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嫣儿毫不费力地便能听出这阴柔而尖利的声音是谁,这是夜微澜身边的王老公公。

虽然近在咫尺,楚嫣儿却并没有回澶州王府,而是径自上了马车,这马车向前一路行去,路途中间却又换乘了一辆马车,夜微澜正带着那副招牌式的完美微笑,坐在其中自斟自饮。

“臣妾给涪陵王爷请安!”

楚嫣儿虽在马车之中不得施展,却依旧努力地欠了欠身子勉强行了个礼,这才屁股沾着座位的一点边坐了,一副自觉把自己放到低位的样子,比她入宫觐见还要谦卑。

至于“臣妾”二字的自称,更是在楚嫣儿在皇帝夜微言或者太后的面前才会这么用的,平时对着澶州王,她也只是自称“嫣儿”而已。

夜微澜微一点头,似是对楚嫣儿的谦卑之态非常满意。又自斟自饮了一杯从灵阁里带出来的美酒,这才淡淡地道:

“说说吧,你又有什么新收获,别告诉我你去找太阴县主只是随意的拉家常!”

楚嫣儿低着头,轻轻地道:“臣妾和太阴县主聊了姜婷玉嫁到澶州王府的事情,太阴县主答应了。”

夜微澜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滞,半晌才沉声道:“姜婷玉嫁入澶州王府?太阴县主又不瞎,不知道澶州王府是个什么处境?”

夜微澜的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之意,楚嫣儿的头垂得更低,将她如何扯谎欺骗,如何说服太阴县主等等事一一道来,更没有半点机巧隐瞒。

因为她一点都不敢赌,不敢赌她对太阴县主所说的话是不是夜微澜早就从另外的布置上知道,不敢赌这是不是夜微澜故作姿态,对她的考验。

经过说完,楚嫣儿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去偷窥对面的脸色,似是夜微澜沉吟良久,这才缓缓地说道:

“姜家内部不和,早有迹象。你若能把姜家一部分势力拉过来收归本王自然极好,可澶州王会信你这套说辞?什么澶州王投靠皇上…这话骗太阴县主尚可,你唬得过澶州王?”

楚嫣儿猛地抬头,嫣然一笑道:“澶州王既然不肯为王爷您效力,那澶州王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反正他现在已经是皇帝的靶子,早死一天晚死一天,又有什么要紧?”

这一笑,人比花娇。

可是楚嫣儿说出来的主意,竟是连夜微澜都没想到过的,他紧紧地盯着楚嫣儿,眼中连续有厉芒闪过。

楚嫣儿却娇笑着继续道:“澶州王志大才疏,刚愎自用,又是个想争皇位的,既不肯为王爷您效力,何不除之?到时候澶州王府的全部势力,还有姜家分裂出来的一部分势力,臣妾全把他们接收过来效力给王爷您…”

话没说完,楚嫣儿忽然觉得一股大力把她拽了过去,夜微澜竟然开始狠狠地撕扯起了她的衣服。

喘息声在马车中响起,等到良久以后停息的时候,楚嫣儿脸上的表情竟然也仿佛很痛苦。

夜微澜脖子上的汗水滴在了楚嫣儿的肌肤上,他脸上居然还能保持着那副招牌式的微笑,只是多了几分征服之感,似乎对刚刚楚嫣儿的表现非常满意。

“王爷,臣妾是把什么都交给了您,您以后可要好好地对待臣妾…”

楚嫣儿对着夜微澜说着她现在最应该说的话,她知道夜微澜不信,甚至她自己也不信,但是有点奇怪,即便是这样的虚伪的软话,她在面对澶州王父子的时候,也是从来都不肯说的。

“你只需要知道,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我要怎么弄你,随时就能怎么弄你,这就是你该记住的一切了!”

夜微澜淡淡地说着话,忽然他狠狠地在楚嫣儿身上最柔软的地方用力掐了一记,直到楚嫣儿呼出疼来才冷冰冰地道:

“本王刚才还没要够,这次轮到你好好服侍,动啊,骚*货!”

