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不喜娘亲与哥儿。要纳新人,往后家里会有比哥儿更讨爹爹欢心的兄弟。”带哥儿去净房的路上,哥儿怏怏伏在她肩头,语气闷闷的。

听这样小的孩子,吐出这样心酸的话,七姑娘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父母行为上的不检点,却害了孩子,从小心里便生出一根刺。

她偏头亲亲哥儿嫩豆腐的脸颊,强笑起来,哪怕传递给孩子一丝丝安慰。

见过了人,目送关三爷扶关夫人母子登车,渐渐远去。七姑娘与他弃了车驾,并肩行在只挂了几盏风灯,光影朦胧,狭长的巷子里。她对他提起此事,无比感概。

他握了她手,许久沉默,没有吱声。

等到快要拐上长街,她觉着自个儿的手,被他用力握紧。

偏头,只见他领着她,顺着灯火阑珊的巷子口,步入热闹的街市。夜风吹起他朝服腰间佩绶的穗子。散开的丝带,飘飘杳杳,贴上她鹅黄绣团花的琵琶袖。

她听见他说,“故而此生,只欲与阿瑗诞下骨血相融之子嗣。疼爱他,且教养成才。不求枝繁叶茂,人丁繁盛。只求你我两人,夫妻同心,家宅和睦。”

他是触景生情,记起幼时国公府中,切身经历的光景。或是听她提起哥儿,单只就事论事?

她觉得心里有些发堵。无论哪一样,都不是愉快的经历。小手毅然,坚定回握上去。

骨血相融的子嗣,全心疼爱,教养成才。这是他对她与他的孩子,最深的寄望。不贪心,真实,却如此令她心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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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一章 陌上春归,好事将近

“大人,这事儿岂不荒唐?”国公夫人许氏,搀扶着单妈妈的臂膀,扶着膝头,缓缓自蒲团上支起身。

许氏莲步轻移,来到赵国公跟前。娥眉轻蹙,压着脾气,轻言细语。“抢亲这等蛮夷陋俗,当不得真。他若真稀罕那女子,容他养在外面,家里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氏对姜家姑娘,实在欢喜不起来。家世平平,秋节宫宴上,更是引来公子成与江阴侯府世子,双双开口讨要她。哪个好人家的闺女,会在未出阁前,便招来这般多是非?无论是那女子在外间招摇太过,或是性子里本就水性杨花,都不适合进国公府大门。

再说了,那姑娘许氏亲眼见过好几回。面容尚且过得去,只那身形…纤弱娇小,怕是不好生养,生不出儿子。

若没有她,幼安也不致乱了分寸,频频莽撞行事,弄巧成拙。好好儿一桩姻缘,硬是被她坏得彻底。如今许氏在身份相当的各家夫人面前,因王府退亲一事,总觉旁人背着她,指指点点,面上无光。

赵国公两手负在身后。已然许久不进许氏院子,三两月过来用一盏茶。每回见面,都觉眼前人,陌生而疏离。

当初老国公决意与冠军侯府结亲,彼时他心里早已有人。而她正值韶华,情窦初开,钟情之人,也并非是他。

这桩被硬生生凑了对的亲事,打一开头,两人心里都不怎么乐意。只他后来一想,到底是发妻,没有情分,总该待她敬重。

哪里知晓,他放下身段,一月里,多数时候宿在她屋里,给她留足了体面。换来的,不过是他在门外,听她对跟前侍人叹息,“妈妈你劝的,我又何尝不明白?只他心里有人,我也未必就瞧得上他。他来得越是勤快,相处起来,就越是难受。”

