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武士今天没有穿金甲,而是一整套的白盔白甲,人数也比当初灵阁开业的时候,不知道多了多少倍。

整个皇宫前面的广场上站满了人,整整齐齐地排成了队伍,夜微言当先坐在皇辇之上,他这次是铁了心要给太后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大葬了。

就算是有文武百官事后说什么太过铺张,夜微言也不在乎。

子欲养而亲不待,夜微言这一次算彻底的明白了母子天人相隔之苦。

在他之后,是文武百官的群臣大队。

作为皇帝如今的头号心腹,刑部侍郎夜志宇站在群臣里,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倒是很符合今天的气氛。

只是夜志宇的一双眼睛却没有闲着,左右余光不停地飘散着,观察着文武百官的动向,谁有不满,谁又有什么怪异的表情,生怕漏了些什么。

他的眼光尤其看向了武将那边,武将之首第一个,便是当今的大梁国左都督梁霄!

梁霄作为武将之首,领衔向前慢步而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稳之态。

夜志宇对梁霄的观察是注定要失望的,梁霄不仅是武将之首,板起脸来的样子更是文武百官之首,想从他的神色举止之间看出什么,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只有在徐若瑾面前,梁霄才会变得话有点多,才会有更多丰富的表情,那是属于他的家,他可以真心放开怀抱的地方。

没有用礼官或者太监,这一次的悼文竟是由皇帝亲自来读,夜微言想到太后对自己的好,心中越发难过,一篇悼文只念得悲怆不已,声泪俱下。

等到悼文念完,旁边早有担任唱礼官的太监率先“哇”的一嗓子哭了出来,紧接着从皇室诸王到文武百官再到嫔妃命妇,哭声一浪高过一浪,整个皇宫之中,哭声响彻云霄。

巨大的出殡队伍,开始了缓慢而沉重的移动…

第四百二十章 掉包

号炮齐鸣,只震得半个京都城里都听得见。

出殡的队伍开始缓缓向宫门口走去。

在那里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天下最能凑热闹的京都百姓们早已拥挤在道路两侧,等着看这太后出殡的大礼。

徐若瑾看着这庞大的队伍慢慢移动,心中却有些思潮起伏,这场面庞大的生离死别,总是难免让人有些感慨。

夜微言这是在送别他的母亲,自己也终将见到生母,希望这次的见面能够好好的,不论是朝阳公主还是自己,都能在母女还能坐在一起的时候,真心的说一说话。

庞大的队伍缓缓前行,按照皇家的出殡规制,所有人都脚步无比的沉重缓慢,光是从这宫中广场移到宫外,便用了大半个时辰。

接下来,便是男人们的事情了,出了皇后和容贵妃和熙云公主等少数女性以“陪孝”之礼一起送到皇陵,绝大多数女人是不能够参与这项大礼的。徐若瑾因不是太后亲生,虽有干女儿的名分,却同样没办法参加。

不过徐若瑾对此倒不遗憾,亡者已矣,此时再怎么做一些风光大葬,也不过如此罢了。

至于什么是否参加太后出殡的身份问题,更是徐若瑾从来都没在乎过的事情。

更何况徐若瑾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这一次徐若瑾并没有选择绿呢小轿,而是一顶八乘十抬的皇家规制大轿,甚至比她出嫁时所坐的八抬大轿更为豪华气派。

这是郡主的规制,也很符合徐若瑾如今在大魏的身份地位,比如第一武将一品诰命夫人,第一女富豪,第一个以外姓之身而入皇室祠堂…

当然也有很多皇室女子和朝廷诰命们面上堆笑,心里不免羡慕嫉妒恨,不知道多少人腹诽里想到了暴发户这个词儿。

徐若瑾压根儿不在乎也不关注,这种被看不惯但别人又拿她没辙的场面,瑜郡主早不知道经历多少次了。

这顶轿子既宽大又舒服,甚至里面还装了软塌,无论侧躺还是斜卧都没问题,就算装上好几个人,空间也依旧够用。

堪堪行到内宫的二道门,忽然大轿一停,徐若瑾懒洋洋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外面有伺候的吗?进来…”

今天太后出大殡的仪式繁多,时间确实有点长,女人更难免有这样那样的不便,这一点越是参与大场合机会多的贵妇们越有体会。

看到这个样子,有人免不了便心中感叹,这就是身份高轿子大的好处,何时自己也能和瑜郡主这样?