无论是夜微澜的言语还是楚嫣儿的动作,都似乎是不该出现在皇家,不该出现在一个外人眼中完美的王爷,和一个本该恪守妇道的寡妇世子妃身上的…

马车,依旧行驶在偏僻的小巷子里,渐渐没入一片浓浓的黑夜。

转天,天亮之时。

灵阁的重新开张,自然是京都城里百姓们在茶余饭后谈论的头号话题,可是与此同时,一股流言也在京都城中悄然地开始传播。

据说澶州王私下和皇帝夜微言达成了和解,从此后会坚定的站在皇帝一边云云,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让人很难辨别出真假。

也有原本澶州王一党的人去王府求问探消息,可是均一无所获。

因为如今主掌王府事务的前世子妃楚嫣儿说,昨日王爷喝了灵阁千金一杯的烈酒,一直还宿醉未醒。

这样的消息配合灵阁昨日重新开张的盛况,倒是更增加了关于灵阁美酒的响亮名声,只可惜,身为灵阁主人的徐若瑾,却并不知道这一切。

太阳透过窗棱射进了屋里,徐若瑾还蜷在被窝里没有起来,昨日的忙碌让她太累太倦了,此刻她犹自在梦乡之中酣睡,偶尔吧唧一下嘴,用梁霄的话说,就像一只睡得不着四六的小猪。

第四百四章 母亲

徐若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不知道为什么,又枕在了梁霄的臂弯里。

“醒了?”梁霄微微一笑,随手把徐若瑾又往怀里紧了紧。

徐若瑾靠着梁霄的胸膛,感觉很温暖和结实,真让人有一种就这样赖在床上,赖在他的怀里,永远都不起床的念头。

下一刻,徐若瑾却觉得身上有些异样,低头一看,梁霄的另一只手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攀到了自己胸前,正轻轻拨弄着。

徐若瑾送给了梁霄一个大大的白眼儿,觉得那种大早上犯懒的感觉全都被这个家伙给破坏了,这家伙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梁霄看着徐若瑾,忽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慢悠悠地道:“昨天居然敢逗弄我,害得爷去冲了好久的冷水,你该当何罪?”

徐若瑾这才想起昨晚上的事情!

好像昨天灵阁重新开业的庆典,折腾得自己很累很困,连晚上的吃酒看戏的应酬都没去,还是梁霄最后帮着收拾了手尾。

以及…自己虽然甩了很多生意上的事没去管,却好像还真的临睡前做了些闲事,比如挑逗梁霄什么的…

“嗯…我还累还困…还想睡…”徐若瑾咕哝两句,立刻装困倦,可是这副假睡假困的样子却瞒不过梁霄的眼睛。

“还想装?”梁霄邪邪一笑,一双大手却在她身上游走不已,十指如弹琴鼓瑟,很快就让徐若瑾面泛潮红,装不下去了。

“老娘跟你拼了!”

猛地一个翻身,徐若瑾一下子翻到了梁霄的身上,可惜这一次雌威没有发起来,又被大力气的他一反手压到了身下。

“昨儿个心疼你操劳,现在你一觉睡到了正晌午,精神也养足了,力气也回复了,还能骑到我身上来了…”

梁霄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夫妻调笑式的狡黠,悠悠地道:“那就半点儿正经事儿,闺女已经有了,再生个儿子好了!”

“唔…”徐若瑾还想说点什么,小嘴却早就被堵住。慢慢地,嘤咛声变成了喘息。

原本想来房里伺候起身的红杏黄芪等丫鬟们,在窗户外又一次羞红了脸。

中午饭比平日里晚弄了一个时辰,好容易等到丫鬟婆子们伺候二位主子起了身梳洗过,徐若瑾坐在饭桌前时,小脸还有些红扑扑的怨怼。

不过无所谓了,她和梁霄虽然夫妻已久,可不是梁霄出门在外,就是有麻烦事找上了徐若瑾。

两个人能这样安安静静坐下来吃顿饭的时光反倒是难得。

灵阁已经成为了大魏国数一数二的超级商家,光凭昨日重新开张这一天,就已经挣到了让自家下半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这摊子事情忙到告一段落,也该静下心来享受一下生活。

方妈妈和奶娘抱来了小悠悠,这个在襁褓中就有了县主封号的女儿如今已经有些长开了模样,大大眼睛嵌在的小脸上,越发地惹人喜爱,而且肤色上也渐渐褪去了新生儿那层粉色,开始往白嫩方向发展。

徐若瑾把女儿抱在怀里,就有点放不下手了。前段时间实在太忙了,连带着逗弄小悠悠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小悠悠的眼睛目不转瞬地看着徐若瑾,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咿…呀…”

看着女儿这样专注地看着自己,徐若瑾很高兴,再逗弄两下,小悠悠咯咯地笑了起来。

“哎呀,还是闺女和娘亲热,小主子被郡主一抱,这就高兴得很呐!”奶娘在一边笑盈盈地说着吉利话儿。

梁霄凑了上来:“女儿,再笑一个?”