他听了这话,转身就走。到底是年轻,骨子里的傲气,不容被女人踩在脚下。

这一走,两人再碰面,已是在他纳侧夫人的喜堂上。彼时她端庄雍容,一身正红襦裙,脊梁挺直,含笑接过新妇敬茶。姿容仪表,半分挑不出错儿来。

他不由自嘲一笑。她是他娶回来,最贤惠的结发之妻。却非能与他交心之人。如此,他也就无谓一厢情愿,体谅她受的委屈,反倒招她的嫌。

许氏望着半侧身,已然不复年轻时威严冷峻的男人。他眼角爬上了细纹,鬓间夹杂几缕白发。久不习武,身形微微有些发福。

想不明白,他怎会同意世子胡来。京中哪家女子娶不得,偏偏挑了个泛善可陈,样样不如人的。

还想着进言,打消他这念头才好。却见他一摆手,阔大的袖袍一拂,转身回望她。

“此事你不必多说。今日过来,只为知会夫人一声。你若不经不起操劳,六礼仪程,我自会另行嘱托人去办。”

说罢跨出门槛,带着人大步离去。

许氏被留在屋里,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身旁单妈妈担忧望着她,努努嘴,劝慰的话,苍白到说不出口。

府上谁人不知,国公大人与夫人,早已是貌合神离。夫人性子倔,多少心事埋在心底,更不肯当先低头。

那一日,她与夫人在房里说话。金善打帘子进来,端着托盘,里面盛着切好的瓜片。闷热的夏日里,那瓜片儿镇过井水,远远瞧着已觉得沁凉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本是伺候夫人用瓜,只金善一句“奴婢方才撞见大人离去,似面色不好。”单妈妈捧在手里的香瓜,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下意识的,回头看夫人。只见夫人木登着脸,本该红润的面颊,血色尽退。

年轻姑娘家,又是侯府千金。性子傲一点儿,嘴巴也硬气。赌气说了不该说的,也不过抱怨两句,没打算真就如何。

可偏偏…

单妈妈默默叹一口气。再之后,大人大婚不满两月,后院紧跟着进了新人。夫人一声不吭,人前端着笑脸,背地里,委屈苦水,统统往肚子里吞。没有哪个女子,盼着自家夫主,如此打脸,赶着喜新厌旧的。即便夫人心里对大人,未必就有情意。

这么些年,单妈妈看得多了。也明白,夫人与大人,结发夫妻,就跟打了死结一般,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不管是不是误会,总归旁人是解不开,也劝不住。

单妈妈扶许氏坐下,回身灭了佛堂里点的沉香。袅袅的烟气缭绕在横梁上,久久不去。大人不喜这味儿,每每来了,总是皱着眉头,待不长久。

今日能来,也只为告知夫人,世子即将定亲一事。仿佛一夕之间做了这决定,之前一丝风声也没有透露。

“夫人您看这事儿…毕竟您才是世子嫡母。”若然大人回头将事情交由侧夫人陈氏操办,岂不凭白叫外人看笑话?

许氏沉着脸,胸前裹了抹胸襦衫,却是京里最时兴的装扮。因着心气不平,胸膛微微起伏着,半晌才冷哼一声。

“世子的亲事,如何也轮不到旁人插手!去,唤许德顺来见。”

单妈妈嗳一声应下,心想夫人这回总归没与大人置气。这许德顺,原是冠军侯府上家奴。因着忠诚可表,被赐了家姓。如今夫人宣他来见,想是要吩咐,亲自督办六礼事宜。

见单妈妈出了门,许氏望着空洞洞的门廊,出了会儿神。父子两个,一个她不爱管,一个她管不住。

强拧着不答应?她一妇道人家,说的话,何时做过数?眼下她心里记挂的,也无非膝下几个儿女。长女已嫁,顾臻是个养不熟的,隔三差五便往那陈氏院子里钻。再要与世子因此事生出隔阂,母子离心,却是她如何也不愿看到的。

事已至此,任她再不甘愿,也只能让步。

那厢国公夫人觉着无比疲惫,力不从心。这厢七姑娘被顾大人蒙在鼓里,尚且不知他被文王免了职务那段时日,其间几次回京,不知如何说动了御史大人。如今提亲之人,已到了姜二爷府上。客客气气,对刚得了信儿,赶着到花厅见客的太太许氏,甫一照面便行了大礼。