更多的人则是心中颇有微词,女人和女人之间本就如此,嫉妒是不需要理由的,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就受不了。这种现象永远存在。

只是宫里够身份的女人全都“陪孝”随大队去了皇陵,剩下来的女人里却是以徐若瑾为首,身为郡主之尊,她的轿子排在第一个,谁又能超过了她去,谁又敢超过了她去?

徐若瑾的大轿一停,后面各类女眷们的轿子可就都停了下来,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一个随轿宫女手脚麻利地钻进了轿子伺候,总算是瑜郡主没太过分,不多时又是一记徐若瑾的声音从轿中传出。

“得了,这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候着吧!回头太后入陵回来,还会有些祭祀,要用我们府上的酒,你去替我给田公公通禀一声,请他多多费心,千万别出岔子!”

徐若瑾的声音从轿中传出,那宫女似是低低的应了一声,转瞬就钻出了轿子。倒是有不少有心人望上了一眼,想看看这位宫女会不会天降好命,从此搭上了瑜郡主?

不过这些人关注者很快就收回了注意力,那宫女身材倒还算苗条,可惜一张面孔长得实在太过平庸,属于扔在人堆里挑不出来的那种,大内皇宫之中这种宫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实在是什么可看的。

更兼那乘十抬的大轿子再度启动,向宫外行去,这瑜郡主轿子一动,后面的大队也就跟着全动,众人的注意力纷纷回到跟紧队列上来。

这可是太后出殡的大事,也就是瑜郡主这等身份地位,才敢停下来让宫人“伺候”一下,谁要是在这个当口出了差错惹了乱子,别人不说,恐怕夜微言头一个就饶不了她。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刚刚在瑜郡主轿子里“伺候”过的那名宫女,早已经转过身离开了这大队女眷的所在,在一名太监的领路下,快步消失在了内宫深处。

一直走了好远,倒是那领着宫女远行的太监看看四下无人,先开了口:

“瑜郡主果然好手段,这一幅易容改扮的手艺,在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就算是让在下当面看,也瞧不出这宫女打扮的竟然是您啊!”

这看似相貌平庸的宫女,其实正是徐若瑾所扮。

刚刚其实是一出最简单的掉包计,那乘十抬大轿不过是炫人耳目的幌子,一停一走,更是变化了整个队伍的节奏。

只是钻进去“伺候”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宫女,钻出来的“宫女”,却是易容改扮过的徐若瑾而已了。

一进一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这个小把戏。

不过现在的徐若瑾却是没什么好心情,一股颇有怒意的声音对着那太监低声道:

“什么乔装改扮,你们司徒家族安排那宫女送来的易容工具,又难弄又不牢靠,而且哪里有掉包的时候现上易容术的?你要大队停多久?若不是本郡主早做了其他准备,只怕刚才的时候早已经露馅了!”

“这个…确是在下思虑不周,久闻瑜郡主府能人异士甚多,我司徒家族实在是甘拜下风…”那太监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声音说不出的尴尬。

徐若瑾警惕地看看四周,没好气儿地道:

“这些也就罢了,你现在说话的声音,能不能别老‘在下在下’的?让人一听就露馅,我现在不过是个宫女,你自称‘咱家’不行吗?还有声音,能不能稍微尖利点儿,像个真正的太监!啊?!我说司徒…公公!”

第四百二十一章 生母

这前来引路的太监正是司徒家族的族长司徒男所扮。

瑜郡主秘密进宫,这里面的干系实在太大,司徒男不敢怠慢,索性是亲力亲为,前来扮作了一个引路的太监。

“这个…在下…我…那咱家就在您面前暂时扮个大了,快快随咱家走吧!”

