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敢,小的的嘴里,哪敢流出姑娘们来。”这小厮到底给夷安夷柔磕了头,这才欢喜地走了。

“你倒大方。”见那把铜钱少说也有几十枚,夷柔笑了一句,目光落在妹妹手上那光彩夺目的鹤氅上,只觉得耀眼,不由有些羡慕地说道,“三哥只给了你,却不给我,真是叫人气闷。”

“只怕你回屋,好好儿的漂亮衣裳正等着你呢。”夷安抚摸着这暖暖的鹤氅,却觉得二房似乎并不是那么讨厌了。

夷柔想到宋衍平日里确实待自己极好的,便有些欢喜地笑了。

看她无忧无虑,夷安心里也觉得欢喜,精神变得比从前好了,便与夷柔说起别的话来,就见夷柔顿了顿,便贴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你院子里那个,究竟想要怎么办?”

“好好儿地养着她就是。”夷安见外头青珂进来,手上端着两个小盅,顿时眼睛亮了,顾不得与夷柔说话,只连声道,“快些拿过来。”

青珂面带无奈地过来,将小盅奉给两位姑娘,就见自家主子一脸满足地掀开了盖子,将里头的冰糖燕窝几口就都吃了,此时眯起了眼睛,满足得跟她见过的吃饱了就要晒太阳午睡的猫似的,又见夷柔捧着小盅仿佛惊呆了,便觉得脸红,推了推哼了一声扑倒在白狐狸皮褥子里滚了滚就要睡过去的夷安,小声提醒道,“姑娘,三姑娘看着你呢。”说完,就见雪白的狐狸毛儿里半抬出一张精致绝伦的脸来,就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

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怎么就叫她不忍心再劝呢?

“这是怎么了?”夷柔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端庄斯文的妹妹摇身一变,竟诧异道。

青珂扭了扭自己的衣角,红着脸说不出话,也觉得丢脸。

夷安却并不在意。

上辈子她病得不知哪一天就要断气的时候,连多吃一口补品都大吐,能丢掉半条命,货真价实的别人吃着她看着,因此十分羡慕有好身体什么都能吃的健康人。如今这身体就十分康健,她能吃到从前只能眼馋的各式的吃食,自然是拼命吃起来的,吃饱了就睡,这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么?

“方才,三姐姐与我说什么来着?”眼下宋夷安就跟舔舔自己的小爪子埋头就睡的真正的猫样儿一般无二,脑子就迷迷糊糊,迷茫地问道。

夷柔的嘴角,没有形象地抽搐了两下,默默地将手上的小盅在妹妹的眼前晃了晃,就见她抽着鼻子跟了上去,不由捂住了眼睛,不说话了。

第 7 章

“这回的事儿,是我连累了你,对不对住。”

夷柔觉得妹妹这似乎挺舒服的模样,虽然与平日里的教养不同,却忍不住蜷缩在了夷安的身边,与妹妹一口一口地分吃了燕窝,心情慵懒的时候,便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若是母亲与二姐姐与你说不好听的话,就与我说,我去跟她们辩白。”

她口中的二姐姐,就是二太太的长女夷静,虽是与她一母同胞,然而性情却大不相同,颇有些刻薄。

“与其说道我,不如去寻姑妈的麻烦。”夷安淡淡地说道。

夷柔苦笑了一声,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家丑不可外扬,然而一张明艳的脸上,却还带了些苦闷之色。

因这便宜姑妈,她父亲与母亲就没少了争吵,一次二老爷怒极了,竟还说出了休妻的话来。

多年夫妻,二太太为他生儿育女,如今为了一个女人,竟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不是老太太顾忌到宋衍如今出息,厉声喝止了,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

这是二房的家事,夷安虽然喜欢宋衍与夷柔,却也不会管这样长辈的闲事,此时见夷柔神色暗淡,便握了握她的手,只问道,“三姐姐不去看望表姐?”

“她算哪门子的表姐!”见夷安说到了罪魁祸首,夷柔顿时恼了,将手上的小炖盅往一旁一顿,眼圈微微发红地说道,“不知哪儿来的破落户,偏要与咱们面前充小姐的款儿,没的叫我恶心!”

见夷安神色静静地看着她,她只一口气上来,往地上唾了一口,骂道,“巡抚公子,很好么?!父亲才是个什么职位,还敢高攀?!母亲也是的,说那样的胡话,莫非连累了我的名声,我能得着好去?!”