小悠悠不知怎地忽然又不笑了!

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看梁霄,也不吭声也不哭,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倒与梁霄平时板着一副死人脸的模样相差仿佛。

“去去去,赶紧一边儿去!”

徐若瑾立刻去把梁霄赶开,一副护着小崽的老母鸡的样子,“小孩儿看什么学什么,要是悠悠将来学了你这副板着死人脸的样子,我跟你没完!”

梁霄很无奈地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没干什么,怎么小悠悠说变脸就变脸了呢?

这婴儿虽然不会说话不会坐立行走,倒比什么国家大事之类的事情要难捉摸多了,梁霄能上马安天下,朝堂起风云,却对自己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一筹莫展。

“没事儿的,这么小的孩子还不会说话记事儿,多看几眼四爷没关系的!”方妈妈笑着打了个圆场。

“那可不行,要是有个万一呢?早教很重要的!”徐若瑾的态度非常坚决,甚至有点偏执,在孩子的问题上寸步不让。

梁霄只好在一边一个人发闷,早教?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莫非又是爱妻琢磨出来的新词儿?

一记含糊不清的婴儿发声,对于徐若瑾来讲却如同天籁之音。一个普普通通地孩子笑脸,更能给她带来莫大的喜悦。

这就是一颗父母心了。

徐若瑾抱着小悠悠,这种为人母之感不知如何,忽然让她想起了那位生母朝霞公主。

据说那个“自己”刚生下来就被曹嬷嬷送出了宫,不知道朝霞公主抱着自己的时候,又是何感?

是不是该去考虑一下如何让朝霞公主重获自由的事情了?

银子已经多到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灵阁开遍天下已是定局,梁霄会借机将梁家的势力布局天下,有了银子和遍布天下的渠道,增加护卫的数量和实力,这对梁家来讲从来不是难事。

梁家已经逐渐有了私下的硬实力,这是皇室都很难能阻拦得住的硬实力,这样的梁家复兴才叫基础牢靠,势力稳固!

这是梁霄一直希望的,也是徐若瑾下决心要帮助梁霄的事情,夫妇一体,更何况比起之前那个“娘家”徐家,徐若瑾早就把自己当做了梁家人。

如今梁家有了这份硬实力在手,让朝霞公主重获自由的时机是否成熟了?或者应该再给梁霄些时间,让他把这些打下的基础再做得结实些?

“在想宫里?”梁霄看着徐若瑾这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忽然插话道。

第四百五章 忌讳

知妻莫若夫,知徐若瑾者莫过于梁霄,光是凭借着抱孩子时的一番神色变化,梁霄已然猜想到了徐若瑾心中所想的是谁。

“是在想,只是不好判断如今时机是否成熟了,毕竟是先帝在前朝时定下来的…”

徐若瑾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确定和不肯定。

至于为何不肯定,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亦或是不愿去仔细想。

梁霄道:“无妨,你若想做,便去做。天下事,本就没有时机绝对完美的,我助你!”

每一次徐若瑾犹豫的时候,梁霄总是会给她一份稳定的信心,尤其最后这我助你三个字,更是在告诉徐若瑾,你担心的那些事情你男人不但能搞定,还能有余力腾出手来帮你。

徐若瑾看看梁霄,忽然坚定地点了点头,直接唤过方妈妈道:“劳烦方妈妈亲自去宫里走一趟,打个请见的招呼。我想去探望一下太后她老人家!”

太后的病情日渐沉重,这事在灵阁重新开业的庆典上徐若瑾就知道了,对于这位一直在很多方面帮助和照顾过自己的老人,徐若瑾始终怀有一份敬意,确是有带着沐阮去探望病情之意。

而且要了解朝霞公主之事,太后无疑是个最好的人选。

这二人早在闺中之时便是天下皆知的好友,朝霞公主案发,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亲自在先帝的金龙殿外跪了几天几夜,很难说后来朝霞公主是圈禁而非赐死,是不是有太后求情的缘故。

若要解朝霞公主之事,从太后这边先多了解一些情况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更何况徐若瑾有一肚子关于生母的疑问,想去找真正了解当年内情之人答案。

无论是从先帝朝开始就被皇室忌讳莫深的朝霞公主一案,还是前段日子里从曹嬷嬷、司徒世家等人身上出现的诸多端倪,细细想来都有诸多疑点!