被徐若瑾骂了几句,司徒男也只好收起了之前那副样子,摆出了太监似的嘴脸。

好在他自幼便是宫里长大的,太监这言行举止倒是耳濡目染了无数,此刻逼紧了嗓子说话,倒是惟妙惟肖。

司徒男当先领路,徐若瑾在后跟随。

不得不说司徒家族对瑜郡主秘密进宫这件事情是极重视的,单是路线就由司徒男亲自走过数次,尽拣宫里没人的僻静之处走,一路上倒还真是无人察觉。

只是越走,太监宫女之类的人越少,穿戴着标有司徒家族徽章的黑衣人越多,等到了那皇祠旁边的佛堂,已经是司徒家族的天下,更看不到大内侍卫或是宫女太监。

“禀清心居士,您一直在等的人来了,是否相见?”佛堂门外,司徒男的声音显得非常小心谨慎。

只是他这一路上逼着嗓子学太监说话的尖利嗓音,到了此时反有点适应不回来,再加上他来不及去换下的太监服饰,倒真像一个太监在给主子汇报些什么一样。

佛堂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尼姑慢慢走出道:“居士说,只和瑜郡主单独相见,司徒族长请回吧!”

话音刚落,旁边便走出若干个大小尼姑来,显然是佛堂之内不留余人的样子。

司徒男倒是如逢大赦,一声告退飞快地溜了。

他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朝霞公主也好,瑜郡主也罢,都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万一听到点什么不该听的,那才叫糟糕。

徐若瑾慢慢走进了佛堂,竟稍微有点紧张,生母朝霞公主是什么样子,毕竟还从未见过。

这佛堂很素雅,干净,就像身穿着素裙的朝霞公主一样,看上去一尘不染。

徐若瑾仿佛有一些恍惚,看着眼前的朝霞公主,就好像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一样,她的年纪或许已经有些大了,但确实保养得很好。

好得像一个刚刚嫁为人妇的年轻女子一样,徐若瑾自己都怀疑,如果她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绝不像母女,而是像一对姐妹。

朝霞公主忽然一笑,虽然身上只是一袭简单的素裙,但只这一笑,便足以倾国倾城。

朝霞公主道:“来这里二十年,今天才是我第一次真正开心的笑。”

徐若瑾不禁问道:“为什么?”

朝霞公主笑道:“我离散二十年的女儿,终于来到了我身边。而且我听说,她还是个非常有本事,非常美丽的女子,做成了许多大事,还嫁了一个大魏国里最有本事的男人。哪个母亲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不应该开心的笑一次?”

徐若瑾压抑内心的激动,平静的道:“这个笑…自然是应该的,可也有一些母亲会激动得泪流满面,哭起来什么的。”

朝霞公主笑得更欢畅:“你像极了我年轻的时候,一身的倔强劲儿!有些事就算明知道不可能,可就是不喜欢被人牵着节奏走。你希望我见到你就嚎啕大哭一番,还是你我母女抱头痛哭?”

徐若瑾无语,她确实是不喜欢被人牵着节奏走,可是她确实又不能不承认,朝霞公主说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若是和生母的第一次见面,就哭个天昏地暗,不论谁哭或是娘儿俩一起哭,徐若瑾都会觉得那实在是太难受,太让人觉得不舒服。

朝霞公主叹道:“可惜我这个做娘的,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徐若瑾又一次觉得自己是在被朝霞公主牵着节奏走,但还是缓缓地摘下了面具。

就算是再有疑惑,就算是朝霞公主做过再多的错事,彼此失散了二十年,临到见面的时候,连面都不给亲生母亲露一下,这种事情徐若瑾做不出来。

朝霞公主看着徐若瑾的容貌,好像也很吃惊,脸上的笑容竟然也停滞了一瞬,隔了许久才幽幽地道:

“以前总听人说,你的相貌和我一模一样,就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我总在想,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母女,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今天才知道,原来就是这么简单。”

徐若瑾抿了下唇,未回答,而是反问:“有很多人对你说我的样子?说我在外面的事?”

朝霞公主微微点头道:“你在外面应该也研究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情,还有梁霄帮你调查和分析,以我女儿的智慧,今天我要是说没有人在外面替我通消息,替我办事,你信吗?”

徐若瑾沉默不语,半响才道:“你比我美,我学不来你那份超凡脱俗一般的气质。”

“可我也没有你那份精明强干的味道,而且你还有点儿…一身正气的样子?咱们娘儿俩顶多算是平手,”朝霞公主似是想起了什么,声音里泛起一丝苦涩之意,“只是你正年轻,我却是个老太婆了!”