到底是主家之人,太太许氏赶忙叫人看了坐。听明白来人竟是提亲,心里的震动,好容易才压下去。只脑子里一个念头,来来回回,挥之不去。

世子当日诸般允诺。竟这般快,便应验其一。

第二八二章 他与太子,哪里能一…

姜家二房太太在焦急等待姜大人从泰隆来的回信。自那日客气送了国公夫人身前最得用的管事离去,已有七八日光景。关乎七姑娘亲事,慎重之余,亦不好耽搁太久,让人觉得姜家轻慢,不懂规矩。

因着这事儿还未议定,太太住在姜昱府上,也不急着给七姑娘去信。只严命诸人,不可得意忘形,嘴巴得守紧。莫给国公府留下个姜家眼皮子浅,早已迫不及待,要送七姑娘上门儿攀高枝的坏印象。

就在等待的日子里,太子昭阳宫中,却出了件大事儿。

随殷姑娘陪嫁到太子东宫的五姑娘姜柔,自两月前诊出肚子里怀的是男胎,昨儿夜里,肚子突然开始搅痛起来。

婢子们惊慌失措,抬了人躺回榻上。还没等到御医赶至,下身已是见了红。

周太子子嗣不丰,太子妃嫔虽多,奈何将近而立,膝下也只得两子,还都不是太子妃所出。自然对姜柔肚子里这个,格外看重几分。自从御医给了准话,寻常得空,也会往她院子里多坐会儿。便是五姑娘最得宠那段时日,也不曾这般三不五时便能见上太子一面。

这会儿腹中孩儿虽勉强保住,可五姑娘人还昏睡着。太子雷霆震怒,一番彻查下来,只捉住个手脚不干净,往宫外夹带珠钗换银子的宫婢。

到底是姜家人,殷姑娘觉着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姜柔随她进宫,在她眼皮子底下,险些被人谋害性命。以她跟七姑娘的交情,便是只看七姑娘情面,也是她照拂不周,叫人有机可趁。于是赶忙派人,出宫给七姑娘递话。

闹出这等大事儿,恰逢太太又在京中。七姑娘哪里敢擅自做主。头一回当差时候,向那人告了假。登上马车,匆匆忙忙往姜昱府上赶。

“被人用了药?”许氏豁然站起,满目惊愕,再坐不住。

她进京也有好些时日。虽则因五姑娘进了太子东宫,见一面不容易。可到底知晓,人好好儿的待在宫里,心里也踏实。姜柔虽非她所出,可到底还管她叫一声母亲。

如今她人在京畿,五姑娘母子两个,险些一尸两命。此时家里人若不去探望,如何也说不过去。更没法向姜大人交代。可进宫这事儿…许氏有些犯难。

七姑娘方才走得急,脑子里满满充斥着不好的景象。仿佛能见到五姑娘面白如纸,孤零零,惨然躺在榻上。衣裙下摆晕开一滩猩红的血渍。

此刻醒过神,当真是乱中出错。忘了请那人向太子通秉一声,恳请太子允了太太跟她进宫才好。

正待出门,倒回去央他办事儿。哪知门房带了那人跟前仲庆到来,仲庆挽着袖口,胡乱抹一抹额上的细汗。显是追她追得急,这会儿还喘着粗气。

“大人知您心急入宫,已让小的安排好车驾。您与夫人若是收拾妥当,即刻便能动身。”

七姑娘回身扶了太太,心里感概那人想得周到。这种安心的感觉,就好像随时随地,哪怕她一不当心出了岔子,转身,总有他在。

到了正门口,这才瞧清楚,此番他派来的车驾,竟是赵国公府世子尊驾。想是要进宫,他以此震慑宫里头那些个捧高踩低之人。

马车比往常行得迅疾几分,却很稳当。许氏皱着眉,连连叹气。

“怎么就这般要强。当初离京时说得好好的,叫你姐妹两个安安生生在宫里当差。放出宫来,自当给你二人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眼下如何?大的那个不听话,自作了主张。小的这个,”许氏斜睨她一眼,一指戳在她脑门儿,“主意更大!”