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罗瑾不过是与宋衍有同窗之谊,母亲瞧着好了就想结亲,这样异想天开,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呢?

“还有那小蹄子,”夷柔握着妹妹的手抱怨道,“从前常往三哥哥处去,张口闭口的表哥,说出来都脏了我的嘴!真当我是聋子瞎子呢,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如今见着巡抚家的公子了,觉得比三哥哥强些了,又想捡高枝儿飞去,还拿我当垫背的,我但凡烈性些,与她一同死了也就完了!”她平日,是不会与唯唯诺诺的妹妹说这些的,然而如今不知为何,妹妹的身上竟有一种叫人心安的气息。

仿佛,她说什么,夷安都是能体谅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夷安淡淡地笑道,“这么做,总还是有个上进心的姑娘。”

刚说完,就被夷柔一指头点在了她的额前,不由露出了委屈的模样。

她的眼睛雾蒙蒙的,仿佛拢上了一层的春水,叫人看不真切,夷柔见了一眼,就觉得心里跳起来,忍不住偏了脸道,“日后,可莫要这样看着人了。”

她从前就知道妹妹长得好看,可是这么清晰的感觉,却还是第一次。

夷安不以为意,敛目把玩着手上的衣带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是个什么身份?左右日后前程在哪儿,三姐姐与她计较,叫人见着,反倒要说三姐姐不能容人。”

“我只心疼母亲罢了。”夷柔叹了一声,见妹妹笑了,也知道二太太素来刻薄,脸上微微一红,飞快地岔开话题问道,“听说你见了那巡抚公子一面?是个什么模样,竟叫母亲惦记到这个份儿上?”

“你不是不上心么?”夷安想了想,就想到了那个秀色妍丽的少年来,笑眯眯地说道,“模样也还好,只是瞧着软弱些。”那少年的神色斯文中带着些谦和,叫旁人见了或许要说句知书达理,叫夷安说,只怕是个没主意的人。

“叫我白担了虚名儿,总是要知道些。”夷柔叹了一声,见夷安脸色恹恹的,想到她病还没好利索,急忙起身告辞,一路出了夷安的院子,就往自己的院子去。

因她羡慕宋衍送来的披风,夷安并不是个吝啬的人,命青珂往自己的私库里取了从前大太太留下的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氅,虽夷柔红了脸连连推辞,到底叫她穿上了。

又整了私库,见不少的皮子料子斗篷白放着,再不穿毛色都要不鲜亮,因此分给青珂红袖各自的衣裳披风,又赏了下头的丫头婆子,整个院子焕然一新,瞧着就欢喜,夷安这才也觉得心里亮堂了起来,得了院中众人的感激,劳累起来,自顾着睡了。

夷柔不知妹妹竟换了心肠,外头还在滚小小的雪珠子,冷得很,因此快步回了屋,才进去顿了顿鞋上的雪,就见自己屋里,正有二太太并一位窈窕纤细,明眸皓齿的小姐在,见了夷柔从外头进来,只冷着脸问道,“你做什么去了?”

“四妹妹好些,我去瞧瞧。”夷柔便轻声道。

“又是她。”二太太脸上不好看,她身边的那女孩儿便冷笑道,“才三哥哥还往她屋里送东西,我瞧见了,好光鲜的斗篷,竟便宜了她。她占了十足的便宜,你竟也还这样上心,竟连母亲都顾不得了!”

“二姐姐不必在母亲面前说这个。”夷柔听得烦了,只命丫头给自己脱了外头的斗篷,这才淡淡地说道,“难道四妹妹不无辜?一家子姐妹,一起长大的,难道我要瞧着四妹妹独个儿在屋里难受?”

“这是什么?!”二姑娘夷静眼神儿好,顿时瞄上了她的披风,只觉得光鲜灿烂,不仅嫉妒道,“这是哪儿来的。”

“你三哥给你的?”二太太只问道。

夷柔犹豫了片刻,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二姐姐最是个掐尖要强的人,若知道夷安只给了自己没给她,不定要生出什么风波来,听二太太说到宋衍,她的目光漂移了一下,觉得作为哥哥,背个黑锅也不妨,就含糊地应了。

夷静果然就闹起来,顿足转头与二太太抱怨道,“母亲瞧瞧,三哥哥眼里还有我没有?只知道三妹妹,竟不知道我了!”