“你才不是老太婆,谁要是说你是个老太婆,那个人才真是瞎了眼睛!”也不知道为什么,徐若瑾脱口而出。

难道说是因为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非常漂亮并且容颜仍在的女人,只有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才终于肯承认自己老了?

朝霞公主又笑了,轻轻地道:“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虽然到了我这个年纪,笑会更加容易让人长皱纹,可是我还是想大笑一场。你的心里,说到底还是有我的。”

徐若瑾忍不住道:“那么你呢?二十年来你有没有惦记过我,有没有想过我?如果心里有我,为什么二十年来连找都没有找过我?就这么任凭我在那个偏僻的中林县自生自灭?”

徐若瑾这次来到这个皇家禁地,本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可没想到第一句问出来的,竟仍然是这个问题。

是因为灵魂虽是穿越而来,但身子依旧是这个世界的那个“徐若瑾”,有时候血浓于水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微妙吗?

又或者是像梁霄说的那样,徐若瑾的内心深处,其实无比渴望着拥有一个母亲?

第四百二十二章 世道

“我心里当然有你,不但有,而且很重!二十年来,我经常会惦记你,想起你。而你又怎知,我这些年来没有找过你?”

朝霞公主苦笑道,“只恨当初曹嬷嬷把你抱出了宫,却不该交给严景松。他只骗我说你早就夭折,我心中虽然不信,也曾遣人暗访,可是天下之大,要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出一个人来,又谈何容易!”

提起当年的严景松,朝霞公主一直古井不波的眼神里,难得地闪过了一丝恨意。

徐若瑾为之默然,想想就算严弘文也是直到自己快出嫁之时,才渐渐从一些蛛丝马迹之间挖掘出了自己的身世,严景松连他的亲生儿子都没有如实相告,朝霞公主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

两人对视不语,还是朝霞公主率先打破了沉寂道:“在宫里站了一个上晌,想必也累了乏了,来娘这里饿了没有?先吃点东西?”

太后出殡大礼,却是风光大礼,但宫中的规矩也是足够多,这一上晌确是折腾得不善。

让朝霞公主这么一说,徐若瑾还真是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一桌好饭菜变魔术一样摆上了桌面,酒是灵阁的美酒,菜居然是佳鼎楼最好的席面,拿出来的时候还是热的。再配上御膳房精制的甜点,一桌饭菜的丰盛,竟比郡主府里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若瑾吃了几口,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里居然能有这些东西,看来你真的过得不错!”

朝霞公主道:“按说这些东西怕都是你常吃的,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京都之中还有什么更好的东西。做娘的总是希望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孩子,对不对?”

徐若瑾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不出那种只要放下,就一切都不是问题的话。

微一思忖,还是问出了最敏感的话题,也是她最想知道的事。

朝霞公主似已料到她会询问,也并没有惊讶,只淡淡苦笑道:“当年的事情,传言中大部分都是真的,当年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很漂亮,也有很多人追求…”

朝霞公主所言,确实是和传言相差不多,当初的她年轻美丽,追求者众多。

她却只爱严景松一人,可是先帝虽然极度宠爱这位皇妹,却还是为了大魏的利益,要把她出嫁道异域的番邦去和亲。

两人你情我爱,终于私定了终身珠胎暗结。

严景松甚至还告诉她,只要她有了身孕,一关宠爱她的先帝最多也就是生一顿脾气责罚一番,最后还是会为了皇家的脸面,给她草草办一场婚礼嫁给严景松。

而朝霞公主毕竟乃是大魏的第一长公主,只要给严景松夫人一个平妻的名分,也不是不可以。

婚礼办得好不好,朝霞公主一点都不在乎,她只想嫁给她心爱的男人,而不是作为一个利益的筹码被送到番邦外族。

严景松声称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事情私下告诉先帝,可事到临头又怂了胆子。朝霞公主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无奈之下只能找她在闺中最好的朋友,当时的皇后去想办法。

可谁知,皇后满口答应去想办法私下传消息给先帝,身边的太监却不知如何走漏了风声,一下子宫廷内外登时炸了锅。

太医前来验查,那位从不说谎的老太医吐露了实情,处死了隐瞒朝霞公主身孕的太医,也是沐阮的父亲,而那位说出实情的老太医,也正是徐若瑾的师父洪老大夫!