七姑娘讪讪笑起来,怕太太因五姑娘在宫中受了委屈,又想到那人身上。毕竟当今天下,除周太子几人,也就属他,家世最了不得。赶忙抱了太太胳膊,摇一摇,糯糯道,“这怎么一样呢?”

周太子怎么比得了他?七姑娘心里默默嘀咕,替顾大人说好话。

许氏看她这副情急维护世子的神情,许久,幽然喟叹,“但愿真不一样才好。”

真到了五姑娘门前,一只脚才跨进去,迎面浓浓的汤药味儿,苦得呛人。七姑娘抽抽鼻头,甫一嗅到这再熟悉不过的药草味儿,便想起那人存心整治她,一勺勺喂她服药,迫她长个记性,爱惜自个儿身子。

殷姑娘陪在榻前,见姜家总算来了人,站起身,微微一颔首,与七姑娘目光打了个照面,退至一旁。

许氏之前没见过这位太子侧妃,只从七姑娘嘴里听闻,殷侧妃与七姑娘交好,早在书院那会儿便结识了。因着不相熟,再碍于她太子侧妃这层身份,许氏到底有些个拘谨。只诚心谢过她对五姑娘的照拂,也不矫情,坐了殷侧妃特意给腾出来那张绣凳。

七姑娘立在太太身后,伸长脖子往帐幔里打量。

姜柔睡得不安稳,汗涔涔的面庞上,一双黛眉不时皱起,偶尔发出几声哼哼,简云跪在榻前,拧热巾子给她擦脸。

七姑娘看了好一会儿,见昏睡那人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遂退到屏风后,寻殷宓说话。

“真就拿个贪财的宫婢,杖毙了,草草了事?说是查下药之人,末了查到钱财上去,岂不荒唐。”

就知瞒不过她。殷宓挑一挑眉头,抬手屏退左右,带她到廊下,面露凝重。“真要彻查,怎可能一点儿也查不出来。不过是看在东宫只两根独苗,骤然失却生母庇佑,怕是往后很要受些委屈。由此只禁了那人的足,到底是生了儿子,太子此番放她一马,算是功过相抵。只原有的情分,却是淡了。”

七姑娘敛着眸子,望着身前朱红的凭栏,淡漠一笑。

这哪里是功过相抵。不过是养大了的儿子,比没落地,尚且不知立不立得住的,更金贵些。于是替太子生儿子的女人,自然也就有了高下之分。

“这几****若得闲,多来开解开解她。见红那会儿,整个人跟魔怔了似的,声声喊着要拉人偿命。身处这后宫,哪个不是各有各的委屈,各吞各的苦水。情势比人强,该退让的,再不甘愿,也得忍气吞声。”

殷宓这话说得很淡。像对这地方,早看透了,也就从没有存寄望。

七姑娘回头看她被日头晒得,拢了层金边儿的侧影,只觉许久不见,她对这桩本就不乐意的亲事,变得更淡漠了。不到双十的年华,却活出了厌烦世情,冷眼旁观的漫不经心。像是这后宫,早将她掏空,日子如何过,全然无所谓的。

不由的,七姑娘握了她手,认真盯着她眼睛,关切叮嘱,“别只顾念叨旁人,你也需珍重。”这样一个表面冷清,实则热心肠,聪慧剔透的女子,不该这般早早熄灭对生活的希望,死水一般,得过且过。

殷宓怔一怔,半晌,抬手覆在她手背上,轻轻应一声。

第二八三章 岁岁年年,四月初八…

五姑娘醒后,看谁都疑神疑鬼,再信不过。只除了在宫外,绝无可能害她的姜家自己人。

太太到底是外命妇,这人醒了,总不好老往宫里走动。加之还有团团要照看,于是宽慰五姑娘的担子,便落到七姑娘肩上。幸而她尚有女官这层身份在,进出宫门,还算便利。

原本许氏还不放心。一来忧心姜柔性子倔,不肯罢休,再生出事端;二来七姑娘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行走,万一哪个不当心,冒犯了贵人,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许氏忧心之际,顾大人出面,道出个两全的法子。