因宋衍从前常训斥她,不许她欺负姐妹,不喜她的性情,因此夷静与宋衍的感情并不好,如今瞧见了妹妹的好处,就不依不饶了起来。

她是二太太的长女,从小养在二太太的膝下,比夷柔更得二太太的宠爱,这一掉眼泪珠子,只把二太太心疼坏了,急忙拉着夷静安慰了片刻,这才转头对冷眼旁观的夷柔笑道,“瞧瞧你二姐姐,还是个小孩子呢。”

夷柔只笑了笑,命人将披风好好儿收起来,又并丫头往自己的柜子里寻了从前的面人儿核雕等物,给夷安解闷儿。

“且慢!”见夷静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极鲜亮的披风上,二太太也觉得这一披风竟是府中独一份儿的,见闺女看过来,她顿了顿,便与夷柔笑道,“你小人儿家家的,穿了这个倒白瞎了,你二姐姐如今常往各家小姐处玩耍,没个体面的衣裳,竟叫人看不上,不如就给了你二姐姐把。”见夷静得意起来,便与沉默的小女儿说道,“你没了这件儿,再与你三哥说去,叫他再给你寻摸来一件就是。”

夷静听了母亲的话,就欢喜地抹了眼泪,只命丫头去拿那披风。

“拿下去。”夷柔忍了忍,然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姐姐,低声道,“我屋里,还有一套大红曲水织金连烟锦裙,是大伯娘临走前给的,并未上身,就给二姐姐穿去。”却不肯将妹妹的心意随意给人了。

二太太也知道自己大刺刺地要东西叫夷柔恼了,也是自己的女儿,她哪里不心疼呢?有了这话,也觉得能叫两个女儿都两全了,便点头。

夷静本不愿意,然而后头丫头捧了那套衣裳进来,夷静只觉得仿佛一片的灿烂的霞光托在红木托盘里一样,虽还眼馋妹妹的披风,却也欢喜地收了。

夷柔见了姐姐的模样,全没有姐妹的情分,只觉得讽刺极了。

管她要东西的是她的亲姐姐,与她要好的,却是隔房的堂妹,连给姐姐的衣裳,都是伯娘给的。

因心里不快,况还未病愈,夷柔就很不耐烦,见夷静哄着二太太给她打新首饰,嘴角撇了撇。

二太太见她不以为然,就叹气与她说道,“别嫌你二姐姐喜欢这些好东西,实在是咱们手里,哪里有好东西给你姐姐撑门面呢?”

想到方才的衣裳,她就觉得自己嫂子在拿东西使闺女与自己不亲呢,就很不快,忍了忍这才与夷柔说道,“你姐姐如今就要成亲,正是该光彩些,叫人尊重的时候,况,”说到了这个,她就恨得厉害,拍着腿叫道,“你那个大伯娘,就是没安好心!竟给你二姐姐寻了那样清苦的人家儿,这不是叫你姐姐过去吃苦?!”

说罢,就恨得咬牙切齿,低声道,“她坑了二丫头,这一回你的亲事,我要亲自做主!”

第 8 章

最后一句含糊得紧,夷柔并未听清,然而见母亲脸色难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就忍不住说道,“大伯娘为了二姐姐的亲事,花了多少的心思!母亲这话,不是叫人心凉?”

虽是一家人,然而母亲这样不感恩不道谢的,就叫她觉得有些不妥。

府里头祖母与母亲对大伯娘有敌意,这些年屡屡生事,也因这个使大伯父离心,自己带着妻儿往关外去了,实在叫夷柔心里担心。

“她还不知是什么心呢。”二太太撇嘴道。

“既如此,”夷柔秉性刚烈,此时动怒,竟觉得身上又有些不爽,转头咳了几声,回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母亲对伯娘有这样的恶感,就不该收大伯父这些年往家中送的银子!每年一万两,供着咱们全府的人,三叔我管不着,只咱们一房,什么花销都在公中走,父亲平日里的字画古玩也花的是府里头的钱,这样占便宜,总该给大伯娘说句好儿吧?!”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还要不要脸呢?

亏了大房宽和,不然说上几句酸话,夷柔一头碰死的心都有了!

“那是给你四妹妹的,你以为,是为了你?”二太太不爱听这个,就冷笑了一声。

“四妹妹用得了一万两?”夷柔反问道,“母亲既然说这话,下一回,只把银子都送到四妹妹处,咱们自己吃自己的!”

“好哇!”夷静每年打的首饰大多是拿这些银子用的,如今听了这个顿时就指着夷柔转头与二太太冷笑道,“瞧瞧三妹妹,如今张口大伯娘闭口四妹妹的,一颗心扑在人家身上,竟全不把母亲放在眼里呢!”