先帝盛怒之下一道圣旨将朝霞公主圈禁,更在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下密令杀掉了所有的知情人。

朝霞公主是用了早产药生下了孩子的,为了这件事她几乎拼了命,曹嬷嬷甘冒奇险将徐若瑾送出了宫,交到了严景松手上。

可怜朝霞公主事情败露,被各种逼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死死的咬紧了牙关不肯吐露。那胆小的严景松却只顾着撇清自己,不但没有站出来的胆子,更骗朝霞公主的人说徐若瑾已经夭折。

“后来…严景松对外号称中风了昏迷不醒,其实是你下的手?”

徐若瑾听到这里,已然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联想到严家爆出的严景松长期昏迷之事,登时便想到了朝霞公主身上。

“是又如何?”朝霞公主恨恨地道:“这等负心汉,杀他都算便宜了他,这是他犯下的错,他便该还!”

徐若瑾想了想道:“太后其实是死在你手里的,你又为什么要杀她?”

朝霞公主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坦然承认道:“你果然猜到了?到底是我的女儿!太后不但是我要杀的,而且是我亲自调的药,亲自动的手。”

“为什么?”

朝霞公主愤然道:“当年我去求太后,事情我只告诉了她一个人,当时并无第三人在场,后来是太后身边的太监泄露了风声,可是这么大的事情,你会‘无意中’告诉了你身边的太监?那太监也是伺候她很久的,若无人授意,也敢出去乱嚼这种舌头?”

徐若瑾皱眉道:“是太后当年害你?她为什么害你?”

朝霞公主似是陷入了回忆,慢慢地道:“当年是不是她要害我,我不清楚。可是消息确是从她那里走漏了宫里无疑。当年她曾经对天发誓,除了找机会说给先帝,她绝不透露给他人,否则便不得好死!”

徐若瑾困惑道:“可是太后已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为什么你拖到现在才动手?这么多年来,你在宫里明明可以找到很多下手机会的。”

“杀太后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更何况…你现在虽有了皇家郡主的名分,但是皇家真正的丑恶,你又知道多少?”

朝霞公主叹了口气道:“等了二十年才动手,是因为太后还不算皇室里最为造孽之人,我念了二十年的佛经,不是没有想过要宽恕她,一直到最后我还给她过机会,可是天道循环,最后她还是应在了自己的誓言上,没落个善终。”

徐若瑾道:“太后并非皇室里最为造孽之人,那皇室之中最造孽的是谁?是先帝?”

朝霞公主声音里透出着怨恨,神色间竟然透出了一丝狰狞的神色,一字一句地道:

“最造孽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这个大魏国皇室,它本身就像一个怪胎,让人围着它转,围着人动心思,围着它产生各种各样罪恶的念头,最终造孽无数!”

第四百二十三章 谋逆

这话一说,就连徐若瑾也忍不住大吃一惊,没有想到朝霞公主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整个皇室?”徐若瑾吃惊地道。

“对!整个皇室!”朝霞公主恨恨不已,“因为有大魏皇室的规矩脸面,我生了你便是罪,便是皇家之耻,便要圈禁,我们母女便要分离二十年,而当年迫我们母女分离的人,他们便没有罪?”

徐若瑾摇了摇头,淡淡的道:“可是当年的当事人都已经死了,先帝…包括太后,他们都死了!当年和此事有关的人,后来也死得干干净净,难道这还不够?!”

朝霞公主的面色凄然,叹了口气道:“不幸生在帝王家!如果有选择,我宁肯不要生在皇室。圈禁二十年,母女分离二十年,换了你,你能放下?”

徐若瑾默然无语,面对朝霞公主,她说不出放下就可以解脱那种轻飘飘的话。二十年的圈禁,一句话就可以放下,说这种话的人讲起来容易,真放到他自己身上试试?