方妈妈点头应是,非常利索地奔宫中而去。

只是徐若瑾却不知道,不用等她请见,太后也正在关注着她。

“咳咳…照你这么说,灵阁这一次算是做了一把前无古人之举,怕也是后无来者了…咳咳!咳咳…”

慈安宫里,太后斜靠在软塌上,说话的声音里不时带着几声咳嗽。

她的眼窝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脸色有些发青,说话虽然无碍,但嘴唇却会偶尔有一些情不自禁地发抖。

董公公站在一边伺候着,眼看着太后这般模样,让他心里也忍不住很是酸楚。可还是强作出笑脸道:

“太后您老人家总是把事儿瞅得这么清楚,倒好比亲眼目睹了还真!这灵阁重开,热闹劲儿自然不用提,光是银子那就海一般的进来啊!依老奴估计,当天便有一两千万两银子的进账,不得了!”

“一两千万两银子…咳咳…”即便以太后的历经风浪,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也不禁脸上色变,轻叹道:

“好一个瑜郡主,好一个灵阁!大魏国的国库一年才进账多少?她这是一天就挣了大魏国几年才能存下来的钱啊!若瑾这孩子…就像她一样能干!不!比她还能干!”

太后口中的“她”是谁,董公公却不敢接话了,停了半晌,只能在一边笑道:

“瑜郡主对太后历来尊敬有加,记挂着您的,老奴看得出,那是真心!她越能干,您越该开心才是,这不,太后您交代办的那件大事,老奴琢磨着,天下也只有瑜郡主能做成。”

董公公所指,自然是太后安排楚云秀在徐若瑾家里保胎龙种之事。

只是太后却摇了摇头,怔怔地对着窗外出神,似乎在想些什么。

良久,太后才好像回过神来,慢慢地道:

“徐若瑾这孩子心善,对哀家也是真心的好,这个自然不用问的。只是如今灵阁有钱,有遍布天下的管道,梁家手里有兵有人,他们这小两口倒是没什么歪念头的,可是别人…嘿!”

董公公心里大惊,这等危险的话题,哪里是做太监的敢接话茬的,就算他董公公是********也是一样。

倒是太后又看了看董公公,摇了摇头道:

“你也不用太过谨慎,匹夫无罪尚且怀璧其罪,现在他们小两口什么都有了,那也就意味着无数人会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之前澶州王想逼皇上退位,现在又来了个新任的涪陵王夜微澜,他为什么一直赖在京都不走?勃勃野心,谁不知道!”

太后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人老了,身体病重了,真到了自知大限将至这一刻,反而什么话敢说,什么话都想再多说几句,似乎是怕这辈子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一样。

眼看着董公公默然不语,太后也不逼他,又思忖一阵,忽然下令道:

“备凤辇,扶哀家出去…咳咳…哀家要出走走,要去个地方!”

董公公大惊失色,太后的身体现在什么情况他比谁都清楚,连忙道:

“太后!您老人家的身体…现在只能静养,千万不可轻易劳顿啊!朝廷大事,自有皇上和大臣们做主,您现在只要保养尊贵之体…”

“时候不多了,既是不多,有些事情…咳咳…就要抓紧办了才行!”太后苦笑着打断了董公公的话,摇头道:

“哀家还能动时候,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出来,该处理的都处理掉,只盼留给皇上一个更好些的局面,一个皇室更稳固些的大魏国啊!过几天哀家动不了的时候,不想为今天这趟没出去后悔。”

董公公听到这话鼻子一酸,眼圈已经是红了。

依着太后的话传令下去备上了凤辇,上面多加厚绒,又下了死命令给抬凤辇的太监们,让他们尽可能地让太后少受颠簸。

只是连董公公都没想到的是,扶着太后艰难地上了凤辇,一行人出了慈安宫,太后这才断断续续地道:

“不是…去太远的地方,是去皇家祖祠边上的那个…咳咳…那个小佛堂!”

这话一说,莫说董公公的脸色变了,连那些抬着凤辇的太监们,太后身边打着避风轻纱大扇的宫女们脸色都变了!