每日清早,带七姑娘随他一并入宫。他去早朝,她便乘他的轿辇,转道往太子宫中去。晌午上下,待他议完政事,再遣人去传她。他会在庆阳宫宫门外,那株枝繁叶茂的山枣树下,静候她到来,携她一并出宫,回去府衙。

许氏一听,七姑娘这一来一回,都有世子和他底下人照应。那敢情好,比她孤身出入宫门,让家里安心。

于是回头便冲七姑娘夸他,“还是世子想得周全。”

七姑娘眼皮子跳一跳。这事儿对那人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他是恨不能姜家多些这般鸡毛蒜皮,无伤大雅的烦心事。方能显出他用武之地,好在太太跟前挣表现。

从最初太太对他不认同,到眼下安安心心将她交给他。这人潜移默化,稳扎稳打,小两月呢,已是奇迹般的安抚了太太的心。

四月初八这日,一大清早,窗外的光还濛濛亮,七姑娘小心翼翼挪开他胳膊。这人安寝,爱揽着她,那双不老实的大手,多数时候醒来,都是钻进她小衣,一掌握在她胸前。

好容易摆脱他钳制,她钻出被窝,立马感受到屋里凉浸浸的寒气,被冷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虽已入春,可到底时辰早,日头没出来,在北地,总有那么几分干冷。

她探手,从脚下摸了寝衣披肩上。蹑手蹑脚,跨过仰躺在寝榻外侧的人,眼看一双白嫩嫩的脚丫就要落地趿了鞋。

“何事?”本还闭目那人,半睁开眼,眼底带着半清明的慵懒。嗓音低哑,含糊又好听。他结实的胳膊环在她腰上,稍稍使力,便将她带得跪不住,惊呼着,倒回他身上。

他胸前衣襟大敞,她被他抚着脑袋,侧脸挨着他暖融融的胸膛。男人阳刚的气息,温热又干净。

自她玩笑似的抱怨一句,“大人您锦袍上熏的冷香,夏日闻起来尚好,可入了冬,外间已是天寒地冻,您那衣衫还来凑热闹。下官上回着凉,指不定就是挨您站得久了,寒气逼人给冻的。”

打那以后,她再未从他身上嗅到熟悉的冷梅香。天热起来,她又去招惹他。“立夏了呢,大人您那香盒,哪个替您收着的?下官叫春英去取了来,熏了衣裳,这时节正当用。”

他淡淡瞥她一眼。垂眸,埋首书案,一本正经。“世间哪有香料,及得阿瑗体香?”

她被他一句调笑话,硬生生给噎了回去。从那之后,对他是否乐意用香,打定主意,绝口不提。

这会儿她伏在他身上,挣脱不过,只得自个儿挪个舒服的姿势。指头戳戳他心口,猫咪似的,脸颊蹭一蹭。“今儿个您寿辰,给做长寿面去。”

她察觉他抚弄她发顶的手,忽而滞了滞。刚撑着下巴抬起头,便被他一把提上去,正正吻上来。

他像是因她这话,十分受用。乌黑的眸子,漩涡似的,像要吞吃了她。舌尖探进来,这个男人的湿吻,深切又动人。

她被他探手进去,揉得眼波迷离,嘤嘤哼唧着。他似觉着不够,手掌摸索到她腿心,指尖一摁一勾,折磨得她面颊酡红,两腿儿并拢摩挲着,眼底沁出一抹雾濛濛的水汽。

他专注凝视她粉面桃腮,春情萌动的娇柔样子,幽暗的凤目,又深又沉。

“吾之卿卿,美甚。”