夷柔容貌比她还美丽些,又得兄长的喜爱,夷静平日里嫉妒极了,此时见母亲脸色不好看,就得意了起来。

“这话不许再说。”二太太不快,起身便强笑道,“你歇着吧。”

“母亲!”

“好好儿养病,过几日巡抚家的大姑娘起诗社请了几家的小姐,也给咱们家下了帖子,到时候你去了,可得好好儿的叫郡主与大姑娘欢喜些。”

“我不去!”夷柔已气得哆嗦了起来,哭道,“母亲是要我没脸么?!”

上赶着往前凑,一点儿风骨都没有,不定人家怎么在后头笑话!

“以后,你就知道好处了!”二太太扶着夷静的手自顾自地走了,又厉声吩咐屋里的丫头道,“不许跟着姑娘淘气!”到底头也不回地去了。

一连几日,夷安都没有见姐姐上门来,心里就觉得奇怪,有心往夷柔处问问,就见外头青珂挑帘子进来,往火盆处烤了一会儿,这才过来与她笑道,“姑娘命我往老太太处请安,不知怎地,老太太虽然冷淡,却并未呵斥我。”

说完,又与她笑道,“前儿我求了三爷往老太太处去说,给咱们院子里添一个小厨房,老太太竟也应了。”老太太对大房颇有恶意,竟然这一次并未为难,就叫青珂奇怪起来。

“三哥哥递了话儿,等闲祖母是不会驳的。”别看老太太尖酸,也不是傻子。她与大房那样儿,大房的孙子能与她亲近才叫见鬼,三房两个孙子还小,她只能指望宋衍,叫宋衍不欢喜的事儿,她是不会做的。

如频频送丫头给宋衍,就是笼络的意思了。

不过她瞧着,似乎每赏一回丫头,她三哥就总是要抑郁几天,实在有趣。

想到了这个,夷安就忍不住问道,“你见着三哥哥了?”

青珂脸色微微扭曲,然而这些日子,主子与从前不同,看着虽然冷了些,其实却十分温和宽容,待丫头们也好,因此她就露出了些活泼的性情来,微微点头。

夷安眼睛一亮,探头探脑地往她身后看去,一脸馋像。

“前儿,老太太又赏了三爷一个好人儿。”青珂咳了一声,见姑娘眼里的光芒随着这句话消失了,不由又好笑又好气。

想在府里住得自在些,只闹腾才是下策,夷安从前大闹,不过是叫府里的人知道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后头想要过些安静自在的日子,自然要与府里相处的好些。

如今她与老太太两看两相厌,长辈也都不是善主儿,想来想去,还是宋衍最好,不过几日,便来往频繁起来。宋衍本就因些莫名的缘故善待她,如今见夷安明白过来,越发地庇护,不时从外头买些吃的玩儿的,有夷柔的就必然有夷安的,兄妹的情分越发深厚。

知道这四妹妹似乎是个吃货,因此宋衍常寻了城中的小吃送过来,每每青珂去了,就叫她带回来。

只有一种情况是没有好处的,就是三爷又抑郁了。

抑郁的缘故,大抵就是老太太赐的丫头了。

“三哥哥没这个心,老太太这么干,哪里是在卖好儿呢?”夷安就嗤笑了一声,心里却对宋衍起了些敬佩。

哪怕她上辈子贵为郡主,拿着权势压着自己的夫君不敢纳妾,可是却也不得不说一句,男子在美色面前还不动摇的,真的很不多见。没看她病的要死的时候,她夫君还想要求她个“恩典”,来个“托孤”,给自己的真爱一个名分么?

夷安如今也想明白了,为何这贱人等不及自己死就带着那女子到了自己的面前。想必他也知道,就算自己死了,凭着皇帝对她的宠爱,他也得下半辈子都给她守着!