皇室祖祠边上的小佛堂,那里向来是宫里连提都最好不要提的地方!

那是圈禁之地,是宫里的忌讳!

第四百六章 前尘

“禀太后,小佛堂那边…向来是宫里的禁地!而且听说很阴冷的,怕对对太后您的身子太过不利啊…”董公公小心翼翼地劝着。

“糊涂!”

太后坚决而简单地打断了董公公的劝解,“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要劝哀家,必须去!这是如今哀家心里最大的事儿!”

董公公不敢再有阻拦,伺候太后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太后有如此严厉之时。

看来,也的确到了最紧急的时候…董公公抹了一把眼角流出的泪,立即吩咐小太监们准备。

寒冬腊月,虽然说京都城里的冷风依旧,可是在这皇家祖祠边上的小佛堂,却被青松翠柏环绕,显得一派的绿色。

凤辇终于停在了小院的门口,董公公站在旁边瞧着太后的脸色,只见她微一点头,董公公高喊道:

“太后驾到——!佛堂内居众开门觐见!”

不多时,小佛堂的正门吱呀呀的一声打开,几个身穿黑袍的司徒家族子弟鱼贯而出分列两旁,见到太后凤辇立时单膝而跪,低头不语。

凤辇在一群慈安宫太监宫女们的拥簇下抬入小佛堂。

冷,静,这里安静得有点让人觉得肃杀之气格外浓郁。

毕竟是圈禁所在,宫中的禁地,一路行来除了几个司徒家族的黑袍看守,竟看不到其他人影。

久闻这宫中禁忌的大名,可是随侍进来的太监宫女们偶尔左右瞧瞧,总觉得此地有些太过寂静,不敢随意乱看乱瞧,只低头默默跟随太后左右。

待到了佛堂内室的门口,太后忽然边咳嗽边发话道:

“你们都不许进去…咳咳,让董公公一个人扶着哀家进去…便可。”

董公公扶着太后艰难地下了凤辇,太后一步一蹭地进了佛堂内院。

董公公打量了一下这佛堂的内室,只见朴素之极,连忙又铺上手中早已准备好的厚锦毛皮,这才扶了太后坐下。

一尊观音像在前供奉,左右各有一尊香炉在袅袅地冒着青烟,除此之外就是几个蒲团,一副桌椅,一个身穿素服的中年女子跪在正中,虽是低头颔首,却仍旧掩盖不住她脸上那惊艳的美丽面孔。

饶是董公公从先帝时便已进宫,久闻这位女子的大名,在过去的诸多年里却一直没有机缘见到过真人。此刻骤然一见,也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这副容貌…若是除了年龄,简直就是活脱脱另一个瑜郡主!即便…即便外面的传闻是真的,可这也太像了!”

董公公心里震撼,旁边的太后却已经开口道:“董公公,你也出去,待会哀家在这里说完了话,自会派人出去传你等进来的!”

董公公心里担忧太后的身体,却更惊奇于太后说话的腔调语气。

他听得出来,太后这是在努力地控制她自己的声音,显然是并不想让那种虚弱的样子在眼前人面前暴露得更多。

难道眼前这位传说中的女子,竟有偌大的能耐,被圈禁了这么久,仍会让太后见她时必须额外做态?

董公公心中担忧,但终是不敢逆了太后的意思,磕了个头退了出去,一转身却听背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道:“罪妇叩见太后凤驾,给太后请安…”

“这声音都和瑜郡主那么像啊…”董公公心里念叨,却不敢多呆,径自快步出了那小佛堂。

佛堂里只剩下两个女人,太后静静地面对着眼前的素服女子,苦笑道:

“朝霞,你这又是何苦如此,当年即便你被降罪圈禁,我也曾对你说过的,你我之间仍是好姐妹,永不见礼!咱们坐着说话儿!坐着说话儿!”

与朝霞公主对话,太后称起了“你我”,好似转眼便回到多年之前,可惜此时此景,却显得那么隔阂和不协调。

朝霞公主却不起身,而是淡淡地道:“当初年少无知,很多事情已是错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自然不能把错的事情再继续,太后是六宫之主,罪妇却是圈禁之身,见礼自是应该的。”

太后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朝霞公主,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你的性子还是这般执拗,终是不肯答应我当年的建议…罢了,哀家赐你免礼平身,地上凉,起来说话吧!”