徐若瑾觉得自己的心有点乱了。

朝霞公主从座位上站起身,走过来轻轻拥住了徐若瑾,就在这一刹那间,徐若瑾竟仿佛觉得很温暖,和梁霄的怀抱不同,生母的怀抱,有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

“我想办法把你弄出去再说,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总不能就这么让你一个人继续被圈禁在皇宫里。”徐若瑾也不知怎地,一句话冲口而出。

“出去又能如何?这么多年来,我不是没有从宫里逃走的机会,可是出去又能如何?”朝霞公主面色凄然,“事情毕竟是当年做下的,难道顶着个皇室之耻的名声过上后半辈子?”

徐若瑾竟无言以对。

就算出去了又如何?

顶着个皇室之耻的名声过上后半辈子,对于朝霞公主而言,不过是苟延残喘,还不如死了痛快。

把当年的案子翻过来?但就如同朝霞公主所说,事情毕竟是当年做下的,翻案?如何翻?甚至就算是翻了案,又能如何?

在这个古代的世界里,人们依然会永远地把朝霞公主当做一个不守妇道的败徳女子。毕竟徐若瑾自己,就是最大的证据!

“知道你的消息以后,娘也曾想过要不要出去的事。甚至我也想过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只要咱们娘俩能够在一起就好,起码不用这么没日没夜的想着惦记着。”

朝霞公主凄然一笑,眼圈已经红了,缓缓地道:“可是娘不能,就算娘什么都认命了,总不能让我的女儿也总在背后被人指指点点。这小佛堂住了二十年,也早住惯了…”

“不,不是这样的”徐若瑾打断了朝霞公主的话,咬着牙道,“一定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堂堂正正地走出去!”

“除非…”朝霞公主似是有什么想说,但终是没有说出口。

“除非什么?”徐若瑾急急地道。

“除非像我刚才所说,砸烂这整个皇室!”

朝霞公主缓缓地道:“只有打烂了这个皇室,由你和梁霄来做主,娘才能堂堂正正地和你活在阳光下,也再不会有人企图用你的私生女身份来做文章!”

徐若瑾仿佛被什么震到了一样,她一直在想怎么能让生母光明正大地走出这圈禁之地,却没想到朝霞公主这番话,已经是赤裸裸地在劝她谋反了!

“可是…可是就算是砸碎了这个皇室,很多人还是会说…”徐若瑾低声的说着话,可这声音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朝霞公主摇了摇头,直接打断了徐若瑾那越来越低的话语,明明白白地道:

“如果改朝换代,现在这个皇室就成了前朝,再有人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说话,那就是心念前朝之罪!到时候天下悠悠之口,再说起来有罪的便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徐若瑾小声道:“这不过是官面上的说法罢了…”

“史书上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什么出身低贱的人都有,然而正所谓英雄莫问出身!若是你和梁霄做了改朝换代之人,天下只会看到你们的光芒。”

朝霞公主冷笑道:“女儿你信不信,若真是改朝换代,民间很快就会有类似的戏文,比如某个女儿本是皇族血统,后来被昏君所害流落民间,长大后学得一身本领,辅佐英雄的夫君推翻了暴政,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徐若瑾直接愣住,她从没有想过这样一条路,但她不得不承认,朝霞公主说得很有道理。

这确是解决朝霞公主之事最踏实、最有效的一个法子!

半晌,徐若瑾才道:“我不想谋反,更不想去逼梁霄谋反!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我们…我们再想想,这件事情总是有法子解决的。”

“我知道对你来讲有些太过突兀了,你知道娘有这个心愿就够了。”朝霞公主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轻轻地拥了拥徐若瑾,“若是你不想,娘也不逼你,就这么隔段时间来看看娘,娘也知足!”

徐若瑾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外面忽然进来了一个老尼姑,站在二人旁边低声道:

“心清居士、郡主,宫门就要下钥匙了,是安排郡主在这里过夜,还是…”

“我要回去!”徐若瑾不知如何,心中忽然有了一丝念头,似是这小小的佛堂里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东西,再留下去,便永远都离不开了一样。

“记得娘在这等你!”朝霞公主看了徐若瑾一眼,眼圈却忽然又红了。

扮作太监的司徒男,此刻已经在佛堂外面候命。

徐若瑾走了,朝霞公主轻轻擦了擦眼泪,又回到在佛像前轻轻敲起了木鱼。

负责送人的老尼姑半晌才回,站在朝霞公主边上恭声道:“瑜郡主已经出了宫门,要不要…”

“什么也不要做,就这么让她慢慢地去想,自然有那些不安分的会跳出来搞些什么。我的女儿是聪明人,早晚会有想明白的这一天!”

