这样有些剔透的绡纱,从来只拿去赏人的。

见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换上了这一身儿,如眉顿时心里一个激灵,急忙摸索自己的身上,就见自己身上穿得就是一件绡纱宫裙。

少女柔媚雪白的身躯在这宫裙之中若隐若现,叫人难以压制气血的魅惑。

如眉心里怕成一团,也知道这里头很不对了,自己在家怎会被穿上这一身儿,谁又有这个胆子?她哆哆嗦嗦拿一旁的锦被把自己裹成一团,叫自己感到自己不是能叫人看见的,这才慌慌张张地去看四周,却见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到处都是鲜艳的薄纱,一侧的一个红玉莲花香炉里头还吐着甜腻的香气。

她摸了摸头上,竟是叫人挽了一个散散的发髻,从一侧拿一把小小的簪子固定。

只要拔下这簪子,她的一头青丝就会如水一般落下。

再蠢也知道自己着了暗算了,如眉想不通自己怎么从府里被送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只是一瞬间眼睛就红了。

她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可是能在国公府里暗度陈仓,还这么不是东西的,只有魏国公。

她的生父,原来前头不过是安老太太的心,还想卖了她呀!

只是这一回,要把她卖个谁?

连老太太知道自己被暗算的震怒都顾不得还使出这样的手段,如眉虽然与世无争,却也明白魏国公看重那人只怕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只是她看着自己被裹得密不透风的身子,只觉得绝望到了极点。魏国公会这样把自己送出来,只怕对方不是老太太能相中把自己许出去的人。她又是这么一个模样儿,若叫人玷污,名节都坏了,日后还怎么活呢?

如眉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她不求生父对她如何宠爱,只求他不要害她,这样卑微的愿望,竟然都不行么?

她哭了一会儿,也明白此地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了,心里没了希望,她一瞬间想到的,却是不叫魏国公与那人得逞。

她就算死,也不要污了自己的清白,叫别人快活了去。

抿了抿自己的眼泪,如眉怯怯地往屋里看去,就见这屋里头香艳无比,却不过是华丽柔软,没有旁的东西。她闭了闭眼,悲凉地看了看四周,小小的手便搭在了头上那唯一的一只金簪上头,将它握在手里,把一头柔软美丽的长发放下来用力地抓成了一团稻草,这才把自己缩进了床角,一双手死死抓着金簪。她也知道自己是插翅难飞,只是脑海里一瞬间出现的,却是一个叫自己努力遗忘的身影。

那个人……救了自己一次白费了……

她到底没有福气,活到很大很大的年纪。

早知道,还不如清清白白地死在马蹄子底下。

可是她现在还没有勇气自尽,是不是……还是有一点点奢望,那个人,会突兀地出现,把自己救下来?

还是要死个明白,逼死自己的,到底是谁?

垂着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如眉就猛地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到了门口仿佛是停顿了一下,之后便叫人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