“谢太后恩典!”

朝霞公主慢慢起身,一个宫礼行过,动作依旧如同很多年前娴熟优雅,一举一行之间透露着高贵之气,即便是身上那身素服,依旧掩盖不住。

两人竟是有些相对无语,过了一阵,还是太后又打破了沉默,慢慢地道:“其实哀家如今来到这里,也只是想问你一句,若是哀家去请求皇上放你出来,你能够不要求对当年之事翻案吗?”

太后这一句去请求皇上放你出来,若是放到宫外,不知道会引起多少波澜多少风浪。

可是朝霞公主此刻听了,却是面止如水,只淡淡地道:

“放我出去又如何?不放我出去又如何?罪妇在这佛堂里被圈禁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早已瞧得淡了,放与不放,本就在太后的一念之间。”

“你参了这许多年的佛,倒是有些打禅机了,这几句话哀家往你同意了瞧也是它,往不同意里琢磨也是它。”太后苦笑道,“你与哀家之间,何时连说话都须如此小心谨慎了?”

“当年若是懂得小心谨慎,也不至于这二十余年的圈禁之苦!”

朝霞公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地道:“若是太后真的想放我出去,去求了皇上便是,想来以皇上的孝顺,自然不会忤逆了您的意思,何必屈尊亲自来这圈禁之地?何必身子明明不行了,还要装出这一副强撑的样子?”

太后身子一震,半响才道:“你的眼光依旧如当年那么厉害,什么都…咳咳…都瞒不过你!我,我只是想帮你,当年你的案子被先帝查出,是我跪在宫门口几日几夜才保得你一条性命,如今你要信我…”

只是这话不说还好,提起当年你之事,朝霞公主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愤恨,猛地打断了太后的话,大声说道:

“不错,罪妇谢过太后,是太后当年不顾一切,拼死在宫门口跪了几天几夜,罪妇才留了这条命,才有了这被圈禁二十年苟延残喘的机会,可罪妇更不会忘了,是太后身边的人‘意外’说漏了嘴,这才有了所谓前朝的朝霞公主一案!”

这话一出,太后身子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一丝血色也没有,摇摇欲坠的身形,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从椅子上栽到下来。

第四百七章 旧事

太后用颤抖的手扶住了身前的桌角,半晌才稳定住了自己的身子,对着朝霞公主断断续续地道:

“当年的事情,哀家…哀家确是不知,确实不是哀家主使的,那个说走嘴的太监,当时就被哀家命人乱棍打死了…咳咳,哀家,哀家真的没有害你之心!”

“确实不是你主使的,这个我明白!”朝霞公主的语气里透出一丝冷意,慢慢地道:

“可是你心里只有大魏,只有这个所谓的皇室,若是你严加约束,当初你身边的那个太监根本不会有机会去乱说什么,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的不闻不问?”

“哀家当年只是心已乱了…”太后艰难地说道,“那时也还只是个年少女子,很多事情还没有看透…”

朝霞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目不转睛注视了太后半晌,这才缓缓地道:

“当年你我都还年少,可并不无知,你在先帝身边已成皇后之尊,这是年少无知的女子所能做到的?只可惜,你二十多年来并没有什么长进,依旧不过是个心里只有皇室的可怜女人罢了!”

朝霞公主顿了一顿,似是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又道:“我给了你最后的机会,你却仍然只是想说服我。罢了,放罪妇出去与否,此事就不劳太后费心了,左右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就这么继续住着,挺好!”

说罢,朝霞公主竟不再看太后一眼,一转身跪在了佛前蒲团之上,开始了低沉地诵经。

“无诸相婆罗耶,是我为心苦,即为非苦,为身苦,即为非苦,在诸般红尘…”

低沉的诵经声传来,太后沉默了半响,猛然间手在桌子上一撑,竟然站了起来,大声道:

“我心中只有皇室,又有何错!你难道不是皇室中人?你当年长袖善舞,以美色魅倒众生,竟然结成所谓公主一党暗中对抗先帝,这是一个皇室女子应该做的?哀家若有错,你的错又该如何论?”