朝霞公主的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传我的话下去,谁敢在这段时间里乱说乱动,杀无赦!”

第四百二十四章 心乱

徐若瑾离开皇宫的时候,第一次有一种没有办法的感觉。

很多谜团已经好像已经有了答案,太后的遗言也好像已经很清楚。

“那个朝霞公主,她是杀我之人,不能让她活着!”

这或许不会是太后弥留之际的原话,但徐若瑾明白,意思上应该一定是这个意思。

可是她却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知道了真相,却不能确定自己该怎么办。

朝霞公主心中对皇室有怨,甚至到了无比憎恨的地步,徐若瑾看得出来,可是她却不能说朝霞公主有错。

朝霞公主在试图以各种理由撺掇她和梁霄谋反,她也能明白,但她同样不能以什么忠君爱国那一套去反驳朝霞公主。

因为徐若瑾自己就没有身为臣子当为君尽忠之类的念头,骨子里作为另一个时空的人,诸如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的大道理,对她来讲都是狗屁。

但是徐若瑾无法容忍生母在宫中圈禁,也不可能去选择让朝霞公主背着皇室之耻的骂名在郡主府苟延残喘这条路。

难道,真的是按照朝霞公主所说,非要推翻皇室谋反,才能让这一切归于正常吗?

若要谋反,自己倒真是最好的选择,手握军权、名震天下、武士精锐,再加上灵阁的财力和遍布天下的渠道…

徐若瑾摇了摇头,用力地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甩了出去,她承认朝霞公主说得有道理,可是隐隐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入宫之时,带着一肚子疑问而去,出来的时候疑问倒是有了答案,可是却心乱如麻。

好在徐若瑾并不是一个人。

从角门出宫没走几步,一辆马车停在了她的面前,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低声地响起:

“上车!”

徐若瑾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车厢,也一头钻进了梁霄那温暖而有力的怀抱里。

不用什么长篇大论,不用去说自己又知道了些什么消息,徐若瑾知道,虽然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梁霄站在武将的最前面去参加太后的出殡大礼,可是他一定在。

自己去见朝霞公主的时候,他一定就在现场,自己和朝霞公主说了什么,他一定都知道。

“你只需记得,若是事有万一,我必在你身边!”

这是乔装入宫之时他对她说的话,这是保护,是承诺,是她坚强而永远可以信赖的依靠。有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

“我好累…”徐若瑾就说了这么一句。

梁霄小心地把她抱在怀里,好像抱着一个娇嫩的婴儿一样,轻轻地在她耳边道:“乖,没多大事儿,我们回家!”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徐若瑾居然就这么趴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天边的月亮已经落了下去,星星已经有些暗淡,徐若瑾依旧躺在梁霄温暖而坚实的臂膀里,只不过已经回到了瑜郡主府的内院,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徐若瑾吃惊地道。

“那又怎么样?”梁霄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我们自己的家,我们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想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起来!就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睡懒觉,那也只是我们自己睡成了猪,谁都管不着!”

“你说谁睡成了猪?”徐若瑾噗嗤一乐,小拳头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捣了一拳,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的放松了下来。

只有梁霄能够让她这样。

梁霄就这么懒洋洋地看着她,忽然咧嘴一笑道:“想不想来一次改朝换代?要不咱们试试?”

这是惊天动地的大逆不道之言,可是在梁霄的口中,却好像是徐若瑾要什么玩具,他立刻就替她去取了来一样简单。

“不想!太累!还得冒着亡家舍业的风险。我们就现在这样,过得挺好!”徐若瑾摇了摇头。

“真的不想?”梁霄笑着道,“或许人们会尊称你为徐皇后,作为开国皇帝的正宫皇后,你会自称本宫,将来还很有可能会被史官们写入贤妃传里,成为后世楷模…”

“还后世楷模呢,你在盼着我早死是不是?”徐若瑾翻了一个白眼儿过去,小眉头一皱道:“别说不正经的,说正事呢,我总觉得今天这见面…哪儿有些不对!”