纱帐里,她被他剥得滑溜溜,身上再无一物。她趴在榻上,脸颊深深陷进软枕里,小手揪着被褥,猫叫似的低吟浅唱。因背后那人失控的律动,她小脸绯红,檀口微张,被他顶弄得一下又一下,前前后后,如水中荡舟,渐渐沉迷。

他在这事儿上,惯来蛮横霸道。贪心且难以饱足。

男人的命根子,在她并拢的腿缝间,狠狠抽送。他的吻,密密麻麻,湿湿热热,像火星,落在她光洁雪白的背上,烫得她微微抽搐着。

她这般不经折腾的小模样,轻易便取悦了他。情事到了兴头上,再这么隔靴搔痒,只得七八分畅快,是个男人都受不住。

于是将她翻转过身,他额上大汗淋漓,一手握着她胸前越发饱满的软肉,一手自顾忙活,目光紧紧追逐她,沙哑道,“卿卿,睁眼。”

她脑子一片迷糊,乖乖睁眼看他,一眼见得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以无比放浪的情态,当她跟前,面容紧绷,急切套弄。

她只觉得眼睛都要烧起来。他性感又难耐的模样,看了千百回,每次都美得惊心动魄。

她想给他快乐,艰难撑起身子,迎合上去紧贴着他,小兽一般啃咬他脖子,他喉咙,他胸膛。小手紧紧回抱他,爬上去,往他耳蜗里吐气,“大人您这副样子,下官,很是爱看。”

他不妨她这当口,竟大胆勾弄他,一个把持不住,来不及将她放躺回榻上,底下喷涌的热流,已浇得她小腹腿根,湿哒哒一片。

她撩拨了人,后怕起来,松了胳膊,乖乖躺回去,挺一挺白生生的小肚皮,那意思:大人你何时缓过气,拧帕子给下官擦擦?

好半晌,他平复了气息。看她捂着眼睛,打稀疏张开的指缝间偷瞄他,一副赖上他的样子。

他吻吻她额头,伸手拽了衣衫过来,给她搭在身上。就这么一丝不挂,到紧闭的窗前,唤仲庆送水。

胡闹一场,晚了快半个时辰的长寿面,总算端上桌。面汤清清亮亮,不油腻。上面儿还浮着碧绿的葱花儿,碗底藏了几块儿炖排骨。

屋里只她与他两人。他举箸,细细品尝。看着碗里的面条,突然记起,彼时去往书院途中,被大雨堵在庄子上。她巧手弄羹,也是这般,叫人给他送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他心里软和,捉了她垂在身旁的小手,安静吃面。

她托着下巴,笑眯眯看他。这男人专注起来,吃面跟批公文一般,俊朗逼人。

她正满足于自个儿揉的面,被他一口一口,咽下肚子,瞧起来味道似不错?便见他搁下筷子,拿了汤匙喝汤。

勺子在汤里撇一撇,她听他温醇的嗓音,在她耳畔回荡。

“岁岁年年,四月初八,与尔共度。”

第二八四章 冤家路窄,阴影处那…

简云捧着晾晒过的褥子,打游廊过来,便见几个宫婢,围在一处,人挤人,巴在西窗底下。耳朵贴上去听一会儿,之后像长长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压低声气,交头接耳。

“今儿女官大人迟来小半个时辰,主子一时没见着人,发了好大一通火,还摔了瓷枕。正要离了姜女官,这差事还怎么当?”说话的小宫女愁容惨淡。

“只盼女官大人来得勤快些才好。”身旁圆脸的婢子附和,转头又说,“你可别说,这还真是一个府上出来的姑娘。主子见了姜女官,总是用不了多大会儿,便能安安心心闭上眼将歇。便是睡足了不肯补瞌睡,可那脾气,显见的,比对着你我几个,不知好上多少。”

“那可不是?你们就没发觉,但凡女官大人进宫,一整日的,主子心情都能平顺安和。”