太后大声地说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是朝霞公主却只对着佛像,低低的诵经声不停传来。

“你既然念了这么多年经,又何苦放不下当年之事!”太后喘着粗气,大声道:

“你可知你当年送出宫的女儿,如今在宫外已经长大成人,她一辈子没见过娘亲,这么多年是怎么不容易过来的…”

太后提起了徐若瑾,朝霞公主的身形似猛然一颤,诵经之声骤停。

太后苦涩地道:“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你我都是做母亲的人,你便是放不下当年之事,也该替女儿想想,她如今也做了母亲,你难道不想看看外孙女…”

“我女儿的事,就不劳太后操心了!”

朝霞公主的声音骤然响起,说不尽的冰冷之意,只见她从蒲团上缓缓站起,一转身,竟然一步一步朝太后走来。

朝霞公主缓缓地道:“我这女儿幼时过得凄苦,全拜先帝所赐,拜皇室所赐!只是老天有眼,我这个好女儿争气得很,也懂识人,嫁了一个真正有本事的男人,自己更是个有本事的!”

太后脸色巨变,大惊道:“你…你竟知道外面之事?”

朝霞公主冷笑道:“来这佛堂仅仅一年不到,我就打通了和外面的消息渠道,太后是不是后悔,当年不该在先帝书房外跪了几天几夜,应该把我这罪妇一根白绫子赐死了干净?”

太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颤抖着,大惊失色道:“你还没放弃…你还在继续着当年的…”

话说到一半,太后忽然觉得胸口一堵,身上似是力气在一点点的流逝,喉头之处像是被什么封死了一样,再也说不出话来!

朝霞公主走到太后面前,却是先把太后扶在椅子上正襟危坐一般地坐好,这才慢慢地道:“身子没力气了吧?说不出来话了是不是?那太后听我一个人慢慢说!”

“我这个人,从来就是个执拗性子,认准了的事情从来都不肯放弃的。在这佛堂里除了念经,最大的念头就是不能早死。闲来无事,就让人从外面弄点医书进来,这里面可有学问了。”

“当然我也不是光读医书,既然能打通了外面的消息,自然也能收买些宫里的人,太后不觉得皇上的那些妃子,不是流产就是生的全都是女儿很蹊跷吗?因为没人怀疑是我,这难道不是件有趣的事情吗?”

“我的好女儿如今有钱有势有本事,还嫁了个手握军权的丈夫。实力比我当年还强!便是皇上不放我,她有一天也会让皇上不得不放我出去的,我说过,这些事情不劳太后操心了,太后怎么不信呢?”

“读医书有好处的,今日这香炉之中我亲自弄了点有木棉香的配方,还用些东西压制住了木棉香的气味,我记得太后自幼便有哮喘病,更不能沾和木棉香有关的东西,太后忘了吗?”

“从小,我最恨别人利用亲情来说服我答应什么,我刚刚说给了太后最后一个机会,太后若是当时便走了,充其量也就是病情再加重几分,可是太后偏偏要提起我的女儿,最后一个机会,太后怎么都不珍惜呢?”

太后的喉咙咯咯作响,脸色越来越青。

朝霞公主在他身边慢慢地踱着步子,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之色,一直到了最后一句,这脸上的笑容也丝毫未变过:

“二十余年的圈禁之苦,我会一点一点的还给皇室的,当年之事我从没放弃,也不会放弃,这个无聊透顶的皇室,早就该做一次大洗牌,就从今日,就从太后开始!”

朝霞公主带着那副如同世外仙子一般的美丽笑容,灿烂得如同这冬日的暖阳。伸手一推,太后再也在这椅子上坐立不住,应手而倒。

收敛了笑容,朝霞公主转身又跪在了佛前的蒲团上,开始对着佛像低声的诵经起来。

诵超度之经!

一个本不应在这个佛堂里伺候的小尼姑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做出一副惊恐万状的表情,连哭带喊地冲了出去高叫道:

“快来人啊,太后突然晕倒了…”

第四百八章 身前

徐若瑾带着沐阮赶向宫中的时候,各种入宫流程什么的早已经没了意义,方妈妈安排下人去宫中递请见的帖子,夜微言派来的田公公已经到了瑜郡主府里。

“郡主赶紧带着沐神医进宫,太后怕是不成了!”

田公公迎面就撂下这么沉甸甸的一句话,徐若瑾心里“咯噔”一下,二话不说,叫上沐阮就走。

是梁霄亲自带她骑马飞奔到宫里来的。

一路上尽闯了五道宫门,梁家护卫带着沐阮紧跟在侧,一路上大内侍卫们都看傻了,梁家这是要做什么?这是要闯宫?