想续弦,简直就是做梦!没叫他殉了自己,就很幸运了。

想到从前的那人,夷安的目光就微微一冷,然而想到宋衍,不由叹了一声。

她二叔那个德行,竟养出了宋衍这样端方的人,听说如今宋衍只把老太太给的丫头都扔在一个屋子里,也不去睡,只由着她们自己争宠内斗,自己落个消停。

“三爷是咱们太太养过的,自然不同。”青珂就得意地说道。

“三哥哥被母亲养过?”夷安听了这句,急忙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姑娘还小呢,哪里记得住。”青珂就笑道,“那时候二老爷接了外头的一个妾回府里,二老爷与二太太见天儿地争吵没个消停,三爷也小,哪里受得住呢?还是咱们太太心疼三爷,因此接到自己屋里养着,教导三爷读书知礼,养了好几年,后头二太太非说咱们太太离间母子情分,这才挪了三爷回去。”说完,便低声道。“咱们太太最规矩了,平日里的教养自然不同,三爷……三爷性情其实更肖似太太。”

况大抵是大老爷没有纳妾,因此三爷宋衍,也才这样有样儿学样儿了。

“母亲……”夷安的心里,不知为何就触动了。

上辈子她没有生母的缘分,出生母亲就没了,后头父王娶了身份高贵的继室,那是个极狠毒的女子,外头和善,内里却将她作践到泥土里,不是她聪明些,知道往宫里去奉承,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因此她对母亲的印象都十分模糊。如今听青珂的话,她却忍不住对那位在夷安记忆中并不清晰的女子,生出了一些对母亲的想往来。

只瞧着这些年母亲往府里送回的东西,她就知道,这个母亲是心里有自己的孩子的。

青珂见夷安的目光带着恋慕,显然是想念大太太了,便安慰道,“姑娘安心,老爷太太,总有回来的时候。”

“我如今,竟不知当年,为何不与父亲母亲一处了。”夷安苦笑道。

若是当年,这孩子跟着母亲走了,虽边关苦寒吃些苦,可是却不知枉死在府里。

“姑娘明白了,太太还不欢喜?”青珂就劝道,“过几日,该有太太给府里的礼回来,姑娘只写了书信把自己心里想的都给太太传过去,太太就知道姑娘的心了。”

说罢,便扶着夷安在屋里走了一会儿,这才低声道,“我听说三姑娘最近又不好了,病又沉了起来,大夫来了竟说是忧虑过甚,这好好儿的,忧虑些什么呢?”

夷柔大病,可把府里都惊着了,二太太只以为是落水的后遗症,又与姑太太闹了一场。

“三姐姐心里有自己的想头,自然是要病的。”夷安顿了顿,便与青珂道,“收拾些燕窝人参什么的,明儿我去瞧瞧三姐姐去。”

夷柔这病,大半都是心病,只宽了心也就好了。

青珂记下了,又迟疑道,“只怕二太太又要说姑娘不安好心。”

“由着旁人的话,就不顾自己的心,还才是傻子。”夷安淡淡地说道,“三姐姐待我极好,若只为了酸话,就退了,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了。”见青珂点头,她便淡笑道,“况,我是个歹毒的人,谁再与我说些什么,可别怪我不客气!”

名声这玩意儿,能吃么?不如来点儿实惠的,才叫夷安不觉得亏了。

“姑娘心善,谁不知道。”青珂是个忠心的姑娘,竟能睁眼说瞎话,在夷安很满意的笑容里红了脸说道,“连表姑娘都照看着,谁不说一句以德报怨呢?”

“你说得太对了!”夷安笑眯眯地曼声说道,“我自然是要好好儿待她,叫她长命百岁……”

第 9 章

“姑娘。”青珂觉得夷安的神色有些古怪。

“燕窝人参,管够儿。”夷安笑眯眯地说道,“把表姑娘养得红润起来,才是咱们的功德。只是,”她敛目低声道,“若是姑妈知道表姐在我这儿吃了大委屈,那就好了。”

“姑娘这话,我不明白。”青珂疑惑地说道。

“只叫姑妈闹去。”夷安笑了,温和地说道,“以后,你就知道表姐的好处了。”到底不说些什么,歪在一旁,叫丫头们进来在自己面前说笑玩耍。

她从病着,只宋衍使人来问候自己,夷柔亲自登门看望,旁人竟是连个踪影都不见,世态炎凉不外如是,也叫夷安觉得好笑。

她父亲母亲并不是一辈子在边关,待回来,这些长辈,又该怎么说呢?