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由姜女官如何会宽慰人,攀扯到这位女官大人,年岁跟她们也就相差仿佛。可人本事,晋了女官不说,还跟在廷尉大人手底下办事。那身份,自是水涨船高。

简云在她几个身后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几人见来着是她,脸色都变了。唯唯诺诺蹲身福礼,再不敢私下议论主子与女官大人,即刻做了鸟兽散。

简云瞪着她几人背影,抬脚进门。

“姑娘。”果然又见七姑娘握着主子的手,靠坐在锦榻上,冲她摆一摆手,叫她无需多礼。榻上之人面向外间,闭着眼,安详的面孔上,经了几日将养,缓缓回复了几分血色。

简云眼里透着感激,要没有姑娘,她家主子,怕是寝食难安。这般战战兢兢,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有人要害她,能不能养好孩子还是两说。

简云心里明镜似的。既然跟了五姑娘入宫,主仆两人便是一条线上的蚱蜢。日子过得好不好,全看做主子的,得不得宠。

七姑娘这般尽心照顾主子与主子肚子里的孩儿,不止对主子有恩,对她简云,也是恩同再造。

于是七姑娘守着五姑娘,简云也就全心全意,前前后后围着七姑娘端茶送水。

五姑娘骤然经受这场惊吓,性情大变。原本还只是好强,如今变得看后院女人,个个儿都如同仇人一般,很有几分嫉恶如仇的癫狂。

七姑娘在心里暗叹不已。也不知这是为腹中胎儿,母性本能的护短,或是嫉恨了旁人险些害她失去好容易挣来的宠爱。

为她能心平气和养好身子,七姑娘无奈,只能掩人耳目,故技重施。搭话的时候,给她施以诸多暗示,加上腕子上的水晶珠串,安抚她暴躁的心绪,一点一点,平复她心头的疮口。

只唯独不方便却是,庆阳宫中人多口杂,许多事,施展不开。加之她每日只上午晌待在宫里,到了午时,那人来接。于是这安抚的效用,到了下半夜,难免减退,起不了效用。若是正巧碰上五姑娘被梦魇住,接下来,屋里免不了又是一阵人仰马翻的折腾。

七姑娘也问过简云,简云面有难色,偷偷报与她知晓。

主子偶尔夜里惊醒,总是抱着肚子,声声喊着肚子疼,一声比一声唤得凄厉。好几回惊动了太子妃。太子妃起初还耐着性子命人请御医诊脉,御医只说主子一切安好,脉象稳得很,无有不妥。如此反覆几回,以后主子半夜里再闹腾起来,太子妃已是沉了脸。只当她是藉机邀宠,照样给她延请御医,却再不往太子跟前回禀。

七姑娘望着榻上暂且消停下来,紧紧捉了她手,安睡之人。哪里不知晓,这何尝是闹肚子疼,分明是心病。险些失了孩儿,生生给吓的。

她忽而觉得五姑娘也很可怜人。独自困在不见天日的深宫里,唯一能指望的,除了薄情,只看重子嗣的周太子,便是稍微有些交情的殷宓。可殷姑娘到底是外人,不说能帮衬她多少,五姑娘对殷宓,心里信不信得过,信了,又信得几分。这事儿,只怕她自个儿心里才清楚。

午时一到,那人果然又唤人来催。姜柔已是醒了,正由简云喂她汤药。她默默张嘴咽下,一双与她三分相似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眼里满是不舍。

七姑娘笑着拍拍她手背,说了几句暖心窝子的话,转身出门,鼻尖有些微微的发涩。

曾几何时,那个华衣美服,高高扬着头颅,在她跟前得意又张扬的小姑娘,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老宅里,姜柔腻在姜老太太身前,受尽宠爱。到了泰隆郡,爹爹依旧疼她。

昔年非要与她争个长短的姜家五姑娘,这会儿怀着孩子,身旁至亲无法长长久久的陪伴。太子忙着夺嫡,越发难得往后院来。只命太子妃好好照看她。