“你也觉出不对来了?”梁霄看看徐若瑾已经恢复了常态,也收敛了笑容。

徐若瑾点头道:“嗯,今天从进那佛堂开始,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从头到尾,我一直在被人牵着走?”

梁霄叹了口气道:“岂止是被人牵着走,简直就是被人用迷魂汤迷了魂,而且直到刚刚才把魂找回来。”

徐若瑾的小嘴一扁:“说好了讲正事,你又来借机数落我?”

梁霄摇了摇头道:“不是数落你,你这个被人弄得迷迷糊糊样子,我才喜欢的。”

“喜欢?干嘛喜欢我这个迷迷糊糊的样子?”徐若瑾作态又要用小拳头去捶梁霄的肩膀。

梁霄正色道:“我所爱的女人,便该如此。终于见到了二十年没见的亲生母亲,如果心态一点都不受影响,一点情绪都没有,那长得就不是人心,是个铁石心肠,这样的女人,我梁霄又怎么能看得上?”

徐若瑾心中微微一颤,迎面对上了梁霄的目光,却见他的目光清澈而温暖,也正目不转瞬的瞧着自己。

“所以说呢,你今天就算迷糊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梁霄慢慢地道,“更何况你这位生母实在是太厉害了,我没在场中,只是听她这种种说法,都差点儿起了谋反的心。更何况她本是你骨肉至亲,你又是个重感情的人,若不迷糊才怪了。”

徐若瑾轻轻叹了口气,曾经她终于觉得自己可以面对面的见朝霞公主,可真见了,那种渴望有个母亲的心思还是占了上风,差点就完全冲垮了她的理智。

梁霄轻轻地道:“迷糊一次也没什么不好,有些事真正经历了一次,也就明白了。”

有些事真正经历了一次,也就明白了?徐若瑾慢慢咀嚼着梁霄的这句话,忽然间大声道:

“我…我想明白哪里不对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破绽

朝霞公主所说的故事,确实很悲,也很能触动徐若瑾心中最柔软的那个部分,而且她也的确对徐若瑾颇有母女之情,有些东西,并不完全是表演的。

正是因为这样,她成功击穿了徐若瑾的心智,让徐若瑾心乱如麻。

而这种心智上的彻底被击穿,不但能够让一个人偏向决定某件事,也会让一个人的心灵遭受极大的冲击。

所以梁霄在见到徐若瑾的时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伸指在徐若瑾的脖颈某处轻轻一弹,身心俱疲的徐若瑾几乎是毫无感受地就睡了过去。

如果不是梁霄,徐若瑾也许会做出另外一种判断,也许会永远都看不出朝霞公主有什么破绽。

可就是因为多了这一指头,就差这莫名其妙睡过去的一夜,徐若瑾醒来之后,人却已经彻底的放松。

梁霄又笑了,虽然徐若瑾一直说他某个时候会笑得像条土狗,可是他不在乎,每当他这么笑的时候,其实是他很开心看到徐若瑾状态很好。

他喜欢徐若瑾和他打情骂俏,他也喜欢徐若瑾这种认真起来分析问题的样子。

他要让她做她自己,按她自己的意愿生活下去,而不是被任何人所左右!

梁霄已经决定把那轻弹一指埋在心里,一直不告诉她,就像很多他暗地里替她解决的事情一样。一直等到他们都老到走不动路的时候,才拿出来做回忆年轻时的谈资。

徐若瑾的状态确实很好。

“她心里确实是有我的,毕竟血浓于水,她是我的亲生母亲无疑,可是她讲的故事,有问题!”徐若瑾托着小腮帮子,分析道。

“哦?”梁霄笑眯眯地道,“有什么问题?”

徐若瑾抿了下嘴,顿半晌才认真地道:“你发现没有,朝霞公主提到的二十年前之事,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情都是没法验证的。”

“哦?”

徐若瑾抓住的这个破绽让梁霄都有些意外,他确已看出朝霞公主所说之事有问题,但此刻顺着徐若瑾的思路往下想,又有所得,登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