好在田公公在旁边骑在马上,玩命儿般地大声呼喝:“皇上急旨,招梁左都督及瑜郡主、沐神医诸人火速进宫,一切规矩便宜行事,诸礼皆废!”

饶是如此,徐若瑾来到慈安宫中的时候,太后已经是脸色如同金纸一般,气若游丝地喘着气,根本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群太医在旁边,一个个尽是些束手无策的无奈样子,夜微言脸色惶急,在太后床前不停地走来走去,好容易见到徐若瑾,迎上来便是一句:

“郡主,若是救得了太后,你要什么朕便给你什么!”

夜微言做皇帝的水平暂且不论,对待太后这份孝心,却是足为大魏历代皇帝中的楷模。

此刻关心则乱,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们尽力而为!”徐若瑾点点头,旁边早有沐阮不顾什么规矩讲究直奔床前,伸手便搭在了太后的脉门上。

一群太医伸长了脖子瞧着,在他们的眼中,太后这是寿元已尽大限将至了,眼下不过是等最后咽下那一口气而已。

可是诸人对沐阮还是有些指望,这位小神医年纪轻轻却才智高绝,或许有什么能够起死回生的绝招也说不定?

沐阮手一搭脉,眉头便立刻皱了起来,似是在苦苦思索。

良久,又在太后脖子的穴位上下了几根银针,然后双手一刁搭住了太后的两个手腕,同时几根银针已经扎在了太后手腕的脉门上。

竟然是双手携针的刺穴诊脉!

这一下已经与传统的医理相悖,太医们看得大惊失色之余,更有人早已看到,沐阮在太后脖子上所下的几根银针,无不是刺在人的生死大穴上。

便连徐若瑾也是第一次看到沐阮这般的手艺,只是这一见,她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虽然是第一次看到,但徐若瑾并不是不明白沐阮在做什么。

因为沐阮曾经对她讲过,有些与医理相悖的手法不能轻动,若不得已要动时,那便是最最凶险的生死之时。

而且,这等手法虽然看似惊人,其实已经意味着一切医理中的常规法子都已经不管用了,真到下了这种手段的时候,说已经到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地步,也是未尝不可。

仅仅是诊脉而已,一开始沐阮就已经用上了这种大违医理的非常手段,难道说太后的病情,已经到了这个境地?

徐若瑾心里担心,却不能去打扰沐阮问个明白,旁边自夜微言以下的一众御医太监宫女等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什么让沐神医分身。

可惜沐阮虽是神医,终究不是神,边诊脉边苦苦思索,良久之后才放下了手,摇头叹道:

“太后这是天人大限到了,人的寿命终究有时而竭,我也没有办法!”

旁边的夜微言猛然间愣住,虽然这一刻他心里早有准备,可是事情真到来临的时候,终究是自己的亲娘,竟还是有天旋地转之感。

“朕…朕…朕…朕知道了!”

夜微言闭着眼,竭力地控制着自己,可是话语中却仍然免不了带着颤抖。居然一连说了三个朕字才把这话说清楚,这是他从继位做皇帝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可是我能吊住太后她老人家一口气,能让太后走之前少受点痛苦,让她留下些话来,皇上有什么话想和太后说,也赶紧想想吧!”

沐阮叹了一口气,医者父母心,事到如今也只好能做多少算多少了。

每次他对病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头总是很难过。

其实能做到这个地步,在医道上已经是惊才绝艳之举了。

周围的太医们登时脸上大有佩服之色,若是换了他们,莫要说让太后在临去前能开口能留下话来,就算让太后少受点痛苦都做不到。

只是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后和沐阮身上,却没人注意到,角落里一个伺候杂事的小太监,在听到沐阮这番言语的时候,猛然间脸色变得惨白。

夜微言深深吸了口气,言语中却还有些颤抖地道:“有劳沐神医费心,哪怕能让太后多撑个一时三刻也是…也是好的,朕…朕必有厚赐!”

皇帝厚赐什么的,此刻在一条生命面前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沐阮也压根儿就不在乎这些,点点头提笔便飞快的写下了一张方子,有太医在旁边偷眼瞧了,却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上面的药材虽只是寥寥几样,却以虎狼之药称呼都嫌太轻太轻了,尽是些药力奇重的剧毒之物,至于其中的相生相克之理,这些药物组合起来起到什么作用,太医们已经有些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