心里有些冷漠地盘算,然而见着前头丫头们无忧无虑的笑脸,夷安到底敞亮起来,叫青珂帮着抹了两把骨牌,输了些银子给几个丫头,这才捧着宋衍带给自己的书歪在一旁看起来。

不大一会儿,就听到外头有女子的笑声传来,红袖忙出去迎,不大一会儿,就见一位眉目温柔的中年女子,领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儿进来,见了起身看过来的夷安,急忙过来将她按在了软榻上笑道,“都是一家人,你只歇着就是。”

说完,将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拭了拭,这才点头,命人将丫头们捧着的匣子放在了夷安的身边,这才握着她的手叹道,“好孩子,这次你是吃了苦头了,姑妈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愿你否极泰来,日后再无波折。”

见夷安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便说道,“前儿我不在济南,竟不知府里竟出了大事儿,如今知道了,来瞧瞧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只你姑父得了些江南的蜜饯,风味儿不同,你吃了药便吃些,只甜甜嘴儿。”

夷安细细地想了,记得这是老太太的另一位外甥女儿冯氏,是二太太的亲姐姐,平日里不如二太太一样刻薄,对她还颇为关照,便感激道,“倒叫姑妈费心。”又请一旁立着的那女孩儿坐了。

“这叫什么费心呢?”冯氏叹了一声道,“只是有人心存歹意,实在……”到底都是姐妹,她不好与夷安说些什么,只歉意地说道,“姑妈给你赔罪,你婶子心思粗些,这些时候想不到你,是她的不是。”说完,指着身边抿嘴笑的女儿与夷安说道,“你表姐最近无事,便常来与你说说话儿,给你解闷儿。”

她的女儿名为宋香,最是个和善不争锋的性子,如今来看望夷安,也是为了夷安好了。

二太太的亲姐姐,竟然是这样的聪明人,夷安都要生出叹息来了。

这姐妹的脑子均呼均呼,就好了。

“若便宜,表姐只住在府里就是。”夷安觉得叫宋香屡屡费事地登门不大好,便笑道。

府里已经有个表小姐,再多一个又能如何呢?况这位表小姐,可比从前那个顺眼多了。

“罢了,咱们两家儿也不远。”冯氏眼角跳了跳,脸上闪过一丝晦暗,含笑拒了。

“竟劳烦表姐。”夷安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不安来。

“你们姐妹们情分好,我就知足了。”冯氏便叹了一声道,“你表姐没有姐妹,只与你们走得近,日后也是要常在一处的。”微微一顿,她脸上就振奋了起来,指着微微红了脸的宋香笑道,“你表姐只怕也在我这儿留不了两年,不趁着如今快活,日后有的悔呢。”

到底想到面前的都是姑娘家,便忍住了不说,只是这些话已叫夷安心中有数,知道这位姑母是要给表姐相看亲事了。

宋香是个极温柔的女孩儿,从前待夷安很不错,况因是表小姐,并不在宋府指手画脚,也并不轻浮,只是仿佛她记得老太太对宋香颇冷淡,与冯氏也不大喜欢,因此方才夷安说留宋香小住,冯氏想都不想就拒了。

似乎冯氏与老太太之间并不和睦。

“你这身子骨儿到底不结实。”冯氏见夷安温顺,想到方才在老太太处听的那些抱怨,只觉得这老太太越发刻薄,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心中生出怜惜来,拍着夷安的手温声道,“女子是不经寒的,与日后也不好,这些日子你只喝些汤药,也得调养自己的身子,莫要受了寒,留了病根下来。”她叹道,“若是府里不仔细,你就与你表姐说,咱们在外头给你问药,千万别不当一回事儿!”

见夷安只弯起眼睛笑起来,她就很不客气地戳了戳她的头。

“有表姐日日在,我哪儿敢糟蹋身子呢?”夷安只双手合十求道,“姑母饶了我。”

“你只糊弄我。”冯氏是个爽利的性子,与夷安叮嘱了几句,便不肯再说这些,又命外头的人进来,抬进来一个不小的箱子,口中笑道,“你姑父门下有人送来的江南的玩意儿,我瞧着倒精细,”见夷安要推,她便笑道,“不只给了你,你们姐妹是都有的,且收着就是。”只是想到自己抬到老太太房里,老太太只很不满意,觉得自己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糊弄人,冯氏就眼前发黑。

箱子一打开,夷安就见里头都是些极精巧的扇子湖笔绣品,十分雅致,就知道冯氏是有心的了。

“这些我是极爱的,就不与姑妈客气了。”此时青珂端上了茶来,夷安命她带人抬下去,就含笑感谢。

平日里话都不敢多说的小可怜儿如今竟伶俐了起来,冯氏就有些诧异,不过谁不喜欢伶俐的人呢?冯氏见夷安并未不知好歹,脸上笑容更亲近了。

宋香端着手上的茶,就见自己手上的是暖暖的红枣八宝茶,就觉得夷安有心,对夷安偏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